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政治动机对翻译伦理的钳制
2013-04-12李英垣钟书能
李英垣 钟书能
(华南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州 510640)
一、引言
作为意识形态的组成部分,所谓的政治动机是指某个人在特定的政治语境影响下执行某种行为的观念。而翻译伦理则是指在翻译活动中反映出的“人际关系”,如译者和作者、译者和读者、译者和赞助人的关系等。也就是说,“翻译‘伦理’主要针对的是‘人际关系’,而规定性的翻译理论说的是‘文本关系’。……。另外,伦理关心的不仅仅是译文的‘好与坏’、忠实不忠实,更重要的是道德上的‘对与错’、 ‘是与非’、 ‘应该不应该’。”[1]5-12翻译作为一种社会文化活动,具有反映译者主观能动性的功能,而不同译者的主观能动性都会折射出政治动机生成的烙印,呈现后者对翻译伦理取向的影响。本文对政治动机和翻译伦理的关系加以关注,因为它们是开展翻译评价时的一项重要参数。属于社会意识形态范畴的政治动机与翻译伦理紧密相关,前者主导后者,也就是说,翻译伦理的形成是受政治动机钳制的。因此,翻译伦理必须顺应社会意识形态的需要,为特定的政治目的服务。
二、政治动机与翻译伦理
翻译活动的目的告诉人们,翻译是在人的意识支配下为实现特定的目的和意图所选择的主观能动性活动。翻译活动也可以说是一项必然涉及伦理的活动,缘由是它涉及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译者和作者、译者和读者、译者和翻译活动赞助者、译者和翻译批评者之间的关系。这种人与人之间关系很大程度上也是社会意识形态的反映。政治动机隶属于社会意识形态范畴,受社会意识形态主导,是社会意识形态的重要表征。那么,有什么样的意识形态就必然产生什么样的政治动机,既然翻译伦理必须为政治动机提供服务,后者对译者的翻译伦理起钳制的作用就可见端倪了。所以,意识形态决定政治动机,政治动机影响翻译伦理,这种推断合符逻辑。与历史上的主流翻译相联系,相关事实是不胜枚举的。以中国历史上佛经翻译为例,佛经翻译以弘扬佛法为目的,而弘扬佛法本身具有强烈的政治动机,即以推行封建宗法制度、维护统治阶级利益、愚弄和统治广大人民群众之需要为目的。佛经翻译从内容到方法上自然为当时的意识形态所支配,为这个时期的政治目的提供服务。在开展佛经翻译活动时,译者心中始终揣着一种“受命于天”的理念 (这种理念无异于今天的“政治觉悟”),这种意识构成了译者的政治图谋或抱负,译者在遵从当时的社会伦理大前提下,形成自己的翻译伦理,不敢擅越雷池。古罗马统治者为了掠夺古希腊的文明成果,他们不择手段把古希腊文化成果当作战利品而将其加以改写、剽窃和篡改。“对于罗马人来说,翻译文学和哲学著作意味着把会使自己的美学领域得以提升的希腊文化的精华元素掠夺过来。对于译者而言,不论翻译作品是否传递原作语言方面和语义方面的意义似乎不是他主要关心的对象。”[2]2在圣·哲罗姆看来,“译者征服另一种语言的概念而不把原来语言中表达那些概念的词义加以转化。再者,翻译就是从另一种文化中征用思想和见解。”[2]2这种观点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译者个人的政治动机或称主体性意识,反映的是一种伦理倾向,折射出意识形态支配下的政治动机,更直接地说,古代罗马人的翻译是在满足当时社会意识形态需要的政治动机驱使下进行的下意识的行为。他们的这种行为要是根据现行的翻译观念或翻译伦理来加以判断的话,应当是有悖翻译伦常的、极不道德的,体现的是极端功利的“为我所用”。马丁·路德的《圣经》平民化翻译也是为了满足统一德国语言这一政治动机而进行的有意识的活动。虽然在当时与欧洲大陆其他许多国家的翻译伦理相冲突,但是这种做法却迎合了德意志民族的伦理标准。在我国,文革时期以马恩列斯毛的著作翻译为一切翻译活动的中心,这种具有强烈政治色彩的翻译伦理,也十分鲜明地透露出深受意识形态操控的、极端的翻译伦理取向。而改革开放后,中国翻译界出现了生机勃勃的翻译研究景象,充分展示了顺应潮流的、更为普世与恒常的翻译伦理倾向。在我们国家,一方面,翻译的本体研究受到重视;另一方面,翻译的外部综合性研究也得到加强。因此,当下的翻译伦理呈现出更为多元、更合符理性、更具有深度和广度,对此,译界基本可以达成一种共识。这样的一种格局反映了社会意识形态主导下的翻译伦理趋势,而政治动机对翻译伦理产生直接的影响恐怕是难以忽视的。
三、政治动机对翻译伦理的钳制现象
(一)国内译论中政治动机对翻译伦理的钳制现象分析
有什么样的政体就会有什么样的社会意识形态,政治隶属于社会意识形态系统内起支配作用的那一部分。为了配合社会意识形态系统,强制的、制度化的甚至是法制化的“准则”就会应运而生。在很多时候,社会政治语境决定个人的政治动机,而这种政治动机必将钳制相应的伦理规范。这种情形发生在翻译研究上,清晰地表现为一定的翻译伦理规范,而透过翻译伦理规范,人们也就不难确定翻译背后的政治动机,要证明这样的关系并不是十分困难事情。就拿严复等人的翻译以及翻译观为例,我们便可证明这种现象的存在。严复提出“信、达、雅”的翻译观,对于具有规定性特征的翻译理论而言,它应该凸现‘文本关系’,即凸显源语文本与目的语文本之间的关系,可是他的翻译并没有践行这样的翻译观。简单而言,严复的翻译与晚清政治局势影响下所形成的个人政治动机密切相关。严复把翻译作品的接受对象设定在士大夫、皇宫大臣等权贵上,寄望于通过对他们灌输西方思想,好让他们对中国社会进行改良。这种强烈的政治动机,不单影响他的翻译理论,就是他的翻译伦理——包括选择所译的书以至翻译时所做的种种经营——也都深受影响,这一点在讨论严复的翻译,特别是严复的翻译理论时,我们不应当忽略。“翻译不是一项‘单纯’ (innocent)的工作,而是跟很多人的政治意识有极其密切的关系。因此,以为翻译研究只是把原文和译文文本作表面的对比,然后大谈‘忠实’、‘通顺’、‘神似’、‘形似’等,实在是太 ‘天真’(innocent)了。”[3]42再如晚清文坛最重要的人物梁启超,作为“小说界革命”和“政治小说”的发起人,为了中国的改良而大胆地倡导人们从事小说翻译。在当时,小说被认为是地位低下、不入九流,属于“小道”、“君子弗为也”行列的文学形式。但是他却一反传统,极力鼓动小说界进行革命,提出以小说推动政治改革的观点。不言而喻,梁启超的这种行为可以说与他的政治动机息息相关。因此,他敢于向传统的习惯势力提出挑战,其实他的这种挑战就是建立一种新的伦理秩序的行为,即敢于把传统上认为是“坏的”、“错的”或“不应该的”东西认定为“好的”、“正确的”、“应该的”的东西,因而开启了“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之滥觞。再如梁启超在翻译日本小说《佳人奇遇》时的政治动机就更加明显,“梁启超翻译这本小说的目的并不在于中西之间的文化交流,或是向国人介绍这篇‘文学创作’,而是要借助这篇小说来影响中国的政治,那么,作者与译者政治立场的相同之处和分歧,便显得十分重要了。”[3]136-137单从翻译伦理的角度看,梁启超的做法是深受其政治动机支配的。众所周知,作为中国文学革命的一大旗手,鲁迅先生在翻译思想方面坚持其直译或“硬译”,坚持“宁信而不顺”的翻译方针,也折射出了十分鲜明的政治动机,即为汉语输入“新的表现法”,鲁迅主张“动笔之前,就先得解决一个问题:竭力使它归化,还是尽量保存洋气。”鲁迅说的“保存洋气”其实就是“信”,就是使译作保持“异国情调”,“保持着原作的丰姿”。在他看来,“直译”是为了忠实于原文,而忠实于原文就得“保持洋气”,他认为忠实是第一位的。这种标准和原则折射出的是一种翻译伦理,即把尊重与臣服原作者置于首位。由此看来,鲁迅的这种忠实观是在构筑过分“存异伦理”的怪圈,其翻译伦理受政治动机支配的痕迹是显而易见的。除了这些名家之外,还有许多大翻译家如林纾、周作人、林语堂、钱钟书,以及国外的St.Jerome,Augustine,Martin Luther,Dolet等等,他们所取的翻译之道不无体现出政治动机与翻译伦理之间的种种关系。任何译品都承载着翻译伦理的特征,而这些伦理特性无不浸淫着意识形态影响政治动机的色彩。我们对政治动机与翻译伦理的关系进行揭示有利于揭示翻译选择的种种动因,因而正视和客观对待某些翻译现象和翻译结果,揭示影响翻译研究外部的综合性因素,使翻译现象的描写 (description)与阐释 (construal),尤其是翻译评价 (evaluation)建立在充分的理据之上,翻译研究与评价的结论才不至于产生明显的偏见,因此而令人心悦诚服。
(二)政治动机钳制翻译伦理的案例研究
以上只是对这一现象的普遍性所做的比较粗放的介绍。在翻译的实际操作中,人们会经常感受到这种现象的普遍性。这里不妨结合具体的翻译实践,对翻译活动中所反映的、浸淫于意识形态之中的政治动机的作用进行探究,从而证明政治动机钳制翻译伦理的真实情况。我们可以通过对以下一段英文以及与之对应译文的考察,发现其中的事实。
a.The first elected Russian president,the man who declared what once was the world’s largest nation,the Soviet Union,extinct,Boris Yeltsin resigned on December 31,1999 after eight years in power.(from 21 Century,Jan.6,2000)[4]131
a1.作为俄罗斯第一位民选总统,作为宣布世界上最大的国家——苏联—— 解 体的一代巨人,叱咤俄罗斯政坛八年的叶利钦于20世纪最后一天黯┈然辞职。 (《21世纪英文报》2000年1月6日)[4]131(带点部分为作者所加)
这是《21世纪英文报》报道的一段新闻内容,其中的译文分别以溢美之辞和带有伤感的语言转达了原文的意义。“英语原文用词客观、朴实,而译者增加了原文没有的评价意义,对原文所反映的认知世界根据自己的理解作了调整,用了“叱咤”、“一代巨人”、 “黯然”等词。”[5]15-18,27这些带有评价意义的词语自然代表的是某种倾向。仅从语言的角度看,其忠实性明显是不够的,但不同的篇章类型有不同的标准。译者是新闻记者,他/她必定站在一定的立场上,采取各种手段争取最大的读者群,从而以这样的翻译伦理示人便是再正常不过的,而究其原因,我们不难发现在其背后存在着某种政治动机的约束机制,而这种约束机制就要对其翻译伦理进行钳制,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因此,从以上的译文可以看出,其政治意识或动机明显,为此不必感到稀奇。因此,可以基本作出这样的判断:政治动机对翻译伦理具有钳制作用符合事实。
不妨再看另一段英文及其译文:
b....,yet as it sometimes happens that a person departs his life,who is really deserving of the praises the stone-cutter carves over his bones;who is a good Christian,a good parent,a good child,a good wife or a good husband;who actually does have a disconsolate family to mourn his loss;… (W.M.Thackeray,Vanity Fair)[4]129
b1.……,不过偶尔也有几个死人当得起石匠刻在他们朽骨上的好话。 真 的是虔┈诚┈的教徒、慈┈┈爱的父 母 、孝 顺 的 女 儿 , 贤 良 的 妻 子 , 尽 职 的 丈 夫 ,他们家里的人也的确哀思绵绵地追悼他们……。(杨必译)[4]129(带点部分为作者所加)
正如a1译文一样,b1用了极其正面 (positive)的手法,即以充满褒义的方式再现了源语篇章的意义,同时也再现了政治动机支配翻译伦理的潜势,这一点完全可以根据译文营造的政治语境推断出来。假如这种情形发生在中国的文革时期,又假如该源语篇章内容发生在敌对国之中,译文面貌大概就很不相同了。前者有可能被看做是为修正主义或资本主义的代言 (因为叶利钦推翻了俄国的政治制度,这对我们的社会现实会产生负面影响),是要不得的东西;后者很可能被斥为充满资产阶级生活情调的、无病呻吟的作品。进一步讲,译语篇章所反映的翻译伦理是为特定时代的政治动机服务的,如特定时期国与国之间的政治关系、人们的生活状态等对译文都会起钳制作用,译者个人必须顺应并满足这种社会意识形态的需要,不然他/她的译作就会有发表之虞。其实,以上两段英文像下面那样翻译也似无可厚非。
a2.第一位老百姓选举出来的俄罗斯总统鲍瑞斯·叶利钦,曾经宣布世界上最大的国家——苏联寿终正寝的人,在执政八年之后于1999年12月31日那天辞职了。(李英垣译)
b2.……,不过,这样的事时有发生:一个人死了以后,让石匠在其墓地石碑上刻上好教徒、好父 (母)亲、好儿女、好妻子、好丈夫之类赞美的话完全应该,这样就可以让其郁郁寡欢的家人为他的去世不断地哀悼下去。……。(李英垣译)
作为译者,仅从语言语义转换的角度,把上述两个原文分别译成a2和b2的样子并不值得大惊小怪。通过对a1、b1和a2、b2的比较可以看出,在感情色彩方面,前者和后者之间的差异是明显的,前者表现出的热情似有过度之嫌,而后者的文字则缺乏感情色彩,也没有评价意义可言,只是机械地转达了原文所含的字面意义而已。其实,同一原文转写成两种译文所反映的译者风格的不同折射的就是翻译伦理取向的不同,这种情况的产生反映了政治动机的不同。a2和b2的译文之所以保持中立,无意于将情感意义赋予译作,也无意于表现与源语作者特有的伦理关系,也是因为某种政治动机影响所致,也就是说,是政治动机主导翻译伦理使然。所幸的是,尽管上述翻译存在着较大的差异,但却满足了不同译文读者的需要。可以说,通过对翻译伦理的观察,我们可以揣测到译者政治动机对翻译伦理具有钳制作用的状况。表面上看,上述译文的翻译伦理虽各不相同,各自所代表的政治意识差异明显,但两种译文所呈现的、主导翻译伦理的原理是相同的,即不同的政治动机或意识具有导致各种翻译伦理产生的潜势。认识翻译中政治动机对翻译伦理的钳制作用,并把这种钳制作用视为具体参数,使其成为非明文规定的一种评价准则,这无疑会给翻译评价开启一个崭新的视角。在翻译评价过程中,对译作所映现的政治动机及其影响翻译伦理的机制纳入视野,有利于完善翻译评价内容与标准。我们相信,建立在此基础上的翻译评价体系会因此显示出更具综合的特性,在对具体翻译结果进行评价时会促进标准的不断规范,使翻译评价内容富有时代特征,翻译评价的客观规律会反映得更加充分,翻译评价顾此失彼的状况也会得以避免,翻译评价便日益走向完善。
4 结语
通过以上讨论,我们可以明确一点:政治动机对于翻译伦理具有钳制作用。本文就政治动机对翻译伦理的钳制作用进行探究,把其视作翻译过程能够中不可或缺的一项因素,并赋予它为翻译评价的重要参数,这样,有利于把遁形于翻译行为背后的因素揭示出来,有利于完善翻译评价的内容与机制。不过,政治动机只是翻译总体评价规范的一个侧面,凭借这个侧面,翻译研究者可以对翻译结果作出一定的预测,让人们意识到不同的翻译之所为不同的人接受或认可,其背后必定有相应的理据支撑。有鉴于此,在顺应某种选择限制而获得的翻译结果都具有被理解和接受的空间。因此,在开展翻译评价时多采用描写的方法,少采用规定的方法,避免武断。着眼于政治动机对翻译伦理的钳制作用的探索,可为翻译总体研究提供有益的补充,使翻译评价在方法论上更加全面与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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