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军事实践智慧论要
2013-04-11王向清
王向清
(湘潭大学,湖南 湘潭 411105)
毛泽东之所以能成为中外军事史上首位集军事理论家、军事战略家与军事统帅于一身的战争之神,最主要的原因是在长期的军事实践活动中培育、凝聚了独特的军事实践智慧。军事实践智慧是军事统帅在战争实践中在军事理论智慧的指导下、依据敌我实际情形而采取的适当对策,即合理、正当的军事及其相关行动。
在阐述毛泽东军事实践智慧的内涵之前,先对军事实践智慧和军事理论智慧作简要的分梳。军事实践智慧与军事理论智慧是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一对范畴。二者的联系主要体现在:军事实践智慧总是受特定的军事理论智慧的启发、引导,军事实践智慧为军事理论智慧提供总结、概括的素材。军事实践智慧和军事理论智慧的主要差别体现在:首先,前者是军事首脑在特定的战役战斗中依据敌我双方的实际情况采取的适当对策,具有临机应变的特征,是当下性的、经验性的、难以以概念、命题去概括,也就是难以言说的;后者是对军事实践活动经验、教训的总结、概括,表现为一条条应遵循的战争指导方针,战略战术原则等,也就是可以凭借概念、命题等名言系统去概括、表达,可以言说的。其次,前者是在特定战争环境下采取的军事对策,是物质性的活动,是特殊的、动态的;军事理论智慧是用名言体系把握的,属精神性的范畴,是普遍性的、静态的。再次,军事实践智慧与军事指挥者的悟性、灵感密切相关,往往难以为别人承传和复制,军事理论智慧可以为世代相传,为后人把握和复制。
两军对垒,最根本的目的乃是消灭敌人,保护自己。要达到这一目的,必须造就我强敌弱、我众敌寡的态势,因为战争是敌我双方实力的较量,实力强大的一方一般会取得胜利。然而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长期处于敌强我弱、敌众我寡的局面,经过艰苦卓绝的浴血奋战,最终推翻了三座大山,建立了新中国。弱小的革命队伍之所以战胜了强大的敌人,是因为毛泽东的战争指挥艺术体现了独特的军事实践智慧,凸显了弱者的高超智慧。毛泽东在军事活动中正视弱者的处境,遵循军事理论智慧即一般的战略战术原则,所采取的对策即与军事活动及其相关的行动体现了非凡的军事实践智慧。
一、建立巩固的根据地
根据地是人民军队赖以立足的基地,是据以长期进行武装斗争的地方。任何一支军队,为了生存、发展与壮大,为了保存自己、消灭敌人,都得有自己的根据地。军队的发展、壮大,军队的训练与出征;军队的后勤保障、兵源补充、辎重运输,伤残救治等总得依托特定的区域。有鉴于此、为了使弱小的人民军队打败强大的敌人,毛泽东十分注重革命根据地的建设。
毛泽东重视革命根据地建设,既是对军事史上经验教训的吸取,又有现实的考量。在我国军事史上,刘邦、刘秀、杨坚、李渊、朱元璋等开国的政治家们在创业初期,都重视并致力于根据地的创立和建设,从而奠定了各自事业发展的基础。而黄巢、李自成等农民起义军之所以失败,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长期流动作战,没有建立稳固的根据地。如果说,黄巢、李自成所处的时代因交通不便、信息沟通缓慢、兵器落后尚能坚持一段时期无根据地的流动作战的话,在交通便利、信息沟通便捷、武器先进的今天,流寇主义必定快速走向失败。广州起义、南昌起义、秋收起义的快速失败,就是因为起义部队没有群众基础好的根据地可以退却。1927年9月中旬,秋收起义余下的部队虽然在毛泽东的坚持下,被带上了井冈山,走上了武装斗争、根据地建设、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但部队上了井冈山一段时期内,仍然有部分官兵对根据地的艰辛心存畏惧,存在流寇主义等种种错误观念。为肃清这些错误观念,1929年12月在红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上,毛泽东作了《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的报告。报告专列“关于流寇思想”一节,列举流寇主义三种表现,明确指出流寇主义的危害是“极大地妨碍着红军去执行正确的任务”,提出了纠正流寇主义的四种方法。[1]P92毛泽东确信:“历史上黄巢、李闯式的流寇主义,已为今日的环境所不许可。”“肃清流寇思想,实为红军党内思想斗争的一个重要目标”。[1]P94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中,毛泽东批评只赞成流动作战而缺乏在游击区域建立红色政权的观点,肯定“红军、游击队和红色区域的建立和发展,是半殖民地中国在无产阶级领导之下的农民斗争的最高形式和半殖民地农民斗争发展的必然结果”。[1]P95在《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中,毛泽东高度肯定建设革命根据地的必要性:“根据地,是游击战争赖以执行自己的战略任务,达到保存和发展自己、消灭和驱逐敌人之目的的战略基地。没有这种战略基地,一切战略任务的执行和战争目的的实现就失掉了依托……没有根据地,游击战争是不能够长期地生存和发展的”。[1]P397
在阐明建立根据地必要性的基础上,毛泽东论证了建设根据地的可能性。早在井冈山斗争时期,他在《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一文中就从四个方面论证了红色根据地在白区包围下能够长期存在。不仅红色根据地在白区包围下能够长期存在,而且随着中国革命不断前进,“红色区域将继续发展,日渐接近于全国政权的取得。”[1]P50
战争是政治的最高表现形势,是政治利益的反映。因此,确立新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领域的秩序,是战争的必然要求。而这种新秩序的确立是由一块块区域的扩张,经量变质变而成为全国政权的。这就是说,战争的目的,也要求参战双方建立根据地。
毛泽东不但对建设根据地的必要性和可能性等军事理论智慧作了阐述,而且对怎样建立根据地、建立何种形式的根据地等军事实践智慧进行了艰辛的探索。1927年9月中旬,毛泽东将秋收起义部队余下的1500名官兵带上了井冈山地区。斗争一段时期后,毛泽东认为井冈山地区具备开展工农武装割据的有利条件,决定在这里建立革命根据地,作为与敌斗争的立足点。随着朱毛红军会师以及彭德怀率领的平江起义工农武装的到来,井冈山地区的红军达到10000多人,无论从后勤供给、活动区域来看,作为根据地明显太小,建立面积更大的根据地提上了议事日程。在这种情况下,毛泽东先后推动了赣南、闽西革命根据地的建立。与此同时,方志敏、李文林、贺龙等共产党人领导的工农武装也建立了各具特色的根据地。毛泽东将这些根据地归纳为四种模式:即:“朱毛式、贺龙式、方志敏式、李文林式”。这四种模式各有其特点:“朱毛式”和“方志敏式”是山区与平地相结合的形式,“贺龙式”是湖滨地区割据的形式,而“李文林式”是一种“秘密武装割据”的形式。而由毛泽东、朱德直接领导开创的中央革命根据地,就是将赣南、闽西许多小块的或秘密的农村根据地联结起来,从而形成了大块的“公开的苏维埃政权割据”。将这几种形式在全国有条件的地区推广开来,就形成了“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道路。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人民军队在根据地建设积累了更多的经验,取得了更大的成绩。敌后抗日根据地是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以后,抗击日伪军的主要阵地,是中国的抗日战争坚持下去的重要保障。而解放战争根据地的建设更为重要,举例来说,东北根据地的建立,为党和人民军队赢得了宝贵的生存空间,为解放全中国提供了可靠的大后方。
根据革命对象、任务的差异,毛泽东对不同时期根据地的政治(政权)、军队、经济、文化、教育建设采取了不同的合适的对策、行动,体现了灵活的实践智慧。就政治建设方面而言,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建立的是苏维埃政权,实行工农兵民主政治,确立了工农兵代表大会制度,规定工农兵是国家权力的主人;人民群众不仅有权选派代表掌管政权,而且有权批评、监督、检查和罢免政府官员。就经济政策方面而言,则在根据地开展土地革命,打土豪、分田地、废除封建剥削和债务,满足农民的土地要求。在抗日战争时期,随着革命对象、任务的改变,根据地各项建设政策有了很大的调整。在政治建设方面,实行“三三制”的抗日民主政权组织形式。即在民主政权组成人员的分配上,共产党员、非党员的左派进步分子、中间分子各占三分之一。“三三”制的实行,有利于团结、争取各阶层人民参加抗日,结成广泛的爱国抗日统一战线。在经济建设方面,抗日根据地实行自己动手,发展生产、保障供给的政策;废除土地革命时期没收地主、富农土地的政策;实行“减租减息”与“缴租缴息”相结合的政策,以调动各阶层人士参加抗日。解放战争时期,根据地(解放区)的政治建设实行的基本政治制度是人民代表会议制度。这是在战争环境及不能进行普选以召开人民代表大会的特定条件下,以人民代表会议部分地代行人民代表大会的职权的临时性措施,是过渡到普选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的准备阶段。在经济建设方面先后依次实行减租减息、耕者有其田和平分土地的政策;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年,全国各省市除西藏外,都实行了土地改革,彻底废除了封建土地所有制,使广大无地少地的农民获得了土地,解放了生产力。
二、强调兵民是胜利之本
两军争胜,通常情况下是众胜寡、强胜弱。严峻的现实情况是:新民主主义革命阶段敌我力量对比基本上处于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被动局面。人民军队如何在这种被动局面下化寡为众、变弱为强,逐渐消灭敌人,最后取得全国胜利,成为毛泽东必须破解的难题。
经过对多年军事斗争实践经验的总结,毛泽东于1938年5月在《论持久战》这篇光辉著作中提出了“兵民是胜利之本”的全新命题,开启了人民战争的新篇章。《论持久战》共21节,第20节专门解答了“兵民是胜利之本”这一命题。所谓“兵民是胜利之本”说的是军队和人民的团结、相互支持、密切联系是克敌制胜的最根本因素。
“兵”即军队是国家主要的武装力量,其主要职责是对外防御敌对国家的入侵,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因此肯定它是克敌制胜的最根本因素乃常识,无疑是正确的。毛泽东的创新之处是将“民”即百姓、人民群众与“兵”即军队同等看待,认为它与军队的结合是战胜敌人的最根本因素。在他看来:“革命战争是群众的战争,只有动员群众才能进行战争,只有依靠群众才能进行战争”;[1]P136“人民群众是真正的铜墙铁壁”;[1]P139“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2]P511强调“民”即百姓、人民群众在军事斗争的作用,实际上是对兵与民的辩证关系有了准确的把握。因为“兵”来自“民”,只有拥有足够的百姓,才能征募足够的士兵;战争一旦结束,“兵”又往往转业为“民”。
毛泽东是在抗日战争刚进入第10个月时提出“兵民是胜利之本”的命题的。此时和此前的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人民军队都处于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局面,而党内、军队内部分领导干部过分强调正规军的建设,而对动员、组织民众支持战争、参与战争不甚感兴趣。因而,虽然从语言表达上看“兵民是胜利之本”对军队和民众在抗日战争中的作用给予了同等的肯定,但实际上更看重“民”即人民群众在抗日战争中的作用,意在引起党内、军内领导重视对人民群众的教育、动员和组织,以汇成浩浩荡荡的抗日队伍。
中外军事史上,一些开明的军事家、政治家也曾意识到“民”即百姓在战争实践中的作用,但充其量只把群众作为实现战争目的的工具,而没有认识到战争乃人民的战争,因而不可能将“民”与“兵”置于同等地位看待。作为一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毛泽东不但将唯物主义观点贯彻于社会历史领域,确信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而且在主体和客体的关系方面强调主体一定条件下的主观能动性。基于此,毛泽东自然确信人民群众是决定战争胜负的根本因素。
毛泽东不但从军事理论智慧层面阐明了“兵民是胜利之本”的要义在于军队和人民群众的精诚团结、密切联系、相互支持,而且从军事实践智慧方面采取了两个适当的对策:一是使人民群众自觉自愿与军队团结起来,真心实意支持军队的工作;二是提出了军队怎样与人民群众结合的问题。
怎样才能使人民群众自觉自愿与军队团结起来,真心实意支持军队工作呢?毛泽东认为应采取以下四种属于实践智慧范畴的恰当、合理的行动:首先,向人民群众宣传人民军队所从事战争的性质是正义的、是为劳苦大众的翻身解放而战的,是为国家独立、民族解放而战的。他说:“历史上的战争,只有正义和非正义的两类。我们是拥护正义战争反对非正义战争的。一切反革命战争都是非正义的,一切革命战争都是正义的。”[1]P174他强调,我党领导的人民战争是正义的战争,正义战争的旗帜是拯救中国人民的旗帜;人民军队应当把这面旗帜扛在肩上,直至民族解放、国家独立。正因为毛泽东注重对我党领导的人民战争性质的宣传,使得部分对人民军队有疑虑的人士转而信任她、支持她。
其次,积极进行政治动员。毛泽东历来非常重视战争的政治动员工作。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他不但强调:“政治动员是反‘围剿’斗争中第一个重要问题”,而且指明了政治动员的内容。[1]P202抗日战争初期,毛泽东在《论持久战》中专设“抗日的政治动员”一节阐述这一问题。在他看来,没有普遍、深入的政治动员,没有全国民众的响应和参与,抗日战争是不可能取得胜利的。他断言政治动员是“关系绝大的,武器等等不如人尚在其次,这一着实在是头等重要。动员了全国的老百姓,就造成了陷敌于灭顶之灾的汪洋大海,造成了弥补武器等等缺陷的补救条件,造成了克服一切战争困难的前提。”[2]P480毛泽东在文中不但分析了进行政治动员的重要性,而且对如何进行政治动员及政治动员的形式作了探索。
再次,军队应与群众打成一片,营造关系融洽的氛围。毛泽东断言:“军队须和民众打成一片,使军队在民众眼睛中看成是自己的军队,这个军队便无敌于天下”。[2]P512基于此,他认为:“只要我们依靠人民,坚决地相信人民群众的创造力是无穷无尽的,因而信任人民,和人民打成一片,那就任何困难也能克服,任何敌人也不能压倒我们,而只会被我们所压倒。”[3]P1096在毛泽东看来,为了使军队和民众真正打成一片,双方应当开展一些融洽关系的活动:“一方面,军队应实行拥政爱民的工作,另一方面,民主政府应领导人民实行拥军优抗的工作,更大地改善军民关系。”[3]P1090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工农群众切身感受到人民军队采取实际行动与自己打成一片,因而将军队当作自己的子弟兵,关心军队、支持军队、掩护军队。
最后,军队要真心实意地为群众谋利益。早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毛泽东即指出:要达到战胜敌人的目的,除了进行政治动员外,还要做“关心群众的痛痒”的工作,“真心实意地为群众谋利益,解决群众的生产和生活的问题”;[1]P138“使广大群众认识我们是代表他们的利益的,是和他们呼吸相通的”。“使他们从这些事情出发,了解我们提出来的更高的任务,革命战争的任务,拥护革命,把革命推到全国去,接受我们的政治号召,为革命的胜利斗争到底”。[1]P138在为人民谋利益时必须既考虑到人民群众的长远利益,又关心解决他们的现实利益,并使二者适当地结合起来。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共产党人在领导人民军队从事革命斗争的征程中,对人民群众的现实利益给予充分的关注,对从土地、劳动到柴米油盐等一切关系群众利益的实际生活问题,都摆上议事日程,并加以认真的解决。
军队应当怎样与民众结合以克敌制胜呢?经过土地革命战争的洗礼,毛泽东创造性地提出了“三结合”的战争力量组织形式,以有效地把军队与民众结合起来,实现克敌制胜的目的。“三结合”即野战军、地方军和民兵相结合;主力兵团与地方兵团相结合、正规军与游击队、民兵相结合;武装群众与非武装群众相结合。实践证明,“三结合”是一个伟大创举,为克敌制胜提供了合理的战争力量组织形式。它能充分发挥各种武装力量的作用,互相配合形成整体威力;能形成对敌作战的主动性和高度灵活性;有利于发展和扩大人民军队。
在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过程中,许多事实证明了毛泽东强调民众在战争中的重要作用的正确性。一方面,作为战争物质基础的经济,包括战争所需要的一切财力、物力都是由人民群众生产,并且是靠人民群众将其源源不断地输送至前线。解放战争时期,人民解放军歼灭国民党军队最多的淮海战役中,支前民工达543万人,担架20.6万副,大小车辆88.1万辆,挑子30.5万副,牲畜76.7万头,船只8539艘,由后方向前线运送弹药1460万斤,筹运粮食9.6亿斤,由前线向后方转运伤员11万余名。正因为如此,陈毅元帅曾形象地说:淮海战役是靠老百姓用独轮车推出来的。另一方面,军队需要的兵源是民众提供的。抗日战争时期,人民群众不但能为战争提供取之不尽的兵员,而且直接配合人民军队作战,完成各项作战和战勤任务,形成战胜敌人的整体威力。抗日战争时期,华北军民结合当地平原地形开展的地道战、地雷战就是广大群众在特定条件下直接抗击、消灭日本侵略军的有效形式。
三、虚实结合,以实掩虚,以实击虚
虚是军队战斗力空虚、薄弱所在,而实乃军队战斗力厚实所在。两军对抗,双方特别是弱者一方不大可能在排兵布阵上做到方方面面都厚实即战斗力都强大,往往有虚弱之处。从军事理论智慧来说,军事领导人应当虚实结合,以己之实掩己之虚,以己之实击敌之虚,以达到胜敌的目的。但对于特定的战役战斗来说,在调兵谴将上如何做到虚实结合却没有一成不变的模式,需要军事指挥员审时度势,凭经验、胆略、气魄等非理性的直觉临机而动,多少带有博弈的特点。
作为杰出的军事奇葩,毛泽东在两军争胜的过程中深谙虚实结合、以己之实掩己之虚,以己之实击敌之虚的真谛。早在学生时代,24岁的毛泽东就依据这一原则,指挥湖南第一师范学校学生军迫使在败退途中欲洗劫长沙城的北洋军阀王汝贤部投降。
1917年11月初,孙中山为首的资产阶级革命派发动的护法战争在湖南取得了重大胜利,隶属北洋军阀系统的湖南督军傅良佐所部被支持护法的桂系军队打垮,残部撤出长沙向湖北方向败退。11月17日下午,支援傅良佐的北洋军第八师王汝贤部3000余人由湘潭、株洲一线,沿粤汉铁路溃败到了离湖南第一师范学校二、三公里开外的长沙南郊猴子石一带。此时的长沙,傅良佐的北洋军已北撤,而获胜的桂系军队尚在衡阳、湘乡一带,长沙除了一些维持治安的警察以外,已没有正规军,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空城。虽是败军,但在败退途中尽干烧杀抢夺、奸淫妇女之罪恶勾当。湖南第一师范学校校长为了躲避兵祸,拟让全校师生步行到城东五里的阿弥岭暂避。毛泽东则力主组织学生护校,学校当局最终接受了建议。此时的王汝贤部还不知桂军尚未进驻长沙,不敢贸然进城,暂时在猴子石一带滞留。为了不让长沙城遭到洗劫,毛泽东决心缴王汝贤所部的枪。经过校方交涉,湖南第一师范学校学生军得到了长沙市警察局南区分局一个小队的协助。晚饭后,毛泽东率领持木枪和棍棒的100多名学生志愿军和持真枪的警察离开学校。夜幕下,队伍匆匆赶到了猴子石附近地势险要的金盆岭。毛泽东把学生志愿军和部分警察分成两队,绕道分布在溃兵驻地附近的几个山头,对溃兵形成包围之势。这时,天色已晚,毛泽东让持真枪的警察在山头鸣枪,其余持木枪的学生志愿军点燃爆竹,并向溃败的官兵齐声呐喊:“傅良佐已经逃走了!桂军进城了!你们被包围了!只要你们缴枪,就放你们回去!”王汝贤所部官兵被这漫山遍野突如其来的枪声、炮声、呐喊声吓得纷纷表示愿意缴枪。毛泽东派人命令溃兵放下武器,后退几十步。不多久,这支3000余人的溃军就全部缴枪投降。王汝贤所部的投降,保住了第一师范学校和长沙城免遭劫掠。
毛泽东之所以首次指挥作战就取得了以少胜多、以学生军胜正规军、以木枪胜真枪的战绩,是因为采取了虚实结合,以实掩虚的军事谋略。少数几位警察的真枪与100多名学生军的木枪虚实莫辩,鞭炮声与枪声难分,由于新败于桂军,让本已成惊弓之鸟的溃军彻底失去了战斗的勇气,只得缴械投降。
毛泽东迫使王汝贤的北洋军第八师缴械投降的军事实践智慧与善于虚实结合相关,与当时王汝贤部所处境地相关,更与毛泽东本人的胆略、气魄相关,难以复制。
毛泽东将秋收起义部队拉上井冈山,开辟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实际上是在避实击虚的军事理论智慧启发下采取的军事实践智慧。在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过程中,中国共产党人曾尝试走先攻占城市,逐渐夺取全国政权的道路。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广州起义走的都作了这种尝试,但都以付出血的代价而结束。毛泽东是党内最早意识到这种与强敌硬拼的办法行不通的军事指挥员。
1927年9月中旬,湘赣边秋收起义的各支部队因进攻城镇都遭受了失败,官兵由最初的5000余人锐减为1500余人。鉴于这种严峻形势,前敌委员会于19日晚在文家市里仁学校开会讨论部队以后的行动方向。会议出现了两种尖锐对立的意见:一种意见以师长余洒度、团长苏先骏为代表,主张执行湖南省委的指示,直取浏阳,进攻长沙。毛泽东认为依靠现有力量进攻国民党重兵守卫的长沙无疑是以卵击实,自取灭亡,坚决主张将部队向南转移到敌人力量薄弱的井冈山地区,保存革命力量,徐图发展。经过激烈争论,毛泽东的意见获得通过。正是这1500多人的星星之火,立足井冈山后,渐渐汇成中国革命的熊熊烈火,烧毁了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
弱不敌强、寡不敌众,弱小的一方要战胜强大的一方,必须采取避实击虚的原则,这应当为一般的军事指挥员都懂得的军事理论智慧,但秋收起义部队的不少指挥员在现实的敌强我弱面前,不知道采取避实击虚的举动,仍坚持攻打强敌防守的长沙。这同样表明,有了军事理论智慧不一定能转化为军事实践智慧。
四、致人而不致于人
两军对垒,弱小的一方若要取胜,贵在能调动敌人,而不为敌人所调动。调动敌人,使敌人东奔西跑而疲惫不堪,由强变弱,从而给我以消灭的可乘之机。《孙子兵法·虚实篇》就提出了“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的观点,强调调动敌人而不被敌人调动。致人而不致于人,用今天的军事术语来说,指的是在敌我争胜过程中,应掌握战场的主动权、调动敌人而不被敌人调动。革命战争年代,我党领导的人民军队长期处于敌强我弱的不利境地,作为人民军队的创始人和主要领导人,毛泽东十分注意致人而不致于人,想方设法争取我方的战场主动权。他从军事理论智慧方面对主动权的内涵、重要性以及如何争取战场主动权作了精辟的阐发。在他看来,主动权“说的是军队行动的自由权,是用以区别于被迫处于不自由状态的。行动自由是军队的命脉,失去了这种自由,军队就接近于被打败或被消灭”。“为此缘故,战争的双方,都力争主动,力避被动。”[2]P487-488他还从古代兵家典籍中的示形惑敌理论中提炼了弱小一方争取主动权的奥妙。“错觉和不意,可以丧失优势和主动。因而有计划地造成敌人错觉,给以不意的攻击,是造成优势和夺取主动的方法,而且是很重要的方法。”他还提出了造成敌人错觉的两种重要方法:“‘八公山上,草木皆兵’,是错觉之一例,‘声东击西’,是造成敌人错觉之一法”。[2]P491-492毛泽东常使用的“做眼造势”也是调动敌人的常用方法。
1931年7月1日,蒋介石自任总司令,调集30万大军采取“长驱直入,分进合击”的战略对中央革命根据地展开第三次大规模的“围剿”。当时红军第一方面军只有3万人左右,分散在福建西部做发动群众的工作,还没有来得及休整和补充。为粉碎国民党军队的“围剿”,毛泽东采取“声东击西”的策略,调动敌人而不被敌人调动,避实击虚,当敌人被拖得晕头转向时予以攻击。毛泽东首先指示地方武装阻击、袭扰、迟滞国民党军队;红军主力从福建西部退却,绕道千里,于7月下旬回到江西兴国集中,蒋介石分兵数路直迫兴国。毛泽东于是命令红军以小部分兵力配合地方武装积极诱敌,将国民党军主力部队7个师调动到兴国的西北地区;红军主力则于8月4日夜从敌军一个20公里宽的空隙地带向东突进,7日在莲塘歼敌74师一个多旅,在良村歼敌54师师部又两个多旅,11日在黄陂歼敌第8师四个团。五天内连续打三仗,三战皆捷,缴枪万余枝。这时,扑向兴国西北方向的国民党军主力都转而向东直指黄陂,全速急进,企图寻找红军主力决战。为避免与敌主力死拚,毛泽东继续实施致人而不致于人的策略。8月15日夜,他指挥红军以小部分兵力将敌引向东北方向(即示形动敌),红军主力则由东向西从敌军一个10公里间隙的大山中偷越过去,再次回到兴国集中。当敌军发觉红军主力遁回兴国再移师西进时,红军主力已休整了半个多月,敌军则饥疲沮丧,无力进攻,只得退却。9月7日,红军又乘敌退却士气低落之机,在老营盘歼敌第9师蒋鼎文部一个旅,在高兴圩予敌第60师、61师以沉重打击,9月15日在方石岭歼敌52师全部和第9师一部。乘敌退却之机的追击战、伏击战共歼敌3万余人,缴枪2万余枝,彻底粉碎了蒋介石对中央苏区发动的第三次“围剿”。
调动敌人而不被敌人调动,牵着敌人的鼻子走,掌握战场的主动权,把强敌拖得筋疲力尽转化成虚弱之师,然后以实击虚,这是弱者胜强者的不二法门。对于这一军事理论智慧,一般的军事指挥员应当是了解的,但在实战中如何将它转化为军事实践智慧,则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作为军事奇才,毛泽东麾下的3万红军能粉碎30万国民党军队的“围剿”,最主要的原因乃是采取“示形动敌”、“声东击西”等谋略,造成敌人的错觉,使敌人主力不断被我调动而处于东奔西跑中,最终成为被动挨打的疲惫之师。
长征途中,毛泽东指挥的红军“四渡赤水”之役,堪称致人而不致于人的千古绝唱。四渡赤水后,红军把敌人的主力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毛泽东的下一步计划是红军经过云南西去,渡金沙江北上,彻底跳出敌军的包围圈。但是云南有国民党军队重兵把守,强行经云南西去,无异于自取灭亡。为了调出云南的敌军,毛泽东巧妙地安排了红军袭击贵阳的战役。毛泽东采取了分兵调动敌人的策略:派一小部红军出击瓮安、黄平方向,佯装东进湖南和二、六军团会合的态势;而红军主力部队迅速向南移动,兵锋直指贵阳城;红军兵临守备空虚的贵阳城下,吓坏了正在贵阳督战的蒋介石,既害怕红军围攻贵阳,又担心红军东去湖南,于是便急调云南军阀部队开进贵阳“保驾”,又令薛岳和湖南地方部队开往贵州省余庆、石阡一线布防,以阻止中央红军与二、六军团会合。云南守军大部东调贵州,境内十分空虚,毛泽东趁机放弃攻打贵阳,指挥红军主力从贵阳、龙黑之间,迅速穿过湘黔公路,甩开敌人,大踏步挥师云南。当蒋介石醒悟过来,已经无法追赶毛泽东率领的主力红军了。为了顺利带领中央红军经云南北上,毛泽东同样采取了致人而不致于人的策略。
五、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
“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是毛泽东在20世纪60年代总结如何打仗时说的两句话。战争的根本目的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这一根本目的决定了我弱敌强时,我方必须遵循“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的战略指导原则,灵活机动地处置军队。打得赢就是集中兵力,造成局部优势,消灭处于劣势的敌人。打不赢就走,就是当我方实力弱于敌人,无法取胜时,就应当脱离与敌人的接触,撤退到远离敌人的地区。这一原则实际上是毛泽东自己对1929年4月5日代表红军第四军前敌委员会向中央报告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4]P61游击战战术指导方针的浓缩、提炼。“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揭示的是“打”与“走”的辩证关系。在这里,只“走”不“打”是逃跑主义,只“打”不“走”是拼命主义。“打得赢就打”,是我强敌弱态势的要求,体现了战役战斗的进攻性;“打不赢就走”,是敌强我弱态势的要求,体现了军事活动的流动性。“走”的目的是为了“打”,“走”是摆脱被动的主要形式。毛泽东说:“在许多情况下,‘走’是必须的。……走是脱离被动恢复主动的主要方法。”[2]P412“走”是为了调动敌人,是为了牵着敌人主力的鼻子走,是为了寻找敌之弱点而加以攻击。“打”是消灭敌人的唯一途径,只“走”不“打”实现不了战争的目的。
纵观中国军事史,在对待“打”与“走”的关系上,尚未有人从理论概括出“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这样言简意赅的战争指导原则。因为这条原则让人觉得拿不上台面、有胆怯之嫌。因而在军事史上,尽管有些军事家在内心赞同“打不赢就走”的原则,但不敢用直白的语言表达出来。
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大部分阶段,人民军队都处于弱小的境地,因而“走”成了其军事行动的常态,而“打”则成了非常态。基于此,毛泽东对人民军队在实力不如敌人时如何“走”作了认真研究,并从理论上概括了四种情况下不能“打”必须“走”:一是当面的敌人多了不好打时;二是当面敌人虽不多,但它和邻近敌人十分密接,也不好打时;三是遭遇不孤立而占有十分巩固阵地之敌不好打时;四是打而不能解决战斗,不好再继续打时。[5]P59当然,毛泽东也对如何“打”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其要诀是:一是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二是伤其九指,不如断其一指,全歼为上;三是避敌锐气,在敌人被拖得疲惫不堪时予以攻击;四是围城打援、攻城歼援。这表明,毛泽东从军事理论智慧的高度总结、概括了“打”与“走”及其辩证关系,指出了如何“打”与“走”。
毛泽东不但从军事理论智慧层面回答了如何“走”与“打”,而且从军事实践智慧角度指挥人民军队如何“走”、如何“打”。
我们先看毛泽东在军事实践活动中如何在不利局面下指挥人民军“走”。本文前面提到的毛泽东指挥3万红军粉碎蒋介石统帅的30万国民党军队的第三次“围剿”,其重要的战略方针就是指挥红军“走”,牵着敌军“走”。“走”分以下三步:一是红军主力从福建西部绕道千里“走”回江西兴国;二是红军主力于8月4日夜从敌军占领的兴国西北地区一个20里宽的间隙“走”向兴国东部;三是8月15日夜,红军主力又从敌军占领的兴国东部地区一个10公里宽的间隙“走”回兴国东北。红军通过以下几步“走”,不但跳出了敌人的包围圈,而且牵着敌人的鼻子走,为阶段性“打”创造了条件。前后10来天两次从敌军之间10公里、20公里的间隙“走”过,没有非凡的胆量和成功的信念、直觉,是下不了如此决心,采取如此步骤的。
长征是人民军队历史上最著名的“走”。鉴于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中央红军不得不于1934年10月从江西瑞金开始长征,红军官兵每人迈开两只脚,纵横闽、赣、粤、湘、黔、桂、滇、川、康、甘、陕等十一个省,历时一年,“走”了两万五千里,于1935年10月到达陕北。在毛泽东“得意之笔”的四渡赤水战役中,为摆脱国民党军的围追堵截,毛泽东指挥红军以“走”制敌,以高度灵活机动的运动纵横驰骋在云贵高原,用“走”甩开了强大的敌人,最终结束了被敌穷追不舍的被动局面。
解放大西南,毛泽东为防止胡宗南、宋希濂两兵团合兵撤退到中缅边境,命令各参战部队采取大迂回、大包抄的战略,切断敌人退往云南、西康之路,关门打狗。第四野战军解放广州和发起广西战役后,毛泽东命令第二野战军实施战略大迂回,疾“走”湘西、鄂西,直击贵州,挺进四川宜宾、泸州、重庆之线,断敌退往云南、西康的道路,再以吸引胡宗南部于秦岭地区的第一野战军一部进军川北,与第二野战军合力围歼胡宗南集团。根据这一命令,第四野战军一部和第二野战军主力,从11月1日开始,在南起贵州天柱,北至湖北巴东约五百公里的战线上,向敌发起多路突击。首先重创屏障川东门户的宋希濂集团于鄂西地区,并解放贵阳,拦腰切断敌西南防线;继而占领重庆,争取了卢汉、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郭汝瑰等部起义;最后在成都地区与第一野战军入川部队合力完成了聚歼胡宗南集团四十余万人的任务。大迂回,大包抄,就是要插到敌后,先完成包围,切断敌人退路,然后集中优势兵力围歼陷入包围圈之敌。这里的“大迂回”、“大包抄”凭借的就是运动战、急行军,就是凭人民解放军官兵迈开双脚快速地、不停地“走”,一直“走”到包围敌人、消灭敌人为止。
接着考察毛泽东如何指挥人民军队“打”。一是设伏歼敌。毛泽东率领秋收起义部队建立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后,江西国民党当局试图迅速铲除,遂令驻吉安的第27师于1928年1月下旬对井冈山根据地发起第一次进剿。由于红军主力在遂川等地,敌军一个营乘机攻占了宁冈县城新城。毛泽东得知这一情况后,决定采取设伏歼敌的战术粉碎敌人的进剿。2月17日夜,工农革命军第1、第2团在毛泽东率领下分两路向新城奔袭。18日清晨,工农革命军在赤卫队配合下,第l团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对新城守军发起突然攻击;第2团埋伏于城西门外上、下曲石村。经数小时激战,工农革命军突破东门后,守军全线动摇,纷纷从西门逃跑。工农革命军第1团追出西门,与埋伏在上、下曲石村的第2团一起,将溃军全歼于西门外水田里。工农革命军攻占新城,江西国民党当局第一次对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进剿以失败告终。
二是打疲惫之敌。前文提到的毛泽东率领3万多人的红一方面军粉碎蒋介石率领的30多万国民党军队对中央苏区第三次“围剿”,就得益于通过致人而不致于人的策略,将强敌拖成疲惫之师予以毁灭性的打击。
三是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敌人。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毛泽东就非常重视集中红军的优势兵力,歼灭敌人,使数量少的红军转危为安。但对于不同战斗力、不同精神状态的敌人,兵力的集中是有区别的,有时需集中绝对优势的兵力歼灭敌人,有时只需集中相对优势的兵力歼灭敌人。1930年12月下旬,毛泽东指挥红军消灭敌张辉瓒率领的国民党王牌军第18师及28师1个旅,使第一次反“围剿”战役向有利于红军的方向发展就是集中绝对优势兵力强敌的范例。1930年12月29日,国民党军第18师师长张辉瓒率趾高气扬、装备精良第18师及第28师1个旅,进犯永丰县境内的龙冈地区。红军为了粉碎敌人发动的第一次“围剿”,毛泽东集中了红一方面军全部主力共4万人,采取四面包围之谋,将张辉瓒所部1万余人严严实实包围起来予以攻击。结果是进攻之敌被全歼,张辉瓒被活捉。1931年5月31日,毛泽东指挥的第二次反“围剿”的建宁战斗,则是集中相对优势兵力歼灭状态不佳敌人的战例。红军面对屡遭打击、惊魂未定、战斗力不强的国民党军第56师所属3个团共7000余人。毛泽东只集中了红3军团和红12军主力共1万多人攻打福建建宁县城。敌军斗志丧失,红军很快取得了全歼敌56师7000余人的胜利。这一战斗的胜利,宣告第二次反“围剿”的顺利结束。解放战争初期,毛泽东对与国民党军主力部队作战时集中兵力消灭敌人,有了新的认识,这就是集中优势兵力,先打一部,然后打另一部,再打第三部,各个歼灭敌人。1946年8月下旬,刘伯承、邓小平指挥的定陶战役就是按照毛泽东的上述集中兵力、歼灭敌人的原则而取得胜利的。抗美援朝战争期间,鉴于美军装备精良,战斗力较强,毛泽东主张集中以绝对优势兵力歼灭美军。1950年11月28日,毛泽东致电彭德怀、邓华等志愿军领导人,指示以四个军歼灭美军三个师的主力。电文说:“目前任务是集中我四十二军、三十八军、四十军、三十九军歼灭美骑一师、第二师、第二十五师等三个师的主力。只要这三个师的主力歼灭了,整个局势就很有利了。”[6]P217四个军辖12个师,以12个师对垒3个师,乃4:1,可谓是绝对优势兵力歼灭敌人。
四是围城(点)打援、歼援攻城。围城打援又称围点打援,即以部分兵力包围城市或要点,诱敌增援,集中主力歼灭援敌于运动之中的一种战法。攻城打援是指在兵力占优势的情况下,既攻击被围困于城市的敌军,又歼灭外围增援之敌。在领导人民军队与国内外敌人的征战过程中,毛泽东常常用这两种方法歼灭敌人。1948年2月下旬至3月初,毛泽东亲自指挥西北人民解放军发起的宜川、瓦子街战役,就是先突然围困宜川城的守军刘勘所部,调动胡宗南的援军至瓦子街而聚歼的;歼敌援军后,毛泽东又指挥人民解放军迅速攻克了宜川。1948年3月,华东野战军和中原野战军联合发起了洛阳战役,毛泽东电令我军前线指挥官,指示他们采取围城打援、以少部兵力围城、大部兵力打援的战略方针谋划此次战役。电文的标题就是“攻击洛阳的重点应该放在打援上”。电文说:“洛阳这样的重要城市,顾祝同决不会不增援。你们占领黑石关、偃师、新安后,应以一部攻击洛阳,吸引敌人来援,集中全力歼灭援敌,重点放在打援上面。”[7]P4171948年 9月,东北人民解放军发起了辽沈战役,作为该战役关键的锦州会战,就是遵照毛泽东的歼援攻城的指标部署的。锦州守敌范汉杰兵团被东北野战军包围后,蒋介石严令第7兵团候镜如从锦西向东增援锦州,以解锦州之围,并实现内外夹击围困锦州东北野战军的目的。为粉碎蒋军的图谋,东北野战军第二兵团在程子华司令员的指挥下,扼守由锦西通向锦州的必经之地塔山,坚守阵地6昼夜,阵地虽失而复得,9易其主,但敌东进兵团不但没有越过塔山一步,而且损兵折将。正是有了塔山歼援,东北野战军主力才避免了腹背受敌的危险,为胜利攻克锦州创造了条件。
需要指出的是:只有当人民军队达到一定规模,战斗力大为提高的情况下才能实施围城打援、歼援攻城的战略原则。在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阶段,人民军队尝试的几次攻取中心城市的战役都失败了,毛泽东据此提出了走工农武装割据、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抗日战争时期,人民军队基本上扎根于广大农村地区,占有的城市是小城市、偏远地区的城市,没有占据过大城市和中心城市。解放战争转入战略反攻阶段后,毛泽东一改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抗日战争时期反对攻城的战略指导思想,渐渐主张占领中心城市和大城市,其战略原则便是围城打援、歼援攻城。但上述战略原则刚开始实施时是不太成功的。比如,西北野战军于1947年7月和10月发起了两次榆林战役都是按毛泽东的围城打援的战略指导原则进行的,但战役结果并不理想,歼敌不多,自己伤亡却不少。上文提到的1948年3月西北人民解放军发展的宜川、瓦子街战役,同样按照毛泽东的“围城打援”战略原则处置兵力,却取得了胜利;而几乎是同时发起的洛阳战役,围城打援的战略原则也没有很好实现。1948年9月中下旬,华东野战军发起济南战役,则实现了围城打援的目的,惧怕华东野战军的打援兵团强大的战斗力,蒋军增援兵团虽经蒋介石一再严令,仍无法集结、更说不上向济南靠拢了。华东野战军攻城兵团在许世友指挥下,经9昼夜激战,攻克大城市济南,全歼守敌10多万人,生俘敌第二绥靖区司令官王耀武等高级军官20多人。这表明,人民解放军围城打援、歼援攻城战略原则的提出和实施是毛泽东逐渐摸索的结果,也是对人民解放军实力变化正确估量的结果,体现了军事实践智慧。
对上述探讨的毛泽东军事实践智慧的主要内容,有三点说明:首先,毛泽东的军事实践智慧的内容有层次之分。“建立巩固的革命根据地”、“兵民是胜利之本”两条不是纯粹从军事斗争的角度考察,而是从军事斗争受其他因素的制约探讨如何实现战争目的的,属抽象层次的军事实践智慧。而“虚实结合、以实掩虚、以实击虚”,“致人而不致于人”,“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三条是从纯军事角度探讨如何实现战争目的的,是具体层次的军事实践智慧。除了这三条外,毛泽东军事活动中还包含了“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战略持久、战术速决”,“围城打援”、“做眼造势”、“后发制人”等其他大量的具体层次的军事实践智慧,限于篇幅,这里不予展开。
其次,毛泽东军事实践智慧的形成有多方面的原因。一是受《三国演义》、《水浒传》、《曾胡用兵录》、《孙子兵法》、《唐太宗李卫公问对》等小说或古代军事典籍中蕴涵的军事实践智慧的启迪。二是毛泽东本人善于对自己的实践进行总结和反思,更有非凡的气魄、胆量,不按常规调兵谴将,其用兵常常出乎意料,其军事行动常难为敌预料。三是毛泽东拥有与生俱来的军事天才。我们不赞同“天才”论,但不得不承认,不同个体的才干、能力有差异,而军事方面的才干、能力更是有差异,毛泽东是中国军事上第一位融军事理论家、军事战略家、军事统帅于一身的杰出军事奇才,其天赋无与伦比。
再次,毛泽东的军事实践智慧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敌我实力对比的改变而改变的。比如,对于是否攻城掠地,在我弱敌强、我寡敌众的武装割据时期,毛泽东反对牺牲官兵的生命去夺取城市攻占地方,而主张以不计一城一地的得失、以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和保存自己为目的;因为此时我方如果付出血的代价攻城掠地,最后因兵力不足也守不住。但当我强敌弱、我众敌寡的解放战争后期,为了建立统一的全国政权,毛泽东是主张付出一定牺牲攻城掠地的,平津战役命令我军强攻天津即一例。此时,如果不攻占敌人占据的中心城市,我方建立统一的人民政权的目的无法实现,敌人也可能以它为据点获得喘息机会而卷土重来。又如,在我寡敌众、我弱敌强的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前期,毛泽东主持战略持久战术速决,以图通过长期的积小胜为大胜,实现敌我力量强弱的对比变化;但在我众敌寡、我强敌弱的解放战争后期,毛泽东却不反对战术持久、战略速决。比如,在淮海战役中,曾命令我军长时围困国民党杜聿明集团,使该部因饥寒交迫而丧失战斗力。
[1]毛泽东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2]毛泽东选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3]毛泽东选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4]毛泽东军事文集(第一卷)[M].北京:军事科学工作者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
[5]魏天顺等.毛主席用兵真如神[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6]毛泽东军事文集(第六卷)[M].北京:军事科学工作者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
[7]毛泽东军事文集(第四卷)[M].北京:军事科学工作者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