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

文 _ 胡弦

尘埃

文 _ 胡弦

它变得很小，小到能随风飞起，

在光线中显现身形，甚至

会偶尔迷一下谁的眼。

它已变得从容，摒弃了

喊痛的嘴，并选择了翅膀。

这小到不能再小的

小东西，已不再是爱，而是

爱了以后剩下的部分。它将

落在人的手暂时伸不到的地方，

带着深呼吸，和沉默的质地。

一个人能全身心去做一件事情，那就是青春。纵使青春留不住，但伴随着青春生长出来的回忆、划过皮肤的温度、对未来呐喊的分贝、我们曾珍惜彼此的那些情感，都是能用文字、图片和音乐记录下来的。

郭青年穿了T恤、短裤、白袜、运动鞋。他那样一个人，为了10年聚会，认真捯饬了自己，就像第一次参加升旗仪式的少年。

他很认真地小声唱着那首歌，生怕惊动心里另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我们静静地听着，沉默，沉默，至含泪。

时光在他的吉他声中回转。这10年我参加过很多歌手的发布会，在偌大的舞台上，他们弹着吉他，有更好的技巧与音效，却远不如此刻好听。我分明看着郭青年将噪音隔离，将时间冷静，有风无声，阳光变成流水，看得到它们洒在郭青年身上的影子。

一群三十好几的大叔大婶，昨天还因为家长里短发牢骚，因为班里的学生调皮而苦恼，今天却一言不发，只顾着流泪，缅怀青春，真是好笑的场景。我们嘲笑过少年的无知，我们也嘲笑过岁月的苍老。我们行走在路上，理想宏大，眼窝却浅显。我们没有状态时一言不发，我们被感动了，人人冲上讲台说自己这10年的变化。

曾同学上了台，还未发言，脸已因激动而发红。曾同学，读大学时我们很少说话，她性格内向，和男同学说话会脸红。有一次女生宿舍进了贼，她面对宿管员支支吾吾急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在我的印象里，曾同学大概就像我们每个人生命中众多的点头之交，之后再无了解的欲望。

曾同学说：“我从未想过10年后还能和你们相见，有些话从来没有说过，但如果今天不说，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可以说了。这10年，没有人与我同行，所以我想告诉你们这些年我的故事。毕业后我找不到工作，只能考研，读完研后投了无数的简历求职未果，心如死灰。后来一个人去了深圳，睡过公园，一个人在天桥下痛哭。决心转行，进入四星级酒店做服务员，惹人讶异，被人嘲笑，只能刻意隐瞒自己的学历。再后来，我进入现在的金融公司，结婚生子。除了我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些故事，今天我想说给你们听。我从来没有放弃过生活，我也没有被生活放弃。”她带着哭腔说完这些，一个人站在那儿。集体鼓掌，有人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

有时候我们说很多话，并不是想得到热切的回应，只要有人愿意听，帮我们记住，就够了。

当曾同学说她10年经历的时候，我们也在心里细细揣摩自己这些年的改变。毕业之后，我们开始走上不同的人生，进入社会不同的层面。

讲义气的成了警察，耍帅的当了团委书记，学生会主席升官当了局长，第一个见网友的女同学与网友结婚嫁到国外成为家庭主妇，与男同学关系最好的女孩成了大互联网公司的销售冠军，想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仍在挣扎，随心漂泊的一直淡定祥和。而我，进入传媒这一行之后便没有了更多的选择，算是一条路走到黑。

如果10年前问我，你们花10年去经历，会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吗？

有关时间的提问，都是问题简单，回答太难。为了一个结果，人人都会付出种种不为人知的代价。你的对手每年都在更换，你的伙伴也是；你的收入每年都在增加，你的消费也是；你的眼界每年都在加宽，你行走的步伐也是。你越怕别人让你失望，你就越怕自己让别人失望。有一类人，有自己的个性，想独立，有挣脱社会引力的欲望，因此也不得不背负引力全身是伤。谁都无法脱离“守恒”的规律，我们自觉越来越成熟，其实不过是越来越不在乎。盔甲再厚也无用，伤疤硬实才能防身。

我不希望自己只能趴在回忆的缝隙中望你，不敢惊扰。新情旧恨，人来人往，放任成滂沱。我不希望只记得你的样子，像雕塑，尘封在记忆的相片中。我不希望在老去时说一句“人生长恨水长东”，我希望自己在没有麻木之前还能尽力，用文字记住过往每一个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迹的人，记住每一种感动过自己的温度，记住让我成为今天的自己的一切。这些组合起来，就是一个人的青春。

纵使青春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