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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的庸常
——论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

2013-04-12陈祥波

关键词:日瓦戈婚外恋帕斯捷尔纳克

徐 振,陈祥波

(1.四川大学(望江校区)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成都610064;2.湖北民族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恩施445000)

日瓦戈的庸常
——论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

徐 振1,陈祥波2

(1.四川大学(望江校区)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成都610064;
2.湖北民族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恩施445000)

本论文重点讨论《日瓦戈医生》中拉拉和日瓦戈的婚外恋、拉拉情感的三个发展阶段和日瓦戈的软弱性。小说淡化了婚外情“庸俗”的一面,故而研究者对日瓦戈和拉拉的出轨行为也倾向于做诗意的阐释。然而,众多研究者只是将研究聚焦于拉拉和日瓦戈的爱情,有意避开拉拉情感发展三阶段的前两个阶段,没有看到拉拉和科马罗夫斯基在一起时所获得的少女的虚荣心的和情欲的双重满足,也忽略了拉拉同安季波夫结为夫妇的经历。另外,不少研究者依据小说结尾处“日瓦戈的诗作”中的第一首诗“哈姆雷特”来比拟日瓦戈的情况,认为日瓦戈具有哈姆雷特式的属性,然而根据文本中内容,日瓦戈和哈姆雷特除了出身几无相似之处,日瓦戈则毫无行动的意识,他更像一位想遁世而不得的隐士。因此,奥德赛或者哈姆雷特式之类的标签不适用于软弱的日瓦戈医生。

日瓦戈医生;婚外恋;哈姆雷特

帕斯捷尔纳克虽出身高雅之家,却生不逢时,做了“时代的俘虏”[1]。他的人生符合诗人的人生惯常路径:先是由于天赋的异禀而造就了诗名远播得以木秀于林,之后因为一部小说《日瓦戈医生》被迫卷入一场大国意识形态的争斗漩涡中无法抽身,因为这一政治事件的巨大打击,不久郁郁而终,等到政治的因素逐渐消解,人们重又想起俄国文化史上的这一巨匠,于是又开始纷纷褒美,诗人当年的寂寞苦闷和遭受的口诛笔伐今日一变为鲜花掌声乃至于被俄罗斯本土授予“后革命时代最伟大的俄国诗人之一”[2]这种光荣称号。可惜,这种种荣光和桂冠诗人已无福消受,他带着满腔的屈辱和悲伤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帕斯捷尔纳克以俄罗斯诗人和知识分子的身份为后人尤所敬重,在美国他却是以他的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以及在苏联的政治抵抗而闻名[3]。可以说,帕斯捷尔纳克生前在苏联遭受的种种不公正待遇和在西方世界受到的欢迎都是因为《日瓦戈医生》,这部小说既成就了他的荣耀也成为他的梦靥。

有论者认为“这部小说讲述并反思一位奥德赛式的男人穿行在俄国历史中40年的历程。从1903年始,其时主人公还只是帝俄时代的一个男孩,到1929年,他失去了家人、所爱的女人和朋友们,最后在斯大林时代莫斯科拥挤的大街中心心脏病突发而死去。在结尾处,也就是1945年,日瓦戈的思想通过记载在笔记本上的散文和诗歌得以延续,在他两位朋友的心灵中得以复活,为希望之光所照亮”[4]。其实,日瓦戈医生的人生旅途毫无荷马史诗中的英雄主人公那般波澜壮阔,或者说日瓦戈医生根本不能算是奥德赛式的男人,他虽有一个忠贞的佩涅洛佩式的冬妮娅,但是很可惜,他的爱情却流溢到了另外一个女人身上。若是对日瓦戈和拉拉的爱情进行一个社会学式的界定,那就是婚外恋。而婚外恋作为人类社会生活中的一种现象,一直就受到文学家的青睐。且婚外恋的母题在文学史上也极为普遍,包法利夫人和罗道尔弗、莱昂的婚外情、安娜·卡列尼娜离开卡列宁投入沃伦斯基的怀抱、查特莱夫人和梅勒斯的性爱,以及《红字》等众多世界文学名著中均不乏婚外恋的身影。现实生活中的婚外恋往往要背负道德的评判和良心的谴责,而在文学的国度,上述名家笔下的婚外恋者收获到的往往是读者的认可和评论家的赞扬(当然,反对者与批评者也大有人在)。

(一)

帕斯捷尔纳克以诗意的手法对日瓦戈的婚外恋进行了处理,将日瓦戈和情人拉拉在瓦雷金诺的美好时光写成至爱纯美,但是任凭作者如何妙笔生花,婚外恋的实质是不容抹杀的。因为作者有意将日瓦戈的爱情重心放在拉拉身上,故而冬妮娅反倒退居二线,和日瓦戈堪称青梅竹马的贤妻良母在日瓦戈婚外恋的阴影中度过余生。

拉拉是有夫之妇,作为日瓦戈的情人,她并不单纯。拉拉的情感之路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她和科马罗夫斯基的肉欲。科马罗夫斯基是裹在衣冠中的种畜,他身体健壮、神态傲慢。他先是勾引了拉拉的母亲吉沙尔太太,这两人的风流韵事定然为裁缝店的一干人所知晓,所谓“她的宝贝儿”、“献媚的情人”、“水牛”、“色鬼”[5]23无一不表明大家对两人的关系心知肚明,尽管两人总还要遮遮掩掩。

拉拉是一个早熟的少女,不可避免,势必成为科马罗夫斯基的猎取目标。后者利用陪拉拉跳华尔兹,参加假面舞会等各种机会献殷勤博得拉拉的欢心,并乘机占有了她,虽然姑娘也悔恨自己早早地就成了法国小说里的堕落女人,但是她“自己也感到惬意”,因为“这个论年龄可以作为父亲、容貌已经开始秃顶的男人,这个在集会上受欢迎、报纸上也常提到的人,居然在她身上花费金钱和时间,把她称作女神,陪伴她出入剧场和音乐会”[5]46,少女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另外“夜里的癫狂”[5]69让她陷入了情欲中而不能出来。

当吉沙尔太太终于知晓科马罗夫斯基和拉拉的奸情后,痛不欲生,错把碘当做砒霜想服毒自杀,但是她的这种行为招致的不是同情,反而是“骚货太太”和“过时的贞洁”这类辱骂,直到这场闹剧收尾,科马罗夫斯基和拉拉始终配合默契,两人同谋上演一出哑剧,结果圆满收场。当拉拉日渐成熟自觉,开始厌倦痛恨科马罗夫斯基这个无耻的男人时,她迈向了情感之路的第二阶段。

拉拉是一个有心计的少女,她发现自己对年少英俊的安季波夫产生影响后便不自觉地利用这种影响,而后者“已经知道自己发狂地爱着她,知道在自己的生活中已经别无选择了”[5]50。拉拉为成就与安季波夫的婚姻,不惜开枪震慑科马罗夫斯基,客观上达到了使后者不敢轻举妄动小看自己的目的,其后又以退为进促使安季波夫尽早同自己结婚。在新婚之夜,安季波夫“既登上了幸福的顶峰,也沉入了绝望的深渊。”拉拉坦率承认过往和科马罗夫斯基的关系让他跌入万丈深渊,第二天,他变了一个人[5]94。此后,便是外表平静的“相敬如宾”实则暗流汹涌的夫妻生活。终于,安季波夫认识到自己心中怀有的对拉拉的感情并非爱情,毅然决然离家参军去了。拉拉的生活轨迹再次改变,她取得护士资格后踏上了随军服务和寻夫的道路。在寻找丈夫的过程中,她迎来人生情感的第三阶段:遭遇日瓦戈医生。

拉拉的情感经历算得上是情绕歧路,她第一段有性无爱的经历使她自己认识到因为受了科马罗夫斯基的引诱,她自认为成了有污点的人,这成为她心灵上一生的负担。而正是这一点直接造成了她与安季波夫情感的不和谐。拉拉的爱情直到遇见日瓦戈才真正被唤醒。

如果说拉拉是日瓦戈的缪斯女神[6],那么瓦雷金诺就是日瓦戈的赫利孔。与喧嚣动荡的俄国历史时空相比较,瓦雷金诺不愧是日瓦戈的福地,日瓦戈前往瓦雷金诺的目的正如桑杰维亚托夫所言,这是一种“人对土地的某种向往,用双手养活自己的理想”,这种理想很美,但是也“太天真,太田园式”,“有点乌托邦味道,太手工业方式了”[5]258。当他和冬妮娅生活在瓦雷金诺时,他们过着劳动、阅读和写作的诗意生活,他发自内心地热爱着自然和生活:“我喜欢在清晨时分或冬日黄昏,手里举着一盏微弱得马上就要熄灭的灯,去揭开地窖的小门。门刚一打开,一股根茎、泥土和雪的温暖气息便扑面而来。”[5]276他有追求人生不朽的崇高理想:“我多想在履行职务的同时,即农业劳动或行医的同时,酝酿具有永恒价值的东西,写一部科学著作或艺术作品啊。”他追求真诚厌恶虚假:“什么东西妨碍我任职、行医和写作呢?我想并非穷困和流浪,并非生活的不稳定和变化无常,而是到处盛行的说空话和大话的风气。”[5]281也正是因为他崇尚真谛,故而他注定要与瓦雷金诺之外那个虚伪的世界格格不入。日瓦戈在瓦雷金诺鉴赏普希金的诗歌,聆听夜莺的歌唱,这是一个诗和艺术的世界,唯一不足的是爱的缺失,虽然有冬妮娅陪伴在他左右,不过他灵魂深处的挚爱却不是冬妮娅,他的身虽然暂时和冬妮娅在一起,但是他的心却是向着拉拉。所以,只有当他后来能够和拉拉一起重返瓦雷金诺时,他才感受到了“周围是一片充满幸福、散发出甜蜜的生活气息的宁静。”[5]240

日瓦戈和拉拉的爱情是小说中浓墨重彩的部分,众多的评论家论述日瓦戈和拉拉的爱情时都褒誉有加,认为这是纯情至爱,有论者援引圣经典故,将瓦雷金诺比做人间的伊甸园,在这里,“拉拉和日瓦戈作为独特的个体,纯真得如同亚当和夏娃,被送到这个世界来展示生命的奥秘和神奇。……他们的生活不仅是历史的记录,也是生活中美的想象。”[7]但拉拉和日瓦戈的爱情果真就是众人所说的美的范式吗?如果仔细考察小说中这对男女主人公的成长过程,就会发现,日瓦戈和拉拉的爱情远非我们所想的那么甜美无暇,除了被作者蓄意淡化了的婚外恋实质之外,肉欲的渴望和精明的猜疑也不时出现在我们的眼皮底下。

(二)

众多评论家论述日瓦戈这个人物时,大多喜欢强调日瓦戈的超功利,追求爱、美、自由等高层次的精神境界。不可否认,日瓦戈医生身上有着帕斯捷尔纳克的影子,我们也不能将《日瓦戈医生》视为道德教义手册,因为这部小说的主旨非常含蓄,并且此中展现了主人公品性的崇高和真实。然而,在残酷的现实环境中,日瓦戈并不能做到如评论家所想的那么纯粹诗意,譬如说对自己家族财产的情况,日瓦戈在这一点上比谁都看得清楚,当他的未来岳母安娜·伊万诺夫娜和舅舅尼古拉都认为他不应该拒绝家族财富继承权时,他表现出了惊人的精明,他看出所谓的日瓦戈家族遗产“实际上并没有任何遗产,有的倒是债务和一笔扯不清的胡涂账,以及在这当中暴露出来的肮脏勾当。”并且他清醒地认识到“这场官司打到底也是一场空,与其在里面折腾,不如放弃并不存在的财产,把它让给那几个假冒的竞争对手和贪婪的自封的继承人”[5]67。从这一点上来判断,如美国学者汤普逊那样将日瓦戈视为圣愚就是一种不准确的判断。精明的日瓦戈当然也知晓拉拉的本性,他也会猜忌怀疑。他能从拉拉家里生火用木材上的记号看出来这是林场管理人桑杰维亚托夫对拉拉的关心,又从这关心里想到这个人一向“无拘束的举止”和“拉拉作为一个女人的轻率”,得出“他们之间不可能完全清白”[5]378。这是一种可笑的质疑,自身都是不清不白,如何有权力质疑他人的清白。当他和拉拉谈起这件事时,他更是不无醋意地说:“这不难想象。你们之间的关系大概是亲密的、同志式的,交往很随便?他一定拼命追求你喽。”[5]385

诗意的纯真总是被现实的残酷所击溃,日瓦戈一方面声称“爱冬妮娅爱到崇拜的地步”[5]298,一方面彻底毁灭了后者的尊严。尽管冬妮娅迷人得好似波提切利油画里的人物,但是日瓦戈却把情思放在拉拉身上,他声称自己“不爱没有过失。未曾失足或跌过跤的人。她们的美德没有生气,价值不高。生命从未向她们展现过美”[5]386。因此,没有失足毫无过失的冬妮娅的美德在他看来即是“没有生气,价值不高”。而有过失、失足的拉拉则属于有生气且价值很高的一类。然而,日瓦戈对冬妮娅不忠实,对拉拉也没有负起应有的责任。日瓦戈既不能保护好拉拉,也伤害了冬妮娅,诚如他们家的老仆人所说的,日瓦戈是一个“不争气的少爷羔子”。[5]458

在小说的开端部分,也就是第一章‘五点的快车’中就有三个高潮,分别是日瓦戈母亲之死(采用了复活主题);尤里的舅舅尼古拉定义对亲人的爱和作为现代人基本属性的自由人格和牺牲精神;日瓦戈父亲之死。复活的主旨,以及文中暗示的诅咒都和尤里父亲的死亡联系在一起。老日瓦戈在其一生中消解了现代人的基本属性:他抛弃了两个家庭,……他死亡的方式违背了生活的基本精神。[8]

主人公日瓦戈出身于大有来头的日瓦戈家族,这个家族有过显赫风光的时代,在其鼎盛时期基本就是一个小王国的统治者,基于这个原因,再加上小说结尾处“日瓦戈的诗作”中第一首即是“哈姆雷特”(有部分学者即是从诗歌的角度来解读小说),后人评论日瓦戈时喜欢将其比附为哈姆雷特王子,认为他“和哈姆雷特一样,或许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他有着纤细敏感的心灵。”[9]

但问题恰好就出在这里,日瓦戈和哈姆雷特根本就是两条道路上的人,且不说两人对于爱情的态度是迥然有异,就从两人对各自父亲之死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两者是多么的不同。日瓦戈医生和其父亲的关系问题是研究《日瓦戈医生》众多论著中少有人涉足的一点。日瓦戈对父亲的死以及复仇问题(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这种意识)基本就是漠不关心,在他的意识中,父亲的死似乎是无关痛痒的一件小事,至于为父报仇更是无从说起。

在老日瓦戈死去的现场,日瓦戈医生的童年朋友米沙·戈尔东目睹了整个过程,并且也是戈尔东告诉日瓦戈是他父亲的律师科马罗夫斯基间接谋害了老日瓦戈。日瓦戈第一次见到科马罗夫斯基是在黑山旅店拉拉家里,戈尔东看到科马罗夫斯基时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人就是在火车上教唆老日瓦戈酗酒无度并间接害死他的凶手,当他把这些事情告诉日瓦戈时,后者的心思根本没在父亲的死和过去的事情,日瓦戈所想的是拉拉和未来,他甚至一开始没弄明白戈尔东说的是什么[5]60。这实在是一种很吊诡的现象:日瓦戈对自己生父的死因置若罔闻,对一个仅见了一次面的姑娘却念念不忘。

多年后,日瓦戈和拉拉在尤里亚金无意间谈到各自不幸的根源时,两人才惊觉正是科马罗夫斯基的恶行导致了两人的不幸。日瓦戈清楚科马罗夫斯基是父亲自杀和他成为孤儿的罪魁祸首,但是他仅仅是知道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想法。当科马罗夫斯基找到尤里亚金来意欲拐骗走拉拉时,日瓦戈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我出去。我不想见他”[5]404。在后来直面科马罗夫斯基的过程中,他显示出了异常的不该有的怯懦忍让。为躲避时局和科马罗夫斯基,他和拉拉悄悄前往瓦雷金诺隐居,然而科马罗夫斯基还是能够再次上门拜访,这一次,日瓦戈依旧是无所作为,听凭律师鼓动如簧巧舌骗走拉拉,留下他一个人忧愁悲苦。

日瓦戈何以会对谋害自己父亲的仇人如此宽宏大度,如此缺乏血性?因为在他的意识深处,他始终在逃避科马罗夫斯基和父亲的死,从这一点上来讲,他完全比不上哈姆雷特,丹麦王子至少还有为父报仇、为国锄奸、重振乾坤的勇气和行动,尽管在那个过程中王子有过让后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延宕”。至于日瓦戈,他缺乏行动的意识,更不谈行动中的延宕了。

老日瓦戈虽然是日瓦戈的生父,但是他从未尽过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日瓦戈之父是名副其实的花花公子,身为“鞭身派”信徒的他至少抛弃了两个家庭,一个人跑到西伯利亚的各个城市和国外寻欢作乐,眠花宿柳,将万贯家财挥霍殆尽,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绝妙的反讽,一方面信奉极端禁欲的“鞭身派”教义,声称“最使人神往的是心灵的纯洁、宁静和对尘世的领悟”[5]16。一方面却穷奢极欲,过着惯向青楼买笑的日子。所以,对于老日瓦戈之死,日瓦戈医生一开始就表现得像个局外人。

尤拉十岁丧母后经常会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伤中,在鸟啼和蜂鸣中似乎也能听到妈妈的声音,他大恸之下开始祷告,请求主让妈妈进入天国,在极度悲痛中昏厥倒地[5]12。在他的祷告词中,出现的只是妈妈而没有父亲,当他醒来后,他才回忆起来他刚才忘了为自己的父亲祷告,但因为“对自己的父亲,他几乎没有任何印象”,故而他认为“如果下次再替父亲祈祷,也不会有什么不好”[5]13。这一现象曾被很多人论述过,“幼小的日瓦戈搁置了父亲的祷告,在随后的下文中他父亲自杀身亡”[8]。因此,尤里没有为父亲祷告和父亲自杀之间有着“神秘的联系”[10]。这一点实际上暗示着父与子的决裂,日瓦戈心中没有父亲的位置。

可以说,老日瓦戈只是给了日瓦戈一个肉身,此外再无其它,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日瓦戈在精神中从未有过与生父的沟通,既然精神中的生父是一片空白,那么对于父亲的死,自然不会有更多的想法,因此,听到科马罗夫斯基要来造访时,他的本能反应是回避。回避就意味着不愿面对世人眼中该承担的责任,当避无可避时,他选择无所作为。他觉得自己“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5]84,但是很可惜,这只是他自我感觉的幻象。如同老日瓦戈一样,日瓦戈终其一生有三段婚姻,但是他的婚外恋和软弱无能使得他客观上抛弃了两个女性,他的出轨伤害了冬妮娅,而他的软弱和无能又间接造成了拉拉的不幸。

(三)

日瓦戈的个人小叙事与俄罗斯上世纪的1905年革命、一战、二月革命、十月革命、国内内战、新经济政策、集体化、工业化等宏大叙事水乳交融浑然一体。在帕斯捷尔纳克描绘出日瓦戈医生的肖像时,我们知道他是一个拒绝与自己所处的世界相妥协的人。他是永恒的叛逆,决不妥协地同邪恶战斗,对苏维埃政府的厌恶只是他对人类所生活世界的普遍厌恶中的极小部分。不可避免,他的叛逆注定悲惨收场。总而言之,他太软弱而无法战胜邪恶的势力,他所能做的只是忍受,并以其自身的生活证明可以生存着的其它方式——爱[11]。他的证明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是苍白无力的,可以说,日瓦戈医生空有遁世的理想,却苦于无遁世之术。这部小说并非不与政治相关,因为它显露了革命的本质。日瓦戈自身不是如众多评论者所想的是一个人的生存,而是一个人的意义。他的世界是一个思想无畏和艺术独创的世界。一旦意识形态的铁扫帚扼杀了个人思想价值、正义及自由的创造后,对日瓦戈而言,生命就失去了意义。在让人窒息的政治教条的氛围中,日瓦戈是无法生存的。[6]

帕斯捷尔纳克试图以他的历史、基督神话及艺术观念这类审美表现明确地解决生命和死亡之间的关系这一形而上学问题[7]。他所营造的瓦雷金诺这一“诗意空间”让人神往,同这一空间密切相关的“历史空间”(包括1905年革命、一战、二月革命、十月革命、国内内战、新经济政策、集体化、工业化等宏大叙事)则显得暴戾恣睢。正是因为这一原因,有论者反对将《日瓦戈医生》视为历史史诗,认为该作品在规模及气势上比不上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并断定帕斯捷尔纳克处理历史的方式显示出了他的扁平、笨拙、沉重和让人尴尬的粗野[12]。的确,这部小说注重的是个人的“内在体验”而不是如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式的历史叙事[13]。帕斯捷尔纳克笔下这两重空间正如罗马神话中的雅努斯神(Janus),一面“庆祝大规模的死亡和血腥屠戮的历史景观”,一面“在艺术、科学和劳动的战场上同死亡争斗”。[14]

帕斯捷尔纳克在描写人性时不是抽象地表现人性,而是活生生地展示一个人怎样在苦难重重的境遇中顽强地追求理想、追求真爱、热爱生活和艺术,这即是在沉重的历史空间中仍不不放弃寻找诗意空间的努力,具体的人性的美好与缺憾就是在这种双重空间中交替展开。就日瓦戈本人来说,这是一个软弱的知识分子,他虽然也追求善,但是他“不去展望大善”而“只看到小恶”[15]。他是有妇之夫,拉拉是有夫之妇,两个人的关系是社会学意义上的婚外恋。他知道自己和拉拉的婚外恋势必给冬妮娅造成巨大的痛苦,但他还是走上了这条路。他既不是什么圣愚,也非哈姆雷特或奥德赛式的人物,他就是一个在动荡的社会中失魂落魄的普通人。在革命的洪流和社会的动荡中,他受到了来自同父异母的弟弟叶夫格拉夫的强有力的帮助和保护,渡过数次难关,尽管他对自己的这位兄弟并没有多少印象。虽然日瓦戈背后有这样一个强大而神秘的保护人,但他还是早早地死亡了,他的死因并非其他,是因为自身先天遗传的心脏病,强大的保护终不能免其自身的陨落,可以说,他一生既是医生也是病人。

[1] (俄)符·维·阿格诺索夫.20世纪俄罗斯文学[M].凌建侯,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450.

[2] Anne Marie Hacht,eds.,Gale Contextual Encyclopedia of World Literature[M].Detroit:Gale Cengage Learning,2009:1207.

[3] Phyllis Carmel Mendelson,eds.,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M].Detroit:Gale Research Company,1977:292.

[4] Nicola Chiaromonte.“Pasternak′s Message”in Partisan Review [M]//Thomas J.Schoenberg,eds.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volume.188.Detroit:Thomson Gale,2007:160.

[5] (俄)帕斯捷尔纳克.日瓦戈医生[M].蓝英年,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6] Lesley Henderson,eds.,Reference Guide to World Literature,volume.2[M].St.James Press,1995:913-914.

[7] Jane Gary Harris.Pasternak′s Vision of Life:The History of a Fem⁃inine Image[M]//Dedria Bryfonski ed.,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volume.10.Detroit:Gale Research Company,1979:385. [8] Robert Louis Jackson.Doctor Zhivago and the Living Tradition [M]//Thomas J.Schoenberg,eds.,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volume.188.Detroit:Thomson Gale,2007:180.

[9] John Wain.The Meaning of Dr.Zhivago[M]//Thomas J.Schoen⁃berg,eds.,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volume.188. Detroit:Thomson Gale,2007:201.

[10] I.A.Esaulov.The Paschal Archetype of Russian Literature and the Structure of Boris Pasternak′s Novel Doctor Zhivago[M]//Thomas J.Schoenberg,eds.,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volume.188.Detroit:Thomson Gale,2007:260.

[11] Robert Payne.in his The Three Worlds of Boris Pasternak[M]//Phyllis Carmel Mendelson,eds.,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volume.7.Detroit:Gale Research Company,1977:294.

[12] Isaac Deutscher.Pasternak and the Calendar of the Revolution [M]//Thomas J.Schoenberg,eds.,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volume.188.Detroit:Thomson Gale,2007:166.

[13] Victor Erlich.A Testimony and a Challenge:Pasternak′s Doctor Zhivago[M]//Thomas J.Schoenberg,eds.,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volume.188.Detroit:Thomson Gale,2007:166.

[14] I.Masing-Delic.“Capitalist Bread and Socialist Spectacle:The Janus Face of‘Rome’in Pasternak′s Doctor Zhivago”[M]//Thomas J.Schoenberg,eds.,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volume.188.Detroit:Thomson Gale,2007:221.

[15] 刘亚丁,何云波.雷雨中的闲云野鹤——关于帕斯捷尔纳克的对话[J].俄罗斯研究,2001(3):76.

责任编辑:毕 曼

I106.4

A

1004-941(2013)03-0120-05

2013-04-27

徐振,男,湖北应城人,主要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陈祥波,男,湖北利川人,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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