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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对国家的改造——马克思《莱茵报》时期的政治哲学

2013-04-11杨晗旭

石家庄学院学报 2013年2期
关键词:基督教理性马克思

杨晗旭

(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1)

理论界总是从实践哲学的总体出发,探究马克思对哲学的看法。一种典型的看法认为马克思对实践哲学的扬弃是最终实现了马克思实践唯物主义的唯一途径和方式[1]24。这种纵向的研究方法的确能够从整体上把握马克思思想的整体性,但却不是唯一的研究路径。横向地从马克思思想诞生的具体情境出发来观察马克思对哲学的认识,对挖掘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当代价值也颇有裨益。譬如,在《莱茵报》时期,马克思对哲学的性质和任务的看法固然对实践哲学的诞生至关重要,但如果横向地看,其对马克思国家观和世界文化观的形成都具有重要意义。众所周知,马克思在博士论文中就阐发了他的哲学世界化思想,在《〈科伦日报〉第179号的社论》一文中,马克思不仅继续阐发了这一思想,而且详细地探讨了哲学的性质和任务问题。马克思认为,哲学“从未打算把禁欲主义的教士长袍换成报纸的轻便服装”[2]219,但却总是与时代的问题息息相关。哲学的任务就是不断变成当代文化中活的灵魂,改变世界,让世界、国家更加合乎人性,满足广大劳动群众的需求,尤其是精神需求。因此,马克思主张把哲学的改造看做是社会正义、人类解放的前提是其政治哲学的特色。在《莱茵报》时期,马克思看到了哲学的特殊使命,这一思想虽然最终被概括到实践哲学中,但用实践唯物主义来淡化马克思对于哲学的看法显然不合乎马克思思想的原貌。

一、“相互教育的自由人的联合体”需要哲学

马克思提出哲学改造国家思想与他在《莱茵报》时期对国家的认识有着密切关系。马克思在 《莱茵报》时期对国家的看法与我们熟知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对国家的经典定义有所区别,这种区别长期以来被理论界忽视。有人认为,马克思早期关于国家起源问题的核心命题是“市民社会决定国家”[3]20,但这一“核心命题”却源于马克思对国家的最初描述——国家是“相互教育的自由人的联合体”[2]213。众所周知,“自由人的联合体”这一概念是马克思描述未来理想社会的经典命题,但在《莱茵报》时期,马克思却是用它来描述国家的。理论界常常重视马克思对市民社会的探究,鲜有人注意到自由人的联合体与国家的关系。对国家的这种理解不仅对马克思思想发展的总体趋势至关重要,对他形成独特的伦理诉求和价值关怀也十分关键。

在《莱茵报》时期,普鲁士官方意识形态极力维护基督教和国家之间的暧昧关系,误导人们对国家的理解,以维护普鲁士的统治。1842年6月28日,《科隆日报》政治编辑海尔梅斯(Hermes)发表了一篇攻击《莱茵报》的社论,社论要求书报检查机关禁止青年黑格尔派通过报刊批判普鲁士国家和基督教。在社论中,海尔梅斯强词夺理,混淆哲学、宗教和国家之间的关系,攻击青年黑格尔派。海尔梅斯断言:历史上一个民族生活的兴盛与衰落与宗教意识的发展水平有关,因为基督教作为教育机构对于一个民族的开化和发展至关重要。按照他的说法,是所谓的宗教哲学而不是哲学本身引领时代进步。马克思指出:事实恰恰相反,国家是宗教的载体,国家的兴衰决定着宗教的兴衰。他举例说,古代希腊和古罗马时代,古代文明发展水平较高,但那个时代宗教都遭到了排斥。古代人“真正的宗教”是崇拜“他们的民族”和“他们的国家”。“不是古代宗教的灭亡引起了古代国家的毁灭,相反,是古代国家的灭亡引起了古代宗教的毁灭。”[2]213在这里,马克思鲜明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并不是宗教决定国家,而是国家决定宗教,国家是宗教的载体。宗教和国家之间的关系得到了澄清。

海尔梅斯力图证明现代国家就是 “基督教”国家,就是要实现基督教教义,进而认为基督教国家是所谓的真正的“教育机关”,只不过其教育范围要比学校大一些罢了。这就是海尔梅斯对国家的理解——国家是一个大一些的教育机构,基督教国家仅仅是基督教权威的执行者。然而,在澄清了基督教和国家之间的关系后,脱离了宗教束缚的国家依靠什么来引导呢?马克思认为,联合起来的自由人并不需要政府的教育,而是需要哲学的引导,这是由国家的实质所决定的。他说,海尔梅斯“社论不是把国家看做是相互教育的自由人的联合体,而是看做是被指定接受上面的教育并从‘狭隘的’教室走进‘更广阔的’教室的一群成年人”[2]213。在马克思看来,真正有资格启发民众的是哲学,不是基督教,也不是基督教的代言者——政府。如果把国家仅仅看做是教育机构,事实上赋予了政府无限权力,因此这种说法否定了民众公共权力的存在。他指出,国家的真正的“公共教育”就在于“国家的合乎理性的公共存在”。他认为:“国家本身教育自己成员的办法是:使他们成为国家的成员;把个人的目的变成普遍的目的,把粗野的本能变成合乎道德的意向,把天然的独立性变成精神的自由;使个人以整体的生活为乐事,整体则以个人的信念为乐事。”[2]217

这就意味着,国家不再是凌驾于个人之上的最高教育机构,而是促进个人的自由和平等,促进自由人联合、相互教育的机构。这一思想在马克思后来的思想中得到了继承,比如《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强调“环境是由人来改变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4]55,因此,哲学改造作用的凸显意味着专制权力的崩塌。不承认个人的自由和平等,把国家看成是一个教育机构,其实是 “把社会分成两部分,其中一部分凌驾于社会之上”[4]55。而自由人的相互教育和联合恰恰是人的解放的实现。这说明宗教的衰落和专制权力的倒塌要求哲学站出来实现对国家的改造。

二、哲学的性质决定了其对国家的改造任务

不仅国家作为“自由人的联合体”需要哲学承担起对其进行改造的任务,哲学本身的性质也决定了其对国家的改造。这是因为,一方面,哲学是人民创造的,不会凌驾于人民之上;另一方面,哲学源于现实却高于现实,总是与时代问题息息相关,指导人民解决时代问题。有人或许会担心,哲学取代了基督教的权威,是否也会像基督教神学一样作为一种神秘的权力凌驾于人民之上呢?当然不是。在黑格尔那里,哲学成了绝对真理,这意味着,他所理解的哲学的确具有神秘性。马克思指出,哲学绝不是脱离现实,与现实对立的形而上学。哲学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的产物,而是人民实践的产物,其指导民众最具合法性。但这一点很难被察觉,因为哲学虽然源自于时代,但同时往往高于那个时代。

为了揭示哲学为何显得高高在上,马克思首先对传统的德国哲学所存在的问题作了反思。他说:“哲学,尤其是德国哲学,爱好宁静孤寂,追求体系的完满,喜欢冷静的自我审视;所有这些,一开始就使哲学同报纸那种反应敏捷、纵论时事、仅仅热衷于新闻报道的性质形成鲜明对照。哲学,从其体系的发展来看,不是通俗易懂的;它在自身内部进行的隐秘活动在普通人看来是一种超出常规的、不切实际的行为;就像一个巫师,煞有介事地念着咒语,谁也不懂得他在念叨什么。”[2]219当然,马克思并非借此否定德国哲学本身,他认为,哲学之所以不容易被人理解,是由于哲学高于时代的性质。正如他所说:“哲学就其性质来说,从未打算把禁欲主义的教士长袍换成报纸的轻便服装。”[2]219但他提醒人们:哲学虽然不那么通俗易懂,但并非与时代无关,恰恰相反,哲学与时代所面临的问题息息相关。他总结道:“哲学家并不像蘑菇那样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他们是自己的时代、自己的人民的产物,人民的最美好、最珍贵、最隐蔽的精髓都汇集在哲学思想里。正是那种用工人的双手建筑铁路的精神,在哲学家的头脑中建立哲学体系。哲学不是在世界之外,就如同人脑虽然不在胃里,但也不在人体之外一样。当然,哲学在用双脚立地以前,先是用头脑立于世界的;而人类的其他许多领域在想到究竟是‘头脑’也属于这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是头脑的世界以前,早就用双脚扎根大地,并用双手采摘世界的果实了。”[2]219-220可见,哲学思想无非是广大人民群众长期劳动和实践的结果,在人类思想的果实诞生以前,首先从事的是劳动,“用双手采摘”实践的果实。

因此,马克思认为在哲学本身的性质方面,“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的精神上的精华”[2]220的真正内涵首先在于,哲学是从人民的实践中得来的,是人类实际经验的总结。可以说,哲学既然源自于人民的实践,那么哲学的救世其实是市民社会的自救。但另一方面,马克思强调的是,“人民的最美好、最珍贵、最隐蔽的精髓都汇集在哲学思想里”,是人类思想的精华,因此哲学有教育国家、改造国家的义务,当然,这种改造的实质是人民的自我教育、相互学习。在马克思看来,哲学源于人民的实践同时又高于实践的特征,意味着一旦哲学真正实现对国家的改造,人类就将开辟新的发展阶段。

三、“哲学要求国家是合乎人性的国家”

经过哲学改造后的国家应当是什么样的国家呢?在马克思看来,“哲学要求国家是合乎人性的国家”[2]225。马克思认为,哲学和基督教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实质上是运用理性和自由建立国家还是依靠宗教精神建立国家的问题。国家有其自身的本性,而基督教是对国家本身性质的歪曲。马克思说:“因此,你们就不应该根据基督教,而应该根据国家的本性、国家本身的实质,也就是说,不是根据基督教社会的本质,而是根据人类社会的本质来判定各种国家制度的合理性。”[2]226而要能够阐明国家的性质只能依靠哲学。马克思说:“看来,人世的智慧即哲学从一开始就比来世的智慧即宗教更有权关心现世的王国——国家。”[2]223“哲学是阐明人权的,哲学要求国家是合乎人性的国家。”[2]225

为了进一步证明国家离不开理性自由,离不开对人性的维护,马克思提出了理智的一个人无法抗拒的“二难推论”。他说:“要么基督教国家符合作为理性自由的实现的国家概念,那时,国家为了成为基督教国家,只要成为理性的国家就足够了,而这正是哲学所要做的工作。要么理性自由的国家不能从基督教出发来加以阐明,那时,你们自己将会承认,这样去阐明不符合基督教的意图,因为基督教不想要坏的国家,而不是理性自由的实现的国家就是坏的国家。”[2]226马克思想说的是,即便抓住基督教国家这个概念不放,也同样要应用理性,这就否定了基督教国家的说法。

当然,马克思所指的理性国家并不是强调个人的理性,而是强调人的社会性,强调 “自由人的联合”。他说:“从前的研究国家法的哲学家是根据本能,例如功名心、善交际,或者虽然是根据理性,但并不是社会的而是个人的理性来构想国家的。现代哲学持有更加理想和更加深刻的观点,它是根据整体观念来构想国家的。它认为国家是一个庞大的机构,在这里,必须实现法律的、伦理的、政治的自由,同时,个别公民服从国家的法律也就是服从他自己的理性即人类理性的自然规律。”[2]228

从马克思这个时期的理性国家观中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所说的合乎人性国家的内涵。首先,马克思所提出的合乎人性的国家是以承认人的社会性为前提的。马克思所说的理性自由的国家与黑格尔所主张的国家观之间的不同在于马克思更看重 “联合体”,即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这为后来马克思主义理论逐步转向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埋下了伏笔。其次,马克思的国家观并不完全是黑格尔式的理性国家观,而是要合乎人性。因此,人性成为马克思政治哲学思考的一个基本前提。这一思想在他中学时期的三篇作文中就初见端倪,后来到《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发展为对“现实的人”的思考,而对“现实的人”的思考是马克思创建科学实践观的前提。

四、从哲学改造国家思想看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时代性

马克思通过对哲学改造国家问题的探讨,揭示了哲学在人类解放中的意义,尤其是哲学与现实世界、文化之间的关系。这些思想具有较强的时代性,同时也颇具启发性。

首先,通过马克思对哲学改造国家的论述,我们发现马克思政治哲学与人类解放思想紧密结合在一起,因此正确的政治价值观应当始终着眼于人类解放的终极目标。这意味着,必须承认国家是人民“相互教育”的平台。当今政治哲学的热门话题是讨论协商民主的问题,其实马克思在《莱茵报》时期就已经从黑格尔的政治哲学以及在政治实践中领悟到了未来国家演变的基本趋势。因此,马克思发现了推动社会进步的主体力量,那就是人民大众。同时人类的解放的目标要求尊重广大人民群众的首创精神,要繁荣文化,发展哲学和社会科学,创造出合乎人性的国家。

其次,哲学在实现社会进步中的作用必须加以重视,哲学对现实生活的改变,对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作用越来越明显。在博士论文中,马克思通过对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自然哲学的对比得出了 “世界的哲学化同时也就是哲学的世界化”的结论。在《莱茵报》时期,通过现实斗争,马克思的这一思想得到进一步发展,“哲学的世界化和世界的哲学化”直接面向了现实生活。他坚信:“必然会出现这样的时代:那时哲学不仅在内部通过自己的内容,而且在外部通过自己的表现,同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接触并相互作用。那时,哲学不再是同其他各特定体系相对的特定体系,而变成面对世界的一般哲学,变成当代世界的哲学。各种外部表现证明,哲学正获得这样的意义,哲学正变成文化的活的灵魂,哲学正在世界化,而世界正在哲学化,——这样的外部表现在一切时代里曾经是相同的。人们可以查阅任何一本历史书,他们将会发现,最简单的外部形式都一成不变地重复着,而这些外部形式很清楚地说明,哲学已进入沙龙、教士的书房、报纸的编辑室和朝廷的候见厅,进入同时代人的爱与憎。”[2]228通过这段话,马克思大大丰富了“哲学的世界化和世界哲学化”的内涵,使这一思想有了文化意蕴和全球化思想的意味。随着社会的发展,哲学不再是藏在书斋里的理论,而是在不断贴近人们现实生活,成为文化的活的灵魂,促进了人类对自身生活的反思和文化的自觉。马克思在《莱茵报》时期对“世界化和世界的哲学化”内涵的进一步阐发与《共产党宣言》中的全球化思想是一脉相承的,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问题改变世界”的思想也是相互联系的。

最后,必须注意到,哲学正以它本来就应该呈现的面目参与到社会发展的大潮中来,这一过程从来未停止过。哲学本来就不与现实相对立,其这一特征表现得越来越显著。马克思主义哲学、现代西方哲学甚至后现代哲学发展的一个共同的特质就是哲学逐步与政治学贴近,与实际生活贴近。这是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自诞生以来在世界范围内产生巨大影响的原因。或者说,马克思的思想与以往哲学的不同正在于它对人类的现实生活产生更加直接的影响。到今天,当代世界哲学越来越贴近人的现实生活甚至融入到日常生活中来,就表明哲学的世界化从未停止过,甚至逐步和现实生活无法割裂。

[1]邓晓芒.论马克思对哲学的扬弃[J].学术月刊,2003,(3):24-28.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刘军.国家起源新论:马克思国家起源理论及当代发展[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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