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阮福的《孝经义疏补》
2013-04-12张付东
张付东
(西华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四川 南充637002)
有清一代之《孝经》学,无论在著述者人数上,还是在相关《孝经》学著作的数量和质量上都远逸前代。清初,士大夫为学多宗程朱之学,或对其尊崇有加,信之不殆;或洞明其弊,渐归于朴实。乾嘉以前,治《孝经》者大致有三类:一是沿袭朱子《孝经刊误》旧辙,或纠义理之辨,或肆无忌惮地疑经、改经。与之相反者,若毛奇龄著《孝经问》针砭其弊,斥之“非圣乱经”。二是帝王提倡并集注《孝经》,阐明经义,以溥教化。一些理学名臣为媚于圣上,不惜著书立说,泛滥说辞。三是远承宋、明编外传的风尚,搜罗群借以阐发《孝经》之义。乾嘉时期,汉学勃兴,士人为学者多精于名物典制的考据、训诂,群经渐有新《疏》,惟《孝经》文字明畅、言简意赅,独其阙之。至辑佚之风兴起,学者把《孝经》旧注疏的只言片语从群籍中离析而出,又值《郑注》、《孔传》等旧籍从海外回传或出土重现,围绕着《孝经》相关文本的辑佚、辨伪、考据、疏证等,一时成为盛事。笔者认为,清代《孝经》学研究的重心不在清代中前期,而是在乾嘉之后的晚清,因为对《孝经》全面而系统的注疏、研究者大都集中出现在这一时期。晚清出现的若阮福《孝经义疏补》、皮锡瑞《孝经郑注疏》、潘任《孝经郑氏解疏》、曹元弼《孝经学》等著作都可称得上清代乃至整个《孝经》学史上的佼佼者。其中,阮福的《孝经义疏补》是立足于乾嘉汉学家对《孝经》考据、辑佚、校勘等成果基础上的集成之作,该书使《孝经注疏》“文字得到校正,内容得到补充,讹误得到纠正,体例得到调整,渊源得到厘清”[1]1261,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和文献学意义。
阮福(1801-1878)字赐卿,号喜斋,又号小瑯嬛,阮元次子,江苏仪征人。曾受业于江藩、凌曙之门,通于经学,且博雅好古,夙禀庭训。早岁“不愿习举子业”[2]220,随侍父亲游历两广、云贵等地,晚乃候选郎中,外简甘肃平凉府、湖北宜昌府知府,三署湖北德安府知府,兼德安清军同知。著有《孝经义疏补》九卷并卷首一卷、《孝经义疏》一卷、《滇南古金石录》一卷、《两浙金石志补遗》一卷、《文笔考》一卷(是书与《滇南古金石录》又汇刻为《小瑯嬛丛记》)等,辑有《楚中文笔》三卷。另外,他还参与编撰了《揅经室外集》、《四库未收书提要》等书。
一、从《孝经注疏》到《孝经义疏补》
儒家十三经中,《孝经》为教孝之书,而在封建社会教孝即为教忠。自汉迄清,历朝标榜孝治天下,注疏《孝经》者殆及数百,提倡并集注《孝经》的帝王亦不乏其人。其中,影响范围远及域外,流传至今者,当数唐玄宗注、元行冲疏、邢昺校之《孝经注疏》。该书从唐玄宗初注至宋邢昺校为定本,再到南宋将其合刻入《十三经注疏》之中,刊布于士林,为治经者必窥之门径,这一过程前后历时约450年。因其成书几经众手,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疏解和诠释系统,且在学识上亦各有良莠,这就导致了“经”、“注”、“疏”之间存在着一些不对称、不和谐的关节。此后又历经辗转翻刻,致使各本间粗糙不堪、讹谬百出。苦于此,对《孝经注疏》作一系统而全面的校勘、补正的著述便呼之欲出。
1.《孝经注疏》成书始末与流传。西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学说因而被尊奉为官学,六经皆置博士。《孝经》作为儒家经典之一,亦大受重视,上至帝王,下至走卒研习者众。迨至魏晋六朝,传习《孝经》的帝王与学者更是臻于鼎盛。这一时期《孝经》学的研究又出现了一种新的体式——义疏体,为《孝经》作义疏遂成一代风气,影响远及后世。曾于梁代佚失的《古文孝经孔传》又在隋时重现。学界关于今文《郑注》、古文《孔传》的真伪、优劣等问题的争论不断,而各家《义疏》亦各逞其说、鱼龙相混①关于当时众说鱼龙混杂的情况,唐玄宗《御制序》谓:“近观《孝经》旧注,踳驳尤甚。至于迹相祖述,殆于百家;业擅专门,犹将十室。希升堂者,必自开户牗;攀逸驾者,必骋殊轨辙。”。李唐政府在天下大局稳定后,为规范经学的文字与注释,诏令群儒制定并颁行《五经正义》、《五经定本》。而对于宣明教化的《孝经》作一规范也是势在必行,为此,玄宗于开元七年(719)诏令群儒质定《孝经郑注》、《孔传》之优劣长短:
开元七年三月一日,勅:“《孝经》、《尚书》有古文本孔、郑注。其中旨趣,颇多踳驳,精义妙理,若无所归,作业用心复何所适。宜令诸儒并访后进达解者,质定奏闻。”三月六日,诏曰:“《孝经》者,德教所先,自顷已来,独宗郑氏,孔氏遗旨,今则无闻……诸家所传,互有得失,独据一说,能无短长?其令儒官详定所长,令明经者习读,若将理等,亦可并行。”[3]1405-1406
由此可知,玄宗诏令群儒质定《郑注》、《孔传》的缘由有二:一是他认为两书“旨趣”颇多踳驳,而个中的精义,“若无所归”;二是在玄宗看来,诸家传注各有得失,独守一家之说,难免偏颇。应较定《郑注》与《孔传》之优劣,两相并行,改变“独宗郑氏”的局面。此诏之后,便有了开元七年四月七日以刘知幾与司马贞为主的关于《郑注》、《孔传》的兴废之议,刘知幾主张行《孔》废《郑》,他辨《郑注》十谬七惑,列“十二验”以斥《郑注》非玄所作。当然,刘氏所列主要说明了《郑注》的作者非郑玄,这对《郑注》是否优于《孔传》无涉,大多学者认为刘氏此举是费力不讨好。与刘知幾针锋相对的司马贞主张行《郑》废《孔》,斥责《孔传》鄙俚不经,绝非宣尼正说。两家争论的结果是“《孝经郑注》与《孔传》依旧俱行”[3]1409。
刘知几、司马贞对《郑注》、《孔传》之议三年后,唐玄宗自注《孝经》颁于天下及国子学,并“诏行冲为《疏》,立于学官”(《新唐书》卷一百九十七)。至天宝二年(743)五月二十二日,玄宗又重注《孝经》,勅令“天下家藏《孝经》一本”,并勒石太学。玄宗重注《孝经》颁行时,元《疏》亦有所更定,只是此时元行冲已故,实际参与修《疏》者已不可考。有学者以为,天宝间所改定的《注疏》并非由儒臣作,而是由唐玄宗自成之。[4]笔者认为不然,比较玄宗前后两《注》,可以发现其对某些问题在措辞和解释上都有所改订,于《疏》则稍加增饰,亦或是未作修改。相关内容陈鸿森《孝经学史丛考》一文已详之,此不引述。问题就在于,玄宗对《孝经》一注再注,字斟句酌,倍加重视,会对“用广发挥”之《疏》如此草率吗?另外,天宝五载二月二十四日有诏曰:“《孝经书疏》,虽粗发明,幽赜无遗,未能该备,今更敷畅,以广阙文,仍令集贤院具写,送付所司颁示中外。”[3]1411由史可知,玄宗重注《孝经》于天宝二年已颁行天下,又于三载勅令天下家藏《孝经》一本,再于四年亲书刻石太学。若《疏》果真是玄宗自为之,那么天宝五年他再发诏说“《孝经书疏》,虽粗发明,幽赜无遗,未能该备”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玄宗《御注》颁行之后,《郑注》、《孔传》渐次式微,致使久佚不存,这在《孝经》学史上形成了一段统一的时期。经五代战乱,典籍多所湮没,至北宋仁宗时“秘阁所藏,止有郑氏、明皇及《古文》三家而已”(司马光《古文孝经指解序》)。此处的“郑氏”所指的是宋太宗时日本僧奝然所献的《郑注》,旋而又佚,而《古文》亦是有经无传。可见,当时所流传祖述的就仅剩玄宗《御注》了,且为之作《疏》者不只一家,《崇文总目》:“初,世传行冲《疏》外,余家尚多,皆猥俗褊陋,不足行远。”为此,宋真宗诏邢昺、杜镐诸人校定《孝经疏》。《宋史·邢昺传》载:“(昺)咸平初改国子祭酒。二年(999),始置翰林侍讲学士,以昺为之。受诏与杜镐、舒雅、孙奭、李慕清、崔偓佺等,校定《周礼》、《仪礼》、《公羊、谷梁春秋传》、《孝经》、《论语》、《尔雅》义疏。及成,并加阶勋。”这一事件在朱彝尊《经义考》中有更加详尽的记载:“至道二年(996),判监李至请命李沆、杜镐等纂《孝经正义》,从之。咸平三年(1000)三月,命祭酒邢昺代领其事,杜镐、舒雅、李维、孙奭、李慕清、王涣、崔偓佺、刘士元预其事。取元行冲《疏》,约而修之。四年九月以献,赐宴国子监,进秩有差。十月,命杭州刻板。”(《经义考》卷二百二十五)邢昺在《孝经注疏序》中说:“今特裁元《疏》,旁引诸书,分义错经,会合归趣,亦依讲说,次第解释,号之为讲义也。”可见,《孝经正义》是邢昺在裁剪元《疏》的基础上,又旁引众书旨趣会合而成。历来学者,对邢昺修《疏》之事多予肯定。近来陈鸿森则指出邢氏修《疏》时,对“天宝改《疏》未尽善处,悉仍旧贯,殆亦草草将事”[5]。而舒大刚先生对现行的邢《疏》作了细致考察后,指陈邢昺所疏内容存在许多常识性的错误,可谓是贻害后学,更有甚者邢氏对天宝注文“无作为”。[6]诚如陈、舒两先生所论,今传《御注》邢《疏》确实存在着或多或少的问题与不足,但是原来的《御注》元《疏》正是借助此本才得以流传至今,从这个意义上讲其功绩还是值得称许的。
《孝经注疏》自邢昺校定后,被列入儒家《十三经注疏》内,流传甚广。至南宋绍熙年间始有汇集而成的“十三经”注、疏合刊本。其版本主要有十行本、正德本、闽本、监本、毛氏汲古阁本、武英殿本、四库本、阮元主持的重刻本等。今较为通用的“十三经”汇合本《孝经注疏》为阮元主持的重刻本(附《校勘记》)和李学勤主编的标点本。
2.《孝经义疏补》的编纂、体例与版本。道光五年(1826)五月,阮元于两广总督任上被转调为云贵总督(《清宣宗实录》卷八十八),阮福随侍。至滇后,阮元嘱福试撰《孝经义疏补》一书。阮福早年读乃父所著《曾子注释》,认为其与《孝经》相为表里,乃以《曾子》十篇中“凡可以发明《孝经》者,可以见孔、曾授受大义者,悉分补于各章各句之下。今《孝经注》为唐明皇所删之《郑注》,而《郑注》半存其中……唐以前书,凡可见郑氏旧注者,今皆补之。陆氏《音义》尚可见《郑注》旧字旧义,但又多为唐疏宋校时所删。今全据《经典释文·孝经音义》载入,以存郑氏旧观。且疏证之古籍可发明《孝经》者,自魏文侯《孝经传》以下多引证之,偶下己意,不敢自是,皆就训于家大人,而后著之。此本以正德板本为主”[7]序1。可知,阮氏在作补疏时,广征博采,融汇新说旧义而贯通之,且得到其父的悉心指导。其中,《义疏补》中补《孝经》郊祀、宗祀之说,阮元斥其皆“陈言俗解”[2]165,“不彻经义”[8]1001,亲自作《孝经郊祀宗祀说》加以指训,其谓“《孝经》‘郊祀’即《召诰》之‘用牲于郊’,《孝经》‘宗祀’即《洛诰》之宗礼、功宗”[8]1000-1001。继而又于各经可以推明此说者,令福引证之。书中释“敬”、“顺”及所补注疏音义中的脱误之字,多据阮元之说。该书所论,在一定程度上亦可说是阮元《孝经》学思想的影射。
道光九年(1829),阮元作《秋祭东园斋居时四十韵》“仲秋多祭祀,斋宿今其期……滇南宦最远,今惟仲子随。仲子文笔拙,经义微能窥。疏经成十卷(元自注:时,福儿《孝经义疏补》初成),阅之颇解颐”。诗中谓“仲秋多祭祀”,“福儿《孝经义疏补》初成”,据此可推知,阮福的《孝经义疏补》初成于是年的农历八月十五前后。此后又几经修饰、补充,遂定稿为九卷又卷首序目一卷,共十卷,于当年十一月付梓刊行。该书主要有道光九年云南督署初刻本、道光十四年云南督署覆刻本、道光二十二年文选楼丛书本、丛书集成本、国学基本丛书本、续修四库本等。
《孝经义疏补》除九卷本外,另有名为《孝经义疏》的一卷本行世。其虽颜名为“义疏”,但并不依经文作章句疏释,而是读书札记的体式。王欣夫在《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中谓:“(阮福)道光九年从宦滇池,奉父命撰《孝经义疏》,以《曾子》十篇中凡可以发明《孝经》,可以见孔、曾授受大义者,分补于各章各句之下,先以讨论条记,刊入《学海堂经解》。其后续有增补,以明皇《注》、陆德明《音义》、元行冲《疏》、邢昺《校》併为一编,于《音义》、元《疏》后各下己意,故曰《义疏补》。”在王氏看来,阮福先成《孝经义疏》以“讨论条记”,刊入《皇清经解》,此后,在此基础上又有增补成《义疏补》。笔者认为王氏“《义疏》先成于《义疏补》”的说法有可商榷处。如上所论,道光九年《孝经义疏补》已于滇刻成,因版刻字迹不整齐,稍微增订后,于道光十四年覆刻,而《孝经义疏》亦于道光九年附刊入《皇清经解》中。检覈两书,《义疏补》较之《义疏》内容更加详备,特别是对注、疏中字词的校勘,而且在对同一个问题的表述措辞上两者亦互有出入。非常值得注意的是,《义疏》对《义疏补》中某些讹误的更正。略举几例,以明示之:(1)《义疏补》:“孔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7]49考之《孟子·离娄上》原文为“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义疏补》把孟子误为孔子。(2)《义疏补》:“《礼记·王制正义》:《孝经》云‘德不倍者,不异其爵;功不倍者,不异其上。’”[7]65误“土”为“上”。(3)《义疏补》:“《文王世子篇》曰‘凡大合乐,则遂养老……凡祭与养老,乞言合语之礼,皆小学正诏之于东序。’”[7]82误“小乐”为“小学”。(4)《义疏补》:“《立孝篇》云‘可人也,吾任其通;不可人也,吾辞其罪。’”[7]111误“过”为“通”;(5)《义疏补》还把许慎之“许”误作为“诈”等等,在《义疏》中皆有订正。有鉴于此,我们可以用“加减法”原理对这种现象作出两种不同的猜测:一是,阮福最先完成《义疏》,并在此基础上加以增饰成《义疏补》刊行,后又把原来的《义疏》加以改订刻入《皇清经解》中。二是,阮氏先成《义疏补》刊行,然后把自己所补者摘录出来加以裁剪、改订成一卷本《义疏》,刻入《皇清经解》中。另外,道光十六年王德瑛辑《今古文孝经汇刻》收录了阮元《孝经义疏》一帙,据伦明该条提要所述,是书在体例和内容上都与阮福的《孝经义疏》若合符节。至于对两《孝经义疏》是否同为一书,并上述《孝经义疏》与《孝经义疏补》间的微妙关系等问题的回答,俟于贤达之士。
二、《孝经义疏补》的特色与价值
有关阮福《孝经义疏补》的特色,学者已有所论:该书“融合了当时研究的三大倾向于一体,一是外传倾向,二是辑佚倾向,三是考证倾向”[9]。舒大刚先生又补充了两个特点:“秉承父说和采集新说”[1]1260。这些评论都毋容置疑,详于其著,此不赘言。现仅就该书在文献学的校勘、辑佚、辨伪、传注方面的特色,略陈己说。
1.精于校勘,补阙备异。古文献在刊刻、流传过程中,因受主客观因素的影响,难免会出现脱、衍、误、倒的现象。那么,治学者在运用经籍时,校勘其文字、音义、版本等异同就显得非常有必要。所谓的“校勘”,“又称校雠,校是校对,勘是核定”[10]。乾嘉学者精于校勘,并以此为能事。当时,对儒家十三经作精密的校勘者,当数阮元的《十三经注疏校勘记》。是书从文字、音韵等方面对《十三经注疏》作了通彻而详尽的校勘,“罗列诸本异同,使人读一本如读诸本”(俞樾《十三经注疏序》),分肌擘理,犁然悉当。阮福夙禀家学,其作《孝经义疏补》“悉引《记》文校诸本,以归于一是”[7]19。全书对《孝经注疏》的“经”、“注”、“疏”以及陆氏《释文》中脱、衍、误、倒的文字都作了校勘,并给出其依据。具体表现为:
(1)补脱文。秘书学士王孝逸:“士”误“生”,今据《唐会要》改;“孝”字脱,今据《文苑英华》增;送与著作郎王邵:“郎”字脱,今据《文苑英华》、《唐会要》补;至刘向以此参校古文本:“本”字脱,今据《文苑英华》、《唐会要》补;定此为一十八章:“此”误“比”,“为”字脱,今据《文苑英华》改补。[7]17
(2)改讹文。五者并相通否:“五”今本讹为“正”,今据《校勘记》改;不假言保守也:“言”今本讹为“旨”,今据《正误》改[7]38;秋收冬藏:“收”作“敛”,今据石台本、郑注本改。《校勘记》案:《正义》云“此依《郑注》也”,则当作“秋收”,岳本改为“秋敛”非。[7]55
(3)去衍文。后稷,周之始祖也者:“周”字下本有“公”字,今据《校勘记》云:“公字衍文”,删[7]78;以教爱也:“爱”字下多“者”字,《校勘记》案:《注》无上“者”字,此衍文。今据此删[7]86。
(4)调倒文。孝为事亲常行:“孝为”二字倒置,今据《正误》改[7]15;魏晋之朝:“魏晋”二字误倒,今据《文苑英华》、《唐会要》改正。[7]16
除此之外,阮福《义疏补》还对因假借、古今字异体、避讳等原因造成的异文作了校勘,使文义顺畅明白,衔接得当。当然,在校勘文字时,他还运用了后人所归纳的对校法、他校法、本校法、理校法等多种校勘方法。
2.辨伪存真,考镜源流。疑《孝经》者,前已有宋之汪应辰、胡宏、朱子等人。他们或疑《孝经》引《诗》、《书》,非经本文;或谓《孝经》有袭《左传》之语;或判定《孝经》为秦汉间陋儒所作。特别是,朱子作《孝经刊误》一书,率意割裂、删削经文。后儒争相仿效,若吴澄《孝经定本》、董鼎《孝经大义》等《孝经》删改类著述纷纷而出。待至清初,姚际恒作《古今伪书考》,则直列《孝经》入伪书。学者喧喧,莫衷一是。阮福订补《孝经疏》作《义疏补》,以“发明孔子‘志在《春秋》,行在《孝经》’的微言大义”[11]。他认为以经作为书之名目者,实自《孝经》始,而此名又出于《三才章》“夫孝,天之经也”之“经”字。《易》、《书》、《诗》、《礼》、《春秋》当孔子时并无五经之名,惟此书言孝道,孔子乃自名其为经。蔡邕《明堂·月令论》引魏文侯《孝经传》,《吕氏春秋·先识览》引《诸侯章》之经文,这些都可证明《孝经》一书早行于周秦之间。秦火之后,又有颜贞、长孙氏、江翁、后苍、翼奉、张禹诸儒传习、绍述,皆凿然有据。而宋代汪应辰、胡宏等人连《吕览》、《明堂论》都未寓目,而疑《孝经》有伪,“何其妄也”。
阮福还考证并厘清了《古文孝经》的源流。在阮氏看来,孔安国虽悉数得到孔壁所出的古文《尚书》、《孝经》、《论语》等书,但他仅将《古文尚书》献之于朝,并未献《孝经》。汉许冲为其父慎所上的《说文表》云:“慎又学《孝经》孔氏古文说。《古文孝经》者,孝昭帝时鲁国三老所献,建武时给事中议郞卫宏所校,皆口传,官无其说。”据此,阮氏认为许冲受之于许慎,慎又受之自卫宏,这才是真正的《古文孝经》,而非刘知幾所主之《古文孔传》。此论多为后世学者引述,若曹元弼《孝经学》、罗功武《孝经通论》等,而简朝亮《孝经集注述疏》更在此论的基础上提出“《孝经》有孔氏古文,而无孔氏古文说”[12]。因而,他判定不管是隋代出现的刘炫本《古文孔传》,还是清代日本回传本《古文孔传》皆为伪书。这种观点虽然并不为某些学者所信从①关于乾隆间由日本回传之《古文孝经孔传》,清代阮元、郑珍等人皆斥其为伪书。近来有学者在考察《古文孝经孔传》在日本的传承基础上,认为其并非伪书。详胡平生:《日本〈古文孝经〉孔传的真伪问题》,《复印报刊资料(中国哲学史)》,1985年第8期;顾永新:《日本传本〈古文孝经〉回传中国考》,《北京大学学报》(社科版),2004年第2期。,然仍可聊备一说。至于阮氏认为“纬文之淳駮,当分别观之”[7]19,及其考证《释文》经后人窜改的论点,亦可算是有见地。
3.品评传注,别裁新义。在校对《孝经义疏》诸本优劣,勘定文字正误之后,阮氏还品评了旧《注》旧《疏》,训辨其得失,并在此基础上或折中兼顾,或别裁新义。最具典型者,当数阮氏对经文“故天子至于庶人,孝无终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一句中“患”字的疏释。
案:“而患不及者”之“患”字,其说有二。一是明皇《注》云“患不能及者”;《制旨》云“何患不及于己哉”。盖以“患”字作“忧虑”字解,言天子、庶人始终各有孝道之分际,而忧患己之力不能及乎其孝之分际者,未之有也。此本谢万、刘瓛之说也。一是邢《疏》引《仓颉篇》谓:“患为祸患”。孔、郑、韦、王之学,引《仓颉篇》以释此经,言孝无终始,患祸比及其身也。福谓“孔、郑、韦、王之说是也,谢、刘、明皇之说非也。此‘患’字所以作‘祸’字解者,言孝须有始有终。若无始无终,而祸患不及者,未之有也。孔、曾之学,皆以防祸患为先。故曾子曰‘君子患难除之’。又曰‘祸之所由生,自孅孅也,是故君子夙绝之。’又曰‘天子日旦思其四海之内,战战惟恐不能乂也;诸侯日旦思其四封之内,战战惟恐失损之也;士大夫日旦思其官,战战惟恐不能胜也;庶人日旦思其事,战战惟恐刑罚之至也。是故临事而栗者,鲜不济矣。’此皆是祸患及之之义,亦即是自天子至庶人,皆恐祸患及身之义”[7]59。
可见,阮氏先考察明皇《御注》和邢昺《疏》分别对“患”字的解释:“忧虑”、“祸患”,并考定明皇乃本谢万、刘瓛之说,而邢昺则宗孔、郑、韦、王之说。然后,他否定了前说,而肯定了后者,并引用曾子之说以证明之。在他看来,孔子、曾子之学,皆以预防祸患为先。而《曾子》中的“自天子至于庶人日旦思其所属,战战惟恐祸患将至”的意蕴,正与《天子章》“不敢恶、慢于人”,《诸侯章》“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戒惧思想遥相呼应,这些皆可表明曾子继承并发扬了孔子《孝经》中的微言大义。诸如此类,阮氏在《义疏补》中还阐明《天子章》所引“一人有庆,兆民赖之”两句似有深意:如果仅就正文而论,这两句话本是告诫天子要言德言顺,以济庶民;然其出自《甫刑》,篇名之中带“刑”字,寓有“反是之义”。这与《五刑章》“五刑之属三千,罪莫大于不孝”都暗含着“刑自反此作”的意味。他解释“口无择言,身无择行”的“择”字当读为厌斁之“斁”,“子孝亲亦曰慈”等等,都可谓是精审之言。
如上文所述,无论从经学亦或是从文献学的角度去考量,《孝经义疏补》都堪称是一部佳作。那么,该书问世后,对《孝经》学发展的影响之大,以及在整个《孝经》学史上的历史地位之重要性就毋庸待言了。具体表现为:
(1)《孝经义疏补》对《孝经注疏》做了大规模的修苴与补正,使之更加完备,是《孝经注疏》流传史上的又一里程碑。《孝经注疏》虽经唐玄宗于开元、天宝年间两次御注,此后又有元行冲作《疏》,至宋还有邢昺校定,才成为定本,流传于世,但在《注》、《疏》中仍存在着一些漏略和不尽人意的地方。如对某些名物、典制、舆地等疏释的缺漏与失误,《注》与《疏》存在相互矛盾之处,各版本间存在字词脱衍误倒和音义不明的现象等等。而阮福正是有鉴于此作《孝经义疏补》一书,使《孝经注疏》“文字得到校正,内容得到补充,讹误得到纠正,体例得到调整,渊源得到厘清”[1]1261。
(2)广征博引,注重吸收新近成果,且突破广补体体例所限,能够自成一体,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乾嘉之时,校勘、辑佚之风蔚为风尚,一些前人不易见的古籍被学者辑出,并引起了足够的重视。关于《孝经》,既有陈鳣、臧镛、严可均等人所辑的《郑注》,也有日本回传的《孔传》、《郑注》及由此而引起的争论,还有戴震、段玉裁、王引之、阮元等朴学大家对经注字句音义既有的训诂、校勘成果。阮福正是在这样的学术背景下,秉承其父阮元之志,博采众家之长作成《孝经义疏补》。书中引述近儒所辑《郑注》甚多,而对古书亦颇多涉猎。如《义疏补》卷首引用了《籍川笑林》所载“韦昭王,是何代之王;先儒领,是何处之山”的典故,既从侧面证实了唐玄宗《御注》曾在民间产生的深远影响,又不失诙谐之趣。特别值得关注的还是阮福对其父阮元《孝经》学思想的继承与演绎。该书中对文字的校勘直接源于阮元的《孝经校勘记》,而对经注的补疏也直接引述了阮元“释顺”、“释敬”、“《孝经》郊祀宗祀说”、“《孝经》先王即文王说”等观点。周中孚在《郑堂读书记》中评论该书:“既博且精,得未曾有。虽曰补疏,而实与疏全经者无异矣,即此可见家学渊源有自矣。”而近世学者杨家骆亦谓“《孝经义疏补》曲鬯旁通,虽曰补疏,实疏全经,非邢《疏》能比。”[13]
(3)该书对某些《孝经》论题深有卓见,多为人赞许、转述。阮福在对丰富而详实的文献资料作了考辨后,首次明确提出《孝经注疏》乃是元《疏》邢校的观点,“足以祛千载之惑”。[14]他说:
邢昺署衔,下言奉勅校定《注疏》,未直言邢昺疏。且《序》言:“奥旨微言,已备解乎《注疏》”。又云:“今特翦截元《疏》”。是邢昺但校定翦截元行冲《疏》,而杂以己意,名为讲义,并非攘元《疏》为己《疏》……《唐书·元行冲传》:“元宗自注《孝经》,诏行冲为《疏》,立于学官”;《宋史·邢昺传》:“咸平二年,始置翰林侍讲学士,以昺为之,受诏校定《周礼》、《仪礼》、《公羊、榖梁春秋传》、《孝经》、《论语》、《尔雅》义疏,及成并加阶勋”……据此,更可见邢实为校定,并未为疏。今本元疏邢校,合而为一,原难分剖……检《论语》、《尔雅》,每卷前邢昺列名,皆直写疏字,此独言校者,更可见矣![7]9
在阮氏看来,《孝经注疏序》邢昺署衔下明明写着“奉勅校定《注疏》”,而非直言邢昺作疏;邢昺所作的序文中亦明言“今特翦截元《疏》”;《论语注疏》、《尔雅注疏》每卷之前都直写邢昺疏,而惟有《孝经注疏》独言校定;《唐书》、《宋史》中都明确记载元行冲奉诏作《疏》,而邢昺则是奉诏校订《注疏》。凡此种种,足以证明《孝经注疏》实乃元《疏》邢校。
三、《孝经义疏补》的不足及后学对它的订补
纵然说阮氏《孝经义疏补》是空前绝后的,这不免有过誉之嫌。然若王欣夫评论其“所引古书往往错误脱衍,至《校勘记》不过钞写之劳,非难事也,亦舛误甚多,且有遗去者,其草率成书可知。故子勤谓其芜赘太多,疏谬亦所不免。吾师曹叔彦先生亦谓未甚宏深,固远非后来皮鹿门、潘毅远二家之比也”[15]1144-1145则亦失之允当。如前所论,该书的价值固然值得我们肯定,但王氏之说也非空穴来风,阮氏《义疏补》中确实存在一些不足之处,那就难免为人所诟病。
1.定《郑注》为郑玄胤孙小同所作,不免沿误。关于《孝经郑注》之作者,学界众说不一,各执其辞。或认为是郑玄作,或认为是郑玄子益恩作,或认为是郑玄裔孙小同所作,亦或认为是郑稱所为等等。唐刘知幾列“十二验”,言辞凿凿,以判定《郑注》非玄所作。阮氏赞同刘说,他引经据典,旁搜穷索,在驳诘众说之后,认定《郑注》乃郑玄胤孙小同所作。其理由大致有五:(1)唐刘肃《大唐新语》始谓:“序《郑注》者为康成裔孙”。宋王应麟《困学纪闻》、《玉海》谓:“注《孝经》之郑氏为郑小同”,此三书确有明文可据。(2)《后汉书·郑玄传》云:“(玄)以书戒子益恩曰:‘家事大小,汝一承之。所好群书,悉皆腐败,不得于礼堂写定,传与其人。’”可见郑玄之子益恩仅传家事,不传其学。(3)范晔《后汉书·郑玄传》中虽说郑玄所注之书有《孝经》,但是谢承及其他人所著的史书中皆无。(4)益恩有遗腹子,因其手文似郑玄,玄名之为小同。《三国魏志·高贵乡公传》称:“关内侯郑小同,温恭孝友、帅礼不忒。”又《魏名臣奏》载太尉华歆《表》曰:“文皇帝旌录先贤,拜玄适孙小同以为郎中。小同年逾三十,少有令质,学综六经,行著乡邑,色养其亲。”据此,郑小同不但通经,且以孝闻。注《孝经》之郑氏,当是小同无疑。(5)唐刘肃《大唐新语》引《郑注序》曰:“仆避难于南城山,栖迟岩石之下,念昔先人余暇,述夫子之志,而著《孝经》。”所谓“仆”者,当是自称,“先人”者,当指小同。[7]4
郑玄非《孝经郑注》之作者,虽前已有陆澄之疑,后又有刘知幾之辨,且论据亦可谓是合情合理。然仍有一些学者并不认同此论,他们坚信其为郑玄所注无疑。清代,严可均辑本《自序》辨明之,陈澧《东塾读书记》申成之,潘任《孝经郑注考证》又举十五条以证之,而曹元弼、皮锡瑞诸人则更是信之不殆。爰及近世,陈铁凡参稽众说,考诸出土文书,以定谳其为郑玄所注。而针对《郑注》为小同所作之论,更有龚道耕作《孝经郑氏注非郑小同作辨》一文列“八验”以驳斥之,其论堪称精审。今不嫌繁芜,录之于下:
康成因黄巾之难,避地徐州,史有明文,故《序》有“避难南城”之语。小同生于建安元年,年逾二十,华歆表荐,当在魏明帝初年,至高贵乡公母为司马昭酖死,是小同自魏明以后,即为朝官。前此二十余年,检寻史传,青、徐并无乱事,无难可避。其验一也。《礼记·郊犧牲正义》引《圣证论》王肃难郑玄云:“《孝经注》云:‘社,后土也,句龙为后土。’郑既云:‘社,后土’,则句龙也,是郑自相违反”。然则王肃讥短康成,已引《孝经注》,若《注》为小同作,肃与同时,何致愦愦若此?其验二也。马昭号通郑学,驳难《圣证》余力不遗,使王肃误以小同之注为康成,即当疏通证明,抵其罅隙,乃马说具在,都无一言。其验三也。小同名祖之孙,仕魏贵显,又通经术,非閴尔无闻之人,使《孝经》果小同注,自荀勖以下,著录家何以茫然不辨?其验四也。《隋书·经籍志》:《礼义》四卷,魏侍中郑小同撰,亡。《唐志》:《礼记义》四卷,魏郑小同撰。小同自有著述流传后世,著录之家不应于《礼记义》则知为小同之书,于《孝经注》则忘为何人之作。其验五也。《中经簿》称郑氏解,陆澄云《孝经注》题为郑玄,《释文》标称郑氏,是自晋及唐之本,无有题郑小同者。其验六也。徐彦、孔颖达、贾公彦皆经学专家,其为诸经之疏,引及《孝经注》,皆无一言疑为小同。其验七也。陆澄、陆德明、刘知幾、司马贞皆博极群书之人,设《孝经注》为小同作,不应懵懵莫考,作无谓之疑辩。其验八也。[16]
龚氏所列之“八验”,大义是:(1)小同为朝官的前二十余年,青、徐并无乱事,也就无难可避,这与《郑注序》中“避难南城”不符。(2)王肃宿以讥短康成为能事,其《圣证论》中有难《郑注》之语。肃与小同为同时代之人,若真为小同作,肃当不会“愦愦若此”。且马昭通郑学,若王肃误认郑玄为小同,其定当为之疏通辩解,然存世马说却无一言。(3)小同名门之后,又贯通经术,若有《孝经注》,后世大儒及著录家定不会茫然不知。(4)《孝经郑注》曾题名为郑氏,魏晋及唐未有“郑氏”为小同的说法。如此可见,阮福认定《郑注》为小同所作的论点就站不住脚了。马一浮亦认为:“阮福《孝经义疏》定郑注为出于康成孙小同,不可从”[17]。
2.对《孝经注疏》所补较为完备,但仍存在很多疏略。阮氏《义疏补》有功于《孝经疏》自不待言,然书中确有芜赘、疏谬之处。为此,清嘉善钟文烝寻阮说之误遗者为《孝经义疏补订补》一卷①是书钟文烝撰,有王欣夫辑并手钞本。王欣夫在《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中详述了该书的来历,他说:“三十年前,有人以子勤手批阮本求售。余见其有补、有订,字密如蚁,实大有功于阮氏书,因并唐人写经册以钜值得之。越月,知为吴兴张氏藏书之被胠箧者,曾著录于《适园藏书志》。张氏追之急,于是售者来恳取赎,因约以三日。时不得阮本,乃匆匆条录成此册。后识张君芹伯乃熊,谈及此事,检箧中无有,不知又流落何所。幸有此录本,子勤精力不至终没。然则传录又乌可少哉。”,以补阮书之瑕。其在校记中寻绎其著书原委道:“阮氏家法以平实精详为主,所补大致皆好,而芜赘太多,疏谬亦所不免。今略为删而改之,又补之于上方,庶几其尽善矣。”[15]1148王欣夫对钟氏所作的补订特为推崇,他说:“凡此皆补阮说之遗,其他增删乙改,不下数百处,若依此重写一本,则阮氏书当焕然改观。”[15]1147现略陈两例,以窥之一斑。
《士章》,阮云“徐彦乃晚唐人,彼见之《疏》尚是元行冲《疏》也。明皇注此条,已不用《郑注》,而元《疏》仍存郑说。自是唐以前人不肯多弃古义,邢昺见其不与《注》相应而删之,所谓校定者即此等处。可见宋校定反不如唐《疏》矣。”今案:“阮云云者皆非也。《公羊疏》不知何时人所作,董逌《藏书志》以为徐彦,徐彦亦不知何许人。其《疏》所引书凡百三十余种,最晚者乃为晋郭璞、宋庾蔚之,余皆汉、魏书。所称《公羊》正本皆陆德明所未见,篇首解司空掾云:若今三府掾。则陈、隋已无此官制。又其书多设问答,体例亦不与唐人诸《义疏》相同。故严铁桥辈疑为北齐人所作,必非唐人也。《定四年疏》所称《孝经疏》乃晋、宋间人旧疏,抑或即皇侃《疏》欤?”
此乃订阮说之误,还有补阮氏持论中佐证不足者:
《谏争章·音义》“则身離于令名”,阮氏据石台、开成石经及上下文,定身下当有“不”宇,今《释文》偶脱。而辨之未有证佐。今案:“《释文》标经无‘不’字,传写脱去耳。洪旌贤、顾千里、臧在东因谓经文本无‘不’字。唐本误衍。遂使平正通达之经文,失其语意,与上下文不相类矣。凡经典中離散、離去之‘離’,《释文》每音力智反,何诸君竞不记耶?晋傅咸为《七经诗》,王羲之写,见于《左氏昭二十六年传正义》。王伯厚谓《艺文类聚》、《初学记》尚载共六,皆四言。今考其六诗,皆集本经句为之,其《孝经诗》曰:‘立身行道,始于事亲。上下无怨,不敢恶人。孝无终始,不離其身。三者备矣,以临其民。以孝事君,不離令名。进思尽忠,不义则争。匡救其恶,灾害不生。孝弟之至,通于神明。’是知‘不離’之文,晋以前本皆然。《释文》传写脱一字,犹《圣治章》‘续莫大焉’作‘续焉大焉’,亦是传写误一字也。臧氏不据《诸侯章·释文》订正此章《释文》,而反欲并‘不離其身’之文,亦去‘不’字,是非颠倒,文义不顺矣。”[15]1146-1147
所引可知,钟氏之《订补》对阮书中存在的谬误和不足详细寻绎,且有理有据地加以条陈并给予订正、补充,使之更加赅备。而于鬯在其《香草校书》中对阮说“终始”未备之义,又有所补苴,皆大功于阮书矣。另外,阮福《孝经义疏补》对《御注》邢《疏》中存在的一些问题亦未加深考,含糊其辞。如:他虽认为《孝经注疏》乃为元《疏》邢校,邢昺并未真正作疏。然对《注疏》中哪些为元《疏》之旧,哪些又为邢昺所后校者,他都未加详考,而是以“今本元《疏》邢校合而为一,原难分剖”一语搪塞其辞。
乾嘉汉学派,是有清一代最具代表性的学术流派,它在清代尤其是清中前期学术史上占主导地位。该派学者继承古代经学家考据、训诂之法,治学以汉儒经注为宗,学风归于平实、严谨,且不尚空谈。当然,因为地域、风格、师承等方面的不同,汉学派又可细分为吴、皖、扬三派①关于乾嘉汉学的分派,学界还有吴皖两派说、吴皖扬浙四派说、不分派说及惠戴钱三派说等等。。张舜徽评价道:“余尝考论清代学术,以为吴学最专,徽学最精,扬州之学最通。无吴、皖之专精,则清学不能盛;无扬州之通学,则清学不能大。然吴学专宗汉师遗说,屏弃其他不足数,其失也固。徽学实事求是,视夫固泥者有间矣,而但致详于名物度数,不及称举大义,其失也偏。扬州诸儒,承二派以起,始由专精汇为通学,中正无弊,最为近之。”[18]可见,三家之学皆有所长,而扬州学派又承吴、皖两派以起,后出转精。扬州派学者们在治学方法上较吴、皖两派更加精进,且把辑佚、校勘、辨伪等研究手段熟练地加以运用,解经兼顾训诂与义理。阮福便是在这种学术氛围下成长起来的,他自幼秉承庭训,又曾受业于汉学大家江藩、凌曙之门,通于经学,博雅好古。他的《孝经义疏补》集合了汉学家对《孝经》考据、辑佚、校勘等成果于一体而成,别出心裁,影响甚巨,当时及后世的一些学者皆给予好评。曹元弼在其《孝经学》一书中评论道:“阮氏福《孝经义疏补》,所引古说于学者身心颇多裨益,不可以其浅而忽之。”钱基博亦说“《孝经义疏补》九卷……虽曰补疏,而实与疏全经者无殊。专家之学,清儒莫逮也!”[19]可谓是中肯之论。综合而论,阮氏《义疏补》在内容上对《孝经注疏》作了比较完备的补充;在体例上虽为广补体,却也能突破其限制,自成一体;在学术风格上大致承袭乾嘉考据之学;在治学取向上它既能广纳博采,又能推陈出新。对这样一部乾嘉汉学影响下比较纯粹的学术性著述作细致的研究,或许能为我们更好地把握清代《孝经》学的发展脉络提供一些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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