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情诗为曹植诗与古诗的基本属性
2013-04-12廖俪琪
廖俪琪
(中山大学 中文系,台湾 高雄80424)
一、前言
木斋先生于《古诗研究的多种可能性<古诗论·总论>》中揭示了古诗中具有大量情诗的成分存在,表明了在建安曹魏时期中所形成的古诗是具有时代风气支持的。①木斋《古诗研究的多种可能性<古诗论.总论>》,《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5月,第36 卷第3期,第50 -52 页。则需进一步探究的是建安时代是否具情诗产生的背景。而历史虽不等同于诗歌史,但历史却能决定诗歌史的演变历程,那么,为何于建安时代会有如此多优秀的情诗出现?这些情诗的出现是否亦符合中国诗歌史的背景?杨新民先生《中国古代爱情诗歌略论》一文中点出汉末至南北朝时期,是爱情诗歌的高峰之一。”宋代以前,爱情诗歌的创作出现过比较集中的三次高潮,即:先秦的《诗经》《楚辞》时期,汉末至魏晋南北朝时期,中晚唐及五代时期。而从汉末到南朝的爱情诗越来越注重比兴手法的运用而不大喜欢“直陈其事”了,他们特注意景物描写、环境描写和人物(尤其是女性)……”②杨新民《中国古代爱情诗歌略论》,《内蒙古社会科学(文史哲版)》,1995年第4 期,第85 页。杨氏此说极具有价值,除宏观勾勒了中国情诗演变历程,更说明历来推崇建安曹魏时代的古诗具有“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怊怅切情。”③[梁]刘勰著,罗立干注译、李振兴校阅《文心雕龙》,台北市:三民书局出版社,2008年版,第49 页。“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④[梁]钟嵘《诗品》,台北市:弘道文化事业有限公司出版,1972年版,第5 页。的地位。《诗经》可为爱情诗歌的源头,其中多以直抒其情、质朴无华的描绘方式,流露真挚情感,不受政治教化的影响。《楚辞》融合南方特有的绮丽幻想,将绚丽瑰美的缠绵叙述得余韵缭绕,两者合流,为曹魏的文学环境注入基底,提供古诗自由奔放的情感思想与语言艺术的纯熟运用。是故,“文学非能超越时代风气”,若从文学发展的历程而言,十九首在文学史中所缔造的高峰并非意外。因中国文学一向以政治伦理教化为大宗,言志传统涵盖了文人士子思想的年代,但到了社会风气通脱开阔的曹魏后,文学摆脱以往从道德检视文学作品的角度,乃因建安十五年至十六年之间,《求贤令》颁布,思想从两汉经学牢笼中解放,随后铜雀台建成与清商乐的兴起,此等因素催生了一种新颖的娱乐性文学,连带影响了文学写作的方式与内容,举凡游宴、情爱、女性等题材,无事不可入。此外,曹氏对于儒家伦理教化的观念不如两汉谨守,曹操的配偶多来自于战争俘获;曹丕除私纳占有甄氏之外,更于曹操死后悉取宫人自侍,这种夫妻关系是完全不建立在实质的感情上,纯以“占有”的心态获得满足。但“到建安十六年,在曹丕占有甄后七年之后,曹丕开始了对甄后精神层面的追求,可惜,甄后与曹植已经两情相许,海誓山盟。曹丕终其一生,再也未能获得甄后的爱情——由肉体占有而转向情感追求,显示了曹丕作为过渡性质的范型。”①木斋《阿阁宫闱背景的情话——古诗系列论文其一》,《学习与探索》,2013年第6 期。曹植真正代表体现爱情的最高精神,在与甄氏诸多往返诗作中,互诉衷情、直白露骨。若无此种环境滋养,则不能于古诗中见其有如此多毫不遮掩、描绘恋情之作。
当然,除时代风气的造就外,创作者本身对文学的敏锐度亦然重要。“代表建安文学的最大作者是曹操和曹植,大抵文学史上每当创作旺盛时期,常常同时出现两个代表人物,一个是旧传统的结束者,一个是新作风的倡导者,曹操、曹植正是这样两个人物。”②范文澜《中国通史(二)》,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328 页。以曹植为十九首的主要作者而言,乃汇聚了时代与才性所形成的另一波高峰,曹植虽自幼阅书无数,为文学创作累积丰富涵养,然另有学者归究其根本原因,则是多与身处的遭遇与经历有关,诗文作品是其生活与思想的实录与写照,故风格多变化……许多内心情感无法直陈其书,因此往往用比喻、投射、比兴的写作方式表达。③徐天祥《论曹植的政治悲剧及其对创作的影响》,《江淮论坛》,1994年第3 期,第107 页。曹植才华无庸置疑,然能够将此种潜力发挥至极,则不能不忽视“爱情”所带给曹植的影响。在这些曲折的心境背后,更大的因素是环绕对甄后情感的牵绊。因此曹植有意地使用谐音、双关、暗示、象征的手法将文字化为当事人才能体悟的语絮,使得十九首中多重性的意象表达手法,承载了两人无尽的情思。
本文在延续《曹植与甄后恋情的深度阐释——以木斋相关研究为基础》下,以赵幼文《曹植集校注》与《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为底本;《采遗芙蓉:曹植诗文中的爱情意象——兼论建安十六年对曹植的意义》等篇章为辅,分析曹植文集中目前已梳理出涉及与甄氏相关的作品。以Richard Gerrig,Philip Zimbardo《心理学》、Sharon S. Brehm ,Saul Kassin ,Steven Fein《社会心理学》、陈皎眉、王丛桂、孙倩如《社会心理学》及张春兴《现代心理学》等相关著作分析曹植、甄后之人格特质何以相互吸引。最后,由曹植诗文集与《古诗十九首》中之作品分析曹植、甄后两人于建安九年至十六年初见,曹植对甄后的单恋,建安十六至十八年之突破期,以两性之间恋爱关系结合心理学,阐发爱情在植、甄中所产生的变化。
二、以社会心理学及心理学角度分析曹植、甄后
(一)一见钟情──外貌的吸引力要素
《后汉书·卷七〇·孔融传》:“建安九年,曹操攻屠邺城,袁氏妇子多见侵略。而曹子丕私纳袁熙之妻甄氏。融乃与操书,称‘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④[宋]范晔《后汉书》,台北:新陆书局出版社,1964年版,第850 页。又根据李善所引《记》言:“魏东阿王,汉末求甄逸女,既不遂,太祖回与五官中郎将。植殊不平,暨思夜想,废寝与食。”⑤[南朝梁]萧统《昭明文选》,北京:中州古籍出版,1990年版,第254 页。可知曹植初见甄后乃是单方面的一见钟情。心理学将素不相识的两人第一次见面所形成的印象称为“第一印象”。它是获得对方表情、姿态、身材……等方面的印象,而这种初次的印象在对人认知中发生一定的作用,往往是以后交往的根据。⑥时蓉华《社会心理学》,台北:台湾东华书局,1996年版,第273 页。从曹植与甄后两人的爱情发展看来,曹植是先被甄后的外表所吸引。甄氏之美,“姿貌绝伦”⑦[晋]陈寿《三国志·卷五·甄后传》,台北:史学出版社,1974年版,第5 页。、艳冠群芳,且不单掳获曹植的心,曹丕亦然。《世说》:“五官将谓绍妻袁夫人扶甄令举头,见其色非凡,称叹之。太祖闻其意,遂为迎取,擅室数岁。”⑧[南朝宋]刘义庆著,徐震堮校笺《世说新语》,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85年版,第489 页说明曹丕是先占有甄氏而后才迎娶。则再深入曹植《洛神赋》对甄后的具体描绘:“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彷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甄后的皮肤白皙,“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眼睛“明眸善睐”,且有“瑰姿艳逸,仪静体闲”的修养气度。①木斋《古诗论其一:论甄后为“古诗”主要作者之一》,未出版。李商隐《蜂》诗中亦有:“宓妃腰细才胜露”。可知甄氏外表仪态均无与伦比。
在与某个人认识不深之前,“外在吸引力”及“接近效果”是构成“喜欢”的要件。甄宓虽被曹丕所迎娶,成为曹植的嫂嫂,但随着建安十六年铜雀台建成,曹丕、曹植与建安七子四处游宴机率大增。当愈认识对方时,我们所考虑、所在乎的是对方的人格个性、特质与自己的有多“相似”,它是人际间吸引力的重要因子之一。②Elliot Aronson,Timothy D.Wilson,Robin M. Akert 著,李茂兴、余伯泉译《社会心理学》,台北:扬智文化出版社,1995年版,第439 -440 页。自古虽言“英雄难过美人关”,曹植萌生爱意或属意料之中,但两人之所以陷入无法自拔的恋情,更大因素则与人格的个性、特质脱不了干系。
(二)人格与个性的相似性──构成恋情发展的要素
心理学上对“人格”一词的界定缺乏共识,在诸多心理学家著作中竟有多达五十个不同的定义(Allport,1937)。张春兴《现代心理学》:人格(或个性)(personality)是指个体在生活历程中对人、对事、对己及对整个环境适应时所显示的异于他人的独特个性,而此一独特个性,系由表现于动机、兴趣、能力、态度、自我观念等身心多面的特质组成;由于多种特质所形成的人格,具有相当的统整性与持久性。③张春兴《现代心理学》,台北:东华书局出版社,2009年版,第380 页。高旭繁、陆洛《心理学》认为:“人格”(personality)一词又称“性格”,在心理学上有两种意涵:第一,人格是指在不同场合,表现出相当一致性的行为特质;第二,人格是指个人有自己独特的性格特质。④高旭繁、陆洛《心理学》,台北:洪叶文化出版社,2012年版,第193 页。Ernest R.Hilgard 则认为心理学家在论及人格时,他们最关心的通常是个别差异──能够区分个人和它人差异的特性。“人格”的定义是“决定人们适应环境的行为模式及思维方式的特性。”且人格的形成是在个人共有与特有的经验,和遗传潜能产生交互作用的结果,而不同的理论学派,对于人格的解释面向亦有不同。⑤Ernest R. Hilgard etc《心理学》,台北:桂冠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82年修订版,第515 页。即便对人格的定义有如此殊异,但对“人格上的相似性与相互性是提供爱情持续的动力”的看法却是一致的。纵然乃曹植先对甄后倾心,但《太平广记》载:“甄后慕曹植之才调。”⑥李昉撰,[清]黄晓峰校刻《太平广记.卷第三百一十一》,台北:新兴出版社,1973年版,第1 页。可知甄后在与曹植多番相处后亦对此翩翩少年心有爱慕。
1.曹植人格分析
曹植自言“年十岁余,诵读诗、论及辞赋数十万言”⑦陈寿《三国志·卷十九·曹植传》,台北市:史学出版社,1974年,第3 页。、“仆少小好为文章,迄至于今二十有五年矣。”⑧赵幼文《曹植集校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6月第一版,第153 页。亦在《美女篇》、《盘石篇》、《白马篇》、《求自试表》等作品中,展现气宇轩昂、雄心壮志,愿效忠王室、为国家贡献一己之力的企图。在艾瑞克森(Erikson,1963)的心理社会理论(psychosocial theory)中,人终其一生都有不同的阶段性任务需要完成,该阶段发展顺利则危机便可以解除,每个阶段的发展,都可视为危机或转机。青少年阶段的任务是自我统合,而曹植尚在早年时期就早已显示有明确目标,有深层的自我认识与探询,属于定向型统合。且诗文中亦透露曹植对己身的反思,此“自我概念”(self -concept),它是“任何人拥有关于自我讯息之整体结构”,反映了个人对自己的观感。⑨郭静晃《青少年心理学》,台北:洪叶文化出版社,2006年版,第192 页。包含了对自己的记忆、特质、动机价值观和能力所持的信念,想成为的理想自我(idealself)与期待扮演的可能自我(possible selves)等。⑩Richard Gerrig,Philip Zimbardo,游恒山编译《心理学》,台北:五南出版社,2004年版,第449 页。乃因曹植出生于骁勇善战的曹操世家中,环境迫使其必须被训练为文武双全之人,去面临征战沙场的生死情状与对时间消逝的感慨,必然在世事之乖舛上会有较多的沧桑、早熟心态;在自我展现的气度与风范上,眼界亦势必比常人更为辽阔。
曹植聪慧早熟、才思俊逸的人格特质除了为文学创作扎下基础外,似乎更容易对年长成熟的女性产生仰慕。此情况不单曹植有,其兄曹丕亦是。甄后年长曹植约十岁,长曹丕约五岁。郭后亦较曹丕长四岁,且曹丕更在曹操逝后“悉取武帝宫人自侍”,卞太后见之,叹曰:“狗鼠不食汝余,死故应尔!”①[南朝宋]刘义庆著,徐震堮校笺《世说新语校笺》,台北市:文史哲出版社,1985年版,第364 -365 页。兄弟两人皆有“恋母情结”(Oedipus complex)之倾向。此为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 -1939)解释人格发展中之“性器期”会出现的特征。按其说,幼儿至三岁开始就会有性的幻想,将父母中之异性者当作自己性爱的对象,于是出现了男童以父亲为竞争对手而爱恋母亲的恋母情结。同理,女童出现以母亲为竞争对手而爱恋父亲的“恋父情结”(Electra complex)。佛洛伊德的性心理发展论特色是成年后的人格系由其幼年生活经验所决定,潜意识与幼年生活经验是因,成年后的生活经验是果;前因决定后果。②张春兴《现代心理学》,台北市:东华书局出版社,2009年版,第381 -385 页。中国古代帝王家族为繁衍子孙,只要喜欢的一律纳为己有,后宫妻妾众多不足为奇,加上曹魏社会相较于汉代奉儒家礼教为圭臬的风气不那么兴盛,伦常观念淡薄,曹丕占有甄氏、纳武帝之妻妾为己,显示权力的诱因远超于年岁与辈份之隔阂。此外,人在出生后,必须受人照料和养育才能长大,婴幼儿时期由身体的接触产生亲情。在成长的过程中先依附母亲,再逐渐扩展到他人,以此获得温暖和安全感。③高旭繁、陆洛《心理学》,台北市:洪叶文化出版社,2012年版,第37 页。此为依附(attachment)关系的基本需求。但在帝王贵族的家庭中,父母并非直接照顾者,身旁环伺的也多为年长女性,为获得身心灵满足的状态下,兄弟两人恋母情结的形成有其背景可循。
再进一步分析,曹植于建安二十三年,司马彪《续汉书》言:“修与临淄侯曹植饮醉,共载,从司马门出,谤讪鄢陵侯彰。太祖闻之,大怒,故遂收修杀之,时年四十五矣。”④[晋]司马彪《续汉书·卷八十四》,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第30 页。又《魏志》载建安二十四年,“太祖以植为南中郎降,行征虏将军,欲遣救仁,呼有所敕戒。植醉不能受命,于是悔而罢之。”裴松之注引《魏氏春秋》:“植将行,太子饮焉,逼而醉之。王召植,植不能受王命,故王怒也。”⑤陈寿《三国志·卷十九·曹植传》,台北市:史学出版社,1974年版,第6 页。曹植“夜冲司马门”与“醉酒未能受命”的行径,大大打击了原先欲立曹植为帝的曹操,并与前述所言之所展现成熟稳重、卓落不群的态度大相径庭。心理分析论(psychoanalytic theory)认为,人格的核心是个人心灵内的事件,这将具有促动行为的力量。人们通常知道自己的这些动机;然而,另有些动机则是在潜意识(unconscious)的层面运作……在弗罗伊德看来,所有行为都是动机引发的。没有机率或意外事件可能引起行为;所有举动都是动机决定的。每一个人的行动都有它的起因和目的。⑥Richard Gerrig,Philip Zimbardo;游恒山编译:《心理学》,台北市:五南出版社,2004年版,第434 -435 页。这一切似乎可推测并合理解释此背后的隐情乃肇因于曹植自建安九年暗慕甄后,至建安十六年两人恋情首次突破,且随着两人恋情不断的深入进展,曹植既难舍深爱的女人,亦禁不住道德底层的内疚和悔恨,表明放弃对继承人地位的竞争,望曹丕能成全两人的表态。
2.甄后人格分析
《三国志·甄后传》:“文昭甄皇后,中山无极人,明帝母。汉太保甄邯后也,世吏两千石。父逸,上蔡令,后三岁失父。”⑦[晋]陈寿《三国志·卷十九·曹植传》,台北市:史学出版社,1974年版,第4 页。可知甄氏出身于贵族名门之家,是汉代太保甄邯的后代。而甄后之所以令曹丕曹植两兄弟深爱不能自拔,必然有其除了外形之美更为深层面的因素。史载甄后“年九岁,喜书,视字辙识,数用诸兄笔砚。兄谓后言:‘汝当习女工。用书为学,当作女博士邪?’后答言:‘古者贤女,未有不学前世成败,以为己诫。不知书,何由见之?’”⑧[晋]陈寿《三国志·卷十九·曹植传》,台北市:史学出版社,1974年版,第4 页。由言谈应答中可知甄后思绪有条不紊,态度成熟稳重,发自内心喜爱阅读,因此文化底蕴丰富,为建安时期独一无二的女诗人。其《塘上行》即便并入三曹七子的诗作之中也毫不逊色①[晋]《阿阁宫闱背景下的情话——古诗系列论文其一》,《学习与探索》,2013年第6 期。。此外,更具有坚毅良善与悲天悯人的性格。“天下兵乱,加以饥馑,百姓皆卖金银珠玉宝物时,后家大有储谷颇以买之……振给亲族邻里,广为恩惠也。”②[晋]陈寿《三国志·卷十九·曹植传》,台北市:史学出版社,1974年版,第4 页。在兄长过世后亦劝母宜对寡嫂“待之当如妇,爱之宜如女。母感后言流涕,便令后与嫂共止,寝息坐起常相随,恩爱益密。”③[晋]陈寿《三国志·卷十九·曹植传》,台北市:史学出版社,1974年版,第5 页。即便后为曹丕之妻、一国之母,仍保有贤淑无私之心。《魏书》:“后宠愈隆而弥自抑损,后宫有宠者劝勉之,其无宠者慰诲之,每因闲宴,常劝帝,言‘帝子孙蕃育,盖由妾媵众多,乃获斯祚耳。所愿广求淑媛,以丰继嗣。’帝心嘉焉。”④[晋]陈寿《三国志·卷十九·曹植传》,台北市:史学出版社,1974年版,第5 页。且在建安后期,甄后展现倾向曹植的立场,向曹丕表露“广求淑媛,以丰继嗣”又自言其“愚陋,不任粢盛之事,加以寝疾……玺书三至而后三让,言甚恳切。”⑤[晋]陈寿《三国志·卷十九·曹植传》,台北市:史学出版社,1974年版,第5 页。的心态,勇于追求自己的爱情与幸福,不贪恋权位与荣华富贵,其特立独行亦勇敢的性格,在当时代的环境下更为弥足珍贵。
此外,木斋更以男女的不同视角、口吻中,判定古诗中更有多首为甄后之作。如《宋书》卷二十一《艳歌何尝》:“飞来双白鹄”四解之后出现的五言诗“念与君别离,气结不能言”,前四解分明为一首,乃为男性口吻,后一首五言诗分明是另一首,乃为女性口吻,前者为男性对妻子的留恋,后者则为女性也就是妻子对留恋者的痛斥。结合明代张溥《魏文帝文集》所载曹丕诗作《临高台》,结合各种史料记载,得出后者为甄后拒绝曹丕随行邀请之作。另外,《冉冉孤生竹》“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表明女人的容貌随着时光消逝,转瞬即不在的心急如焚。《青青河畔草》中“空床难独守”的渴望与真实裸露。⑥木斋《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与《古诗研究的多种可能性<诗论·总论>》。《迢迢牵牛星》“盈盈一水间,默默不得语”中相隔千里期盼心上人,那种欲言又止的思念。《明月何皎皎》“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那种无法排遣的担忧又无所依傍的彷徨心境。甄后的个性具体的反应在创作上,语句中既呈现女性的柔韧与婉约,亦有不畏礼教的大胆与解放的强劲,亦只有在建安曹魏时期的环境中,才有办法能将内心底层的诸多感受,如实表达,毫无顾忌。
由以上的史料记载所看,甄氏除为三国时期的第一大美女外,非唯仅虚有外貌,而是甄氏气质与才学之美,皆令他人所不及。外貌吸引力不论古今中外皆是首要的影响因素,且人们普遍倾向于相信“凡是美的就是好的”,美丽的外表会引起许多正向特质的联想,更渴望让人进一步认识。⑦陈皎眉、王丛桂、孙倩如《社会心理学》,台北:双叶书廊出版社,2006年版,第191 -192 页。但,曹植与甄后两人皆拥有强烈的自我意识,相似的文学素养背景,并展现特立非凡的个性,才是使曹植从建安九年以来默默持续注意甄宓,义无反顾追求爱情的最大因素。
三、由曹植诗文集及古诗十九首窥其与甄后的恋情
本段以木斋《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与赵幼文《曹植集校注》将曹植于建安十一至十二年与建安十六至十八年阶段之作品叙述如下,并由其中所隐含的书写方式以心理学角度分析两人恋情过程。
(一)建安九至十六年单恋──萌芽期
植、甄隐情大量地体现在曹植的作品中是在建安十一、二年。《愍志赋》、《感婚赋》可视为曹植最早期思甄之作,起因曹丕占有甄氏而为甄氏出嫁悲慨所作。⑧木斋《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02 页。曹植早期处于对甄后单方的爱慕而不敢直述,即所谓的“单恋”。它是指一方浪漫、激情地爱着另一方,而另一方对该方缺乏这种感觉(Baumeister&Wotman,1992),使得单恋的一方得不到对等的回馈。而“暗恋”与“单恋”是两个非常相似的概念。“暗恋”是指有强烈爱意的一方并未向对方明确表白,因此,对方可能不知。Baumeister 与Wotman认为,暗恋也是一种单恋。不管有强烈爱意的一方是否曾向对方表白,都可称为单恋。①徐金定《两性关系与教育》,台北:心理出版社,2004年版,第83 页。单方面的相思之情,是令人痛苦又无法回避的。曹植不能无视自己与其兄的紧张关系,万不能喜欢上自己的兄嫂。弗罗伊德在人格结构理论中,介于“本我”与“超我”中间的“自我”,在功能上兼具上承“超我”中带来的社会规范限制,与下受“本我”中原始欲力冲击所生压力的调协作用。因此个体为了减缓心理上的焦虑,只好以“自我防卫”(ego defense)的方式去适应环境,从而保持心理的平衡,为了达成免于焦虑的目的而从个人生活经验学习到自我防卫的手段,称为“防卫机制”(defense mechanism)。②张春兴《现代心理学》,台北市:东华书局出版社,2009年版,第386 页。曹植口既不能言,心亦不能悬,这种纠结的情绪不论对甄宓说与不说皆未能改变局面,只好化作文字倾诉。这种将感情以另一种形式展现是“升华”(sublimation)的行为,是起自本我但不为社会接纳的欲望、意念与冲动等,转化为社会能接纳的行为方式表现出来。不但可藉以避免因心理冲突所生焦虑的痛苦,更可进而获得心理需求上的满足。③张春兴《现代心理学》,台北市:东华书局出版社,2009年版,第387 页。曹植在初期对甄后单相思所承受巨大的思念之情从《感婚赋》“悲良媒之不顾,惧欢媾之不成”;《愍志赋》“窃托音于往昔,迄来春之不从。思同游而无路,情壅隔而靡通。哀莫哀于永绝,悲莫悲于生离。”中同时显示了这种既忧心自己的情感无法传递给甄后,又明知这种感觉是无法被允许与接受的,只能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嫁给自己的哥哥,虽然能活着见了面却像行尸走肉般的苦痛,怀抱着矛盾又挣扎的爱意。
(二)建安十六至十八年──发展、突破期
建安十六年,曹植二十岁,对于曹植来说,是曹植一生中第一次重要的时间之窗,具有双重的意义。第一个方面的意义是外在的,公开的,那就是曹植参与到曹丕为首的铜雀台游宴活动,开始了曹植一生的五言诗写作;另一方面,曹植真正开始了他一生的情爱之旅,这是内在的,隐秘的,但却更为深刻地影响了曹植的一生。④木斋《采遗芙蓉:曹植诗文中的爱情意象──兼论建安十六年对曹植的意义》,《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9月,第34 卷第5 期,第40 页。曹植的文学创作与情爱迸发的起点,亦是两人恋情的突破皆在此阶段。该年南皮之游与铜雀台的建成为使二曹六子常一同游宴,兴起建安诗作的另一波高峰。曹丕《又与吴质书》中提及“行则同与,止则接席”、“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熟,仰而赋诗。”且甄氏应是常随侍于侧,无形中增加了曹植与甄后见面的机会。这种因时空的接近性而增加见面次数在社会心理学叫“曝光效应”,它是一种心理现象,指的是我们对于亲近的人所产生的熟悉感。⑤Elliot Aronson,Timothy D.Wilson,Robin M. Akert 作;李茂兴、余伯泉译《社会心理学》,台北市:扬智文化出版社,1995年版,第431 页。当见到某个人的次数越多,就越觉得此人招人喜爱、令人愉快,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即是此意。另一方面,自建安九年压抑在曹植内心的情感,随着与时俱增的接触,对甄后才学与内涵想必更加了解。在Byrne,Clore,& Smeaton(1986)提出了“吸引力的两阶段模式(two-stage model of the attraction process)”说明我们会先排斥态度与我们不相似的人,然后受态度与我们相似的人所吸引,相似程度越高,吸引力越强。⑥陈皎眉、王丛桂、孙倩如《社会心理学》,台北市:双叶书廊出版社,2006年版,第196 页。从前述分析曹植与甄后在特质、性格与兴趣上有较多相似之处,而这种相似性,是能强化让对方和自己持有相同的好感这种一致性的效果。
《离思赋》有序言:“建安十六年,大军西讨马超,太子留监国,植时从焉。意有忆恋,遂作离思赋云。”木斋据《艺文类聚》记载认为此赋写于曹操西征马超之前,建安十六年七月。赋云:“在肇秋之嘉月,将曜师而西旗。余抱疾以宾从,扶衡轸而不怡。虑征期之将至,伤无阶以告辞。念慈君之光惠,庶没命而不疑。欲毕力于旌麾,将何心而远之。愿我君之自爱,为皇朝而宝己。水重深而鱼悦,林修茂而鸟喜。”曹植抱病从征且心事重重,一方面对于父亲的厚爱器重而无法推辞,另一方面更放不下对甄后那种纠结矛盾的思念。此文的出现,从曹植心系的强度而言,也许能标志植、甄的感情在这期间有所进展,亦是相恋的开始。两人之间,平衡的状态是存在于“互惠(reciprocity)”的关系,在我们所给予和获得之间的一种相互的交换关系,喜欢是一种两情相悦,这是我们为何倾向于喜欢那些喜欢我们的人。①Sharon S. Brehm ,Saul Kassin ,Steven Fein 著,王庆福等合译《社会心理学》,台北:双叶书廊出版社,2006年版,第415 页。当曹植对甄后暗恋已久的心情接收到甄后响应的同时,达到“平衡”状态,会增强肯定的感受,正向力量必然促使曹植更加无可自拔。
建安十七年十月,曹植随曹操征讨孙权。开始大量的写作采撷芙蓉的主题。“芙蓉”似乎象征着曹植与甄后恋情的媒介与意象,即便到黄初之后,甄后被赐死,曹植仍以此作为怀念两者在水边采撷芙蓉的画面。曹植常以“芙蓉”为描绘对象,在《七启》与其下《离友诗》其二、《涉江采芙蓉》至《芙蓉赋》都可见其踪影。②关于曹植何以常用“芙蓉”作为媒介,详见木斋《采遗芙蓉:曹植诗文中的爱情意象──兼论建安十六年对曹植的意义》,《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9月,第34 卷第5 期。《离友诗》其二:“凉风肃兮白露滋,木感气兮条叶辞。临渌水兮登崇基,折秋华兮采灵芝。寻永归兮赠所思。感离隔兮会无期,伊郁悒兮情不怡。”因南方十月之时仍气候炎热,故诗中景色仍是深秋貌。而关键的《涉江采芙蓉》应是十九首中第一首具体写给甄后,不再只是语带潜藏性质,转而为直抒其情,意义非凡。“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两首皆是在水中采撷,不过一个是灵芝,一个是芙蓉,然芙蓉就是灵芝的美号,两者的采撷者,都在思念远处的人。③木斋《采遗芙蓉:曹植诗文中的爱情意象──兼论建安十六年对曹植的意义》,《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9月,第34 卷第5 期,第42 页。甄宓喜爱芳草的个性在曹丕与曹植的诗作中屡见,但重要的是,两人此时相隔数千里外,曹植不断以“感离隔兮会无期”、“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极欲表露自己内心的思念而惶恐与焦躁,因为当曹植已经明确知晓甄后的心意时,阻挡在两人间的已非仅是空间距离的差异,而是中国千古以来的道德伦理枷锁,若要突破障碍,势必有所牺牲。
前述论甄后喜爱芳草,而曹植一生赋作甚多,但歌咏花树之作仅止《芙蓉赋》一篇。赋首文“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乃是借芙蓉来歌咏甄宓的“独灵”气息。不过,此赋的关键乃是甄宓的心终于倾向了曹植。赋末言“于是狡童媛女,相与同游。擢素手于罗袖,接红葩于中流。”其中的“擢素手于罗袖,接红葩于中流”应为倒装,表甄氏接红葩于中流,接受曹植所表达爱意的芙蓉,于是“相与同游,擢素手于罗袖”④木斋《采遗芙蓉:曹植诗文中的爱情意象──兼论建安十六年对曹植的意义》,《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9月,第34 卷第5 期,第44 页。,默许了彼此。曹植心喜若狂的感受溢于言表,两人开始陷入热恋。
曹植因时常跟随曹操出兵征战,与甄后两人身处不同时空,便常以芙蓉作为想象媒介。于心理学上说,是一个“过去感觉再唤醒”的问题,就是“联想”。联想控制着人的记忆,它用再现方式填补当前经验的不足提供了无限的可感性,且联想可以无限制的持续接轨。这种联想的条件,不论是一个名字一个单词甚或是一种气味,都可能使我们联想过去的许多经历。人们会依据自己的经验,自然而然的在大脑中形成联系,由此物联想到彼物,而有相应的情绪反应。⑤Hugo Munsterberg 著,邵志芳译《基础与应用心理学》,台北:胡桃木文化出版社,2007年版,第113 -127 页。曹植透过“芙蓉”,延伸出甄后采撷芙蓉的模样、姿态、神情,使心灵回到当下的时空中,获得满足。
曹植在建安九年初见甄后即心生爱慕,深究其原,两人在学识、性情与气质上方面有诸多相似之处。建安九至十六年期间所作《愍志赋》与《感婚赋》为有感曹丕侵占甄后所作之词,单恋之情却因兄弟及政治角力而不能直陈。建安十六至十八年是两人感情迅速升温的阶段。随着铜雀台建成,二曹六子游宴次数增多,相对营造曹植与甄后两人见面之机会。虽然在过程中随其父曹操东征西讨,但距离却使曹植将思念转为更深刻的印记。在建安九年至十六年,这长达七年的压抑,似乎是埋下曹植在建安二十三年“夜冲司马门”与二十四年“醉酒未能受命”让曹操大失所望的种子,亦可能是与曹丕政治上利益交换的条件。虽然最后两人仍以悲剧收场,但作为追求爱情自由的角色,却无疑是令人敬佩的。
四、阻抗理论-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
中国的思想文化要求男性在社会、事业上求取功名,以此为评判是否有成就之人。曹植虽生于帝王之族,却并未仗此而纵情流欲。其早熟聪慧,企求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为国家贡献一己之力的抱负在建安二十一年以前从未消灭,而甄后的出现,是意外点燃了曹植隐含在深处的另一种生命。社会心理学家认为,一个对于“爱”的良好定义必须涵盖许多范围,包括:热情、晕眩的感觉以及亲密,长久的彼此相许。我们可明显地在植、甄的诗作响应中发现两人感情倾似于所谓的“友谊式爱情(companionate love)”,它不伴随狂热及生理性冲动而有亲密深情的一种爱情。①Elliot Aronson,Timothy D.Wilson,Robin M.Akert 作;李茂兴,余伯泉译《社会心理学》,台北市:扬智文化出版社,1995年版,第452 -3 页。且纵使离开对方,或者不再相聚了,却依然难以停下心中对“他”的爱,对他们而言,一旦有爱,就永远不会止息。②Precht,Richard David 著,阙旭玲译《爱情的哲学》,台北:商周,城邦文化出版社,2011年版,第736 页。两人的情感自建安十六年突破,延续黄初二年甄后下诏赐死,至后期两人诗作多是叙述离别之际的悲痛,其中又以甄后《冉冉孤生竹》作为等待爱情能有所归属之心最为恳切,而黄初三年曹植的《洛神赋》成为回顾两人过往感情的最终章。
人,往往会有种“越得不到的会越想要”、“追求不容易到手的人”的趋力。这种“难得为宝效应”使我们倾向偏爱较有挑战性的目标,胜过于轻易到手的对象。③Sharon S. Brehm ,Saul Kassin ,Steven Fein 著,王庆福等合译《社会心理学》,台北市:双叶书廊出版社,2006年版,第416页。Brehm(1966)以及Brehm 与Brehm(1981)以阻抗理论(reactance theory)来说明这种现象。人们因不喜欢自己的自由受到限制,所以当自由受到限制时会有一种不愉快的感觉,而从事此限制的行为可以清除此种不舒服的感受。④陈皎眉、王丛桂、孙倩如《社会心理学》,台北市:双叶书廊出版社,2006年版,第256 页。如同莎翁笔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受到家庭因素的拆散而难以如愿,曹植与甄后两人虽真心相爱,在爱情的范围上无罪,但论名义与辈分上,甄后是曹丕的皇后,是曹植的嫂嫂,却在道德伦理上是站不住脚的。纵然曹植生在伦理教化观念相对薄弱的曹魏时代,但亲见一生所爱嫁给同是手足亦是政治上的竞争对手,心虽有所不甘,仍不敢违抗父命与兄长相争。且曹植与甄后两人从小饱读诗书,故知圣贤书所教是求知书达礼、懂伦理常规之人,这或许是曹植未敢公开力争甄后的原因之一,亦可能是甄后迟至建安十六至十八年间才敢回应曹植追求的最大因素。
另外,在建安二十一年十月到次年三月(《魏书》云九月大军还,当误),这次太祖东征,武宣皇后、文帝及明帝、东乡公主皆从,此长达数个月的时间中为曹植与甄氏提供了足够的欢聚机会。⑤胡旭《<文选·洛神赋>题注发微》,《中国韵文学刊》,2013年版,第27 卷第2 期,第25 页。两人的感情势必有了深度进展,相处时间的拉长更加深属于彼此的确定性,对彼此“承诺”有其必要性。从Rober Sternberg所提出的爱情三角形理论(triangular theory of love)中认为爱情的主要成分有亲密、热情及承诺。“亲密”意指彼此相连及亲近的感觉。“热情”是双方关系中令人兴奋(包括“性”)的部分。“承诺”是长短期都愿和对方厮守的决定。⑥Elliot Aronson,Timothy D.Wilson,Robin M.Akert 著,李茂兴,余伯泉译《社会心理学》,台北市:扬智文化出版社,1995年版,第453 页。则是否两人都已对彼此达成共识,因此曹植才会有“夜冲司马门”与“醉酒未能受命”;而甄后在建安二十五年被封为后,却自言“愚陋,不任粢盛之事,加以寝疾……玺书三至而后三让,言甚恳切。”⑦[晋]陈寿《三国志·卷五·甄后传》,台北市:史学出版社,1974年版,第5 页。正式引发对曹丕的抗拒,进而让郭后伺机在旁挑拨,使曹丕于黄初二年六月下诏赐死甄后的结果。
五、小结
本文从心理学与社会心理学角度分析建安曹魏时代曹植与甄后间的诗作恋情。自建安九年曹植对甄后一见钟情的角度,进一步论述两人的人格、个性。分析两人陷入热恋的原因是共有强烈的自我意识,相似的文学素养背景,并展现特立非凡的个性,这是使曹植义无反顾追求甄后的最大因素。
建安十一二年的《愍志赋》、《感婚赋》可视为曹植最早期思甄之作。起因曹丕占有甄氏而为甄氏出嫁悲慨所作。曹植为了减缓心理上的焦虑,以“自我防卫”(ego defense)的方式去适应现状,将感情“升华”(sublimation)而为诗作,以社会能接纳的行为方式表现出来。建安十六年是曹植的文学创作与情爱迸发的起点。该年铜雀台建成,二曹六子四处游宴机会大增,甄氏应是常随侍于侧,无形中增加了曹植与甄后见面的机会。这种“曝光效应”,造成两人能进一步认识彼此,强化让对方和自己持有相同的好感这种一致性的效果。因此《涉江采芙蓉》应是十九首中第一首具体写给甄后,不再只是语带潜藏性质,转而为直抒其情,意义非凡。且当曹植对甄后暗恋已久的心情接收到甄后响应的同时,达到“平衡”状态,会增强肯定的感受,正向力量必然促使曹植更加无可自拔。即便曹植因时常跟随曹操出兵征战,与甄后两人身处不同时空,但曹植透过“芙蓉”作为想象媒介,延伸出甄后采撷芙蓉的模样、姿态、神情,使心灵回到当下的时空中,获得满足。
曹植死后谥曰思。《谥法》曰:“追悔前过曰思。”①[宋]苏洵《谥法》,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85年版,第21 页。此谥无疑是为曹植戴上了终身的手铐。尽管曹植于文学地位备受推崇,但却始终无法遮掩他内心失去所爱的缺憾。人,往往会有种“越得不到的会越想要”、“追求不容易到手的人”的趋力,它使我们倾向偏爱较有挑战性的目标,胜过于轻易到手的对象。在曹植与甄后间的爱情中,看到了他从建安九年第一次见到甄宓便为之动容的情景,并将心系甄宓的思念、甄宓的仪态容貌贯穿于其后数十年的诗作当中。到最后即使背弃建功立业的初衷亦在所不辞的追求,使我们相信爱情所带来的影响成为曹植最大的突破来源。其中潜藏了政治权力、道德伦理,才使曹植文集受到删改,古诗十九首成为佚名之文,但另一方面,我们却也不能忽视,它亦是诱发曹植文学风格的另一种特殊性自我实现,使人深信自己拥有强大完成潜力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