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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心踪

2013-04-12韩松落

读者·原创版 2013年12期
关键词:韩松小村子裤腿

文 _ 韩松落

绿野心踪

文 _ 韩松落

这一年,给我留下最深刻记忆的,是下午的一次次散步。那些散步,为一年里的全部记忆,染上了色彩和气味。

我总是在每天下午四五点出门,过条河,就到了野地里。10年前,这小城里的任何一个地方离野地都不远,都不过是出门走几步的距离。从窗子里望出去,麦田碧绿,望不到边,偶尔有一块葵花地,打破这种不留余地的绿。10年时间,仿佛有一只手连推带搡,将野地越推越远。幸运的是,小城是向东边扩张的,把城西给我留下了。家门口到野地的距离,和30年前一样。

门外的这条河,原本只担着个河的虚名,一年到头,难得有水,大片的白杨、榆树和杏树杂乱地生在岸边,打架、谈判、约会,都选在这里,把这地头的名声弄得很坏,说起“去大河湾”,都必然是带着某种语气的,或者气势汹汹,或者不屑。好人不来这里。

这三五年时间,仿佛有另一只手,将气候改变了,每年5月一过,早上多半有场小雨,河里始终有水,有时候甚至连月发洪水。于是河边建起公园,有大片的仿古建筑、假山池塘、紫藤花长廊,还有一个戏台和篮球场。据说,在超市里播放古典音乐能起到驱赶窃贼的作用,这光亮的小乌托邦也有同样的功效,让打架的人们望而却步。现在再要打架,该去哪里呢?我对他们,怀着霍尔顿遥想冬天湖上鸟类去向时的惆怅。

穿过公园只要几分钟,几分钟后,双脚就踏上泥地了,刚落脚的一瞬间,简直有种快感。先是一片苜蓿地,苜蓿春天开花,夏天就是一片墨绿,偶尔有一两点紫色或者白色,地边上,春黄菊的小黄花开得一簇一簇的,从小黄花中间穿过去,就知道那深黄色的花粉一定是沾在裤腿上了。

苜蓿地的尽头,一条宽敞的白土路横亘在那里,路边有片杏林,春天一片繁花,夏天一片青碧,秋天结满杏子,到了秋末,叶子变得火红。穿过杏树林,眼前忽然就敞亮起来,一切全交给了碧绿的野地,一直到天边,也还是这碧绿的野地,远远地可以看见蹲低了身子在绿色中侍弄的人,男人或者女人,老人或者少年。草地上,深黄色的是旋复花,蓝紫色的是马兰花,都有花粉,不把裤腿染上点颜色,简直不能走回家去。

这样走上20分钟左右,这片绿就到了尽头,一个小村子在山脚下,房子一簇一簇。一条路紧挨着村子,夸张地拐了几个弯,向着山里去了,那弯度,那消失的方式,有点疯疯癫癫。

原路返回是不划算的,我的路线是一个大圆圈,小村子在这个圆的3点钟方向。4点钟方向,是村里富人建的别墅。村子里有个小广场,夏天和秋天,常常有一群少年在那里打篮球,落日把他们照得通体金黄。我在那里加快步子,向着6点钟方向走去,我家所在的那幢楼竖在那里,像旷野上的一只口琴,我的家就是那口琴的某一格,我望望那个小格子,竟然起了点暗暗的乡愁。

一年365天,有那么50天,我会有时间在这片绿野里走一走。其余时间,我多半在奔忙之中,然而,我愿意记得那50次游走,却不大记得另外300多天的奔忙,似乎这样一来,我每天都在游走,从一片绿走向另一片绿,从苜蓿走向春黄菊。对我来说,这片狭小的绿野,是我的全世界、我的宇宙、我的平行世界。我在这里的50天,足以胜过我的一年,足以抵挡另外300多天的消耗。

哪怕这50天,也经过了艰难的争取。我因此怨恨起我的入世,那是一条走上去就下不来的江湖路,走上去时得意,要脱身却困难,得经过长久地积蓄,无数次陈情,才能略略游离。甚至,得努力消耗自己,让自己无用,才能安心在这绿野漫游。像张楚唱的,在回家之前,得吃掉自己的车马将、自己那一颗欲海沉浮的心。

我因此对2014年、2015年有了期许,我希望未来的年月,每年耗在绿野上的日子,是60天,100天,乃至300天。一天一天,从绿走向绿,从有知有怨,走向空寂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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