洗一洗小河
2013-04-13鲍尔吉原野
文 _ 鲍尔吉·原野
洗一洗小河
文 _ 鲍尔吉·原野
雪是客人,安坐于枝上地下。它给麦子盖一床棉被,甚至给宫殿前的小石狮子戴上一顶棉帽子。雪到世间串门儿。
雨是世间的伙计,它们忙,比钟点工还忙,从降落下来就忙着擦洗东西。雨有洁癖,它们看“这个名字叫地球的小星星”太脏了,到处是尘土。雨不管天气阴沉,挽起袖子擦一切东西。榆树的树皮裂痕斑驳,尘土藏在缝隙里,雨用灵巧的小手擦榆树的老皮,擦每一片树叶,包括树叶的锯齿,让榆树像被榆树的妈刚生出来那么新鲜。不光一棵榆树,雨擦洗了所有的榆树。如果地球上长满了榆树,雨就累坏了,要下一个月才能把所有的榆树洗成婴儿。
雨把马车擦干净,让马车上驾辕的两根圆木显出花纹,轼板像刚刚安上去的。雨多耐心,它们把车轱辘的大螺丝都擦出纹路。马车虽然不像新生出来的,但可以拉新嫁娘去婆家。
雨擦亮了泥土间的小石子。看,小石子也有花纹,青色的、鸽子蛋似的小石子竟然有褐色的云纹。大自然无一样东西不美。它们降生之初都美,而后被岁月尘埃湮没,雨把它们的美交还给它们。雨在擦拭花朵的时候手格外轻,尽管如此,花朵脸上还是留下委屈的泪。花朵太娇嫩了,况且雨的手有点凉。
雨水跑步来到世间,它们怕出太阳之前还有什么东西没擦干净。阳光如同一位检察官,发现一切东西的污垢。雨去过一切地方,但为什么这里还有污垢呢?比如说,雨没把絮鸟窝的细树枝擦干净,鸟还能在这里下蛋吗?雨的多动症越发强烈,它们下了一遍又一遍。雨后,没有哪一块泥土是干的,它们下了一遍又一遍,查看前一拨儿雨走过的每一行脚印。当泥土吐出湿润的呼吸时,雨说这回下透了。
雨不偏私,土地上每一种生灵都需要水分和清洁。谁也不知道在哪里长着一株草,它可能长在沟渠里,长在屋脊上,长在没人经过的废井里。雨走遍大地,找到每株草、每个石子和沙粒,让它们沐浴并灌溉它们。石子虽然长不出绿叶子,但也需灌溉一下,没准儿能长出两片绿叶。这样的石子分外好看。
雨有多么灵巧的小手,它们擦干净路灯,把柳条编的簸箕洗得如一件工艺品,把井台的青石洗得像一块块皮冻。老柳树被雨洗黑了,像黑檀木那么黑,一抱粗的树干抽出嫩绿的细枝。
小鸟对雨水沉默着。虽然鸟的羽毛防水,但它们不愿在雨里飞翔,身子太沉。鸟看到雨水珠从一片叶子上翻身滚到另一片叶子上,洗来洗去,很好笑。这么多树叶,你洗得过来吗?就在鸟儿打个盹儿的时候,树叶都被洗干净了,光滑的叶子纹路清晰。
雨可能惹祸了,它把落叶松落下的松针洗成了褐色,远看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翠绿的松针不让雨洗,它们把雨水导到指尖,变成摇摇欲坠的雨滴。嫌雨多事的还有蜘蛛,它的网上挂满了雨的钻石,但没法果腹,而且,蛛网用不着清扫。蜘蛛认为雨水没文化。
砖房的红砖像刚出炉一样新鲜,砖的孔眼里吸满了水。这间房子如果过一下秤,肯定比原来沉了。牛栏新鲜,被洗过的牛粪露出没被消化的草叶子。雨不懂,牛粪也不用擦洗。
雨所做的最可爱的事情是清洗小河。雨降下的水珠还没来得及扩展就被河水冲走了。雨看到雨后的小河不清澈,执意要洗一洗河水,但河水像怕胳肢一样不让雨洗它的身体。河水按下雨的小手,把这些手按到水里,雨伸过来更多的手。灰白的空气里,雨伸过来密密麻麻的小手。
图/Winnie.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