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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黄子思诗集后》看苏轼艺术创作的传神论观点

2013-04-12张国军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3年8期
关键词:司空传神诗集

张国军

(内蒙古兴安职业技术学院,内蒙古乌兰浩特137400)

《书黄子思诗集后》是苏轼的一篇跋体文论,作者以书论诗,提出了艺术创作上应秉持的传神论观点。“予尝论书,以谓锺、王之迹,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至唐颜、柳,始集古今笔法而尽发之,极书之变,天下翕然以为宗师,而锺、王之法益微。”

苏轼把汉末钟繇、东晋王羲之书法所具有的“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的艺术特质奉为美的最高典范,要求书家创作应追求那种真率萧闲、高韬远举的艺术境界。他对颜真卿、柳公权的推崇,一方面认同这两位唐代书家的书法,集古今笔法,开创一代书风;另一方面,苏轼本人并未把颜字那种讲究对称、结体宽博而气度恢宏的字体作为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审美标准。“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王僧虔,《笔意赞》)他认为,颜柳终不及钟王之处,就在于他们在形质上有意求工,求形质而失神韵,少了钟王那种以简古的字形,表达潇洒纵逸的神情意趣,也就是魏晋独有的风度。因而我们知道,苏轼在艺术创作上所秉持的传神论观点,是追求一种质朴无华、平淡自然的情趣韵味,如同绘画艺术中所追求的“画外意”,强调“妙在笔画之外”的自然美,“苏字”中流露出的天真烂漫、无意于佳的个性特质,正是他这种美学观的体现。

“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1]苏轼的这种艺术评判标准,同样体现在他的文学创作中。在《书黄子思诗集后》,他推崇苏武、李陵诗风之浑然天成,曹植、刘祯的不拘绳墨,陶渊明、谢灵运的自然超逸,一如他把书法视为写意艺术一样,任情恣性,抒发怀抱。在《书唐氏六家书后》,他赞叹智永和尚的字:“体兼众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如观陶彭泽诗,初若散缓不收,反复不已,乃视其奇趣。”苏轼把智永禅师烂漫之至归于平淡的法书和陶渊明的诗风相对举,强调陶诗初读则清淡恬适,细细咀味方觉妙味无穷,陶诗流溢出的自然素朴、清远闲放的简淡之美,才是东坡艺术追求上的本原生命。

苏轼传神论的观点以“畅神”为主,在《诗集后》,他评价李白、杜甫虽才气纵横,诗歌也有后人不及的“远韵”,但魏晋以来的高风绝尘,却也一并衰落了。倒是柳宗元、韦应物的诗歌“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虽外表枯淡,却内蕴丰厚,似淡而实美,浓郁的诗味体现在朴实自然的风格之中。这种“枯淡”论诗观点和苏轼的论书美学原则是一致的。他在《题王逸少书》中有“颠张醉素两秃翁,追逐世好称书工。何曾梦见王与钟,妄自粉饰欺盲聋。有如市娼抹青红,妖歌嫚舞眩儿童。谢家夫人淡丰容,萧然自有林下风。”苏轼把盛唐的草书大家张旭、怀素的书法,与钟繇、王羲之作对举,贬抑张、怀书法是追逐世好,刻意求工,有如市娼涂脂抹粉,取悦于人。而钟王之书有如晋代咏絮才女谢道韫,简朴素雅的装饰,自有林阴泉下的流风余韵。苏轼也说自己的书法是“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苏轼,《梅花诗帖》)。这些都说明苏轼的艺术美学观点是崇尚简淡自然之美,反对粉饰华丽之态。

苏轼把书法视为写意艺术,亦如作文作词,任情恣性,抒发怀抱。清人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论其词有云:“东坡词,纯以情胜,情之至者词亦至。”说苏轼的词,是他人格、性情和学养的自然流露,有处于何种境界、何种状态下的苏轼,就有与此种境界、心境相一致的苏词。苏轼作词不加雕饰,任凭胸中那股郁傲兀勃之气,在宇宙天地之间自然流泄,姿态横生而随物赋形。这种挥洒自如,有如庄子虚静物化般的艺术表现力,构成苏轼道法自然、自由豪迈的艺术特质。

苏轼论画,推崇王维的传神写照,强调“画中有诗”,即画外趣;论书,他推崇五代的杨凝式。杨的书法风格,开启了有宋一代的“尚意”书风,不重法度而崇尚意趣,恣情任性。苏轼的这一审美需求,亦如他在《诗集后》评价司空图,“唐末司空图崎岖兵乱之间,而诗文高雅,犹有承平之遗风。其论诗曰:‘梅止于酸,盐止于咸,饮食不可无盐梅,而其美常在咸酸之外。’盖自列其诗只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韵,恨当时不识其妙,予三复其言而悲之。”苏轼非常赞赏司空图论诗“味在咸酸之外”的主张。司空图的“韵外之致,味外之旨”,是指诗意含蓄,应超出语言描写本身,即诗歌创作在字句之外应包含着深远的情趣和意蕴,“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司空图,《诗品·含蓄》)。司空图的许多诗作和他所倡导的理论大相径庭,但苏轼的艺术理论却是在总结自己创作实践经验的基础上提出来的,直接印证着自己的理论,如他的《寒食诗》,即是他诗书艺术的自然宣泄。此诗是他贬官黄州第三年的遣兴之作,写的是寒食节时的冷落情景。黄州被贬五年,是苏轼人生的低潮期,心情和生活都很抑郁,“乌台诗案”的惊魂甫定,使诗人再不似以前的“无灾无难到公卿”,转而是对现实的意兴阑珊。因而此诗写得苍凉沉郁,穷愁潦倒,饱含着诗人生活凄苦,心境悲凉的感伤。从书法艺术角度解读,法书通篇起伏跌宕,奇正相生,内敛外张,笔画之外,充溢着一股兀傲郁勃之气,还有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传达出的是一颗不甘压抑的心灵。这种艺术创作上所追求的审美意趣,正如他自己所言:“意尽而言止者,天下之至言也,然而言止而意不尽,尤为极致。”[2]因而我们说,苏轼的“言不尽意”、“意在言外”的文艺观点,同司空图的“味在咸酸之外”的诗歌美学追求是一致的。

《书黄子思诗集后》所体现出来的传神论观点,是苏轼文艺创作理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我国古典美学宝库中的财富。苏轼以多元并包的文艺思想和创作主张,对有宋一代和后世的艺术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纵观苏轼一生,诸艺皆工,他许多文艺理论方面的真知灼见,都是他自身创作实践的结晶,具有相当的普遍性。当然,苏轼的艺术审美观点也并非完美无缺,他所倡导的艺术风格,有时跟自己的创作特色还有矛盾之处,某些论点也缺乏足够的严谨性,这些都需要我们对其做辩证的分析。

[1]苏轼.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G]∥苏轼诗集.孔凡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2.

[2][元]陈秀明.东坡文谈录[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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