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露或遮蔽
——古希腊与文艺复兴时期对女性身体规训的不同表现
2013-04-11张宇维
张宇维
(西南大学外国语学院,重庆 北碚 400715)
裸露或遮蔽
——古希腊与文艺复兴时期对女性身体规训的不同表现
张宇维
(西南大学外国语学院,重庆 北碚 400715)
古希腊虽以裸体雕像著称,但其最初的雕像仅以男性裸体为主,女性由于地位低下其雕像则以着衣的方式出现。因此,古希腊雕塑的裸体化并非意味着该时期对身体的解放。同样,文艺复兴时期女性着装裸露化倾向的再次兴起也非对身体的解放。该裸露化倾向同样将妇女置于压迫及从属地位。因此,本文旨在揭示“裸露”或“遮蔽”是对女性身体在古希腊时期和文艺复兴时期的同种规训下的不同表现形式。
裸露或遮蔽;规训;古希腊;文艺复兴
1 引言
在基督教文化中,人的原罪与肉体欲望相联,因而身体是有罪的。自从人类犯下原罪开始,人对于裸露的身体便有了羞耻之感,需用衣物蔽之。[1]此处,人类竭力掩盖的不仅是身体,而是身体所承载的原罪。因而,基督教认为人的肉体是肮脏污秽的,人体外露是一种邪恶的诱惑,是诲淫诲盗的行为,从而禁欲主义、蒙昧主义肆意横行。而在此之前的古代希腊文化中,人的身体是具有神性的。神不仅具有人的特质,还拥有人的七情六欲。因而古希腊是一个崇尚身体的民族,它的很多艺术形式都以裸体方式呈现。因此,身体在古希腊文化中常被认为是自由的、不受压迫的。文艺复兴时期是与古希腊遥相呼应的一个时期,它是对古典文化的复兴和对中世纪宗教束缚的解放,其艺术形式表现为裸体艺术的再次兴起以及服饰的裸露化增加。同样,文艺复兴时期也常被作为解放身体,让身体回归的时代。但笔者认为这两种解读都属于误读。无论在古希腊时期还是在文艺复兴时期,身体都是处于被规训的状态,尤其表现为对女性身体的规训。唯一不同的是,古希腊时期对女性身体的规训表现为“遮蔽身体”,而文艺复兴对女性身体的规训表现为“裸露身体”。它们是对女性身体同一规训下的不同表现。本文采用新历史主义的方式阐述不同时期社会对女性身体同种规训下的不同表现,不对福柯的“规训”理论进行套用。
2 裸露或遮蔽—古希腊与文艺复兴时期对女性身体规训的不同表现
2.1 古希腊时期对女性身体的规训—“遮蔽”
从古希腊文明到希腊古典时期,再到希腊化时期,艺术形象都呈“裸体化”倾向。但这种“裸体化”应分为两个时期。在古希腊文明初期,这种“裸体化”倾向仅限于男性。女性身体则是通过衣物的遮蔽来刻画。直到古典时期后期才出现女性裸体雕塑。[2]前期对女性身体的遮蔽正是对古希腊妇女身体的规训,而后期女性裸体雕塑的出现则是对该身体规训的反抗。李枫在《古希腊文化知识图本》(2004)中谈到,由于古希腊人将裸体视为神圣,并且认为只有男性躯体才具有神性,因此裸体的表现形式起初仅限于男性。而女性被认为是代表本能和爱欲的低俗身体。因此,女性包括女神的雕像一般是着衣的。[3]正如郭超英在“古希腊妇女的社会地位及其演变”中谈到,“妇女本身变成所有文明生活对立面的代表”[4]。由此可知,轻视妇女,强调男性统治的思想是古希腊文化中的传统,女性以着衣形式出现在雕塑中暗示女性在当时的社会地位低下,属于从属地位。遮蔽身体成了对女性低俗身体和从属身份的规训。在古典时期以前,古希腊人所崇尚的女神仅限于雅典娜,因为她是代表男性智慧和理性的化身。虽然作为女性她象征着生长和繁殖的动力原则,但她是女性体征男性化的神,因为她是从她父亲头里出生的。她对父亲的服从意味着支持男性统治地位。她从未表现出女性所代表的本能和欲望,且一直身为处女。因此在古典时期希腊人对于雅典娜的绝对崇拜也意味着女性一直处于受父权压迫的地位。雅典娜在雕塑中的形象也常常是端庄静穆的着衣女神。
然而,从古典时期开始,“遮蔽式”的身体规训受到冲击,女性裸体开始出现在雕塑中。从思想上讲,由于商业、政治、农业的迅速发展,奴隶制的急剧膨胀导致城邦民主政治中新矛盾的出现,希腊人开始反思其妇女观,例如,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埃斯库罗斯的《复仇女神》,以及色诺芬、柏拉图对妇女地位所作的一些理性思考,尽管没有完全提出男女平等的思想,但或多或少使希腊女性的社会地位问题得到了关注,使反抗“遮蔽式”的身体规训成为可能。因此,在艺术作品中,女性身体的有形遮蔽逐渐消失,雕塑中开始出现用容貌、姿态以及衣裳的褶皱起伏来表现女性的摇曳风姿,对妇女衣物的刻画也逐渐显得薄而透明;直到古典时期后期,半裸或全裸体女像开始出现。从宗教上讲,希腊人在这一时期摒弃了代表男权压迫的女神雅典娜,开始崇拜代表女性身体本能和欲望的女神阿弗洛狄德。这意味着对女性身体本能和欲望的认可。在雕塑中,维纳斯一改往日静穆端庄,被衣衫覆盖的体态,开始换上极薄的衣衫,其身体在衣衫下欲掩欲现。到后来《尼多斯的阿弗洛狄德》中的维纳斯已经完全赤裸,带着女性特有的羞涩表情正准备下海沐浴。其独特的女性魅力被艺术家刻意展现,例如自由的站姿、丰腴圆润的女性形体,富有弹性的肌肤,和充满欲望的肢体里表现出来的极富世俗人性的动态语言,都使这尊雕像具有一种很强的感官刺激力。这使女性身体被公开地赋予了成熟的肉欲,变得人性化、生活化和世俗化。此外,妇女对男神狄奥尼索斯的追崇也是因为在其仪式过程中,妇女能释放被压抑、被控制的身体,暂时沉浸在与男神男女平等的交互关系中。妇女们甚至达到了在公开场合披头散发,袒胸露乳的程度,以此来放松对身体的控制。
道格拉斯认为,对身体的控制反映了社会对个人的控制,参加庆典的妇女被允许在身体上放松,象征着社会对这些妇女控制的暂时放松。[5]同时笔者认为,个体对社会控制的强烈反抗也体现出社会对个体强烈的规训和压迫。因此,在古希腊时代,女性身体被严重约束。其不仅体现在早期对女性身体“遮蔽”式的规训中,还反映在后期女性裸露化倾向的反抗中。尽管后来希腊化时代所出现的女性裸体化雕像一定程度上解放了这种“遮蔽的身体”,但希腊妇女受压迫的从属地位并未得到彻底的改变。
2.2 文艺复兴时期对女性身体的规训—“裸露”
文艺复兴一方面是对古希腊、古罗马文化的复兴,另一方面是对中世纪黑暗枷锁的挣脱。在这一时期,女性的外表美得到了社会的肯定与赞美。从服饰上看,女性服饰的裸露度增加;从艺术上看,女性主题艺术品呈裸体化倾向。因此,这一时期常被认为是对身体的解放。其实不然,文艺复兴时期虽然脱离了中世纪对女性美的摧残和鄙夷,但同样是对女性身体的规训,唯一不同的是它以裸露的方式呈现。文艺复兴时期表现出对女性外表美的热衷与痴迷。例如塔索在《我爱你,只是因为你美艳》这首诗中明确地表达,“我爱你,只是因为你美艳,而我的星辰也怀着同样的心愿”。[6]16世纪的费伦佐拉还写了《论妇女的美丽》(1892)[7]一书,他把自己认为最美丽的女性的头发、五官、身材等各个部分的具体特征全部罗列并分别作了详细的规定,同时他认为身体美是精神美的标志。然而,在这些意识形态的引导下,女性为了迎合男性规定的这些标准,借助各种手段来保持自身美貌,例如美容、美肤甚至热衷戴假发等;染料、混合药品、美颜水、油膏、香水和脂粉在这种趋势的影响下也泛滥起来。[8]同时,这些规定加强了妇女对于男性凝视的依赖,妇女被驯服后的顺从的表情就充分体现了这一点。而这种依赖的最终结果只能是妇女自我的丧失。
除了女性的面部被社会文化标识了一定的符码以外,其身体也难逃这一规训。为了贯彻对优雅的追求,妇女同样要加强对身体的修饰。服装心理学家弗龙格认为,人的身体装饰可分为两种形式:“肉体修饰”和“外表修饰”。[9]文艺复兴时期对女性身体的修饰也可划分为这两种形式。“肉体修饰”是指对身形的修饰;“外表的装饰”是指用衣物及其他装饰物对于身体的装饰。前者主要体现在妇女的形体需要符合一定的标准,“如果她的体态比起正常水平偏胖或者偏瘦,肤色偏白或者偏黑,就要尽可能地用她的服饰来藏拙;而同时她必须保持身体的优雅整洁,这样当她出现的时候别人就不会注意到她那些缺点了”[10]这里提到的“正常水平”意在指一种标准体态。女性的优美在当时被认为是来自于“一种隐蔽的比例和一些我们书本中所没有的规则”。[11]除了美学方面和神秘主义的考虑,女性身体是否匀称、健壮还和婚姻市场的标准有关。阿尔伯蒂在其著作《论家庭》中曾经谈到应取身材匀称的女人为妻才能保证生育能力。“太胖的女人不易受孕。不喜欢身材太小或太大的女子,也不欣赏过于高瘦的。体型舒展且四肢健壮的女人才会有很强的生育力”。[12]因此,形体标准的设立意味着女性势必投生自我改造。在这个过程中,代表着男性心中理想形象的优雅的贵妇淑女成为了普通妇女积极模仿的对象。这就使得女性对自己的肉体进行了痛苦的修饰。而“外表的装饰”主要关注的是服饰的装饰作用。在15世纪早期,女人们常穿的胡普兰衫,到中期变成了白色亚麻内衣,到末期,袖子从肩膀到手腕后面都没有缝合,内衣的袖子露了出来。总体说来,妇女服饰的裸露化程度大大增加。胡斯在其专著《论神父和僧侣的卑鄙》第48章中说道:“女人的衣裳在脖子周围开了一个很大的口,胸乳的一半裸露在外,每个人都可以看到她的裸胸光润的皮肤,在教堂里,在广场上都是如此,在家里更是这样。她的胸乳没有裸露在外的那部分又人为地大肆渲染,高高隆起,像是胸前长了两只角”[13]这种服装款式着重表现了女性的第二性征,如露颈、露肩、露背、半胸,以紧缩腰围和垫臀来表现女性酮体曲线等。
由此可见,这样的身体修饰不仅暗示了妇女的社会地位,还暗示了她对于自己身体的态度。J.卢卡斯记载了这样一个例子,一个佛罗伦萨贵妇穿了一件剪裁得非常低、足以显现其腋窝下的曲线之美的服装;另一个佛罗伦萨贵妇则穿着高到耳际、类似紧身夹克一样的袍子,紧到她们都没法看到自己的脚。[14]可见这种服饰规约不过是为了强调女性的脆弱和软弱,借此限制女性的身体自由。一方面,妇女被要求以高贵优雅的形式出现以避免出现无谓炫耀和轻佻无聊;另一方面,她们又被允许以裸露展现身体的性感和肉欲以供男性统治阶级观赏把玩。裸露表面上是对女性身体的解放,实际是文艺复兴时期男性统治者对女性身体的规训的一种表现。而这种表现又被编织了重重文化符码。因此,文艺复兴时期女性身体的裸露同古希腊时期女性身体的遮蔽一样,是为了显示女性身体所代表的肉欲从而体现女性身体被利用的他者地位。而身材的规训以及服饰的规约都是为这种“裸露”达到最好效果服务的。并且,女性对这种身体规训的迎合和驯服又进一步强化了这种规训的程度。因此,在文艺复兴时期,“裸露”并不是对女性身体的解放,而是进一步文明化的压迫与约束。
3 结论
因此,无论是在古希腊时期还是在文艺复兴时期,女性身体都是处于被规训的状态。唯一不同的是,古希腊时期对女性身体的规训表现为“遮蔽身体”,而文艺复兴对女性身体的规训表现为“裸露身体”。它们是对女性身体同一规训下的不同表现。无论是“遮蔽”还是“裸露”,都体现了男权意识下对女性形象的构建。从而并非“裸露”就是对身体的解放,“遮蔽”就是对身体的保护。在裸露或是遮蔽的表象下,更多是权力话语的意识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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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邓荣华
B8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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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2094(2013)02-0043-03
2013-02-18
张宇维(1989-),女,四川遂宁人,西南大学外国语学院2011级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