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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成德殿试、馆选事实考

2013-04-11赵秀亭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吉士会试侍卫

赵秀亭

纳兰成德殿试、馆选事实考

赵秀亭

康熙十五年三月,成德补殿试,中丙辰科二甲七名进士。成德的策对卷曾获清圣祖特别关注。四月,成德期选翰林庶吉士,未得。馆选失意,对成德的打击极大,深刻影响了他的思想和创作,也标志着他人生悲剧的开始。

纳兰成德;补殿试;选庶吉士

康熙十五年是纳兰成德短暂一生中极为重要的一年。是年三月殿试,四月馆选,成德列十名内高第进士,却出乎意料地失选庶吉士,甚且被逼弃文就武,多年期盼入翰林“陟清华以领著作”的理想终告破灭。“殆难意计”的结局,令他遭遇空前的挫败,受到沉重打击。成德为何执着要入翰林,是什么原因使他馆选失意,馆选事件对他的生活、思想与创作有着怎样的严重意义,都是纳兰研究不能无视也不能绕过的问题。本文拟通过对殿试和馆选史料的考察和梳理,就以上问题作出初步的回答。

本文摘编自笔者专著《纳兰成德年谱》(稿),系该谱“康熙十五年”一节的两个段落。重心虽在馆选,但殿试一段内容也未做删节。在行文体例方面,还保留着年谱文体的特点,摭列资料较多,议论比较简短。文中所谓“本谱”,即指拙撰《纳兰成德年谱》。

一、殿试

成德应丙辰科贡士策试——是为“补殿试”,中该科二甲第七名进士。

徐乾学《成德墓志铭》:岁丙辰,应殿试,……名在二甲赐进士出身。

《八旗通志初集》卷一二六选举表二:举人:康熙十一年壬子科,正黄旗,成德,满洲,癸丑进士,丙辰补殿试。又卷一二五选举表一:进士:康熙十二年,成德,未殿试。……康熙十五年,成德,补殿试。

朱保炯等编《明清历科进士题名录》、江庆柏编《清朝进士题名录》等书俱列成德名于丙辰科二甲第七。

丙辰科补殿试诸情节,略述如下。

《圣祖实录》卷六十康熙十五年丙辰:三月壬寅,策试天下贡士彭定求等于太和殿前。制曰:“朕惟自古帝王承乾立极,绥理万邦,莫不以厚风俗、正人心为久安长治之本。其时化理敦庞,民生朴茂,海内群黎咸享丰亨豫大之休,洵府事修和之成效也。朕荷天眷佑,嗣缵弘基,夙夜孜孜,期登上理,十有五年于兹矣。乃风俗未尽丕变,人心未尽还淳;闾阎之盖藏未裕,军兴之输挽犹繁,岂振兴爱养之未得其道欤?何郅隆之难复也。夫俗尚浇漓,人多狙诈,君子长者之行不少概见,而告讦时闻,未能率迪于仁让,其故何欤?且忠孝者,人生之大节也,知之明则不惑于邪正,守之固则不昧于顺逆。乃人心不古,奸宄潜滋,所关世道,良非细故,岂亲亲长长之谊素未讲究欤?抑司教者之训饬未备也?经国之道,不讳言财,况今戡定方殷,军需孔亟,议生议节,亦既筹画多方矣。而度支未见充盈,施行尚鲜实效,何道而使上有裨于经费、下无妨于休养欤?尔多士读书怀古,留心经济久矣,其各抒所见,详切敷陈,朕将亲览焉。”

“壬寅”为三月廿日。“制曰”以下即本科殿试“策问”题。“太和殿前”,为殿试地点,在太和殿之东西阁阶下。陆陇其《三鱼堂日记》记康熙九年庚戍科殿试:黎明进至太和殿前,行三跪九叩头礼毕,殿上传策问下,皆跪受。起,就位,单东双西,皆立书。丙辰科当亦如是。

按,明清乡会试,皆考制义(即八股文,又称时文),所谓“士以制义起家,阅三年有春秋二试,别以乡、会之目”。[1]殿试则只考策问一道,不考制义。另,乡会试都设考官;殿试则由皇帝亲试天下贡士,名义上的考官仅皇帝一人,所以策文末句称“朕将亲览焉”,不另设考官。策问卷的阅卷官员只叫“读卷官”(意为读卷给皇帝听),不能叫考官。

张任政《纳兰性德年谱》记本年成德应试考题为“君子义以一节”等三道八股题,主试考官为吴正治等四人,大误。张任政所记实是丙辰科会试考题及主考官,与殿试全无关涉①。成德癸丑会试中式,仅须补行殿试,决无再应丙辰科会试之理。

殿试与乡会试的最大区别,在于无淘汰率。贡士只要参加策试,便全员获中进士,纵有犯规,也不黜落。这等于说,会试中式,已具稳获进士的保证。所以,当科贡士可全部算作该科进士。如果该科贡士因病因事不能参加策试,还允请假,随以后几科补殿试,并重新计入新科进士人数。文献记成德是康熙十二年癸丑进士,又记是康熙十五年丙辰进士,两种说法其实并无龃龉。翁叔元说成德“壬子举京兆,明年成进士”,乃就其癸丑科通过会试而言;张玉书说成德“岁丙辰,以对策登上第”,则就成德本年补殿试而言[2]。张吉午《康熙顺天府志》卷七列成德为癸丑进士,吴廷燮《北京市志稿》“选举表”记成德为丙辰进士,都不为错。《八旗通志》更将成德并计在癸丑、丙辰两科,也不为错。惟《清史稿·性德传》谓“康熙十四年成进士”,则完全错误。

乡会试考生众多,取录名额有限,考中甚难,故主考官(乡试称主试官,会试称总裁)权力极大。士子若有幸获中,终生视主考为恩公,称之为“老师”、“座主”,自称是考官“门生”、“学生”②。成德称徐乾学为“座主”[2],明珠说:“熊老师是小儿老师”[3],即因徐乾学为康熙十一年壬子顺天乡试主考,熊赐履为康熙十二年癸丑会试总裁。殿试由皇帝自任试官,故世称进士为”天子门生“,殿试读卷官与新进士之间则不被认作师生关系。读卷官无黜落权,只负责预定进士等次(一甲、二甲、三甲)和名次,最后还要经皇帝认可,权力相对较小。所以如《清秘述闻》等专记科考史事的书籍,只详记乡会考官人名,不记读卷官。康熙间读卷官以内阁大学士二人居首,据《康熙起居注》本年三月二十三日乙巳记,丙辰科居首读卷官为太子太傅保和殿大学士索额图、户部尚书保和殿大学士李霨。其馀尚有工部尚书冀如锡等,共十四人。

三月廿二甲辰,读卷:殿试后三日早,上御中和殿,读卷各官入殿内东西序立。各读卷官以次进读。读三卷毕,如奉旨免读,即退出。候上裁定试卷,御批第一甲三名。其馀各卷,发内阁官领收。上还宫。以上引自伊桑阿、王熙等撰、约康熙三十年刊《大清会典》卷四十五。同书卷二又记:殿试毕,读卷大学士等公同阅定,于传胪前一日拣选上卷进至御前奏读。钦定一甲三名;其二甲以下名次,读卷大学士等奏请钦定。是夕批定试卷名次,中书写成大小金榜。

据知,读卷仅由读卷官奏读一甲数卷,并不全读;除一甲三人皇帝亲定外,其馀一般均用读卷官预拟名次;新进士本人不到中和殿读卷现场。所以,成德对策卷应不在例行宣读范围内。徐乾学、韩炎艹说成德“廷对敷事析理谙熟”,“廷对劲直切靡累累数千言”,[2]都是就策对卷文而言,非谓成德曾有机会与皇帝直面对话。

三月廿三乙巳,传胪。《圣祖实录》卷六十丙辰三月:乙巳,上御太和殿传胪,赐殿试贡士彭定求等二百九人进士及第、出身有差。另据《大清会典》卷五十三:读卷后一日,皇上御殿传胪。鸿胪寺官宣制,张挂黄榜于长安左门外。传胪的主要内容是唱名(宣布新科进士名次),礼仪隆重繁复,不备述。

三月廿五至廿九日,有赐恩荣宴、颁赏、谢恩、谒先师行释菜礼等节目,成德随众如仪,亦不须详叙。

殿试后新科进士分三甲排名,一甲称“进士及第”,三人;二甲称“赐进士出身”,丙辰科二甲进士五十名;三甲称“同进士出身”,丙辰科三甲进士一百五十六名。进士不做总排名,但前十名人选拔擢极慎,皇帝有时要过问,社会也极为关注。成德以补考身份得中二甲七名,恰居总排名第十,确为难得的“高第”名次。

四月下旬,遴选庶吉士后数日,前门外民间印坊刊《丙辰进士履历便览》,是反映该科资讯最早、最可靠的文献。兹据国家图书馆所藏《便览》原件,再掇拾成德及同年进士数人的材料。

《便览》首记会试考官名单,与《清秘述闻》同。接记往科贡士补殿试人数及本科贡士请假不赴殿试人数:庚戍科补殿试一人。癸丑科补殿试五人。丙辰科未殿试六人。

“癸丑科补殿试五人”,成德当为其一。

之后题:康熙十五年丙辰进士三代履历。再按直省分题,首列:北直隶五十一人,顺天府二十二人。指丙辰科北直隶进士共五十一人,其中顺天籍二十二人。成德属二十二人之一。

然后列北直隶进士履历。先列旗人(八旗进士都列在北直隶籍),按旗分为序,上三旗居前,下五旗居后,共十四人。成德位居最先,履历全文如下:

成德曾祖祖父父

诗经年月日生正黄旗

乡试名癸丑会试三十六名

补殿试二甲七名

成德父祖三代名及出生年月日俱空缺,当与其“高干”家世之特殊身份有关,本谱康熙十二年项下已有说明。

“正黄旗”为成德旗籍。

“诗经”,指成德乡会试认习选考的五经题为《诗经》题。清制:乡会试首场考四书三题,五经每经四题(士子选考一经,称“认习”),共须作时文七篇,称“七艺”。

成德顺天乡试名次失载,原因不明。癸丑会试第三十六名,本谱康熙十二年据该科《便览》已有介绍。

成德认习《诗经》事及会试名次湮没已久,今由《便览》发现始得以知晓。

成德丙辰同榜进士中,关系密切者有翁叔元和叶舒崇,《便览》记其履历为(父祖三代略):

翁叔元铁庵书经癸未年三月初二日生

永平卫籍,常熟县人壬子二十四名

会试六名一甲三名探花及第

钦授翰林院编修

按,“铁庵”,叔元之字。叔元本字宝林,此以号充字。履历名下当具字,成德字未列。叔元认考五经题为《书经》。叔元举壬子顺天乡试,名次第二十四。“会试六名”,指叔元丙辰科会试名次。康熙十二年癸丑叔元会试不中,丙辰再应会试方登第。叔元在《纳兰君哀词》中说:余与君定交自壬子同举京兆始也。方是时,君未弱冠……明年成进士。余落第,君时过从,执手相慰藉。……迨余丙辰幸登第,留都门,往来逾密。叔元与成德乡试、殿试同年,会试不同年。

叶舒崇元礼书经庚寅年七月二十日生

平湖人乙卯十一名会试一百十八名

二甲五十名

按,“元礼”,舒崇字。乡会试认考《书经》题。康熙十四年乙卯举人,丙辰会试贡士。进士与成德同在二甲,名次较后。成德妻卢氏的墓志铭出元礼手,《铭》中称成德为“同年生”,是就丙辰同榜进士而言;若论乡会试,则叶、成不同年。元礼与成德都未被选庶吉士。

在癸丑、丙辰两科的《履历便览》中,祖父三代、出生日期、乡试名次俱阙者,仅成德一人。

前文曾云,成德中二甲七名,其策对不在读卷范围。但三月廿二日中午,圣祖玄烨却突然关注到成德试卷。

据彭文,读卷官初拟彭定求第三名探花,圣祖特拔置状元。关于成德卷,彭仅说曾奉命进呈御览,未记圣祖作何反应。

皇帝检看一甲三卷,乃属惯例。点名抽阅二甲第七名卷,则颇为特别(康熙二十四年乙丑科后,才有将前十名卷进呈钦定之例。见萧《永宪录》卷二)。成德为重臣吏部尚书明珠之子,玄烨当然知道;读卷官拟予成德二甲名次,上午已经奏明,他亦不至忘记。但还要亲自阅看成德策卷,意味非常。如果与他执意不选成德入翰林,之后又逼充侍卫相联系,此番阅卷更不能看作等闲细事。成德廷对卷决不至不堪,有《通志堂集》的全部作品为他的撰作水平作证。成德的乡会试卷也未必不可观,有他存世的时文“窗课”及那清安评语为证(事具本谱康熙十一年)。事实上,圣祖似也未否决读卷官给成德的高第名次。但越是如此,便越显示其阅卷动机之难测。

有关成德生平史事诸文献中,从未见到成德与圣祖在具体语境交集的记录。有之,彭定求《自订年谱》是迄今所见的惟一一例。仅从这一点看,这一记载也不应被纳兰研究界忽视。至于“阅卷”事件所具的深层意蕴,犹待学者做导窾洞微的探寻。

百余年后,清朝的另一皇帝,对成德科举更有武断的看法。乾隆五十年(公元1785)二月二十九日内阁奉上谕:四库全书馆进呈补刊《通志堂经解》一书,朕阅成德所作序文,系康熙十二年,计其时,成德年方幼稚。……兹令军机大臣详查成德出身本末,乃知成德于康熙十一年壬子科中式举人,十二年癸丑科中式进士,年甫十六岁。徐乾学系壬子科顺天乡试副考官,成德由其取中。夫明珠在康熙年间柄用有年,势焰熏灼,招致一时名流如徐乾学等,互相交结,植党营私。是以伊子成德年未弱冠,即夤缘得取科名,自由关节。[4]

康熙十二年成德十九岁(若从其生年顺治十一年算起,是二十岁),不是十六。乾隆皇帝的军机大臣调查失实。而且十九、二十岁掇取功名,原属常见,昭《啸亭杂录》卷九“青年科目”条即列举清乾隆前二十岁以下进士二十馀人。查康熙癸丑科《进士便览》,就有成德贡士同年徐元梦,位居该科会试第十八名,名次比成德更优;而其生年,则为顺治十四年丁酉,时方十七岁,比成德更“幼稚”。但未闻弘历疑其“夤缘”。相反,还曾在乾隆六年降谕将徐元梦大大褒誉了一番。[5]事到成德,为何便一定是“自由关节”?

徐乾学阿附明珠,事或有之。但由此断定成德必经徐氏“关节”才遂科名,却难有说服力。乾学仅为顺天乡试副主考,纵有援手,只能助成德获取举人;至会试,已非徐氏鞭长可及。然而成德会试依然告捷,不知南面天下者更作何说。

二、馆选

四月,钦选翰林庶吉士,成德期选,未得。

丙辰科进士,一甲三人四月庚申(初八)直授翰林官职:状元彭定求授翰林院修撰,榜眼胡会恩、探花翁叔元授编修。癸酉(廿一),另点二甲、三甲进士三十二人为庶吉士。

《清通典·职官》:庶吉士无定员。凡每科殿试传胪后,集诸进士于保和殿而试之,录其佳卷进御。掌院学士乃以诸进士引见,凡入选者改为庶吉士。

《圣祖实录》卷六十:(夏四月)癸酉(廿一),谕翰林院:选拔庶常原以作养人材。今科进士,特加简阅,取魏希征、沈三曾、沈涵、顾藻、彭会淇、熊赐瓒、沈旭初(下略)等三十二员,俱著改为庶吉士。

该名单中无成德。且须注意:庶吉士名单以进士名次先后排列,魏希征至熊赐瓒六人,是二甲第一至第六名;熊赐瓒之后为沈旭初,名列二甲第九名。其间只有第七名成德、第八名王顼龄落选。王顼龄生于明天启七年(1627),年届五旬,不合庶吉士“年少才美”的要求,落选有故。惟二十二岁高第的成德被摈,不能令人无惑。

殿试后,庶吉士曾有一项预选,择年貌适合的新进士于内院考试。复考上等(即《清通典》所谓“佳卷”)者,才进入引见钦选范围。康熙九年庚戍科的情形是:是年内院承旨会吏礼二部选新进士六十人,试以文字,拟上、中、下三等入奏。上亲定二十七人为庶吉士。[6]丙辰科当与之类似。成德或因预考不佳而出局?

按,《通志堂集》卷十九“附录”成德师友记述:

徐乾学:当入对殿廷,数千言立就,点画落纸无一笔非古人者。荐绅以不得上第入词馆为容若叹息。及被恩命,引而置之珥貂之行,而后知上之所以造就者别有在也。(纳兰君墓志铭)

杜臻:丙辰廷对高第,方且陟清华领著作矣。天子以君勋戚之贤,简任心膂,欲君常在左右,遂复补珥貂贵秩,率环卫侍禁近焉。(纳兰君哀词)

徐倬:因豹尾之须才,特留禁御;为虎贲之得士,竟夺花砖。(纳兰君哀词)

董讷:遂以子丑联镳,为名进士,余方与同馆诸公抃手庆快,为玉堂得人贺。已而天子以侍卫禁严之地,需才品卓荦之员,特简吾公秩居首列,盖谓扈从跸警,疏附后先,非此莫胜其任也。(纳兰君诔词)

徐乾学:秋赋献书,春卿擢桂。佥谓之子,宜郄诜第。事有不然,殆难意计。金张珥貂,简在惟帝。呜乎!(纳兰君祭文)

如果预考不佳,则成德由自身原因提前出局,与皇帝“钦点”无关,不应说是“特留禁御”、“天子欲君常在左右”。而且,必经之考试尚未过关,诸友不应预先便“与同馆诸公抃手庆快”;落选后,也不应有“竟夺花砖”、“为容若叹息”等深表意外语。成德因复考落选的可能不存在。

上引师友文字,可以表见:(一)成德有入选词馆的热切愿望,且为众人悉知。闻其将入馆,便“抃手庆快”;又听说“不得上第入词馆”,便为“叹息”,都以成德本人有此宿愿为前提。否则便成无的放矢。(二)成德失选庶吉士,师友无不惊诧,说明这一结果不合常情预期。本应必选无疑,最终却“竟夺花砖”。所谓“知上之所以造就者别有在”、“天子简任心膂欲君常在左右”等,都是事后表现“正确理解”、“保持一致”的话。(三)遮断成德馆选之路的,是清圣祖玄烨。“简在惟帝”,钦点翰林,俱在“朕躬”一人。除了皇帝,别人无此权力,也无此动机。若与玄烨抽看成德策对卷联想,即悟不选成德决非无意疏忽。《康熙起居注》本年四月十八日:“上御保和殿,引见新进士,亲选庶吉士。”又十九日:“上御保和殿,引见新进士,新选庶吉士。”一连两天,“上”都将时间主要用于“亲选庶吉士”。当成德接受引见,按掌院学士唱名,跪拜丹陛时,仍满怀期待,但天子对匍匐阶下的同龄表弟,早已独具圣裁。

圣祖为何坚执不允成德入词馆?其时明珠方荷倚重,为何不肯恩准其子充一无品秩的庶吉士?徐健庵说“事有不然,殆难意计”,然而,从事后看,圣祖之举似不无理由。

清入关后,满人上层迅即汉化,重文事、崇风雅的习尚浸染日深。新一代耽于“专心习文”,体格与意志均趋向柔弱,八旗兵的衰苶在三藩乱起后暴露无遗。恢复和保持八旗子弟的战斗力,重整武备,扭转满人尤其是上三旗子弟溺文弃武的风气,即成为圣祖治略的重要方面。本年十月,降旨停止旗人科考,原因即:“朝廷定鼎以来,虽文武并用,然八旗子弟尤以武备为急。恐专心习文,以致武备懈怠。今值用武之际,若令八旗子弟仍与汉人一体考试,必偏尚读书,有误训练。”[7]成德今年登第,今年即有停八旗科举之旨,或许议政王等正从圣祖不取成德入馆觇知圣意,才提出停考的建议。成德为重臣之子,令成德由高第文进士改就武职,于体现圣祖意图更具典型意义。

此外,清初官吏实权在旗员,旗人凭军功、劳绩、封荫、阀阅等当官,无须科名。在满族上层看来,科举只为抚安汉族士人而设,以至心存轻鄙;贾政逼贾宝玉科考的情况,原不存在。满洲公卿大臣子弟最企羡侍卫,尤其御前侍卫和乾清门侍卫,仕途前景最为看好。侍卫为皇帝近侍,较易获得擢用,重臣大僚从侍卫简拔者数不胜数,索额图、米斯翰、明珠等,俱出身侍卫。所以,在庶吉士与侍卫之间,圣祖选成德为侍卫,似是对特权子弟的优渥关照,应非故意为难。杜臻说“天子实重爱君,雅欲君习勤劳、练繁剧,然后畀以政事”,认为圣祖有一番“先锻炼、后提拔”的善意设计,也属合理。这可从圣祖后来“旗下大臣子弟当令为侍卫执事勤劳效力……上三旗以侍卫执事选用,俟伊等父兄不在见任时,再行补用部院衙门”[8]的谕旨中得到印证。

然而,圣祖的关照和“重爱”却与成德的愿望全然相反。

据今学者周汝昌考证,成德之友、包衣旗人曹寅,在壬子乡试后入侍殿廷,由侍卫步入仕途[9]。成德当然明了侍卫的好处,他身见的榜样太多了。他若愿意照一般“官二代”的轨辙,走“侍卫而高官”的捷径,决无任何阻难。他可以在康熙十二年(甚或更早)就置身珥貂之行。他却偏偏付出三年苦等,惟求补应殿试。“谓华其足乐兮,夫焉察君之中情?”[2]皇上不能察其中情,还是乃父明珠稍知其志趣:癸丑“会试中式,将廷对,患寒疾。太傅曰:吾子年少,其少俟之。”允许他等侍三年再补殿试,而不立逼他效仿曹寅。

成德执意搏取高第,必有其非此不达的目的。若求当官,出任侍卫即可,不必等殿试;若仅求进士之名,优游坐待即可,殿试不黜落,好歹捞个“三甲同进士出身”。非殿试高第不达的目的,只有一个,即入选翰林庶吉士。非进士不入翰林,非新科进士不选翰林。进士选庶吉士的机会,仅止及第当年一次。二三甲进士馆选,有年龄、相貌仪度、书法等若干要求,但首先必须廷对高第、文章优等。丙辰同榜进士叶舒崇(元礼),二十六岁,有才名,美风仪,却未获馆选[10],即因殿试名次靠后(二甲最后一名)。成德全力取高第,只为抓住唯一机会,跻身翰林。

介绍清代翰林庶常制度的著作很多,如《清文献通考》(职官七)、商衍鎏《清代科举考试述录》(第三章)、邸永君《清代翰林院制度》等,而专记康熙初情况,则以成德友人叶方蔼的一段文字最为扼要。叶方蔼在《赠严胡李三吉士序》中说:

庶常之设仿于前明而本朝仍之不改。每三岁殿试诸进士后,必选其年少才美者入馆读书,命学士二人为教习,官给笔札,供廪饩,日月无间。盖遴之之精,而待之之渥如此。夫士起徒步之中,跻侍从之列,优游禁近而人不以为嫌,揖让公卿而众不以为傲,故儒生学士皆叹为极荣。然今之人见为是官者拘谨端饬、无所短长,其事权不足制人荣辱,其议论不足掺人缓急,则又群訾謷之,曰:“是何所职业,而奚足重轻为!”而其人亦遂因之嗒然自丧。呜乎!是殆未取国家用人之意而深思之欤!夫朝廷之官,内自部寺之长,外迄郡县之吏,无不各有所司。独以储才育贤之地,不可以簿书期会之数萦其思虑,使之虚静纯明以居其德器,而潜心于六经百氏之书,熟究乎天人古今、治乱成败、沿革兴废之故,优而休焉,渐渍以深焉。学既有成矣,而后亓之重任,以当天下之事,而无颠蹶不克胜之患。(《叶文敏公集》卷二)

叶文颇为新朝翰林地位的低落生慨。结合诸种记载,对清初庶常有三点了解。(一)职司庶吉士(习称翰林)的任务是“入馆读书”,即在翰林院读书学习,别无职司。到三年期满毕业(称“散馆”),才授予官职。三年之内“事权不足制人荣辱,议论不足掺人缓急”,无实际权力。别人求不着他,他也给人办不了事。遭人鄙夷,只能“嗒然自丧”而已。(二)待遇“官给笔札、供廪饩,日月无间”,“待之之渥如此”,这是就明朝情况而言,清朝已大不如昔。“廪饩”(即生活费用)不敷使用,必须自家贴补。贫寒庶吉士经常柴空米少,甚至无钱租房。尤侗《艮斋续说》卷八记:“翰林雅号‘一条冰’,言其冷也。若今日赁屋,问是翰林,有摇首不应者。长安居大不易,岂止索米艰难耶!”这种日子,要足足熬三年。(三)前景庶吉士散馆,经考试,予以分拨。二甲授编修,三甲授检讨,所谓“庶吉士非官也,散馆乃授七品职”。[11]失名《国初品级考》:“康熙九年定:翰林院编修为正七品,翰林院检讨为从七品。”在汉人来说,这出路或属差可,若与三旗侍卫比,仍相距夐远。乾清门三等侍卫(最低等)就是正五品,还戴单眼花翎。[12]

既然如此,则说明成德希求馆选决非为爵禄考虑。他追求的,必是另外的好处。翰林独具的所谓“好处”,没有别的,“入馆读书”而已。成德的期望,尽在于此。翰林院是当时国家的最高学府,有资深学优的学士、侍读任教习,庶吉士专以读书学习为任,“不以簿书期会萦其思考,使之虚静纯明以居其德器,而潜心于六经百氏之书”,乃成德久存梦寐的治学佳境。顺治间制定的《庶吉士进学规条》要求:庶吉士习经必须“熟读背诵”,“一经既明,乃再治一经,期以三年,五经皆遍”,“务求实有心得”;习文则“古文、诗赋俱当举法前代大家,务须典雅醇正”,“汉书诸士每月作课四篇,文二、诗二。满书诸士半之,愿全作者听。务令馆师当面看作,即日交卷,呈馆师批改。”③有这样全面的学业和严格的训练,足使向慕学问的成德视作极乐福地。

成德寄望馆选,更与他的人生理想有关。他的知己顾贞观曾说:“人生百年一弹指顷,富贵草头露耳。容若当思所以不朽,吾亦甚思所以不朽容若者。夫立德非旦暮间事,立功又未可预必,无已,试立言乎!而言之仅仅以诗词见者,非容若意也。”[13]反映成德有强烈的生命自觉,不愿意如草露般湮没。传统典籍中“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以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等人生价值观,激励起他不甘平庸、追寻永恒意义的豪杰情怀。他选定“立言”为理想,即决心以学术与撰著成就来达至“不朽”。他认定,入馆读书,将为他增进学识、专精著述提供最佳条件与机会,使他能与硕学宿儒朝夕相处,切磋经史、推敲文字,成为师友们的风雅同道。成德以“立言”著述为志向,当然首先和他个人的气质禀赋和好尚有关,但也与满族在特定时代的发展进化相一致。哈佛学者欧立德即指出:“汉文化本身很有魅力……一旦进入汉语文化圈以后,你就会想留在里面。……从满人的角度去考虑,他们肯定也想拥有这么丰富、悠久的文化,成为它的一部分。自清代早期开始,就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例子。汉文化令满人的生活更丰富、更美,令他们更满意。”[14]纳兰成德就是清早期最执着“想留在里面”的代表。了解这一点,对于理解成德渴盼入选庶吉士的“中情”,至关重要。

然而,皇帝的安排,使他的梦想顷刻破灭。一个月内,高第的大喜紧接着馆选无望的大挫,多年期待的目标看看已到眼前,倏忽间竟又消逝。想得到的不容得到,不愿得到的却不得不接受,富贵荣华无所不有的纳兰公子第一次尝到了命运不能自主的苦味。空前的挫折,使他陷入无从倾诉的悲凉。之后的全部生活表明,馆选失败的打击,奠定了成德悲剧人生的基调,以此为起点,他才变成后人熟悉的悲情词人。

清圣祖不允成德入馆的原因,上文已有过介绍,但都属于宏观层面。八旗子弟虽以武备为重,何至要逼勒一名文进士屈就武职。留在“侍卫禁严之地”或许出于善意关照,但在知悉明珠父子心愿的情况下,仍坚执“特留禁御”,这“善意”未免过分。事实上,康熙十二年癸丑科庶吉士,有正黄旗满洲人徐元梦;本年庶吉士,有汉军旗人高琯、卞永宁。可见圣祖未曾绝对不选旗人(甚至满洲上三旗子弟)入翰林。那么,成德被摈于庶吉士,便是圣祖针对成德的特意之举,已不能全用宏观原因来解释。是否圣祖对明珠及其子在和谐亲近的表象之下,还有一些更深隐的心机?文献无,尚难揣测。

近世以来,研究者一直对成德的浓重悲感迷惑不解,多方寻找他悲伤情绪的来源。一种看法是所谓“悲情性格”说,认为他的哀伤源自性格,如同基因一样与生俱来:

容若的词,以含蓄蕴藉的小令为佳。但我们要知道这个人有他特别的性格。他是当时一位权相明珠的儿子,是独一无二的一位阔公子,他父母又很钟爱他,就寻常人眼光来看,他应该没有什么不满足。他不晓得为什么总觉得他所处的环境是可怜的。他的夫人早死,算是他极惨痛的一件事,但不能便认为总原因;说他无病呻吟,的确不是。他受不过环境的压迫,三十多岁便死了。所以,批评这个人只能用两句旧话,说“古之伤心人,别有怀抱”。(梁启超《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饮冰室文集》卷七一)

这种说法禁不起推敲。悲伤是情感反应,而非性格。没有现实生活的刺激,任何性格都生不出悲伤。既然知道“受不过环境的压迫”,就应该承认“环境的压迫”才是悲伤之因。在成德一生中,出现最早、最强烈、影响最长久的压迫,就是生活道路的选择权被剥夺。馆选失意,志愿不遂,压迫骤临,伤心怀抱即此而生。

另一种看法,是所谓“丧妻生悲”说。认为成德在卢氏去世前是没有悲伤的,因卢氏病逝,才产生惟一的悲哀④。这种说法也不成立。成德词中的悲哀,并不都是在抒发丧妻之痛。而且,一个颇有抱负的二十三岁青年,很难想像会因丧偶而被彻底击倒,永远不再振作。事实上,成德还曾再娶甚至纳妾。个人感情之痛会随时间的冲刷变淡,理想的破灭才是永远的伤痛,历久弥深。

本谱作者曾在一篇论文中就以上两种看法提出质问:如果说成德的悲苦来于丧妻之痛,谁能证明他丧妻之前、之外没有悲痛?如果说来自先天禀赋,所谓“生来就背负着人世间的愁与苦”,谁能举出他丙辰登第之前愁苦的事实?[15]但未见有人回应。

馆选受挫之后,成德的精神状态发生了显著变化。这可从朱彝尊给成德《合订删补大易集义粹言》作的序中一见端倪:吾友纳兰侍卫容若,以韶年登甲科,未与馆选,有感消息盈虚之理,读《易》渌水亭中,聚《易》义百家插架于……一十八家之说有取焉,合而订之,成书八十卷。……乍发雕,而容若溘焉逝矣。……容若清才逸辨,……岂意短命而终。读其书,不禁兰摧而蕙叹也。[16]成德《合订删补大易集义粹言》自序,署时康熙十六年二月,可知其书作于本年至下年初。因对现实遭际失望而读《易》,是旧时知识分子排解苦闷的常法。朱彝尊所谓“登甲科未与馆选”而读《易》,准确指出了馆选对成德心灵的重创。“消息盈虚之理”,语出《易·丰》:“日中则仄,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又见《庄子·秋水》:“年不可举,时不可止,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依这些道理,人生的一切追求都变得虚妄无谓。人只有在彻底绝望之际,才会将一切看空;绝望本身即是对现实极端怨忿的产物。成德的无奈怨抑,从朱序中隐微地反映出来。朱文语涉“违碍”的蕴意,在一百年之后,竟被审查朱文的四库馆臣觉察,遂将“以韶年……消息盈虚之理”一句从朱著中全予删除[16]。

但成德的怨怼并非仅见于朱序,在他自己的作品中也有表露。他本年冬写的名作《金缕曲》(赠梁汾)中说:“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他为何蔑视其门第身世?“翻悔”何事?若和他馆选遭受的打击相联系,便看得一清二楚。

成德任侍卫在馆选之后两年多。久拖不任,显示他未肯轻易就范,或许还曾有过挣扎。但最终还是屈服认命,出任乾清门三等侍卫。康熙十七年秋,他首次扈从赴边时,高士奇赠词有云:“谁识胸中才八斗,任浮沉、执戟鸾旌下?”严绳孙赠词更云:“凤城东去,一片斜阳,千里红叶。便不凄凉,早是凄凉时节。云骢渐抛珠汗渍,桃花鞭影明灭。”他初任侍卫苦闷落漠的心境,表现得清晰如画。

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传出成德将转任他职的消息。成德兴奋地对文友姜宸英说:“吾行从子究竟班马事矣,子谓我何如?……吾此行以八月归,当偕数子为文字之游。”又说:“吾倘蒙恩得量移一官,可并力斯事,与公等角一日之长矣。”[17]他以为劫波渡尽,从事学问撰述的日子终于来临,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然而命运却再次逞露残酷。就在五月底,他一病不起,溘焉长逝。临终前,与徐乾学诀别,泣而言曰:“性德承先生之教,思钻研古人文字,以有成就,今已矣。……性喜作诗馀,禁之难止。今方欲从事古文,不幸遘疾短命,长负明诲,殁有馀恨!”[2]念念在兹,对他的人生追求做了最后一次陈述。侍卫生涯,至死也未能改变。

本年馆选,给成德的伤害是终生性的。他的挚友严绳孙说:“使成子得中寿,且迟为天子贵近臣,而举其所得之岁月,肆力于六经诸史百家之言,久之浩瀚磅礴,以发为诗歌古文词,吾不知所诣极矣。今也不然。”[2]另一挚友顾贞观说:“吾哥所欲试之才,百不一展;所欲建之业,百不一副;所欲遂之愿,百不一酬;所欲言之情,百不一吐。实造物之有靳乎斯人,而并无由毕达之于君父者也。”[2]

纳兰成德的一生被毁了。这一悲剧,就从本年馆选开始。

注释:

①今学者惟刘德鸿已指出张任政之误。见刘著《清初学人第一——纳兰性德研究》第三章第三节,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②清初曾有考官、考生不得修师生礼之禁,但未能实行。参见王士禛池北偶谈卷一。

③庶吉士进学规条,转引自邸永君《清代翰林院制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130。

④持此观点的论著很多,兹不列举。

[1]吴应箕.杭州书某考廉事[M].楼山堂集卷十九.贵池二妙集本.

[2]纳兰性德.通志堂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3]李光地.榕村续语录(卷十四)[M].北京:中华书局,1977.

[4]纂修四库全书档案[M].第一○九四件.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5]清史稿(卷二八九).徐元梦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7.

[6]清史稿(卷二六二).魏裔介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7.

[7]圣祖实录(卷六三)[M].北京:中华书局,1977.

[8]圣祖实录(卷二○一)[M].北京:中华书局,1977.

[9]周汝昌.红楼梦新证(第七章康熙十一.十二年)[M].北京:译林出版社,2012.

[12]伊桑阿,等.大清会典(卷四十八)[M].康熙内府本

[13]张纯修.饮水诗词集序.饮水词笺校附录[M].北京:中华书局.

[14]欧立德.欧立德谈满文与满族认同[N].东方早报,2013-06-02.

[15]赵秀亭.纳兰成德康熙十七年始任侍卫考[J].承德民族师专学报,2008,(4).

[16]曝书亭集(卷三十四)[M].康熙刻本.

[17]姜宸英.纳腊君墓表.饮水词笺校附录[M].北京:中华书局本.

I206

A

2095-3763(2013)04-0001-07

2013-05-23

赵秀亭(1946-),男,山西定襄人,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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