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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工小说叙事的原型批评

2013-04-11

关键词:乡土农民工主体

陈 一 军

(陕西理工学院 文学院, 陕西 汉中 723000)

以农民工为题材的小说创作在当下文坛已渐成潮流,这是现实主义文学在新的社会环境中的演变,自然展现出簇新的时代面貌。然而所有新的文学形式都离不开以前文学史的积累,都是在文学史的既成传统中做某些调整和拓展,农民工小说叙事也不例外。这样对它做历史的观照就成为一个重要而有效的维度。当这种观照剥离农民工小说叙事文本的层层新生表面,深入其借以生成的文学史的精神内核,触摸到左右其创作的原始文化基因时,便牵扯到了对这种文学现象的原型批评。

原型是指事物的原初形态和初始模式。从文化的维度看,“原型是根植于一定的文化模式基础上的心理情感模式”[1]236,是一个族群在早期历史实践过程中集体形成的具有社会传承性的共同心理。它会在这个族群日后的生活中反复出现、置换变形,因而成为这个族群最深厚的精神心态,甚至通向人类最原初的记忆。文学是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农民工小说叙事作为中华文化在新时代的一种变体,必然渗透了我们民族在历史的长河中凝成的集体无意识,也就是说,这种集体无意识影响、制约乃至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农民工小说的叙述品貌和风格。这绝不是逻辑上的一种推演,而是农民工小说叙事实践的刚性显现。

一、 “二项对立”思维的彰显

农民工小说叙事最重要的主题是表现深陷城乡分割体制中的独特人生命运,也就是农民工的生活命运。农民工是我国改革时代出现的一个特殊群体,指的是被固着在土地几十年后又开始离土进城打工的农民。他们从异常贫穷落后、劳力严重过剩的农村走出来,携带着20世纪50年代以来实行的城乡分割体制铸就的异常卑贱的“农民身份”,在国民待遇严重缺失的情况下进入城市打工谋生。因此,农民工所面对的现实不单是“城乡意识形态”[2]的撞击,更为险峻可怕的是城乡分割体制制造的遗患。在这种情况下,进城务工农民就被置身于城与乡、农民与市民、卑贱与高贵、瑟缩与张狂等一系列尖锐的矛盾冲突中,所经受的困难、惶恐、不幸可以说都是空前的。这是现实生活为农民工小说叙事提供的独特生存经验。绝大多数农民工小说叙事都粘滞在这种现实上,欣欣然展开叙述。残雪的《民工团》、铁凝的《谁能让我害羞》、陈应松的《太平狗》等等农民工小说作品,都是这样铺排自己的叙事的,十分热衷于水火不容的矛盾呈现。这种叙事方式构成了农民工小说叙事的主流和支配形式。

可是对农民来说,进城实在是他们梦寐以求、满怀希望的事情。他们渴望借此摆脱贫穷落后,变得像城市人一样尊贵、体面和现代。现在好了,改革开放把他们吸引到现代化城市化的快车道,也让他们承担起古老中国向现代社会根本转型的历史使命。如此说来,生活中的农民工不单是受气包、倒霉蛋,更主要是在艰难中怀揣梦想、在辛酸中带着微笑、在落魄中实现蜕变的“希望人生”。可见,城市在让农民工喘息和难受的时候,也给了他们广阔的活动天地,它要让农民工在为自己的建设添砖加瓦的时候,实现他们自身的新变,结局显然是双赢。由此可见,现实生活大致可以为农民工小说叙事提供三种叙述向度:

一是展开像尤凤伟的《泥鳅》、邓一光的《怀念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王祥夫的《米谷》这样的灾难叙事,着意在极端情境中呈现现实生活的严酷,作品采取你死我活的对撞和抗争形式。

二是符合现代化的潮流,在俗世的困扰和含混中展现苦痛中的欣悦、磨难中的发蒙,这实际上是农民工现实生活的主体部分,形成一个无比广阔的叙述空间。而且因为诸种因素的混合交织,它蕴蓄着农民工生活的深厚意蕴,极宜于向主人公精神世界的深广度开掘。在农民工小说中表现为一些泪中带笑的叙事,比如柯云路的《合欢》、毕淑敏的《女心理师》,虽然嫌少,但颇具份量。

三是像王安忆的《骄傲的皮匠》这样一种近乎“无事式”的叙事,波澜不惊。在这类叙事中,主人公在城乡间穿梭,没有什么难迈的坎儿,反而伺机瞧见了城市的蒙羞处。这种叙述当然也有现实生活的踪迹,但对农民工来说太过于理想幸运,因而一般不为农民工小说的创作主体采取,结果这样的叙述显得凤毛麟角。

问题清晰地显现了,农民工小说叙事主要取向第一向度,着力呈现城乡分割体制制造的尖锐的矛盾冲突以及给农民工带来的无尽的屈辱、痛楚和不幸,造成了文学叙事和现实生活很大的错位。农民工现实生活的重心本来是冲突与合作同在、悲痛与喜悦并存的时代正剧。如果农民工小说叙事主要游弋在这一地带,进退回旋的余地很大,视野也会变得非常开阔。叙述主体较能以一种距离感,不仅关注现实的苦痛希冀,也易于将文化的变迁、人类的命运纳入眼底。这样,农民工小说叙事就容易走向深邃的形而上思考。可见,守住这个“领地”对农民工小说叙事是非常有利的,但要做到这一点得有较为宽和通达的心。而农民工小说叙事的焦点却摆放在矛盾的剧烈冲突地带,极大地压缩和简化了农民工的现实生活,舍弃了那些平和柔软、富有力量和希望的部分,在失却回旋余地的情况下激烈对撞,让叙事尽可能在刀锋冰凌处历险。于此可见大多数农民工小说叙述主体持有的迫切紧张的心理。他们显然在城乡二元对立的社会结构中对所体验的生活做“二项对立”的进一步处理。

在中国文化中,“二项对立”的思维特征非常突出,典型形式是“中国《易经》中的阴阳符号”[1]117。它作为集体无意识已经渗透到了中国人的血液当中,自然也深刻影响着文学艺术的思维方式和叙述模式。“中国叙事文学的特征之一,是作品意态结构上的二项对立、阴阳相争……这种对立又侧重于情理性,有着浓重的伦理道德色彩。”[1]119表现在农民工小说叙事中,就是对生活柔和部分的删削以及对生活矛盾尖厉部分的突出,以至于将农民工生活收拢为善与恶的对立,从而将绝大部分农民工小说叙事纳入伦理叙事的范式。这自然也决定了农民工小说叙事的意蕴,主要在贬斥邪恶、拯救良善,呼吁社会公平正义的圈子打转。只是这些叙事舍弃了大团圆的结局,以悲情的结局收束,邵丽《明惠的圣诞》、乔叶的《锈锄头》、马秋芬的《蚂蚁上树》等等都是这样,这主要是以这种苦难的悬置给现实的人们以道义上的刺激和警醒。

可见,“二项对立”的文化积习和思维特征深深影响了绝大多数农民工小说叙事的叙述路径。这是文化传承和现实生活的又一次合谋。五四时期,出于否定传统文化、趋就“新文化”的歧化选择,鲁迅和当时的乡土写实派着意发掘传统文化对农民的戕害,相当程度忽视和遮蔽了文化传承给予他们的良性质素。20世纪30、40年代和“十七年”,出于政治斗争的需要,作家较为普遍地又将农民叙事定格在阶级的对立与斗争上,舍弃了农民生活的含混复杂。可见,“二项对立”的思维模式一直渗透在中国新文学的农民小说叙事中。虽然严峻对立和冲突的现实生活是导致此类文学叙事歧化的重要根源,“二项对立”的思维特质却是蜷伏在作家意识深处的更为本质的文化因子;它让作家在展开文学叙事的时候,特别容易喜欢、青睐与迎合那些片面的、剧烈对撞的生活。绝大多数农民工小说叙事也属于这类情形。在农民工小说叙事中,农民工那城乡二元对立的现实生活与小说创作主体“二项对立”思维的高度契合,又使当下的文学叙事经历了一次热烈拥抱一般的愉悦和狂欢。

二、 乡土情思的牵绊

如前所述,绝大多数农民工小说叙事回避了农民工经历的与城市融汇相长的生活,而突出城乡之间的对立与冲突,结果使农民工小说叙事主要成为悲苦哀怨的惨淡叙事。这是“二项对立”的思维形式助推的结果。然而,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如果从内容表达方面讲,农民工小说悲情叙事的缘由还得从叙述主体内心深处的“乡土情结”探寻。

考察许许多多农民工小说的悲苦叙事,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这些悲苦叙事大都把主人公进城描绘成一个受伤的过程。阿宁《米粒儿的城市》具有代表性。米粒儿是一个非常天真可爱、单纯善良的农村女孩,来到城市却被恣意欺骗和戕伤,以至于走上了复仇(也意味着毁灭)的道路。许多农民工小说叙事都有类似的结构方式:淳朴、厚道的主人公来到城里,受尽了歧辱、打击,致使扭曲变形,甚至堕落毁坏。这里我们能够清晰发现叙述主体的心理障碍,就是对乡土文化的顺应和对现代城市文明的排斥。这种崇乡土抑都市的思维对中国作家来说实在是潜伏于血脉中的深层无意识。在中国新文化诞生之初,鲁迅等作家借助西方的现代思想,对乡土诗意进行了有力的颠覆和破坏,却不料在新世纪交替之际许多作家又落入了历史的窠臼。可见这种深层集体无意识是多么的坚韧有力。荣格说,集体无意识是那种“世代相传的信息”,会触及到某个族群心灵深处的东西[3]。可以说,在这个方面,农民工小说叙事也抵达了我们民族文化的深层。

在中国文化中,乡土、乡村有着特别重要的位置。它不仅决定了中国数千年的社会结构,还决定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道德理想和审美情趣。中国传统主体文化人格的基本特点是仁爱、诚信、纯真、朴讷,这化生为简约真率的富有人情味的爱人的人道美学[4]。它既然来自乡土,就隐含着我们这个族群童年时代的远古记忆和“根”的基因;反过来,它会最深情地眷顾乡土,频频凝眸于乡土人生。这种品格尤其表现在自觉传承文明的知识分子身上,正因为如此,知识分子往往也表现出较农民更完整的“传统人格”[5]20。这即为制造农民工小说叙事中主人公与叙述主体行为悖论的一个重要原因。在许多农民工小说叙事中,我们看到主人公一个个急切的、义无反顾地离开乡村进入城市,叙述主体却将价值定位在传统人格上,过多地执着表现着这种人格遭遇损毁的过程。老实本分的牛天才(李一清《农民》)在城里目睹和经历种种惨淡景象之后,哪怕农村曾经让他深受其害,还是认为回家的好。然而,明惠(邵丽《明惠的圣诞》)却回不去了,无法再回到曾经养育她的土地,回到母亲的身边,城市吞噬了她,毁坏了她的“勤劳”、热情和自尊。对杜秀兰(李肇正《女佣》)来说,她虽然最终轻蔑地走出了金宝良老娘的家,可是她的贞操、她对丈夫的忠诚,她的那种清新朴实遗失了,唯一保存下来的是她对家庭的那份已经遭到玷污的爱。就这样,城市在太多的农民工小说叙事中以负面的形象呈现。

当然,这是有厚实的现实生活经验的支撑的。如果我们认真考察改革时代农民工的生活实际,其委屈痛楚不能不叫人扼腕。在这样的现实面前,文学自然要有忠实于它的真实品格。这样对农民工小说叙事来讲,大叙特叙主人公的苦难就是很自然的了。但是,问题并非这么简单。对农民工小说叙事来说,农村事实上早已成为主人公的不堪之所。这同样是坚硬的现实。几十年的城乡分割体制导致的广大农村的极端贫困卑弱,使其成为它的主人们勉力脱离的对象。在改革时代,传统农村整个成为一曲忧伤的挽歌,这是人类在发展史上赋予它的宿命。因为现代化城市化进程将彻底改变它,不是消灭它,就是将它改变为具有现代意义的城市化的新农村,传统农民也将在这一过程中转变为现代性的“农业劳动者”[6]。这种历史趋向在农民工小说叙事中当然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表现,这似乎在表明叙述主体顺应了历史发展的潮流,在同时代一起前进了。然而,更加真实的是,大多数叙述主体在城市化面前出现了排异现象,却步了,在以忧伤的眼光过分专注于传统人格的创痛。

问题的症结清晰显现了。对农民工这个特殊群体而言,农村让他们不堪、城市更让他们不堪,不过传统农村已完全失却希望;而现代城市却蕴含着改变他们、提高他们、丰富他们的能量。而绝大多数农民工小说叙事执拗于表现主人公在城市德性的毁坏,却漠视他们在城市的蜕变和更新,实际就是深藏在叙述主体内心的那份乡土情思的留恋和感伤在起作用。假如没有这种情思的牵绊,农民工小说叙事将会是另外一副面貌。因为当叙述主体以一颗无碍的心,同等距离地去透视城市和乡村的时候,主人公面前的城市就绝不会主要是与乡村善相对立的恶之所在,而是会显露出比贫困暗陬的乡村更加积极的人性意义来。这样一来,农民工小说叙事就绝不可能主要成为窄狭的善恶相峙的传统伦理型叙事,而有可能成为容纳人生百味的广阔叙事场景,连缀起城与乡、传统与现代、物质与精神、自然与文化诸多维度,这样叙事自然会超越单纯的社会道德层面,向历史的、文化的、哲学的、自然的层面扩张。结果,农民工小说叙事就可能摆脱期期艾艾的悲苦唠叨,显现出深厚、博大的精神境界来,有可能实现司汤达的《红与黑》那样的艺术理想。

不过事实却是,绝大多数农民工小说的叙述主体受到了深厚的传统文化培植的集体无意识的纠缠和左右。在城市和乡村面前,到底还是后者牢牢抓住了他们的心,在他们伤情地抚慰受伤的乡土人格的时候,自然与城市的关系过于疏远了。传统主体人格的仁爱、淳朴、诚信,还有清纯率真的人道美等等,迷离了他们的眼睛,他们无法再以宽容的心态面对城市,无法在主人公在城市遭遇的痛楚中品味甜蜜。这个时候,他们事实上怀着恐惧了:对城市就要吞噬乡土的恐惧,对失去乡土美好记忆的恐惧,对背叛遗弃乡土的恐惧,这原来是悠久的农业社会里人们所拥有的普遍心理,众多的农民工小说的叙事主体看来暂时没有办法能够摆脱它[5]14。

三、 “他主性”思维的箝制

绝大多数农民工小说叙事受到了“他主性”思维的牵制,导致对消极、隐忍、扁平人格的过于热衷的叙述。农民工小说叙事太多那些被动的、忍耐的、瑟缩的、暗伤的主人公形象。明惠(邵丽《明惠的圣诞》、米谷(王祥夫《米谷》)、牛天才(李一清《农民》)、鞠广大父子(孙惠芬《民工》)、陶凤(尤凤伟《泥鳅》)、朱大琴(马秋芬《朱大琴,请与本台联系》)可谓其中的代表人物。这种描摹自然根植于深厚的现实土壤。因为我们的社会还处在现代的转型期,传统文化的力量和影响都非常强大。虽然我们的传统文化有诸多的精粹,但对个人主体性的压制、摧残和抹杀是其不容否认的缺陷,传统儒家文化以“二人”关系来界定人导致了个体生命对外来力量的过于依赖[7]。这非常突出地表现在农民身上,而尤为清晰地展现在切身感受城乡直接冲突对撞的农民工身上。许许多多农民工小说叙事展示的米谷、鞠广大父子类型的精神气象,正是传统文化的奴性意识在新的世纪之交的回荡。在这个意义上,农民工小说叙事过分粘滞于卑弱忧伤的性格叙述是由于现实生活当中有太多这样的“原型”。在中国新文学诞生之初,鲁迅即用手中的笔泣血般地痛陈中国农民的奴隶性。跨越将近一个世纪,我们的作家还是无法绕开这一主题,归根到底还是沉重的现实依然阻挡在他们前面。

但是,眼下毕竟不再是鲁迅时代。鲁迅时代早已远离我们。鲁迅之后,中国社会业已发生了巨大变化。20世纪40年代,路翎就已经应和时代气息,着力发掘农民身上“原始的强力”。而在解放区和新中国成立以后的环境中,由于人民政府的帮助,农民还是深切感受到了“解放”的快意,精神多少发生了变化,这在赵树理、周立波等人的作品中都有生动的表现。改革开放时代农民的变动更大,首先是市场给了他们空前的自由,不断刺激、催生着他们的主体意识的萌发,而多少年系统的国民教育也在用现代知识建构起许许多多青年农民的自主的理性驱动。从实际生活的角度看,当代农民,包括农民工已经很不同于阿Q、闰土之流了,甚至与梁生宝、孟祥英他们也有了很大的不同,他们象曹征路《只要你还在走》中的“吴妈”一样开始真正拥有了自我,开始自主思考和决定自己的人生。这个时候,他们精神世界的丰富是必然的,不满和怨怼必然滋生,勇气和抗争也在滋长。但是农民工小说叙事对此显然着墨不多。

考察大多数农民工小说叙事,我们发现叙述主体也暗暗受到“他主性”思维的狭制。“他主性”是与“自主性”相对的。我们传统文化“自主性”的缺乏,就是“他主性”的健旺。“他主性”其实是人类处境的一个方面。人类从诞生的那一刻起,许许多多问题都要依靠“他者”来解决,这即是命运的不可自驭,结果衍生出上帝、神仙这些决定人类命运的原型形象。对于中国人来说,绵延数千年的传统文化更加夯实了它的文化主体的他主性质,这就是对父母之命、官府和中央集权的敬畏和倚重。自从他们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生息,就出于农耕文明和大河治理的需要,从家庭到国家,建立起了集权式的统治模型,自然也在漫长的社会文化实践中,形成了我们民族对族权和政权特别倚重的思维惯性。这在某种程度上构成了中国人的宿命。所谓“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便是将希望寄托在官府身上。这种观念深深潜伏在知识分子的脑海中,杜甫可谓是体现了这种思维特征的典型代表。本来传统知识分子秉承“学而优则仕”的文化取向,自身即构成政权的有机组成部分。现代社会虽然疏离了国家政权和知识分子的关系,但是,无法一下子散淡他们心中的那份对国家政权倚重、与国家政权比齐混同的政治情愫。就是在改革开放时代,在市场经济一步步将知识分子边缘化的时候,这种情愫依然像暗河一样潜流于他们的血脉之中,他们还是要做“贱民”的“救世主”,还是想为民请命。这种思想特征在农民工小说叙事中表现得异常抢眼。可见,背负着传统的现实和“他主性”的思维方式共同制约了许多农民工小说叙述主体的行为。

这样说来,绝大多数农民工小说叙事将主人公塑造成为孱弱的、无助的、暗淡的形象,既因为现实生活的捕获,也由于深受传统文化思维影响的叙述主体对生活体验的侧重以及由此带来的偏见,后者尤其在有力支配农民工小说叙事的叙述路径。许多农民工小说叙事一再突出主人公的哀伤、无望和忍从,而无心问津他们内心的郁积、悲愤、怨怒与挣扎,就是受制于叙述主体的“子民”情结。虽然现实环境严酷而不易改变,农民工心灵的愠怒抗争总是可以的,而且事实上构成了现实农民工精神生活的主体。然而,许多农民工小说的叙述主体却将此舍弃了,或仅做轻描淡写的处理,他们的目的就是通过将叙事主人公变得凄楚可怜、悲哀伤痛,来引起现实政治力量对农民工这一现实生活中的独特群体以格外的关注和垂青。这个时候我们突然发现,业已边缘化的知识分子虽然与底层民众靠得很近了,但是由于内心潜藏的“愚弱子民”观念的妨碍,依然未能平等地看待他们,以至无由发掘这些“子民”内心的那份强力,也无由捕捉他们在新的生活环境中的新变。可见这些边缘化的知识分子还是把那些底层民众看扁了。如此说来,这些已经边缘化的知识分子还在扮演着为民请命的士人角色,本身淤滞在“他主性”思维的陈窠,并不比他们的叙述对象有更大的长进。阅读绝大多数农民工小说叙事,给人强烈的印象是,这些叙事把主人公描绘为可怜巴巴的、凄惨不堪的形象,就是为了努力用怜悯心激起现实政治力量的注意,救这些民众于水火,这显然是一种非常现实功利性的伦理型叙事。这样做的时候,表明农民工小说的叙述主体依然沉湎在“注重道德伦理教化的主体思维图式”中[8],在无尽的“忧国忧民”中低回,尽可能“褒善贬恶”,以尽其作为“救世主”的本能。

四、 结 语

借用原型批评的方法剖析农民工小说叙事,让我们从当下“新”的文学形式中寻找到了传统文化的深厚基因,看到了传统文化对新的时代文学的强有力制约。本文仅仅从“二项对立”思维、乡土情思和“他主性”思维这三个方面观照了农民工小说叙事,已经惊人地发现,传统文化铸就的“原型模式”在如此深刻地支配着农民工小说叙事,使它们在“二项对立”的法则下简化为狭窄的现实功利性强烈的伦理叙事,并且由于乡土情结和“他主性”思维使其在整体上呈现为徘徊不前的态势,从而抑制了它们的叙述和想象空间,以致农民工小说叙事与丰富多样、充满矛盾和张力的现实生活相比显得颇为平淡和单薄,极大影响着它们的艺术开掘能力。农民工是标识我们社会大转型的代表符号,蕴含了太多的意义,然而由于文化原型的制约妨碍了叙事主体对它们的审视和开掘,致使绝大多数农民工小说叙事在历史的漩涡中打转,没有很好地承担起社会转型期文学叙事的历史使命。看来我们文学的演进与社会的转型一样步履艰难。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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