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1990年代以来官场小说的情感叙事
2013-04-12蔡河明
蔡河明
(淮南师范学院 中文与传媒系,安徽 淮南 232038)
1990年代以来的官场小说,承续了1980年代“改革文学”没有消散的激情,又融入了1990年代的客观冷静的新写实主义,呈现出多姿多彩的一面。透过理想与现实交汇的中间地带,更能深刻体察1990年代官场小说在世纪新梦前的奋进与彷徨。从小说中流露出来的带着歌颂、嘲讽、犹疑、冷漠的情感仿佛是打翻了七色板,展示了官场小说作家们在1990年代的精神困局。1990年代以来的官场小说的叙事情感呈现着一定的共同特征,这与作家们创作所持的价值立场、文学态度是相关的。小说的叙事情感是连接作家与读者之间的情感纽带,小说能否受读者欢迎很大程度上是由小说的叙事情感能否引起读者的情感共鸣而决定的。从官场小说的叙事情感着手分析,提供了一个看待小说创作成功与失败的视角。常见的官场小说的叙事情感大致可以分为以下类型。
类型一:歌颂与自我体认式
歌颂是中国文学的常见情感宣泄,这归根于国人内心深处的对祖先、帝王、圣人的崇拜心理。在新中国建立以后的文学作品当中,歌颂更是成了主要的文学情感表达方式。“为满足表现 ‘新的人民时代’的题材与主题的要求,‘颂歌’便进一步发展为诗歌创作的普遍范式。在内容上,它表现为互有联系的两个方面,一是对于时代——人民革命的时代和社会主义建设的时代及其主人翁——工农兵群众的歌颂;一是对于新中国的缔造者和建设的领导者中国共产党及其领袖的歌颂。二者同时也就是对于新生的社会主义祖国的歌颂。”①洪子诚,刘登翰:《中国当代新诗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第13页。除了在诗歌领域里,歌颂屡见不鲜,在小说创作方面,歌颂也是小说主要的叙事情感,歌颂工农兵,歌颂开国英雄和伟大领袖,都是新时期前小说叙事的基调。到了新时期文学,歌颂仍然是小说创作的一个情感选择,只是歌颂的对象发生了变化,由早期的对领袖的歌颂,逐渐转变为对改革开放中改革者的歌颂。特别是在工业改革题材的小说中,如蒋子龙等人的小说当中,就颂赞了一批勇于改革的英雄。
1990年代以来的官场小说,延续了新时期文学的颂赞传统,只是把歌颂的视角转向影响公众的官场,对新时期以来的官员英雄进行颂赞。这种对官员英雄的歌颂涉及到各个级别官场的官员。从最底层到中高层的官员都成为了小说家歌颂的对象。如刘醒龙《分享艰难》小说中的基层官员孔太平,就是一个为了责任放弃了信念伦理的悲剧英雄。孔太平为了镇上的经济来源,即使表妹被恶棍洪塔山凌辱也忍气吞声。因为最大的艰难莫过于经济上的贫困与老百姓的温饱。因此,为了分享艰难,孔太平就不能惩治洪塔山。孔太平的选择虽然有悖于道德信念,但是当作家把他的行为放在“分享艰难”的形势下,就显得那么悲壮,俨然一个牺牲小我的悲剧英雄。相比较孔太平等乡村干部的形象,周梅森、陆天明、张平等人笔下的官员英雄,就是在时代大潮中挺立在潮头的一群官员英雄,有着“我本英雄”的自信。这些被颂赞的官员,大多是省部级高官,一边参与改革进程,一边反腐。既是改革英雄,也是反腐英雄,只是小说对官员的塑造的侧重点不一样。《人间正道》中平川市委书记吴明雄,《中国制造》中的姜超林、高长河,《抉择》中的李高成,都是改革英雄。《至高利益》中的钟明仁、李东方,《绝对权力》中的纪委书记刘重天,《苍天在上》中的黄江北,《大雪无痕》中的方雨林都是反腐英雄,改革英雄和反腐英雄构成了1990年代以来官场小说的英雄谱系。
1990年代以来的官场小说对官员英雄充满着崇敬之情。看看《绝对权力》中,镜州市委书记齐全盛出场的笔墨:“作为镜州市委书记,他的责任太重大了,一个经济高度发达的大市,又是省里出了名的政治地震带,让他日日夜夜不敢掉以轻心。”①周梅森:《绝对权力》,北京:作家出版社,2002年。作者一下子就让读者明白,镜州市委书记齐全盛是个尽职责的好领导。这种叙事态度很容易就让读者先入为主地接受了齐全盛正面人物的形象,而且是小说歌颂的对象,即使他手上掌握的权力带来了腐败,也似乎是权力自身带来的,与掌权的领导无关。而《抉择》中的正面人物省委书记万永年的形象就更能鲜明体现作者固执的叙事情感,文中不惜用大量的笔墨来描写万永年的反腐演讲,树立起他的反腐英雄的形象。且看下面摘录的演讲中的一段:
“我听说你们公检法的同志们曾有这样的一句口头禅,什么样的恶人都不怕,就怕领导打电话!(掌声)你们为什么鼓掌?因为我说了实话!(掌声)作为一个省委书记,今天当着你们领导的面,当着省委市委主要领导的面,我给你们保证,我绝不会给你们的领导,也绝不会给你们中的任何人,因为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打一个电话,批一个条子!(热烈的掌声)我也绝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给你们的领导,给你们打一个电话,批一个条子!(长时间热烈的掌声)如果我们还有人给那些危害国家,危害人民,也危害我们自己的腐败分子走后门说情,想想看,这样的人会是一些什么样的人,这些人比那些腐败分子更可恶,更可恨,更应该打倒!(掌声)有人说,我万永年书记因为还想再干一届,所以就谁也不想得罪,对什么事情都得过且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不会,绝不会!我过去没有这样做,今天不会这样做,将来也绝不会这样做!我想在你们中间,大部分都是农民子弟,工人子弟。我同大家也一样,我的祖父是农民,我的父亲是工人,我的妻子现在还是工人,我自己也当过工人。今天,作为一个省委书记,我不能为了要全票,就不要党的原则;我不能为了要全票,就苦了老百姓;我不能为了要全票,就不要良心;更不能为了要全票,就忘了根本!(热烈的掌声)只要我万永年还在这块土地呆一天,就决不允许有人倚仗职权,恣意妄为!”(长时间热烈的掌声)”②张平:《抉择》,北京:群众出版社,1997年,第321页。
多么正义凛然,掷地有声,万永年的光辉形象在这一刻跃然纸上。万永年俨然是作者的代言人,替作者讲出了他的心声,也完成了一个反腐英雄走向神圣的过程。
然而,我们应该注意的是,毫无节制的歌颂必然带来虚假的情感,理想化的歌颂又让人产生现实的疑虑。是的,崇高让人感动,但是当作家自身也沉浸在自我设定的崇高当中,肤浅就必然显现。这种对“人治”的崇拜突显了作家价值观的落后,政治体制里官员英雄出现得越多越说明了这种体制的不健全。作家无法让自己从对官员英雄的歌颂情感当中走出来,就必然误导读者,使读者期盼更多的官场英雄的出现,而不去深思如何健全官场体制。小说中的官员英雄能赚取读者的眼泪或钦佩,但一回到现实境遇中却显得如此苍白而无力,实在让人不由得质疑小说歌颂笔调的价值。
歌颂源于体认。当作家在创作小说的时候,把自己也置身于小说当中的时候,他们就不由自主地要与小说中的主人公们“分享艰难”,共度悲欢。官场小说作家们在创作的时候,并没有有意识地拉开距离,而是把自己融入到作品当中,去体会角色的感受,与小说中的主人公同呼吸。这种体验式的写作,容易左右小说中人物的言行,把自己的好恶投入到作品中。所以,小说中的官员英雄的形象往往非常高大,即使有缺点,作者也会设身处地地为主人公解释辩护。在小说《抉择》中,李高成的妻子受贿了,而书中李高成是怎么想的呢?“她才是一个最最自私的女人,也同样是一个最最愚蠢的女人!她居然能想到以自己的儿女为代价,以自己的丈夫为代价,以自己的家庭为代价,来获得自己的逃匿,换取对自己的庇护!”小说中,李高成如此大义凛然,妻子的过错他好像没有半点责任。在小说中,作者为了理想化这个人物,已经有点过度表现。须知,做妻子的一直都在受贿,而做丈夫的直到事发才知道,从情理上来说,是不太合乎逻辑的,为歌颂而歌颂的情绪一目了然。这种英雄情绪的体认出现在诸多官场小说中,作家们试图塑造出一个完美的英雄人物形象,在英雄一步步摆脱阻力,成为英雄的过程当中,体认这种创作快感。同时,小说除了英雄情绪的体认以外,对小说中的反面人物,作家也不是一味地贬低,而是带着同样体认的情感去描写他们的生活,这使得小说中人物塑造摆脱了以前的极端形象的例子,多了些人性化的色彩。
值得注意的是,叙事情感的歌颂与体认,反映了作家对作品积极介入的态度。带着道德理想主义的作家们,在积极介入到作品当中时,很自然就会在道德律令里写作。而成功的创作应该是作家与作品保持适当的距离。作家过度介入作品会诱导读者,使读者顺着作家的情感路线而行走,丧失自身的审美主动性。真正的创作应如布斯所说,“所有的作者都应该是客观的”①W·C·布斯:《小说修辞学》,华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75页。,而所谓的客观性是指,“作者的客观性意味着一种对所有价值中立的态度,一种无偏见的报道一切善恶的企图。”②W·C·布斯:《小说修辞学》,华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76页。唯有如此,作家才不会把自己的好恶凌驾于作品之上,不会以一种充满说教的口吻来诱惑读者,不会让读者在激情的回味过后感到空洞的虚假。
类型二:冷嘲与茫然式
周梅森、陆天明等作家忙于塑造官场英雄,小说的叙事情感歌颂居多,而王跃文、阎真、肖仁福等作家的官场题材的小说却有另一种基调。他们的小说多了一种超脱事外的冷峻的味道。这种置身事外的冷峻使得小说的情感基调低沉许多,在看似超脱的后面是淡淡的冷嘲与无法释怀的茫然。
王跃文等作家是官场中的亲历人,与周梅森等作家在官场外想象官场不一样的是,亲身的经历让他们对官场的况味体会深刻。官场远没有想象中的美好和崇高,相反,他们却发现此中存在的难以明说的潜规则。对于王跃文等作家来说,他们很自然地就会将官场的所见所感用较为纪实的笔触表现出来。更加上他们大多数在从事官场小说创作的时候,已经从官场中退了出来,成了官场的局外人,这种身份的变化让他们更能比较清醒地看待过去的生活,过去的世界。言之于笔端,就比较客观冷静。曾经的官场生活让他们感到压抑,所以一旦形之于笔下,就不由自主地对曾经看不习惯的人和事进行嘲讽,这种态度带入到创作当中,就有了冷嘲的笔调。另一方面,这些作家大多数在官场都不太成功,这种不太成功的官场经历又让他们在描写过去的时候,缺乏点底气,所以在面对那些官场中人和事,判断力的欠缺就表现出来了,叙事的时候,就显得犹疑,叙事情感就显出不太有自信的茫然。
嘲讽作为一种叙事情感,在官场小说的叙事进程当中出现,是王跃文、阎真等作家的小说的突出特征。相比较最早的讽刺小说,如《官场现形记》之类的官场小说,嘲讽的情感无疑力度是比较弱的。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里是这么评价官场小说的:“其在小说,则揭发伏藏,显其弊恶,而于时政,严加纠弹,或更扩充,并及风俗。虽命意在于匡世,似与讽刺小说同伦,而辞气浮露,笔无藏锋,甚且过甚其辞,以合时人嗜好,则其度量技术之相去亦远矣,故别谓之谴责小说。”③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年,第367页。鲁迅先生发现了清末官场小说叙事情感锋芒毕露,谴责用力过甚的一面。相比较而言,清人对官场的腐败无能深恶痛绝,所以对官场的批判是不保留甚至夸张的。但王跃文等作家笔下的官场,显然跟清末的官场不能同日而语,所以在叙事情感方面,带着谴责的笔触就少了,多的是一种看不习惯的嘲讽。当代官场中的人情事故,官员日常生活的百态,潜规则下的官场伦理都成了作家们讥讽的对象。王跃文在小说《国画》就借朱怀镜之口,点明了官场中正副职之间的微妙关系,“正职要是一手遮天,你就没有希望出头。刘仲夏就是这种人,他不让任何下属有接触上级领导的机会,好像怕谁同他争宠似的。碰上这么一位正职,你纵有满腹经纶,也只是沤在肚子里发酵。他没有权力提拔你,甚至也并不给你穿小鞋,但就是不在领导面前给你一个字的评价,哪怕坏的评价也没有。”①王跃文:《国画》,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朱怀镜无可奈何道出来的官场伦理,在不问世事的画家李明溪眼里就显得有讽刺的味道,难怪李明溪要调侃他:“我原来只以为你有些无聊哩。”显然朱怀镜不说,他是不知道官场的这种规则的。
除了对官场伦理中不正常的人际关系的嘲讽,官员的生活境遇也成为了作家冷嘲的对象。《秋风庭院》中的地委书记陶凡,一退下来后,就发觉生活的境遇跟以前比真是天上地下,人也变得烦躁。作者借陶凡台上台下的表现嘲讽了权力对人的异化。又借前任地委书记张兆林升官与陶凡的退居二线,来嘲讽官场的规则的无理性。《很想潇洒》中的机关职员汪凡。从一个刚毕业的潇洒的大学生变成了只是很想潇洒的机关职员,嘲讽了官场对人性的束缚。《沧浪之水》中,池大为的人性随着官位的升高而日渐萎缩,也同样显现了官场对人性的压抑。毫无疑问,作家们对官场世态的观察是细致的,从人际交往到权力争斗,作家对活跃在其中的大大小小的官员的描摹是生动的。正因为这样细致的观察,作家们对官员的内心世界的揣摩就表现得比较深刻。官场小说中的官员身在官场俨然如战场,在权利争斗中,处处隐藏真实自我,压抑自我,说言不由衷的话,甚至溜须拍马,一切都是为了仕途上的晋升。作者细心地观察了其中人物内心的矛盾与痛苦,当小说把这些展示在读者面前的时候,读者就能体会到官场中人物生活的艰难,以及作家在描写笔下人物境遇时的淡淡的身处世外的嘲讽。
官场小说叙事情感的嘲讽立场,表明了作家对官场世态的认知。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中嘲讽的情感态度是需要我们细细揣摩才能体味的,显然作家初衷并不在于要讽刺官场,而只是想描述出官场的生活状况,阎真说:“在创作《沧浪之水》的时候,只到卫生部门抄了门牌号码,但故事情节百分之八十是真实的,虽然大多数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有很多是在不经意中得到的信息,虚构的成分少,坚持了真实性。”②夏义生,远方:《学者作家的现实情怀——阎真访谈录》,《理论与创作》2004年第1期,第54-58页。只有在描述官场腐败的时候,才显得情感激烈,田东照说:“我写官场小说始于中篇小说《跑官》,本是出于对腐败现象的愤慨偶然为之。”③田东照:《我与官场小说》,《北京文学》2004年第1期。大多数作家并不如田东照这样情感强烈,诸如王跃文、阎真等人更愿意去记录官场,而不是对官场的行为进行强有力的情感攻击。所以大多数小说在情感表达上还是比较含蓄的,讽刺的笔触并不锋芒毕露。
冷嘲是隐藏在官场小说中的情感叙事,并不特别的招摇,只有仔细的揣摩才能体味嘲讽的味道。然而,冷嘲并非是官场小说作家所追求的叙事主调,并没有如鲁迅对国民性批判样的决绝,更多的只是展示,展示官场的生态。这种展示反映了作家的矛盾心态,一种创作上的犹疑和不自信。这种心态在作家阎真身上有体现,比如面对权力的态度,阎真说,“我个人认为人对权力的追求是正常的,是合情合理的,有些人认为知识分子追求权力是不应该的,我倒认为追求权力是实现理想的一个途径。”④夏义生,远方:《学者作家的现实情怀——阎真访谈录》,《理论与创作》2004年第1期,第54-58页。所以,池大为为了追求权力,人格的萎缩,对现实妥协,在作家看来,应该是值得原谅的,“对于池大为,用‘投降’这个词可能重了点,适者生存,他的转变有人性意义上的合理性”。⑤余中华:《我表现的是我所理解生活的平均数——阎真访谈录》,《小说评论》2008年第4期,第47-51页。如此的认识自然让作家很难去深究权力的异化问题,虽然作家也试图去表现知识分子的精神转变的艰难,但是理解式的妥协只能使作品缺乏质的深度。作家太追求人性,甚至把自己等同于书中的人物,他说“自己未必能比池大为做的更好”。作家无法单纯用批判的眼光来看待小说中的人物,对于人物的蜕变,作家也充满了无奈,所以《沧浪之水》中池大为在父亲坟前痛哭的情节颇具有象征意义,象征了池大为放弃了知识分子的道德律令,屈从于生活的野蛮的原则,因而让人颇为感慨。故事的结局,从情感上来说,是比较茫然的,因为作家并没有指示出方向。同样,在王跃文的小说中,茫然的叙事情绪也是普遍存在,《西洲月》、《夜郎西》、《夏秋冬》中宦海沉浮的关隐达,也是在权力中违背自己的道德律令,然而作者并不去简单否定这种行为,甚至借关隐达之口,认为这是现实的需要,作者也显然很赞同这种认知。同样的,甚至在王大进的小说《欲望之路》中,作家对书中主人公邓一群,这个如于连似的赤裸裸的欲望追求者,为了达到在官场中往上爬的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生态度,也并不表露出强烈的批判性,相反,倒有一层对底层出身的邓一群的同情在里面。作家们创作的姿态一致放得如此之低,不能不说是当代作家在金钱,权力等等欲望的道路上自我迷失的体现。他们学会了去理解,却忘记了小说原是有更高的使命,人不仅仅只是物质的奴隶,更应该是精神上的贵族,小说就应该把人的贵族精神展示出来,而不是仅仅简单地再现现实。读完这些作家的小说,读者除了一声叹息,内心茫然之外,还能收获什么?
官场小说的情感叙事自然不只以上类型,而官场小说作家,却很自然地滑入了既定的话语体系,这也限制了官场小说作家的创作成就。由此出发,我们也能看出,上世纪90年代以来,官场小说作家的创作精神有着天然的时代影响的局限性,受着政治话语规约的官场小说作家只好徘徊在现实与理想之间,在有限的空间里进行创作。
行走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官场小说作家群体,既受到现实的羁绊,又不舍得丢弃崇高的花环。这种复杂的心态决定了他们的小说叙事,游移在世俗与理想之间,彷徨独语。官场小说作家的叙事情感都建立在对生活的体认上面,只是他们体认的方式不一样,造成了不一样的情感选择。周梅森、陆天明、张平他们更倾向于理想化官场,他们对官场的体认就是希望描写出官场的英雄,而不是生活在官场中的凡人。周梅森的小说中的官员都是挺立在改革潮头的改革英雄,他们为了发展经济,发展民生,想尽方法,他们都是有勇气,有抱负的一群人,官场给了他们施展的舞台,他们充满着“我主沉浮”、“我本英雄”的超级自信。陆天明、张平的小说中却多是反腐英雄,他们时刻把人民的利益摆在第一位,与腐败分子作斗争。但同样值得注意的是,除了歌颂与英雄情绪的体认以外,在小说中他们同样表现出了嘲讽与茫然的倾向。歌颂源于理想,嘲讽与茫然源于现实。虽然颂赞了一批英雄,然而真正的现实却并不让人乐观,所以,陆天明在《大雪无痕》中留下了个不太光明的尾巴:虽然周密被判处了死刑,并被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但他没有要求上诉,也一直没有供出幕后的“那个人”的名字。阶段性的顺利并不让人对未来乐观。作者甚至更进一步,探讨了腐败产生的根源,作者发现这些跟民族性有关联,“需要对腐败作更深入的思考,而不是单存抓个案,揭黑幕,腐败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比如我们的民族性。”①郭宇宽:《揭露的权力和内省的义务——反腐作家陆天明访谈》,《南风窗》2004年第4期,第32-35页。作家显然对腐败也有更深层次的思考,只是没有在作品中重点地展现出来。相对于陆天明,张平就显得简单直率,他不愿意也不想去探究腐败的成因,而是站在“人民”的立场写作,为人民寻找英雄,诸如《天网》、《抉择》等作品,都有一个一心一意为人民的现代清官的典型。偶尔他也讨论下腐败,但是只是思考腐败的后果,而不太注重腐败的成因,比如在《抉择》尾声中,他就通过虚拟李高成与一个东欧贸易团代表秘书的谈话来暗示如过不改革,不反腐败,直接的后果就是政权像东欧诸国一样被人民推翻,也体现着作家为社稷谋得焦虑意识。与陆天明、周梅森等不同类型的官场小说作家阎真、王跃文等人,他们的创作也同样地表现出游走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情感彷徨。他们更注重关注个体,关注知识者身在官场的精神追求与现实压迫下的焦灼与苦痛。所以,对于笔下的人物,他们大多有着体验式的同情,甚至还有些对他们在官场中能顺应官场世态的赞许。阎真之于池大为,王跃文之于关隐达等,都是这种心境的体现。如池大为这个角色,阎真就认为,他虽然降低了精神姿态爬上了高位,但是在其位的时候,还为社会做点好事,比如治理血吸虫,为一些无权无职的人评定职称,在家乡资助贫困学生等,所以池大为并不能简单定性为一个腐败分子,而是一个被现实规则约束的人,他的一些作为还是让人赞许的。1990年代以来的官场小说作家,有理想然而又沉迷于现实,这就导致了他们无法超脱,用更高的理性来看待这一切,所以他们的小说叙事情感是如此的不确定,犹如这个转型的时代,在兴奋、迷茫、困惑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