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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阶级话语权博弈的议会制模式嬗变分析

2013-04-12

关键词:民主制平民阶级

汝 绪 华

(中国石油大学 (华东) 经济管理学院, 山东 青岛 266580)

利益问题是关系到人类生存与发展的根本问题。自人类社会产生以来,利益就一直是人类社会关注的焦点所在。话语权之所以重要,因为它作为公民的基本权利,是影响公共政策形成的重要因素,也是各阶级利益诉求得以实现的重要手段。阶级话语权均衡,则公共政策公正、有效,利益分配合理,社会和谐;反之,阶级话语权失衡,公共政策失效,利益分配失调,社会失序。社会话语权作为利益实现的重要手段,无不是各阶级竞相角逐的对象。无论哪个阶级成为统治阶级,首要任务就是把本阶级话语权提升为社会话语权,赋予其解释既有社会秩序与利益分配的合法地位,以“规训”其他阶级的异议。在上述意义上,人类社会发展史实际上就是一部阶级话语权的博弈史,而议会恰是阶级话语权博弈最具代表性的制度化机制。议会制主要指由某一些人代表某一特定的群体,同另一些代表其他群体的人,就彼此共同面临的问题或事务进行商议、讨论并做出共同决定的政治制度。这些特定群体,在古罗马共和国时期指的是享有特权的公民内部统治阶级执政官、贵族与被统治阶级平民;在西欧中古时期多指享有特权的统治阶级第一等级教士、第二等级贵族与被统治阶级的工商业者、工人、农民等第三等级;在现代则是公民个人的集合,即可以是阶级、阶层意义上的,也可是利益聚合的社群意义上的。依循历史脉络,议会制模式的发展演变可分为三个典型时期:古罗马共和国时期的人民大会模式,中古时期的等级会议模式与近现代代议民主制模式。

一、古罗马共和国人民大会模式:公民内部各阶级话语权均衡博弈制度

古罗马共和国时期实行人民大会制度,人民大会制度由库里亚大会、森图里亚大会以及特里布斯大会构成。库里亚大会是最古老的以氏族血缘关系为基础的人民大会,曾经作为罗马的最高权力机关,但随着森图里亚大会的设立,它实际上已经不再行使实质性权力。森图里亚大会(百人团大会)是人民大会制度的主要形式,百人团的划分方法有利于贵族,事实上在所有的193个百人团中,第一阶级就占了98个;由于在表决时不是以个人而是以百人团为单位来计票,第一阶级的总票数就超过了所有其他各阶级票数的总和。当第一阶级百人团的意见一致时,他们的意见便“合法”地僭越为“多数人”的决议。森图里亚大会的职权是选举高级官吏,决定是否对外宣战,表决执政官提交的一切议案,但大会通过的所有议案须经元老院最后批准方能生效。特里布斯会议,设立于公元前287年,是具有完整立法权的立法机构,“确切地说,部族大会才是罗马人民的议会。部族大会只能由保民官召集;会上选出保民官并通过平民制定的法律”[1]152。会议的决定无须元老院的批准即可成为法律。在古罗马政治制度中,执政官具有王制特点,元老院贵族色彩浓厚,而特里布斯会议又体现着鲜明的平民特征,三种因素和谐地混合在一起,这就是共和。“多元但能够统一,承认差异但能够同意,这就是‘共和精神’。”[2]89人民大会制度体现的也正是这种精神。

在古罗马共和国时期,贵族与平民的话语权斗争贯彻共和国发展的始终。共和国初期,人民大会的权势基本都集中于贵族手中,贵族阶级的话语权处于强势地位,这引起了平民阶级的不满,两个阶级之间经常爆发严重冲突。由于平民在经济发展与军队来源上的主体地位,贵族无法离开平民而生存。而平民充分利用自身优势,通过不断斗争逐渐争取到可以与贵族话语霸权抗衡的均衡阶级话语权博弈的制度安排。公元前494年发生了第一次平民撤离运动,平民争得设立保民官的权利;公元前471年发生了第二次平民撤离运动,平民争得了设立特里布斯大会的权利;公元前449年发生了第三次撤离运动,第二年十二铜表法通过;公元前445年,平民获得了与贵族联姻的权利;公元前367年,平民获得当选为执政官的权利,随后上层平民获得进入元老院的权利;公元前300年,平民获准参加所有等级的祭祀活动,这使得他们在宗教事务上与贵族享有同等的地位。公元前287年,特里布斯大会的立法和决定被认定对所有罗马公民都有约束力,由其选举产生的保民官人身不受侵犯,且享有一种特殊权利——否决权,除独裁官外,对其他任何高级长官的决定,只要违背平民利益,均有权予以否决。通过人民大会制度的变革,贵族与平民的话语权都得到了制度性安排,尽管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他们的根本矛盾,却避免了流血或内战,共同铸就了古罗马共和国的辉煌。

古罗马时期人民大会模式的主要特点在于:通过议会制度的不断改革来调节公民内部各阶级话语权的失衡,对于保持社会稳定与繁荣起到了至为重要的作用。古希腊政治学家波利比乌斯把此归纳为混合政体理论,认为在罗马政体中,君主制因素、贵族制因素与平民政制因素很好地结合起来,三者相互制约,又相互协调,使得罗马得以跳出政体循环的命运,走上社会稳定、繁荣富强之路。西塞罗在《论共和国》中也探讨了混合政体问题,他认为王制、贵族制与平民政制都不是最佳的,王制容易滑向暴君制,贵族制容易滑向寡头制,平民政制容易滑向暴民制,只有三者混合的政体才是最好的政体。当然,古罗马共和国的人民大会制度体现的是阶级分权而非现代意义上的功能分权,但毋庸置疑,在人民大会制度中,各阶级的话语权都得到了制度化保障。

二、中古时期西欧等级会议模式:等级话语权失衡博弈制度

在14世纪前后,英法两国开始由传统的王国政府向中央集权体制过渡,等级代表会议正是这种过渡的产物和重要安排。等级会议可以分为两种类型:英国的两院制类型与法国的三级会议类型。英国的等级会议称作国会,1295年爱德华一世召开“模范国会”,一般认为这是英国国会的开端,至14世纪初期,国会开始分为上下两院,上院为贵族院,由教俗贵族组成;下院是平民院,由骑士和市民代表组成;国会除与国王共同确定赋税外,还拥有参与法律制定的权力。与此类型相似的国家有北欧各国、波兰、匈牙利以及波希米亚等。法国的等级会议则被称作三级会议,由高级教士、世俗贵族和市民代表三个等级组成,是法国王权与罗马教皇、封建诸侯争权夺利的产物,1302年法王腓力四世下令在巴黎召开第一届三级会议。与此类型相似的国家有德意志各邦国,但德意志帝国的帝国议会却更多地与英国类型相应。虽然法国等级会议类型与英国类型存在较大差异,但它们作为封建君主控制下的王国政府的组成部分,在性质、政治职能等方面却是相似的,西欧等级会议作为等级话语权博弈的制度性安排,虽然存在诸多缺陷与不足,但却为第三等级话语权的伸展提供了制度性平台,在一定程度上成为维护其利益的重要手段。

15—17世纪是西方文明的转折时期,在文艺复兴运动与宗教改革运动的双重作用下,教会与国家分立的二元结构解体,教会逐渐淡出国家政治生活。与此同时,威斯特伐利亚条约确立了主权在国家的原则,民族君主国开始形成,伴随而来的是君主中央专制集权。在中世纪,教会可以动员社群以道德共识来制约国家权力,教会权威消解后,“为世俗利益来抗拒君王”却还不为广大人民所熟知,他们在潜意识里仍然认为世俗层面的政府事务是统治者的专利。“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可能动员世俗社会的征管力量来制衡君王或寡头执政者的权力,君主专制论不可避免地伴随世俗化危机而存在一段时间”。[3]6516世纪,都铎王朝的绝对王权兴起,英国国会被降格为低一级的代表会议。在法国,君主专制集权异常强大,三级会议也被长期搁置。这段时期,君主独霸话语权,贵族以及广大第三等级的话语权都受到极大压制。

尽管如此,但二元结构模式的影响并没有消失,“随着教会力量的式微,议会日形重要,成为表达社群共同意志,对抗王侯的过分要求的另一工具……若能加强此权威,或许仍可维持西方社会的二元传统”[3]61。在西欧各国,虽然等级会议被暂时搁置,但却没有被废除,其影响仍在。随着君主集权专制的加强,贵族与人民的反抗也越来越强烈。在欧洲,对权力的服从问题已被郑重地提到人们面前,人们感到有必要在社会意义上重新确定可能的政府形式——在专制政体和混合政体之间做出选择。虽然西方很多国家都做了类似的努力,但最为成功的却是英国。议会通过同国王的武装斗争,最终解除了绝对王权的威胁,议会成为立法与财政的终极权威。在法国,“服从的问题促使三个‘等级’对立法权的起源进行了思考。制度法律的任务不一定非由唯一立法者(即君主)来完成不可,创制法律的权利也可以赋予一个由众人组成的团体(即立法大会)……这样……三个等级的职能也就从经济方面转移到立法方面”[4]82。作为一个整体,每个等级都代表着国家生活的某一方面,他们不仅代表本等级讲话,也把人民利益作为目标。在17世纪,人民利益的代表已开始成为签署联合契约时明确写明的授权者。等级会议成为实现各等级话语权对政治施加影响的政制场所,成为对抗君主专制话语霸权的领导机构。

等级会议确实给欧洲政治带来了新气象,但其性质、职能与现代代议制机构有着本质差异,“中古议会的权力根本无法与近代议会的权力相提并论”。这些差异主要表现为:其一,在17世纪之前的欧洲人的观念中,所谓“政治权力来源于人民”命题中的“人民”是抽象和笼统的。按照卡莱尔的说法,“人民”是容易引起歧义的现代概念,在中世纪恰当的术语是“共同体”、“共和国”或“社会”。由于个体不是共同体的基础,因此,等级会议代表的基础是等级、教会、城市等群体,而不是个人。其二,欧洲等级社会是法律上的集体等级制,严格地等级划分使得人们不可能具有平等的政治权利。国王和贵族是会议中的非民选部分,享有特权;民选部分的代表也并未平等地代表同等规模的选民团体,大量非自由民则根本没有任何政治权利。[5]83综上可知,等级会议模式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各等级话语表达的制度平台问题,但这种话语权博弈制度机制是建立在特权基础之上的。法国经济学家西耶斯认为,特权的危害极大,它犹如盗窃,“让某一个人对属于大家的东西拥有独一无二的特权,这等于为了某一个人而损害大家”[6]3。

西欧等级会议模式的主要特点在于:建立了制度化的等级话语权博弈机制,为改变君主话语独霸的局面提供了有效的制度化制衡工具。当然,等级会议的缺陷与不足同样鲜明——特权与不平等使得第三等级的话语权大打折扣,无法有效维护自身利益。它给人们的重要启示在于:只要存在特权与不平等,即有各阶级话语权的制度性博弈安排,各阶级话语权的均衡博弈仍是无法实现的。直至17世纪以后,以社会契约论为理论基础,以人人平等的政治权利为基石,以普选制和严格复杂的民主程序为特征的近现代代议制民主制度才真正形成。

三、近现代代议民主制模式:民主的阶级话语权均衡博弈制度

代议民主制指的是代议制在国家政治生活领域中具体运用后形成的一种政治制度,它是随着自然法思想的兴起,在人民主权理论与政治理性基础上产生的制度设计,其理念可以追溯到古典时期,实践的源头可以溯源至中古时期英、法等国的等级会议。代议民主制度在近代则是由潘恩开创、由密尔来完成的。潘恩首先提出平等的代议民主制是解决管理庞大共和国的最好方式,他说:“把代议制同民主制结合起来,就可以获得一种能够容纳和联合一切不同利益和不同大小的领土与不同数量的人口的政府体制。”[7]246边沁提出了普选、秘密投票、定期选举等具体建议。密尔在《代议制政府》中则详细论述了代议制政府的本质在于人民通过定期选举代表来行使最后的控制权,他认为,“主权在民”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在范围上所有公民、在时间上自始至终、在方式上直接、亲自地参与政府活动,民主制的实行需要另外一个中介,那就是代议制。“理想上最好的政府形式就是主权或作为最后手段的最高支配权力属于整个集体的那个政府……完全的平民政府是能够主张具有这种性质的唯一政体。”[8]42—43二战以来,主流政治学的方法几乎完全根据选举来界定民主。民主被看成是构造权威并使其负责的一种手段。随着普遍选举、平等选举、直接选举与间接选举、秘密投票、选区划分等理论、原则、方法与技术的逐步完善,代议制民主理论日臻成熟,已成为当今世界绝大多数国家普遍采用的政治制度。

代议民主制的确立也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蓬勃兴起的权利运动以及科技文化的普及密不可分。其一,19世纪第一次工业革命完成之后,自由、平等、竞争的市场经济成为西方的主体经济形式,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必然要求政治领域的开放,通过平等、竞争的选举来产生公职人员,在这个过程中,寻求各阶级的话语支持成为代表当选的重要手段与合法性证明。其二,权利意识的觉醒与权利运动的兴起是代议民主制得以完善的动力机制。梅因认为:“迄今为止,所有进步社会的运动,都是一个‘从身份到契约的运动’。”[9]97契约以个人独立为基础、以个人自治为内容、以个人利益为目的。在契约社会中,每个人都是独立的,都是法律的主体,都享有法律上的权利义务,契约成为社会关系产生的基础、连结的纽带、根本的内容和实现的方式。在契约社会中,最显著的变化就是权利意识的觉醒,“主权在民”理念成为社会的普遍共识,政府必须建立在各阶级相互折衷的共识型公共话语之上才具有正当性,选举制度正是作为这种社会话语同意机制的实现手段而出现的。

虽然为维护自身利益,资产阶级革命胜利后资产阶级对其他阶级的民主选举权利进行了一定程度的限制,但是其他阶级争取平等权利的斗争却一刻都没有停息。首先,尖锐的阶级斗争使得主要资本主义国家从19世纪中后期到20世纪中叶都经历了一个选举权与被选举权扩大的过程;其次,20世纪全球范围内的权利运动的发展(如女权运动、民权运动等),使得20世纪70年代以来西方各国都基本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普选制;其三,科学技术的发展为现代选举制度的兴起提供了技术支持,交通、通信、网络信息技术的发展使选民能够便捷地了解到候选人的信息与投票,为各阶级提供了更为便捷的话语博弈平台。与此同时,议会的权力也得到进一步的完善,由最初单一的审查税收权逐步发展为完备的立法权、财政权、监督权、人事权等。

代议民主制对阶级话语权均衡博弈的意义主要表现为四方面:首先,它把政府建立在折衷的各阶级共识型公共话语之上,这是现代民主政府合法性的来源。通过定期选举制与任期制的结合,可以有效防止某一阶级话语独霸的局面,并为实现社会各阶级动态的话语权均衡提供制度化的途径。其次,普选制的实现,各阶级话语权,尤其是弱势阶级的话语权都能够得到有效保障,代议民主制既是各阶级话语权博弈的公共制度,也是社会冲突的减压阀。再次,代议民主制也是政治话语叙事社会化的重要手段,通过现代民主政治话语叙事的熏陶,各阶级特别是弱势阶级的政治话语意识与政治话语能力都得到质的提高。最后,代议民主制是各阶级利益表达和利益聚合的机制,通过他们公开的话语表达、利益聚合,以及在选举中对候选人的选择与支持,他们的利益得到有效表达与维护。

代议民主制模式的重要启示在于:没有个人话语权利的平等,没有个人话语表达的公共空间,没有为争取平等话语权利而进行的联合斗争,没有阶级话语权公平博弈的制度安排,强势阶级的话语霸权就难以消除。同时,也要清醒地认识到:代议民主制带来的问题如同解决的问题一样棘手。熊彼特就认为,近代代议制民主并不符合西方民主政治的现实,而精英话语民主才是当代西方民主模式的真正表现。罗伯特·达尔虽然运用多元民主理论来丰富和完善代议民主制,但问题同样突出:认同多元话语价值并不表明接受多元话语价值,在议会中讨论公共政策时既需要认同但更需要妥协接受各阶级话语共识。代议民主制虽然解决了合法性问题,实现了各阶级话语权的均衡博弈,但效率低下,这与现代社会呼唤的高效率显然是背道而驰的。为解决这个问题,自20世纪初以来,西方国家行政权力呈不断扩张趋势,甚至一部分议会的传统权力也开始转由政府行使,这将会给各阶级话语权均衡博弈机制带来什么样的变化还要拭目以待。

[1] (法)卢梭.社会契约论[M].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2] 浦兴祖,洪涛.西方政治学说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

[3] (美)弗雷德里克·沃特金斯.西方政治传统[M].李丰斌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

[4] (意)萨尔沃·马斯泰罗内.欧洲政治思想史——从十五世纪到二十世纪[M].黄华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

[5] 丛日云,郑红.论代议制民主思想的起源[J].世界历史,2005,(2).

[6] (法)西耶斯.论特权——第三等级是什么?[M].冯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7] (美)潘恩.潘恩选集[C].马清槐,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8] (英)约翰·密尔.代议制政府[M].汪瑄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9] (英)梅因.古代法[M].沈景一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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