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天节属于襄阳考
2013-04-11唐明生
唐明生
(湖北文理学院 文学院,湖北 襄阳 441053)
自2006年2月18日(农历正月二十一日)襄阳举办首届“穿天节”活动以来,至2013年的3月2日(农历正月二十一),襄阳的“穿天节”活动已经举办了8届。可以说,“穿天节”已经发展成为襄阳本土一个重要的节日。据此很多襄阳人认为,“穿天节”就是襄阳独有的一个民俗节日,但实际情况是不是如此呢?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很有必要对“穿天节”的相关史料做一考镜源流式的梳理,以达到正本清源的目的。
一、“穿天节”的确切记载
就笔者所掌握的资料,现存最早,也是明确记载“穿天节”与襄阳有关联的是庄绰的《鸡肋编》。《鸡肋编》卷上有云:
襄阳正月二十一日,谓之“穿天节”,云交甫解佩之日,郡中移会汉水之滨,倾城自万山。泛彩舟而下,妇女于滩中求小白石有孔可穿者,以色丝贯悬插于首,以为得子之祥。
以上记载,明确告诉了“穿天节”发生地域:襄阳万山、汉江滩;时间:正月二十一日;活动形式:移会(相当于庙会)、泛彩舟、寻有孔的小白石;活动缘由:纪念郑交甫解佩事。并且还专门强调寻找到有孔的小白石之后,要用彩色的丝线穿起来,然后“插于首”,代表着求子祈福的寓意。
那么庄绰又是何许人也?《鸡肋编》所记载的确切吗?
庄绰,字季裕,自署清源人。据钱见状、王兆鹏在 《宋诗人庄绰、郭印、林季仲和曹勋生卒年考辨》一文中的考辨可知,庄绰生于元丰元年。据萧鲁阳先生的考订,卒年约在绍兴十三年至十九年之间。由此可知,庄绰生活与两宋之间。其在《鸡肋编》中的“襄阳尹氏”条记载“余摄尉襄阳,尝得尹孝子母墓志于卧佛僧舍。”[1]另据“杜预条”记载“余尝守官襄阳,求岘山之碑”可知其曾任职于襄阳。
在《鸡肋篇》中,还有关于襄阳政事及民风、民俗的许多记载,如:
杜预好后世名,刻石为二碑,纪其勋绩。一沉万山之下,一立岘山之上,曰:“焉知此后不为陵谷乎?”余尝守官襄阳,求岘山之碑,久已无见;而万山之下,汉水故道去邓城数十里,屡已迁徙,石沉土下,那有出期?二碑之设亦徒劳耳!今州城在岘、万两山之间,刘景升墓在城中,盖非古所治也。岘山在东,上有羊叔子庙。万山在西,元凯祠在焉。去三顾门四里,山下乃王粲井。石阑有古篆刻,今移在州宅后圃。过山十余里,即隆中孔明故居之地,亦有祠。其前小山名作乐,相传躬耕歌《梁甫吟》于此。万山又名小岘,或曰西岘。故子美诗云:“应同王粲宅,留井岘山前。”孟浩然葬凤林关外,后人迁其墓碑于谷隐寺中,遂失冢所在。习池在凤林寺山,北岸为汉江所啮,甚迩。数十年后,当不复见矣。
在上文中,记载了襄阳城的位置“在岘、万之间”;刘表墓的位置以及岘山、万山羊祜祠、三顾门、王粲井、古隆中、孟浩然墓、谷隐寺、凤林山等等,虽然有的不是那么详细,但却可以看出其对襄阳一些政事、民风、民俗是很熟悉的。如果没有在襄阳生活过,且不亲自踏勘,是不可能如此了解的。如果说上述论述还仅仅是庄绰自己的说法,那么在《两宋名贤小集》中僧人饶节写给庄绰的诗《送庄季裕宣教》就可作为旁证,证明庄绰对襄阳的熟悉。其诗云:
庄侯目如岩下电,堕泪碑旁始相见。松间经行倚松语,袖有普贤真行愿。
春风昨夜忽言别,楚儿把耒耕残雪。野人无以赠吾行,山杏溪桃为君说。
饶节,著名侍僧,江西诗派的重要诗人。诗中尊称庄绰为“庄侯”,透露出他与庄绰关系要好。众所周知 “堕泪碑”在湖北襄阳岘山。所以从“堕泪碑旁始相见”可知饶节在襄阳游历时和庄绰相遇。诗题中称庄绰为宣教,可知庄绰在襄阳或担任“宣教”一职。
从上述记载可知,庄绰曾供职于襄阳,并且在襄阳游览山水、探访古籍。其在《鸡肋编》中所记的和襄阳相关的民风政事、民俗古籍的记载皆庄绰目睹亲见,绝非一般口传耳闻。
二、和“穿天节”相关的记载
在庄绰之前,北宋范仲淹曾在给晏殊的《献百花洲图上陈州晏相公》诗中有“彩丝穿石节,罗袜踏青期”的句子,并且在此句后特作夹注云:
襄邓间旧俗,正月二十二,士女游河,取小石中通者,用彩丝穿之,带以为祥。
在此记载中,“小石中通者”即为庄绰《鸡肋编》中“小白石有孔可穿者”;“用彩丝穿之,带以为祥”即为《鸡肋编》中“以色丝贯悬插于首,以为得子之祥。”“士女游河”即为《鸡肋编》中“郡中移会汉水之滨,倾城自万山。泛彩舟而下,妇女于滩中”。所不同的是,在庄绰的《鸡肋编》中,此风俗的日期是正月二十一,而在此诗中,此节日的日期是正月二十二。
据范仲淹年谱的考证,此诗作于庆历六年(1046年)范仲淹以给事中知邓州期间。当时,他粘修百花洲,重修览秀亭,创建书院。此时襄阳知州乃是他和晏殊共同举荐的好友王洙。襄阳邓州相邻,且为老友主政,故而范仲淹对襄阳自是青睐有加,对襄阳的民风民俗亦了如指掌。所以其在将百花洲修好之后给好友晏殊的诗中对百花洲的描绘以及赞誉中提到襄阳“穿石节”是非常可信的。
金代诗人李俊民在其《庄靖集》卷六“弄珠滩”中征引《襄沔记》云:
岁以正月二十一日、二十二日谓之天地穿日,移市于城北津弄珠滩。
《襄沔记》据《直斋书录解题》云:
《襄沔记》三卷,唐吴从政撰。删《荆楚岁时记》、《荆州记》、《南雍州记》等,集成此书,其记襄汉事迹祥矣。
唐代人吴从政删改了《荆楚岁时记》、《荆州记》、《南雍州记》等书编辑而成《襄沔记》。在其中详细记载了襄阳汉江一代的很多事情。由此可知,在唐代时襄阳已经盛行在正月的二十一日和二十二日“移市弄珠滩”。此“移市”和后来的庙会差不多,既然性质相当于庙会,那么参加的人数以及热闹繁华的程度是可以想象的,具有节日聚会的性质,并且还有专门的名称即“天穿日”、“地穿日”。
葛胜仲,字鲁卿,和庄绰同时代。他曾写过《蓦山溪·天穿节和朱刑掾》二首。其一云:
望云门外。油壁如流水。空巷逐朱幡,步春风、香河七里。冶容炫服,摸石道宜男,穿翠霭,度飞桥,影在清漪里。 秦头楚尾。千古风流地。试问汉江边,有解珮、行云旧事。主人是客,一笑强颁春,烧灯后,赏花前,遥忆年年醉。
其二云:
春风野外。卵色天如水。鱼戏舞绡纹,似出听、新声北里。追风骏足,千骑卷高冈,一箭过,万人呼,雁落寒空里。 天穿过了,此日名穿地。横石俯清波,竞追随、新年乐事。谁怜老子,使得暂遨游,争捧手,乍凭肩,夹道游人醉。
在此两首词中,我们看到,朱幡、香河、炫服、飞桥、香车、飞马、寻窍石、赏花灯、万人空巷、十里汉江等等。一幅幅生动壮丽、声势浩大的优美画卷,团花锦簇般的勾描了“天穿节”、“地穿节”,襄阳人欢聚、嬉戏的壮观画面,场面是热闹非凡的,气场是壮观的。
葛胜仲曾经在邓州就职,且《蓦山溪·天穿节和朱刑掾》二首就写于其在邓州就职期间。邓州据襄阳不过百里,所以往来游历并不是件难事,故而其对“天穿节”、“地穿节”的盛况描绘生动逼真,活灵活现,也是可信的。
两首词中间,对“天穿节”、 “地穿节”的描绘和吴从政的《襄沔记》中的记载是相吻合的。《襄沔记》中“移市于城北津弄珠滩”和词中对“天穿节”和“地穿节”的节日盛况的描绘也是合拍的。“摸石道宜男”句和庄绰《鸡肋编》中“妇女于滩中求小白石有孔可穿者,以色丝贯之,悬插于首,以为得子之祥”相印证。这都证明了穿天节在襄阳的繁荣状况及繁盛程度。
三、从“天穿节”到“穿天节”
据笔者掌握的资料,现存最早记载“天穿节”的资料是东晋王嘉撰的《拾遗记》。其言:
江东俗称正月二十日为天穿日,以红缕系煎饼置屋上,曰补天穿。
据此可知,在东晋时已有“补天穿”的习俗,时间是正月二十日。
宋人李覯曾有诗《正月二十日俗号天穿日以煎饼置屋上谓之补天感而为诗:
娲皇没有几多年,夏伏冬愆任自然。只有人间闲妇女,一枚煎饼补天穿。
诗中描述的“天穿节”的日期以及以煎饼置屋顶的习俗和《拾遗记》中所记载描述的相同,说明“天穿节”最迟自东晋以来,就已经在流传。其主要的做法就是做一个煎饼,然后用红丝线系挂放置于屋顶,以此来纪念女娲娘娘炼石补天的巨大功绩。
明确记载“天穿节”的日期为正月二十日的还有陕西省在乾隆年间修的《富平县志》、《临潼县志》、《同州府志》、《蒲城县志》,光绪年间修的《高陵县志》[2]46,51;山西省在康熙年间修的《解州志》、同治年间修的《阳城县志》、光绪年间修的《河津县志》[2]689,703;河南省在嘉庆年间修的《渑池县志》、光绪年间修的《重修灵宝县志》[2]269,279等。
以上的记载说明“天穿节”的日期是正月二十日。但也有记载说“天穿节”的日期是正月二十一的,如前文的《襄沔记》、葛胜仲的诗文中和光绪年间修的陕西《渭南县志》[2]45的记载。还有记载说“天穿节”的日期是正月二十三日。如明正德年间修的《朝邑县志》卷一《风俗》云:“二十三日置煎饼屋上补天,是日仍不得食米。”[3]清代道光年间修的《咸阳县志》[2]11记载也为正月二十三日。
上述所引地方志基本都是在北方,说明“天穿节”在北方的流行,那么在南方呢?根据广东增城在嘉庆年间修的《增城县志》卷一《风俗》记载:“十九、二十两日为天机癞败,挂蒜以辟恶,又作馎饦祷神,曰补天穿。”[4]江西瑞金在道光年间修的《宁都直隶州志·风俗志》记载瑞金县元夕:“后五日名天穿日,作米糕糖食,曰补天穿。”[5]
从以上的记载可知,“天穿节”不仅在北方流行,在南方的一些地区也流行。日期有正月二十日或二十一日或二十三日三种。
那么“天穿节”在襄阳怎么就变成了“穿天节”呢?怎么就由北方的以“煎饼补天”变成了“摸石求子”呢?
从地理位置讲,襄阳地处汉江流域的中游,上游穿行于蜿蜒曲折的秦岭和大巴山。在远古时期,不管是秦岭,还是大巴山,火山运动都非常的强烈。火山喷发产生了大量的岩浆中,岩浆中的石英(二氧化硅),又经过几亿年的沧海桑田,产生了石英变质岩的白石头。这些白石头中,有的含有杂质,那么经过汉江上游1000多公里的狭窄河道产生的流量巨大的水力的冲刷,到中游亦即襄阳段,就会出现许多带有自然孔洞的白石子。这样的自然条件自然而然就成为“摸石”习俗得以产生的便利条件之一。
汉江襄阳段还有美丽的爱情神话传说——汉江女神,即郑交甫遇汉水女神的故事。而郑交甫遇到汉水女神的地点就在《襄沔记》中的“城北津弄珠滩”,也即《鸡肋编》中的“汉水之滨”。
浪漫的神话传说加上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于是一个原本与女娲补天相关的“天穿节”在汉江流域的中游——襄阳,就逐渐演变成一个与爱情有关的摸石求子的“穿天节”了。
很明显,“穿天节”是受到“天穿节”影响的,这从和庄绰同时代的葛胜仲的词里可以看出。在葛胜仲的词里,仍然是叫“天穿”、“地穿”的,并且也提到了“摸石道宜男”、“解珮”、“汉江边”等,还有盛大的节日场面的描绘,说明在庄绰的同时代,“天穿节”在襄阳的流行,只不过庄绰在《鸡肋编》中将这个节日具体化、明确化。这个具体化包括时间的具体化和名称的具体化:时间就是正月的二十一日,名称就是“穿天节”。当然这个名称的确立还是和襄阳流传的汉水女神的浪漫爱情故事有关。因为在汉江女神的故事中,故事的男女主人公郑交甫和美丽的汉江女神最后一起羽化升天,即“穿天”。于是“天穿节”在浪漫的庄绰的笔下,也就记成了“穿天节”。其包含的寓意也就由“天穿节”的女娲补天演变成了郑交甫与汉水女神邂逅定情的“穿天节”,即定情、求子、祈福的内涵。至于将时间定在正月二十一日,则是因为这一天是郑交甫遇到汉水女神的日子,所以在襄阳,“穿天节”的日期既不是二十日,也不是二十三日,而只能是充满着浪漫与渴望的“二十一日”。
参考文献:
[1] (宋) 庄绰.鸡肋编[M].萧鲁阳,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3:7.
[2] 丁世良,赵放.中国地方志民俗汇编[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9.
[3] 文渊阁四库全书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4] 中国地方志丛刊本[M].台湾:成文出版社,1985,1990.
[5] 江西省志编辑室.江西地方志风俗志文辑录[M].南昌:江西省志编辑室,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