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上游巴人踪迹探论
2013-04-11孙启祥
孙启祥
(汉中市档案馆,陕西汉中723000)
英国剑桥大学教授李约瑟曾经论述说:“汉水上游是古代盛地,因为汉水发源于秦岭南麓、汉中城附近,从这里有道路通往渭河流域、北面的关中地区和西面的四川地区。因此,在中国的整个历史上,汉水流域是长江流域和上述几个地区之间的著名通道。”[1]巴人起源于或早期活动在汉水上游的史实,就是汉水上游为“古代盛地”的重要证明。
巴是中国古代起源复杂、延续时间长、分布范围广的一个古老民族,殷墟甲骨文中有“巴方”,周初有诸侯“巴国”,春秋时巴与楚、邓、庸活跃于汉水流域,战国时秦灭巴置郡。在较长时期,许多学者论证巴人起源于汉水上游,“巴方”和早期的巴国均在汉水上游的汉中、安康一带。20世纪80年代四川广汉三星堆遗址发掘后,一些学者认为巴人为成都平原故有之民族;鄂西清江流域香炉石文化发现后,有人撰文说香炉石文化即为巴民族源头文化;三峡考古兴起后,一些专家又以峡江地区为巴人起源地;此外,学界还有巴人起源于陇右、晋南、洞庭湖流域等说,而汉水上游之说越来越不为人提及。那么,众多的考古发现和考证否定了巴人起源于汉水上游之说了吗?提及者寡就能说明汉中、安康一带不是早期巴人活动之地了吗?回答是否定的。早期巴人生活于汉水上游有文献依据、文物印证、学界考述和文化遗痕。
一、文献线索
关于巴人起源地的较早记载,见于刘宋范晔取材于已佚史籍《世本》的《后汉书》。《后汉书·南蛮西南夷传》记载,巴人源出于武落钟离山,有巴、樊、瞫、相、郑五姓,居山穴中。“未有君长,俱事鬼神。乃共掷剑于石穴,约能中者,奉以为君。巴氏子务相乃独中之。”遂立务相为廪君,“君于夷城”,“乃乘土船从夷水至盐阳”。武落钟离山一名佷山,又名难留山,在今湖北长阳县境内。夷水即清江,长阳县在清江下游①李启良以夷水为长江支流蛮河,夷城即今湖北宜城,颇有新意。参见其《石螺斋谈丛·巴族渊源探微》,陕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4月版,第32-46 页。。清江古与大溪相通,是长江通往楚国郢都的重要通道。基于《后汉书》的记载,一些学者以巴人起源于清江流域,谓巴人受楚人之逼,溯汉水至汉水上游,溯清江、大溪、长江或经过其他通道至川东地带。《世本》约略成书于秦汉之际,它传述的基本事实应属可信,但却很可能只反映了巴人的“流”而非“源”,因为廪君之巴出现较晚①廪君年代学界观点不一,段渝《“古荆为巴说”考辨》(载《贵州社会科学》,1984年第5 期)谓“似不能超出春秋以上”,周集云《巴族史探微》(四川省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4月版)曰“当不能早于商末周初”(第57 页),都认为非商代及其以前之史事。,而史籍中关于巴人早期的活动与其并不吻合。巴人在史前的踪迹渺然难寻,学界或谓其为中原黄帝之后裔,或谓其承东方太皞之衣钵,但都无法确证。三代时,巴人的行踪渐次清晰。从夏至商,巴人活跃于汉水上游的汉中、安康一带。《华阳国志·巴志》曰:禹“会诸侯于会稽,执玉帛者万国,巴、蜀往焉。”[2]21此巴蜀即指今陕南、川西北地区。在记录殷商后期商帝武丁与其妻妇好用兵江汉的卜辞中多次出现“巴方”,并有“我収(登)人伐巴方”语,“我方”在汉水上游,“巴方”亦应在汉水上游一带[3]。20世纪50年代出版的顾颉刚、章巽所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即将“巴方”约标于汉水上游黄金峡(今陕西洋县东南)地段。
西周时,巴人仍是汉水上游活跃的政治、军事实体。《华阳国志》载,“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著乎《尚书》”②[晋]常璩《华阳国志》卷一《巴志》,刘琳《华阳国志校注》,巴蜀书社,1984年7月版,第21 页。因《书·牧誓》中“西土八国”无巴,学界或以彭、濮为巴,或曰蜀、髳、微、卢中有巴,但皆无实据。,既克殷,封其宗人于巴,巴国成为“汉阳诸姬”之一③《左传》昭公九年:“初,共王无冢适,有宠子五人,无适立焉。……乃与巴姬密埋璧于大室之庭。”见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2009年10月版,第1350 页。徐中舒《论巴蜀文化》(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4月版)对此有详尽论述(第91-95 页)。。既曰“汉阳诸姬”,当然位于汉水流域。从《左传》周景王使詹桓伯对晋人说“及武王克商……巴、濮、楚、邓,吾南土也”(昭公九年)[4]之语判断,巴国在楚(都今陕西、河南交界的丹、淅之间)、邓(都今湖北襄阳市西北)之西,仍应位于汉水上游。此时汉中的巴人,还向北进入关中地区④西北大学文博学院《城固宝山:1998年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2002年12月版):宝鸡西周早中期的“‘()国’文化当源自宝山文化。”(第187 页)。。春秋前中期,巴始终立国于汉水上游。前703年,巴国遣使请求楚国允许其与邓交好,“楚子使道朔将巴客聘于邓,邓南鄙鄾人攻而夺其币”,引发了楚、巴联军与邓国的战争,“邓……三逐巴师,不克”(桓公九年)[4];前689年,巴、楚反目,“巴人叛楚而伐那处,取之,遂门于楚”(庄公十八年)[4];前611年,庸(都今湖北竹山县东)人攻楚,“秦人、巴人从楚师,群蛮从楚子盟,遂灭庸”(文公十六年)[4],楚、秦、巴三国瓜分庸地。这些重大的外交、军事事件,均发生在汉水流域,说明巴国此时仍是汉水上游一支重要的力量。不过,此时巴人的活动中心或许已自汉中逐步东移,主要原因可能是受蜀人进逼。
春秋末叶,由于楚国的强大和巴、楚联盟的破裂,巴人在汉水流域式微。前477年,楚国大败巴国,伴随着“楚公孙宁、吴由于、薳固败巴师于鄾”(哀公十八年)[4],“楚主夏盟,秦擅西土”[2]31,巴国无法再在汉水流域立足,乃南迁于鄂西南清江流域。汉水上游的巴人故地,成为一处处遗迹并进而演变成地名。《战国策·燕策二》记苏代传述秦王之语,“汉中之甲,乘舟出于巴,乘夏水而下汉,四日而至五渚”[5],说明战国时汉中已有“巴”之水名。《水经注》卷二七《沔水上》于汉中一带多有“巴岭山”、“巴岭”、“巴山”、“巴溪戍”之地名,就是巴人在汉中历史的印记。直到汉末,当汉中的賨人首领李虎率众归顺曹操被迁至略阳后,仍被称为“巴氐”。此前,李虎等自巴西之宕渠(今四川渠县东北)迁至汉中已十多年,之所以如此称呼,是因为宕渠、汉中皆巴地。
二、考古证据
汉水上游是古人类生息、繁衍的地方。南郑境内的旧、新石器时代遗存,勉县、城固、洋县、西乡、安康、紫阳、旬阳境内星罗棋布的新石器时代和商时期遗存,证明了这一地区人类历史的久远。汉水上游集中的文化发现,主要有20世纪80年代发掘的南郑县东北龙岗寺遗址和20世纪末期发掘的城固县北湑水河畔宝山遗址,前者出土大量旧、新石器时代石器、陶器和骨器,后者出土众多新石器时代、商时期陶器、青铜器,被命名为“宝山文化”。而这些出土的器物,都间接、直接证明了这一区域与早期巴人的关系。汉中出土的陶器与巴人有密切关系。龙岗寺遗址仰韶文化半坡晚期类型陶器中的簋、豆、杯等高圈足遗物,在大溪文化中也发现过,两者应有某种文化联系。宝山遗址中,有龙山文化时期的4 座烧烤坑,出土有多饰绳纹的罐、钵、缸等陶器,陶质基本上是夹砂褐陶和黑皮红胎陶,其中的宽沿折腹尊和陶器的链环状堆塑纹、禽爪迹状纹饰,也见于宝墩文化;商代遗存共清理出烧烤坑61 座,发掘墓葬8 座,出土大量陶器和少量铜、石、骨器,陶器的陶质、陶色和陶纹同于龙山文化,“陶器以土著文化因素为主”[6],陶器中陶釜数量庞大,其中多见的小底尊形杯和陶器的贝纹,也常见于鄂西、三峡和川西地区夏商时期文化遗存中;十二桥文化中的小底尊形杯、高柄器座、圈足罐、扁腹壶等,皆晚于宝山文化,“而扁腹壶可视为宝山文化的创造”[7]186;陶器的目纹在香炉石遗址、路家河遗址和三星堆遗址陶器上也有发现,而这些区域也是巴人早期活动的区域。此外,宝山商时期文化遗存在安康境内的紫阳等地也有发现。因此,学界论述:“以城洋为代表的汉水上游,在商代中期和晚期前段,是一个重要的政治活动中心”[8]275,而三代时汉中一带的民族分布,东部主要是巴人[9]。
青铜器的出土是巴人在汉中、安康生息繁衍的直接证据。汉水上游的勉县、城固、洋县、石泉、安康出土有大量青铜器,特别是汉中的城固、洋县,青铜器出土尤为集中。学界称之为“汉中青铜器”或“城洋青铜器群”。《水经注·沔水上》载:晋义熙十三年(417),城固胡城(今陕西城固县西)“出铜钟十二枚”;刘宋元嘉六年(429),城固七女冢“出钟不可称计”。民国《洋县志》载,清嘉道咸同间,县内多次出土青铜鼎、彝器。从20世纪50年代到21世纪初,城固、洋县分散出土和集中出土的殷周青铜器有七百多件。多年来,国内外学者对其进行了不间断地分析研究;1998~1999年,西北大学教授赵丛苍主持发掘了城固宝山遗址,并对青铜器进行了系统研究。众多的研究结果表明,汉中青铜器一类(主要是礼器)属于中原风格,这与其他非中原青铜器系统特点一致;而另外一类(主要是兵器)呈现出巴蜀文化的特征;兵器以戈为多,其次是镞、矛、钺,总体面貌以地方性特点为主流。早在1988年,唐金裕就论证,汉中青铜器“应是巴族文化的遗物”[10]。赵丛苍等的研究进一步表明,“城洋青铜器的主要存续年代,与宝山商时期遗存基本同步。文化面貌上的相似性与年代上的一致性,说明二者有可能是同一个人类共同体所创造的文化”[7]179。而“与路家河二期后段遗存有着亲缘关系的宝山文化,其性质亦为巴文化”[8]247。兵器的形制、纹饰,也明显呈现巴人风格。汉中、安康出土的虎钮錞于,是“古代巴人的典型器物”[11];柳叶形短剑是巴人的发明,“应称为巴式剑”,“三角形援戈和舌形刃斧是巴文化的青铜器”[12];安康出土的剑柄镶有红宝石和玉的巴式剑,更为罕见;铜器上多铸虎纹,而“虎纹正是巴人的一种近乎族徽的标记”[13],“到了战国时,蜀文化青铜兵器戈与剑等也多铸虎纹”[12]。城固出土的巴式矛、巴式钺为商代晚期,而宝鸡出土的系西周早期;巴地出土的三角形援戈、长方形直内戈也以城固的最早。这些考古结果,无不印证着古代巴人在汉水上游以城固、洋县一带为中心的活动。
三、学界论述
巴方和早期的巴国位于汉水上游,是史学家、民族学家几十年来一以贯之的观点。蒙文通《古代民族迁徙考》①载《禹贡》第七卷第6、7 期。、童书业《春秋左传研究》[14]、庄燕和《古代巴史中的几个问题》、董其祥《巴史新考》[15]、李伯谦《城固铜器群与早期蜀文化》[16]、孙华《四川盆地的青铜时代》[17]、刘长源《汉中古史考论》、陈槃《春秋大事表列国爵姓及存灭表撰异·巴》[18]、蔡靖权《巴人的迁徙与文明的传播》、李天福《巴文化的移民特质》[19]等专著或论文,皆以巴人的起源或早期活动地在汉水上游地区或汉水上游的汉中。庄燕和先生研究认为:“汉水流域的‘巴方’,比清江流域的巴人更早,清江流域的巴人不是源,只能是巴人中的一支。当然,清江巴人也不可能兴师到千里以远去参加周武王讨伐殷纣王的战争。”“从时间的先后次序分析,从地理位置上看,川北、川东的巴人,湖北清江流域的巴人,贵州乌江、遵义一带的巴人,很可能是陕南汉水流域的巴人向东南迁移的结果,他们很可能是”巴方“的后裔。”[20]邓少琴先生在引用《水经注》的相关记载后论曰:“值得注意的是由南郑到安康之间,有多处记载与巴蜀有关的地名和一些文物事迹。汉水以南的支流发源于巴岭巴山不足为奇,而特异的是汉水以北之子午河道,竟蒙‘巴溪’之名。汉高祖率賨民还定三秦,系出‘故道’而暗度陈仓,不由此子午谷道。而子午谷道,汉世已立专称,《水经注》舍专称而用古名,此或为得之当地自古相传之地名,……此可以反映在殷周之世,汉水流域早为巴族聚居地区。”[21]刘长源考证说,巴人五姓中的樊氏“是由渭水畔经汉中而达于湖北襄樊之樊姓氏族”,瞫氏“其最早的居地是汉中”;“大约在‘妇好伐巴方’之后,巴的重心南移,由汉水上游向中下游发展而产生了廪君的故事传闻”[22]41-43;“春秋战国之际,楚实力渐强大,巴人被迫退至三峡一带。”[22]58有的学者还认为,汉中之名即源于巴人[23]。当然,学术界也有认为汉中早期的巴人来自陇右者。如潘光旦《湘西北的“土家”与古代的巴人》[24]、周集云《巴族史探微》、唐金裕《汉水上游巴文化与殷周关系的探讨》、邓廷良《巴人族源试探》[25]就认为,巴人源出陇右,沿西汉水至陕西略阳而居于汉中或沿东、西汉水东南迁至汉中和重庆。
比较上述相同或有差异的观点,童恩正、段渝、张正明关于巴人迁徙的论述,可能最接近事实。童恩正曰:“西周初期,(巴人)受周王室分封,在汉水流域建立了巴国。春秋至战国中期,占据川东之地。”[26]段渝曰:“商周时代,(巴人)据有汉中东部。春秋时代,向大巴山东缘发展。春秋末叶,举国南迁长江川、鄂之间。战国时期,进入川东,兼及与鄂、湘、黔相邻之地。”①《四川通史》第一册(段渝编写),四川大学出版社,1993年10月版,第203 页。在《西周时代楚国疆域的几个问题》(载《中国史研究》,1997年第4 期)中,段渝论曰:“巴方,殷末约居汉水上游古沔水一带。”张正明结合语言学、民俗学、民族学等方面的资料对巴人起源的诸多观点研究后认为:“早期的巴人是西部民族,属于藏缅语族。”“巴人起源于羌人频繁出没乃至长久栖息的地区,即陕西西南部和甘肃东南部,可能还包括四川东北部和重庆西北部的少量边缘地带在内,从流域来说是汉水上游和嘉陵江上游。”“巴人推进到峡江地带的年代不早于春秋中期。”“巴人推进到清江流域的年代不早于春秋、战国之际。”[27]巴人西迁至今重庆一带的时间约在前5世纪前后,这时其活动区域东至鱼腹(今奉节),北至汉中。楚威王时,巴人退守阆中(今属四川),后被秦灭国置郡。
四、文化遗痕
作为古代巴人的生息繁衍之地,汉水上游历史地理、风俗民情中有许多巴文化元素。除《水经注》载汉中、安康一带以“巴”为符号的地名外,隋唐宋时,在《水经注》“巴溪戍”附近(今陕西洋县东北),还设有巴岭镇[28],可见这一带与巴人渊源之深。巴人的经济活动具有广泛适应性,生活于清江流域、三峡地区,以渔业、畜牧业为主,生活于汉水上游和川东,则进行农业生产。巴人崇拜白虎,可能以白虎为图腾。安康“人射虎”、“西城虎”等西汉画像砖,应是巴文化的产物。2001年3月,在安康市坝河的山水丛林间,又发现巴人祭祀遗物和巴人文字(“巴蜀图语”)[29],再次证明了古代巴人与汉水上游不可分割的关系。
《隋书·地理志上》谓“汉中之人,……好祀鬼神,尤多忌讳”,《舆地纪胜·利州路》记洋州(治兴道,今陕西洋县)风俗曰:“小民信鬼不信医。”这些习俗,应是巴人“俱事鬼神”、羌人敬信鬼神和僚人“俗畏鬼神”[30]等影响的结果。将棺木做成船形的船棺土葬、悬棺葬,是巴人的主要葬俗,这些习俗在汉水上游也有遗痕。巴人有樊、瞫(沈)、相、郑、陈、程、蹇等大姓,这些姓之人古代汉中都有。东汉时弘农太守陈纲、从事陈调、巴郡太守陈雅、南郡太守程基、计曹史程苞、功曹程信、隐士樊志张等汉中人可能即属巴人。当今汉中、安康还有巴、相、税等古代巴族属性明显的姓氏。
五、几点认识
关于巴人起源地或早期活动中心地区的研究和争论还会继续。但是,通过对巴人在汉水上游行踪的探讨,似乎可形成以下几点基本认识:
(一)文献记载、学界论述、文物印证和文化传承之间的一致性,初步证明了巴人从石器时代到春秋时期在汉水上游的延续发展。因此,当研究巴人起源时,汉水上游的汉中、安康是一个值得特别重视的地区;这一地区起码是殷商以至此前巴人活动的重点地区,“是当时(指商代)汉水上游最强大的政治集团”[7]188。目前,认定巴人起源于汉水上游遇到的主要问题是“城洋青铜器一般都是偶然发现,没有证据出于墓葬还是窖藏”[31],因而无法得出更有力的结论;对“宝山文化”和“城洋青铜器”进行主要研究的赵丛苍因持巴人起源于清江流域说[7]183,故其研究结论不完全支持此说,故而出土文物证据需要完善。
(二)在“汉水上游说”之外,目前学界提出的几个巴人起源地说都不具备历史文献记载与出土文物印证的高度一致性。以取得了能反映巴人早期活动丰富考古成果的鄂西南和三峡地区来说,要认定其为巴人起源地,还缺乏直接的文献支持。无论清江流域说,抑或长江三峡说,都不能认定其地为殷商时的“巴方”,且对巴人随周武王伐殷和成为“汉阳诸姬”的问题无法做出令人信服的解释。以当时的交通信息条件和军事情理,远距关中千里数千里外以清江流域或长江三峡为“活动中心”的巴人是不可能参加伐纣之师的,也不能成为“汉阳”(汉水之北)诸姬。同时,早期民族活动具有较强的分散性和流动性,因而越是高度集中的文物出土点,有时越不会是这个民族的起源地。蜀人起源于岷江上游而出土文物集中于三星堆遗址就是明证。
(三)巴人的历史、文化还有许多方面没有定论,因而当前对一些历史事件、出土文物、文化现象是否属于巴族的判断可能存在误区。汉水上游、清江地区、川东三峡和其他地区,都先后提出了从史前到三代巴人独立发展的证据,这当然不可能都是事实;也很难设想活动中心位于三峡或清江的巴族能驱使远在边陲汉水上游自己的同族抵御殷人进攻在先,又加入武王行列于后。将巴地之国分为阆中渝水之巴、夷水廪君之巴、涪陵水会之枳巴、汉水宗姬之巴[32]以及此类其他观点,固然很好地说明了巴国多名、巴族多源,但相距遥远的各“国”为什么会有“巴”之共称,且其文化又有极大的相似性的问题仍须进一步研究。
(四)出土文物是解开历史疑问的最直接最有力证据,但文物出土具有偶然性,考古结果又往往见仁见智,因此只有将考古结论这种“点”的研究与历史记载这种“面”的研究结合起来才能得出正确结论;许多考古结论也只有有了历史学、地理学和社会学等多方面研究成果的支持才能成为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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