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人是不是总吃亏

文 _ 王路

善良的人是不是总吃亏

文 _ 王路

我上学前班时的同桌胖胖的，有点凶，他姑姑是我们班的班主任。有一天我爸给我买了个新书包，非常好看，但凑巧和同桌的一模一样。我想到我的新他的旧，而且各自装着自己的书，肯定不会弄混，就安心地背着书包上学了。中午到教室，我还特地跟他说了说。下午第二节下课后我去上厕所，回来之后就被同桌和一群小朋友拽到了老师的办公室，他们跟班主任说我换了同桌的书包。班主任命令我换回来，我只好背着旧书包回家了。回到家跟爸妈说起这事，爸妈说人家是老师的亲戚，我们不能得罪老师，就算了吧。

高中时，班里每人固定一桌一凳，为了避免混淆，很多同学会在凳子背面写上名字。我的凳子特征明显，没刷漆的木质一半黑一半白，泾渭分明，根本不用写名字。有一天，我的凳子不见了。到了大扫除的时间，所有凳子都倒放在桌子上，我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凳子，但上面已经写了Q同学的名字。我跟他说：“凳子是我的。”他凶巴巴地回道：“你瞎啊，没看见我的名字吗？”我说：“我的凳子背面一半黑一半白。”他说：“一半黑一半白的凳子多了，都是你的？”班主任到教室时，我把这事跟他讲了，班主任说：“你的意思是Q的凳子不见了，他坐的是你的？”我说：“是。”班主任说：“嗯，知道了。”然后转身走了。

我读朋友L的日志，其中讲了这么一件事。他有一次去西单图书大厦买书，看书时把雨伞挂在手边书架上，一不留神被人拿走了。结账时他发现前面排队的老头手腕上挂着他的伞，他纠结要不要去问，怕万一不是，反倒冒犯了人家。犹豫再三他还是言辞谨慎地问了问，老头一口否认，他忙向老头道歉，这时他看到伞柄处的小划痕，确定那把伞是自己的，但已不好意思再开口了。回家之后，他一直闷闷不乐，觉得自己像鲁迅笔下不敢抗争的奴隶般屈辱。

日志下方有位女士留言说，她儿子和别的小朋友玩，因为太文静，总被人欺负。人家把他的吃的、玩的夺走，他也不敢去抢回来，因为在家她总跟儿子说要友善，不要打架。看到L的故事，她突然怀疑自己的教育方式是否正确。

我小时候也是被这么教育的。我上学早，班里的同学几乎都比我大，即使我不去找别人的麻烦，也总有人来找我的麻烦，我被他们欺负得很惨。有一天我突然想通了，爸妈生我养我送我去学校并不是让我受欺负的，他们说不要欺负别人，没有说要忍受别人的欺负。于是我开始跟那帮熊孩子对着干，很快我的世界就平静下来了。当然，这一切我都不会让父母知道，在他们面前我仍然乖巧听话。我第一次亲身体验到世界的糟糕，明白礼让、友善、讲道理未必能解决问题。

但这并不意味着将来我在教育我的孩子时会鼓励他和别人打架。我仍然会像我父母教育我那样，让我的孩子对其他小朋友和善友好。当他被别人欺负的时候，如果他有他爹的智商，自然会明白，父母教导的话并不是全对，我只能告诉他一半的真理，另一半要由他自己去发现。有些法则不应当由最亲近的人来教，而应当由社会来教，许多道理你唯有通过敌人才能明白，唯有通过受伤才能理解。

友爱和善良永远是对的，世界却常常有不对的时候。如果事先告诉他这个世界的混乱和糟糕，告诉他谦让和善的人总会吃亏，他将不可避免地陷入失落、悲观乃至绝望，人性温暖的一面所带来的欢乐便被遮蔽住了。如果你对丛林法则笃信不疑，你可以在物质上得到很多并免于受到伤害，但你的生活将暗淡无光。

把一个年幼懵懂又极其聪明的孩子丢在充满刀光剑影的江湖上，即便他能侥幸存活下来，也绝不可能学会谦恭礼让这些美德，以及这些美德带来的温暖，这些只能在充满关爱的家庭环境中才能学到。所以，父母应当告诉孩子这个世界的善，隐匿这个世界的恶，他终有一天会明白：善良的人总是吃亏，并不意味着善良错了，只是这个世界太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