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编纂非洲史之走向*
2013-04-12马燕坤
马燕坤
(云南大学 国际关系研究院,云南 昆明 650091)
历史是人们过去的社会经历,是一切知识的根基与核心。将历史事件当作一个演变主题来看待,有助于彰显记忆的真实性。编纂历史能够在掌握过去的同时,更好地促进现实及未来之良性走向。历史编纂深具时代特征,是社会化价值的提炼。西方作为“科学”史学的倡导地,很长时间以来形成了与其历史意识一致的编史范式。近现代,随着西方对非西方殖民奴役的启动,西方便将编纂其历史的方法论带入非西方。非洲作为深受西方奴役的国度,在自主性被剥夺的同时,沦为了由西方编纂历史的被动体。此过程中,西方以突出实践效率的做法,否定了非洲的历史规律,并将其当做西方意志论之主宰对象。殖民统治的瓦解,使得西方编纂非洲史的经历遭到重创。非洲独立主权的获得,颠覆了西方视时间为线性和进步的传统观念。国际政治环境的变化,使西方看到有必要扬弃对象的给定性,重新对其进行塑造。对不同历史需要有对时间的不同理解,将历史学从形而上学中解放出来,已是颠扑不灭的真理。
一、西方编纂非洲史的背景
西方工业革命的世界性普及,使西方获得发展资源,并放弃了对非西方的神秘玄想。非西方在西方眼里,由朦胧变得具体、由想象变成行动、由陌生变为异己。西方与非西方的遭遇塑造了戏剧性的历史片段。
早期深入非西方腹地的传教士、海员、探险家等,对所目睹的非西方进行描述。由于他们的行动在一定程度上是绕开某种直接政治目的的,以至于他们所留下的非西方作品更多是关于物产、地貌和风俗等方面的。或许,这也是西方工业革命世界性扩张前夕的一项准备工作。在这种背景下的非西方,俨然是一方宝地。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身临其境的人员渲染感受和见闻的结果,是“世外桃源”化的图景书写,表达了一定的心绪与情结。殊不知,此番书写经过媒质加工后,却激起了西方向外拓展的野心。
也正是因为这些人员前置性的写作,不仅打开了西方认识非西方的眼界,而且还加剧了西方将工业生产转移到异域的行为力度。这样,能够在得到廉价资源的同时,也扩建了西方的势力范围。与此,伴随近代文明最初阶段在欧洲各国的完成,西方文化开始走上世界文化的领导地位,人类历史作为一定的、必然的、不以非西方的意志为转移的过程,在现代西方出现了。
纵然,科学进步带来了社会思想的嬗变。在漫长的殖民时期,西方以不惜一切的手段搜刮非西方的资源,将非西方严严实实地变成受制对象,同时,使得非西方对西方的人性、道德和价值作出臣服。随着西方扩张最为严厉世纪的到来,西方对自身历史近乎狂热的信心也由之高涨。自然科学之成就,使得西方坚定既能认识世界,也能创造世界的信心:西方拥有的科学技术,就是人类不断进步的钥匙;在非西方废墟上建立梦寐以求的“理想王国”便是顺理成章的事。即使是史学家也必须坚定,只要探幽索微就能写出非洲的“信史”;西方的爱好不必适合科学原理,但科学却必须适合西方的爱好。
西方涉足非西方的步伐不是放缓,而是愈来愈加快了。在西方胃口被吊起的同时,其对非西方的玄想也一步步逼近真实。这一过程中,西方将对自身有重要或利害关系的任何问题都纳入考虑中,催生出有倾向性的意志力。奴役、发展和利润,成了期待。由启蒙运动、文艺复兴、工业革命缔造的文化基因链,则昭示着无限进步的西方思想意识确立。
西方对理性的盲目崇拜导致机械唯物主义的产生,西方用学术力量补偿物质上受到损失的做法达到历史高潮。尽管西方确实为自身缔造了优越处境,但是,西方也面临着难以跨越的局限:如何处理科学与政治交融的问题?如何使对社会事实的理解与以事实为训的学科机制得以创建?
受整个西方弥漫着的社会思潮——理性主义之影响,即便是历史学家也不得不服膺于理性主义,将其当作拯救一切的良方。矛盾的是,西方一方面为客观主义史学设计出没有神干预的历史系统,另一方面又确立起理性主义这一异化了的“神”的支配性。史学家甚至认为,“在撰写历史时,一切都依赖于用以支配选择的原则”,但是,“原则反过来又依赖于历史学家本人的兴趣和困惑……历史就是‘当前被看作重要的那些东西’的历史……一切历史必须是‘工具性的,以解决当前的(理论)问题,或确定当前的行动纲领’。”[1](P72)作为与西方格格不入的地域,非洲俨然成了检验品。基于理性基础进行想象俨然成了西方编纂非洲史之经纶。
然而,随着非洲国家的纷纷独立,西方在进行扩张主义收场的同时,不得不开始反思:非洲历史是非洲社会发生、发展的运动过程,而西方对非洲的插手,不仅使非洲历史进程变得复杂,而且还使非洲成了西方以其目的确定内容的情境化产物。对此,史学的当务之急是重塑法则化的实证主义者应当把研究重归到客观地重现事件、还原事实和呈现情节的努力上来。
二、西方编纂非洲史的传统过程
西方在经历了对自身历史的关注之后在非洲历史编纂上获得启发。尽管启蒙运动在表面上终结了古典史学的传统,但实际上却为西方史学走向全面与丰富创造了基础。历史与过去纵然相关,但是历史并不应该等于过去。非洲史不应该就是史学家对西方在非洲行动的过去经历的再现。在对非洲的研究过程中,西方史学家也像其他任何人一样,难免存有偏见、盲目和任性。西方编纂非洲史的传统过程最为见长。
(一)突出政治“合法性”
西方对非洲史编纂的传统过程,殖民时期是一个分水岭。殖民前期,传教士、探险家、海员等,根据自身的知识结构和游历见闻留下了关于非洲的文字信息。对这些信息是不是历史作品很难得出结论,但能肯定的是,这些信息材料在经过媒质加工后,对西方侵入非洲产生了导引作用。殖民时期,在具备内在条件的情况下,西方狭隘地启动了以“科学”的史学记述非洲的进程。这是符合西方理念的行为。西方认为,非洲是在其到来后才有历史的,非洲历史是与西方相伴而生的。无疑,西方是以有无文字记忆的历史来衡量非洲品质的。事实上,非洲并非无历史,不过是不具备西方所崇尚的理性、科学之代言的文字表述内容。西方这样做既突出了种族秩序,衬托出西方价值,也折射了与西方文明观相随的历史观。这一情形,随着西方对非洲的资源剥夺、殖民奴役的加剧而加剧。结局是非洲的历史被否定了。尽管殖民时期西方对非洲的认识远远超过早期传教士等所知的一隅之地,但是,由于史学家力图“科学”揭示历史,并坚信以精确为特征的科学才是获得可靠知识的途径,结果却并未能比传教士优越更多而摆脱时代局限。
为了更好地推进殖民主义,使被奴役对象非洲听从指挥,对非洲史的写作的增加也被调动和激活了。这些能够影响普通读者的历史写作,饱含着强烈的政治意图。西方性、政治性,俨然充斥其间。一系列非洲作品所追随的主流便是西方领导下的政治化进程,主角就是西方人自己。可以认为,马基雅维利以政治统治为目的的逻辑与政治本位的功利主义史观,在西方编纂非洲史的过程中被折射出来(即“历史研究的目的在于为政治家提供历史经验教训,以利于统治的实施”)。比如道格拉斯·惠勒、勒内·佩利西埃的《安哥拉》一书就可见一斑,该书叙述了“安哥拉从1482年葡萄牙殖民者入侵以来的历史。书中对葡萄牙在安哥拉实行的殖民统治和政策……作了历史的叙述……作者标榜客观……例如说,葡萄牙……没有帝国主义思想;葡萄牙人残杀非洲人是对非洲人杀害葡萄牙人的报复;比起其他欧洲人来,葡萄牙人与黑非洲的关系是友好的,最少种族观念”[2](P1)的。英国历史学家约翰·赖特在《利比亚》中,“回顾了1911-1951年那些年份,因为那时利比亚作为独特的社会和政治试验的对象。”[3](P2)显然,并没法抹去蓄意的动机。无独有偶,英国伯明翰大学非洲史教授J·D·费奇在《西非史简编》中,将西非史简化为“欧洲人在西非地区的重大活动”[4](P1)。佐伊·马什、G·W·金斯诺思的《东非史简编》,“所说是通史,大部分写的还是东非殖民化的全过程……作者并不是以东非人民的立场、观点来叙述东非的历史发展的,他们基本上承袭了帝国主义的,特别是英帝国主义的那一套。”[5](P1-2)鉴于英国对非洲的瓜分,作者辩解到:“如果英国不把领土拿过来,德国一定也会把它拿过去的。”“自从被瓜分以来,非洲所享受到的和平、健康与财富,其程度较过去为大”,“帝国主义是‘真正明智而经济的政策’”[5](P1-2)。在西方看来,对政治、军事动机进行掩饰同样必要。远征阿尔及尔“既不是实现了一个伟大的政治计划或一次旨在解放俘虏的十字军远征,也不是补偿了法国在摄政区的权益所遭受的某些严重损失,而是结束了异常混乱的债权清算”[6](P1)。此种被化约的附会性嫁接无疑暴露出,“这笔可疑的债权就成了天经地义的国家事务……政府(法国政府,笔者注)为了结束上述事情,也希望取得胜利提高威望,决定于1830年2月发动远征。”[6](P2-3)必要时,甚至可将某些东西合法化。“当德国属西南非洲(今纳米比亚)进行的所谓‘赫雷罗战争’(Herero War,1904-1908)中对大多数土著居民实行种族灭绝行动时……德国为了给这种行动制造正面形象,竖立了一座纪念碑来纪念在战争中阵亡的德国军人。在后来的比属刚果地区,数以百计的非洲人被屠杀的事实却因为西方种族和文化优越的历史观念而被合法化了。”[7](P180)西方千方百计地赋其行动以合法性,制造了近代史学与政治千丝万缕瓜葛的事实。
此行径俨然深刻地将非洲异化了。整个过程中,西方“总是一味地突出他们介入非洲的合理性,并试图证明他们存在的正当原因。事实上,作为侵略者,他们是来掠夺非洲并非帮助非洲”①GODFREY MWAKIKAGILE:AFRICA AND THE WEST,NOVA SCIENCE PUBLISHERS,INC.Huntington,NY,2000,P70.(The invasion of Africa by Europeans—they all came without invitation,and colonization was an act of war—profoundly affected the African way of life in many fundamental respects.Imperial rulers always emphasized the positive aspects of their mission.Andy they had good reason to do that,in order to try and justify their presence.They were the invaders who came to exploit,not to help,Africa)。的。无疑,掩饰也能很好地达到强词夺理之效果。比如,P·E·N·廷德尔在《中非史》中就“竭力渲染在英国殖民统治下中非三国政治体制的改进和经济、教育卫生的发展,借以掩饰英帝国主义在政治上的控制以及经济上对土地、劳动力、矿产和农业资源的掠夺”[8](P2)。这样,被认为是对继续存在的过去的当前痕迹的研究,显然成为西方标榜功绩的托词。同样,艾伦·伯恩斯以多年供职于英国殖民政府的经历写就的《尼日利亚史》一书,既展示了其参与殖民的过程,而且还突出了“种族主义和历史唯心主义的观点,大肆宣扬‘侵略有功、剥削有理’的……逻辑”。[9](P1)这种理念加剧了西方认为“他们的权力和财富日益增长,乃是他们管理和处置他们的事务的卓越的方式方法所取得的结果和正当的报酬。”[4](P385)
总之,由西方编纂的殖民时期的非洲史,注定其间必有西方的位置。西方通过选择这一事实而忽略那一事实创造了非洲历史。由西方写就的非洲史,是西方政治意志的体现,是西方将自我价值当做绝对真理的化身,是西方以主观臆想创造非洲内在联系的尝试。西方对殖民时期非洲史的编纂,是西方价值附魂非洲的体现,并非是针对为政治史提供背景的非洲社会和文化的写作。
(二)遗漏非洲主体性
一直以来,西方力图为非洲证明,其历史从起源迄今是连续性的同一过程。由西方撰写的非洲史所折射出的潜台词是:如同所有的文明国家尤其西方一样,非洲正在步入理性的科学大获全胜的“实证阶段”。但是,西方却将自身当做是实现统一且进步的唯一源泉,而由此能够决断非洲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
很长时间以来,西方所编纂的非洲史俨然把重点放在狭隘地使用官方档案而突出政治史、外交史和军事史的努力上。尤其对殖民时期非洲史的编纂,西方在自我崇高的同时,却将非洲作为主体的价值遗漏了。这不仅抹杀了非洲历史的内在联系性,而且还因此缔造了西方神话的变形记。在《多哥史》中,作者在开头两章虽然对多哥居民的繁衍、多哥人种集团等有所涉及,但对于多哥民族的繁衍,作者将其视作是东方迁来的居民与西方迁来的民族混生的结果。在接下来的十章之多的内容中,作者描述了多哥自奴隶贸易始,其“发展”是如何在西方的导向下推进的。作为多哥史的作品,变成了西方主导下的发展史。作为国家和民族主体的多哥人变成了无声客体。这样的《多哥史》,不仅集历史事实和政治理论于一体,以评论历史事件的形式阐述政治意志,而且对历史事实的选择也以是否便于宣扬训诫为前提。
比这更直白的情形,同样并不意外。即便西方人自己也必须承认,西方在为非洲创造历史的过程中,存在着对非洲主体性的重大遗漏。法国史学家路易·约斯在《南非史》中毫无掩饰地陈辞:“除去各种行政报告以外,在1902年至1950年这段南非历史里,黑人好像并不存在。举几个例子:很受欢迎的作家阿姆斯特朗在他所著的《关于史末资将军》的一书中,对土著问题不多不少整整写了十二行。德韦特将军在他关于1899—1902年战争的二百五十页的回忆录中,只有四句话提到黑人。另一作家斯图尔德最近出版了一本名叫《神圣的使命》的小册子,其中对1904—1907年叛乱期间赫雷罗人遭到种族灭绝一事只是写了整整两行半:‘接着同土著人的一系列冲突开始了,发展成为赫雷罗人领导下的总暴动;到1907年才镇压下去。’这场残暴的战争中赫雷罗族丧失了五分之四的人口这件事,竟一字未提。”[10](P13)可见,作者具有的科学气质与其政治倾向产生明显的离合。“报喜不报忧”挫败科学气质,怂恿了政治动机。
这种离合性还体现在作者积极思想的背后,即用目的论看待据称仍处于形成过程中十分令人神往的道德秩序。1919年,“在哥伦比亚大学,一批志趣相投的历史学家和社会科学家,其中包括哲学家约翰·杜威(John Dewey,1859—1952),聚在了一起。当时,卡尔·罗特斯·贝克(Carl Lotus Becker,1873—1945)正在专心从事有关欧洲思想史以及欧洲对美国民族思想的影响的一系列研究。令人惊讶的是,倾向民主的‘新史学’几乎完全忽视了美国的非裔美洲人的命运。”[7](P170)这样的忽视,使某种意义上的学者共同体的形成有了可能,即有那么一群人,在固守的狭隘意识上塑造着看待另一群人的知识体系。将历史学从形而上学中解放出来的愿望,恰恰又置历史学家于合目的性的形而上学陷阱中。很明显,很多事件在历史学家头脑中加工前,不过是随意堆积着而已。
总之,西方对非洲史的传统编纂是在西方历史研究作为一门“科学”的背景下进行的。固然,“历史研究作为一门“科学”得到确立后确实提高了历史学家的自主性和学术成果的质量,但另一方面,这并不等于可以让历史写作和研究完全避免来自外界的影响,因为学院派史学的成立要靠国家的支持和政府的资助。”[7](P219)尽管历史学家试图从客观主义史学角度从事研究,试图避开价值论问题,但并未能对西方造册的档案进行甄别,只能就发现和尝试做出解释,却难以摆脱政治依附或偏见。西方对非洲史的传统编纂,俨然受方法论、价值标准和评价机制的束缚,从而丧失了科学性。
三、西方编纂非洲史的当代趋向
很长时间以来,西方在史学传统中,形成了以探究“社会”和“人”为核心的历史观,并在历经国际政治变局后,塑造了以“史学”为反思对象的史学观。
殖民体系瓦解后,西方使用线性编年方法突出西方世界的进步,这个19世纪历史研究职业化以来就被公认的做法,已濒临瓦解的风险。直面非洲的独立,西方在非洲的有限性不攻自破。西方开始调整战略,从怀乡情感和角度重新规定非洲史研究,使其历史连续性和发展观得到尊重。这种转向,突破了西方中心主义下的狭窄视角,使历史学家被解放出来,开始在实践中扬弃研究对象的给定性,在淡化或回避政治色彩的同时,顺应了西方历史写作中流行的叙事体裁。
可以认为,变化的非洲现实与挫败的西方雄心,是西方编纂非洲史发生改变的决定性动因。西方对非洲史编纂的最终让步,提供了史学走向科学性的证明。西方越来越认识到,新时代的非洲史研究需要从多元文化史观出发,不仅要关注构成历史文化的现象,而且还要关注职业史学的趋势。
(一)向社会和文化史新范式转变
新的时空背景下,面对生产关系、政治运动、社会思潮、大众文化之变动,西方长期以来的历史观及史学观显得无能为力。西方已意识到史学不能再限于对政治意志下的系列现象作出实证分析,而是需要从有机联系的系统展开探究,并对社会历史矛盾运动中的重大问题做出整体性回答,传统的以西方为中心的史学范式向跨学科的社会和文化史转变已是必然趋势。尽管社会和文化史与以国家为中心的历史学存在对立,但并不代表20世纪的非洲史学与之前的重大决裂。
在此番情形的影响下,史学家寄希望于用非洲的社会和文化史取代曾经的政治史,而彰显新史学之精髓。从历史过程所包含的文化价值观来选择研究主题与确立研究品质,一时成了备受推崇的焦点。比如,法国作者让·许勒—卡纳尔在写于1968年的《几内亚共和国》一书,“把一整套不易得到的资料提供”出来,介绍 “这个国家的经济和社会结构……而……对某些问题——比如政治史、外交史之类——则略而不论……因为人们对任何国家也没有像对现代几内亚了解那样少。过去对几内亚进行的各种研究,很多都是政治论战性的东西,谈不上客观的研究。”[11](P1)在该书写作中,作者以其专业见长,选择研究内容。作者“是从事热带非洲的地理研究工作的,但又不仅以地理一门学科为限,兼及这个地区的历史以至社会、政治、文化等问题,而在地理本身又侧重于经济地理方面……以更多的篇幅介绍了这个国家的近代、现代社会、经济发展过程和目前状况。”[11](P1)又如,考虑到关于莫桑比克德语参考书较少的情况,德国的拉夫尔·冯·格斯多夫于1958年写了《莫桑比克》一书,“概括地叙述了莫桑比克的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等情况”,并“就莫桑比克的一些问题”提出了“解决这些问题的建议……主要是通过引导黑人进行合理的农业耕种,才能获得生活水平的提高……‘如果……在经济上要有所前进,那就必须促进黑人经济’。”[12](P1-2)可见,针对非洲社会事实做出考察,并提出符合文化根基的治理思路成了焦点。
德国的约阿西姆·福斯1968年10月于科纳克里为其书《几内亚》作前言时,也承认了对这个国家之所以具有发言权,完全建立于自己在这个国家的四年生活经历。作者肯定了 “由塞古·杜尔的党领导的在政治、经济、社会制度等方面坚定地进行的持续革命……自从1958年以来,东西方都相信,几内亚在东西方的非洲政策中,肯定将成为一种明智的因素。人们的这种估计是正确的,这个国家已经从中获得巨大的利益,由此可证明,一个缺少别种力量手段的国家的政治地位,今天也是从这个国家自力更生的思想来估量……塞古·杜尔的党无可争辩地作出了历史的功绩。至少是猖獗了一阵子的国家的经济困难已经黯然失色地成为过去。”[13](P1-2)可见,摆脱曾经依据客观性原则阐发的虚幻性,被纠正了。
同样,德国的恩诺·博伊歇尔特1966年9月于科隆为《马里》出版做准备时指出:“这一本研究马里共和国的地理著作向读者介绍一个建立在历史悠久的土地上的年轻的非洲国家……马里的各族人民在获得独立后推动着新生的共和国前进,使它成为非洲大陆上的一个政治上生气勃勃的国家。新生的马里共和国定将为明日的非洲作出贡献。”[14](P1)与此,作者还指出马里的战略地位对其文化重要性的塑造。“地理位置使马里处于白非和黑非之间,这样一个重要的政治地理位置使马里成了文化、宗教和市场的中转站。”[14](P1)环境不应是敌对的,而应该是比较有利的因素。作者以亲身的经验和感受得出:“不仅要了解现实,而且还要掌握历史和关于当地人民的人种学方面的知识。尽管传统问题在日趋消失,然而渊源于这种传统文化的风尚习俗、价值制度和思想方法仍然对城市里的局面状况起着决定的作用。”[14](P2)这样,置身于社会和文化事实,无疑能够缔造出浓烈的情感。法国的马塞尔·佩鲁东以从马格里布土地上获得的经验写出了《马格里布通史》,使人能感受到“本书字里行间洋溢着对马格里布的依恋之情,使得北非史研究活跃起来了。”[15](P1-2)
可见,非洲独立主权的实现,使西方史学改变了传统政治史的角度。“多元文化史观”得以突出:历史包括经济、文化和民族等内容,其并非仅受政治影响,还受社会、文化和心理之影响。这一转变,在丰富历史研究的同时,也孕育了新的历史层次及新的研究议题。历史学家因此肩负起将历史延伸至源头的责任。新史学研究的目标接近了。
(二)在世界史(或全球史)中为非洲留出位置
西方很早就有写作“世界史”的经历。然而,这种将题眼定为“世界史”的写作,内容上却仅限于西方。很长时间以来,由于西方以权威作标榜,对其文明和工业伟力倍加迷恋,即便之后自视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侏儒”,也难以使其抒写的“世界史”脱离窠臼,而将其他国家的历史也纳入世界史范围,避免反复同义的国别史呈现。
进入新的时空,非洲独立主权的获得,使得西方打破成见,而不得不承认非洲在世界史或全球史中的位置和角色。世界史的书写不应囿于西方,而应从内部完成转化进入世界,实现“世界的史学化”或“史学的世界化”。而非洲这样的国度,恰恰是世界民族共同体需要吸纳的新鲜成分。这不仅能够提升人类共同体之品质,而且还能突出非洲各民族在人类价值创造上的作用。
此番认识的转变及由此激发出的鼓舞,就连其他国度的非裔黑人也因此被摆在突出位置。美国黑人史专家阿普特克(H.Aptheker)发出了非裔“黑人史是美国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不知道黑人史,就不可能了解美国史”[16](P7)的呼唤。即使是美国史,也不能固守原有的疆界,而应打破壁垒而开辟新边疆。
不仅美国史应有此番突破,而且世界史或全球史同样须待越传统之界。美国的本特利、赫伯特·齐格勒、希瑟·斯特里兹所著的《简明新全球史》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史学范畴,从多元的时间维度展现了世界与非洲交叉、互渗的图景。在早期复杂的社会(公元前3500-前500年)、后古典时代(500- 1000年)、跨文化互动的时代(1000-1500年)、全球一体化的缘起(1500-1800年)、革命、工业和帝国时代(1750- 1914年)、现代全球重组等中,作者一再凸显非洲作为互动主体于其间发挥的价值。这无疑将非洲放到了世界或全球的构成内容上来审视。
与此,美国的斯塔夫里阿诺斯在《全球通史》(第7版)中,就史前人类、欧亚大陆古典文明(公元500年之前)、欧亚大陆中世纪文明(公元500-1500年)、公元1500年以前的非欧亚大陆世界、公元1500年以前各孤立地区的世界、西方崛起的世界(公元1500-1763年)、西方据优势地位时的世界(公元1763- 1914年)、1914年以来西方衰落与成功的世界等展开的研究中,同样以大量篇幅呈现了非洲作为互动主体的价值存在。所谓的全球史,正是像非洲这样的众多主体在跨文化、跨边界中不断交互、交融而模塑成型的。也正是这些主体间的不断互动,才缔造了全球史的行动机制与话语特征。
澳大利亚史学家杰弗里·布莱恩在《世界简史》开篇就探讨了非洲作为人类文明起源地的必然性,承
认了西方通过殖民手段控制非洲不过是暂时的表面性满足(比如,对数代的欧洲人来说,事实证明:非洲的中心地带确实
比亚洲的中心地带更难靠近,尽管后者距欧洲要远得多。此外,非洲的面积过于辽阔,以致任何一个与之相邻的国家都无法完全控制它”[17](P192))。对“世界历史”的重构,俨然须待反思西方在非洲的殖民行动。
由此,西方是在直面时间与空间极度压缩的全球化中,开始思考世界历史新构成的,某种程度地终结了世界历史以西方为中心的实践模式。进入新的时空,历史学家捕捉到非洲在世界史或全球史中的价值,开始在其作品中突出非洲的应有角色。
总之,西方对非洲史的编纂,随着国际政治格局的变动而有所转移。殖民时期西方对非洲史的传统编纂,是以西方中心主义为主轴的知识建构。对政治性的强调与对主体性的忽视,几乎达到同等程度。西方在非洲的一切社会实践,包括对非洲史的编纂,都以服务于西方价值观为行动目的,以外在的主观臆想创造了非洲单线的、局部性的、看似具有内在性联系的历史过程。随着国际政治局势朝着有利于非洲的转变,西方对非洲史的编纂,由此转向对社会和文化史的突出,并在世界史或全球史中给非洲留出位置。借助方法上的进步以及史学批判,西方“扬弃”了理解世界史时所遵循的先入为主的唯心主义角度。西方对非洲历史文化的发展性探索,明证了非洲确是世界史或全球史进程中的重要构成,新史学理念亦得以完善。简言之,尽管西方在编纂非洲史过程中呈现出不同的时段性格调,然而却一致地折射了西方将纯粹思辨转换成易于接受的具体实践,始终是史学思想界难以克服的强大“磁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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