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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清代中央六部书吏

2013-04-11张晨

湖北社会科学 2013年6期
关键词:书吏衙门官员

张晨

(武汉大学 历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试论清代中央六部书吏

张晨

(武汉大学 历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清代书吏是中央和地方衙门中,专门负责文书处理和档案收存人员的总称,是国家机关的正式雇员。称谓因所属衙门不同而有差别,在中央叫做“经承”、“供事”、“儒士”,地方则称“承差”、“典吏”、“攒典”等。中央六部的书吏,在封建国家的日常政务中,起着更为重要的作用,承担了部院机构繁冗的文牍工作。其中小部分书吏,借官员不习吏事、部中律例繁多之机,获得了实际行政权,并恃以为奸谋利,肆意侵吞国帑、把持政务,造成吏治败坏的恶劣影响。清代历朝政府都对书吏严格管理,不断整饬,但此弊是封建社会的一项痼疾,故而难收其效。

清代;中央六部;吏治;书吏;整饬

在我国皇权社会的统治机构中,各级部门里除了正式官员外,还有大量的胥吏。吏,在《说文解字》中解作:“治人者也,从一,从史”。[1](p7)《礼记述注》又称:“府史胥徒之属,皆庶人之在官者”。[2](卷5)可见胥吏即为在官府为国君和长官们办治民之事的人,由役转化而来,其本身仍属于“民”的范畴,在官的领导下,于具体事务中行使政府职能。论及吏治问题,人们往往瞩目官员,但到了封建王朝末期的清代,胥吏的地位却显得尤为重要,这一群体虽位卑却权重。正如清人郭嵩熹所言:“本朝则与胥吏共天下耳”。胡林翼更直言:“六部之胥,无异宰相之柄”。[3](p5250)因而论及清代吏治,胥吏尤为值得关注。

胥吏阶层可分为两个部分。一是“执鞭坠蹬”、“供奔走驱使,勾摄公事”的外班,从事一些衙门杂务,如皂隶、长随、弓兵、仵作、门子、库子等;另一是在各级衙门各科房中主管缮写文书、收贮档案的书吏。前一种胥吏地位较低,后一种书吏因为有一定文化知识,地位较高,前文所说的与胥吏共天下,主要指的就是书吏。清代的中央六部书吏,在日常行政中,作用与地位更加凸显。

一、书吏的分类及承充

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是清朝中央国家机关的重要组成部分,秉承皇帝的旨意,承理国家政治、经济、仪典、军事、司法、工程等各方面的事务,分别行使管理国家行政的职责。

在中央的书吏,因供职衙门相异而各有不同的称谓,其大致可分为三类:在宗人府、内阁、上谕馆、文渊阁、翰林院、内廷各馆及修书各馆、各衙门则例馆办事的,叫做供事;在六部、都察院、理藩院、内务府等部门办事的,统称经承,按照不同的职役,具体有堂吏、门吏、都吏、书吏、知印、火房、狱典等称,其中礼部于经承之外,另有儒士。由于承担政务繁简的差异,又分事繁书吏和事简书吏。[4](卷12)书吏的承充方式主要有援纳和召募两种。清初,按照捐纳银数的多寡,分派书吏到各衙门办事。自康熙二年(1663年)起,停止援纳,改为召募,并由各衙门发给执照。康熙十四年(1675年),重新照旧例援纳,只有在京及奉天各州县衙门书吏,仍旧召募。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令愿充各部院书吏的人参加考试,选择其中文理明通者,提交地方印结,抽签赴各衙门著役,人员将补完时,再行考取。自此,书吏的承充方式召募与考试并举。礼部儒士,由经承转补。[5](卷15)清代对于召募书吏的素质,有着严格的要求。应试者必须熟悉大清律例,能写会算,并且身家清白,取得地方官与同乡的保证书,即写明本人年貌、籍贯、身分、身家、无重役冒充等内容的履历亲结、同乡甘结,并向地方政府注册备案,以备考查。雍正元年(1723年)规定:“各部院考取书办,于京城出示,召募各省流寓之人,有熟于律例工于写算者,赴该衙门报名,取具同乡甘结,定期考试,择取拨补”。[5](卷15)若有假冒籍贯,诡名应考者,查出从重治罪。

召募书吏事宜,由各部院衙门的汉官负责。六部中书吏由汉右侍郎召募,若招收了冒籍替名人员,除该员革去职衔、杖一百外,不能稽查其弊的负责官员,照失察罪,罚六个月俸禄。雍正《大清会典》称:“各衙门考取书办,六部令汉右侍郎……专管稽查书办……凡书役投充之初,务查该役本籍本姓,取具印甘保结,方准著役,若有冒籍冒名等弊,事发者,除本员革去职衔,照律杖一百外,其不能稽查之该管等官,俱照失察例,罚俸六个月”。[6](卷21)与官缺一样,各部书吏也有经制额缺,不得擅自加增。清初,各部院分设都吏、通吏、典吏、攒典等职,以政事的繁简为标准,召募额数不等的书吏。光绪《大清会典事例》规定:吏部,堂书9人、经承72人;户部,堂书8人、经承185人、门吏2人、攒典29人;礼部,堂书10人、儒士20人、经承53人;兵部,堂书8人、经承63人、外郎2人;刑部,堂书8人、经承90人;工部,堂书10人、经承75人,其中户部书吏人员最多。[7](卷147)

清初时书吏定额随衙门事务增减,略有添裁,尚符合额设人数。后来更明文规定,不得擅自增加经制额数,违者重处。①光绪三年(1877年)规定:“各衙门正额书吏,原因该衙门事务繁简,定其额数之多寡,不容擅自增益。若实不敷用,不妨于帖写帮役中,择其醇谨者,协同办事。倘各官员于经制书役,擅自酌增额数,除将本人照例黜革外,该管官一并议处”。实际上六部书吏总体人数不断增加,最后竟达到一个相当惊人的数量:“户部书吏最盛,有千余之多,吏部、兵部次之”。[3](p5251)各部门书吏“多者辄以千计,少者不下数百”,[8](卷3)冗员现象严重。书吏的工作职责,六部中各有不同的侧重,主要包括起草文书、造报册籍、核算账目、保存查阅档案、登记挂号、牵涉刑名事务等,还负责收受呈词,拟写票稿详文,安排过堂,录写亲供等等。工作中,各部规定了书吏的具体职责,既有职,也就有了一定的权,书吏是官员的助手,没有他们,政府机构就会运转不灵,故书吏们虽地位卑下,但其作用却是不可或缺的。

书吏的收入方面,“一吏一役,银、米皆有定数”。[9](卷21)其收入等差由工作的性质确定,“有品级的吏员各按其品级支给俸禄,无品级的吏员一般是按未入流者给于俸禄。即岁支银31.5两”。[10](p597)按照规定,书吏有任职期限和考核制度。顺治十四年(1657年)起,六部书吏的任职期限定为五年,每年底都要进行考核,并送吏部登记在案。五年役满之后,考核无过犯者,可以照监生考职之例参加考试,按成绩录用为官,其余到期书吏在吏部榜示之后,令司坊官严催返回原籍,不得在京逗留。②康熙《大清会典》卷十五,《吏部·吏员》:“在京及督抚等衙门书吏,连闰月计算,著役五年,俱令起送。其余在外衙门,一年一次送部,转拨各衙门办事,通计五年役满送考……各部院衙门考授职衔之吏员,一经吏部榜示,即令司坊官严催回籍。限一月内起行,取具印甘各结,一并报部。回籍后,再取本地方官到籍日期印结,申报该督抚报部。”

考核由吏部文选、考功二司堂官负责。试期定于每年八月,各部管理官员出具印结文书,保送事简书吏赴部考试,如有假冒顶替者,查出后该书吏与顶替者一并从重治罪。考试内容为告示、申文各一道,以文义优劣评定等级。顺治十五年(1658年)规定:吏员出身止于九品以下杂职,职衔分为五等,一等授正九品、二等授从九品、三等授一等杂职、四等授二等杂职、五等授三等杂职。[7](卷146)康熙三年(1664年),“吏员考职分为四等,一等以正八品经历用,二等以正九品主簿用,三等以从九品用,四等以未入流杂职用”。[5](卷15)由于考核人数太多,录取比例规定,京吏不超过十分之七。事繁书吏可以免考,掣签授从九品未入流职。若吏员因故未能考试,次年仍准补考,两考不到者除名。考试不过者,其姓名亦送吏部存案,以杜绝重考之弊。[4](卷12)此考职之例,至宣统三年(1911年)停止。[11]

二、书吏在六部中的地位及其流弊

自明洪武十三年(1380年)罢丞相后,权归六部。清沿明制,百司庶政,咸在六部,各有不同的职掌:吏部“掌中外文职铨叙勋阶黜陟之政,饬官常以赞邦治焉”;[9](卷80)户部“掌天下户口土田之藉,一切经费出入悉统理”;礼部“掌五礼之秩序,学校贡举之法”;兵部“掌中外武职铨叙,简核军实,凡荫袭镇戍、军功、邮传之政令,咸督理焉”;刑部“掌帖写刑名狱断之政,凡官吏军民丽于法者,权其大小之比,以定狱。其有收赎、宽侐、赦令诸事,皆掌焉”;工部“掌天下工虞器用,办物庀材,其有陵寝、宫府、城垣、仓库诸大事,各率所司分督监理”。[9](卷81)

六部文牍事务不断加增,承理文档的书吏人数也不断增长。部中事无巨细,都由书吏经手办理,渐渐成为可主宰部务的重要势力,官和吏的关系甚至主从倒置。如顾炎武所言:“今夺百官之权,而一切归之吏胥,是所谓百官者虚名,而柄国者吏胥而已”。[12](p485)一方面,书吏承担了繁重的政府工作,收入极低,即便役满通过吏部的考试,想要获得实职依然非常困难,多数只能在铨选中充任不入流的杂职,难以仕进;另一方面,部分书吏朋比为奸、上下其手,工作中或援例假公济私,或伪造、窜改、抽换、毁坏文书档案,导致声名极差,时人动辄称之奸胥、蠹吏,奸猾之辈,书吏弄权乱政,更被视作清代政治的一大痼疾。

中央六部书吏的流弊可以概括为以下几点:

一是把持政务营私舞弊。六部书吏得以把持政务,与清代官员多不习吏事相关,也与清代六部循“例、案”的文牍主义办事制度紧密相连。凡事都以成例、旧案为凭,案牍事务由书吏主理,例案渐积渐厚,官员即便想从中搜检亦不可得。书吏身居文档重地,甚至世代以此为业,抱案牍,备缮写,极易营私舞弊,借此挟制司官,从中渔利。正如时人所称:“曹司不习吏事,案牍书吏主之,每检一案,必以属书吏。朝以习常为治,事必援例,必检成案,自开国以来二百余年,各部例案,高与屋齐,非窟其中者,未从得一纸。书吏皆世其业,一额出,争以重金谋得之,蟠踞窟穴,牢不可拔。书吏执例以制司官,司官未如之何,吏遂藉例以售其奸欺。”[13](p259)更有甚者:“书吏称司官曰某老爷,司官称书吏曰某先生。至司堂,侍立白事,司官辄起而与言,虽偶怒,亦必不敢开罪于书吏,惧掣肘也。”[3](p5251)冯桂芬称:“后世权势又莫贵于吏,至今日而驾于公卿矣。州县曰可,吏曰不可,斯不可矣;督抚曰可,部吏曰不可,斯不可矣;天子曰可,部吏曰不可,其不可者亦半焉。”[14](p99)咸丰十一年(1861年)上谕称:“近来该书吏等舞弊营私,无所不至,索诈未遂,则刻意苛求,贿属已行,则曲为庇附。甚至私买缺底盘踞,把持外省官员之升降、款项之报销,以及委解官物,请领文批,无不需索。各省视为固然,名为打点部费,实堪痛恨。”[11](卷89)

二是恃权索贿侵吞国帑。书吏难以仕进,本身收入又极其有限,因而多逐利之辈。各部不法书吏多相当富有,所谓“以吏起家者恒富”,当时都中有东富西贵之谚,因为部吏多住在正阳门东与崇文门外,拥有许多华宅,而司官则住在西边宣武门外。[13](p259)从时人春联中,亦可见得部吏之富:“户吏堆金宝,房科积玉财。”[3](p5256)

六部书吏生财之道之突出者,名为索取“部费”。部费是中央各部书吏,恃权向前来办事的地方官员索取的额外费用。给予部费,则凡事都能又快又好地顺利办理,若不予部费,则百般延迟刁难。地方官员受其挟制,往往只得奉上费用。嘉庆四年(1799年)上谕云:“内外衙门书吏积惯舞弊,最为恶习。外省各官遇有题升、调补、议叙、议处、报销各项,并刑名案件,每向部中书吏贿嘱,书吏乘机舞弊,设法撞骗是其常技。至运京饷、铜、颜料各项,解员尤受其累。自投文以至批回,稍不满欲,多方勒掯,任意需索,动至累百盈千,名曰部费。”[11](卷27)尤以吏、户、兵、工四部最甚。吏部、兵部文武官员补缺,要等候部中批文,缺有肥瘠之分,书吏就借此索贿,贿至,则为其优先安排,“故外吏得缺者有到部打点之说”。[13](p259)户部之权在于各省核销与军费报销,书吏挟此谋利,若不给部费,核销事件就借故驳回,甚者拖延几年都不能报销。地方督抚深知此惯例,因而赴部办理核销时,会刻意留出打点费用,如军费报销时,部费少的几万两,多者甚至达到几十万两,连封疆大吏都不能免除。①《清稗类钞·胥役·部吏索贿于福文襄》记载:“文襄王福康安平西藏还,以奏销属部吏,吏索万金。福怒曰:汝敢索我贿耶?吏曰:非敢索贿,为中堂计耳。中堂大功告成,圣衷悦豫,奏章速上,立邀谕旨。部书才十数人,非二年不办,彼时交部核议,则事未可知矣,诚不如速上。欲速上,必多备写人,多备写人,需款必甚钜,职事之故,惟中堂图之。福立予万金,越旬日,奏闻依议”。

兵部书吏,例如职方司,掌管武员铨选、军政升降处分事项,借机索贿:“蠹书夤缘为奸,黠吏揉纵在手。凡副、参以下卓异调动以及俸满并军功,千总来京引见,未曾到部,先谒经承,每员必勒索多金,稍不遂意,则百计推延,多方提驳。将弁忍气吞声,倾囊倒箧,必饱其欲而后止。”[15]工部书吏凭借岁修河工,以及各大工程的机会,在核减奏销中亦大获其利。礼部书吏借会试或大婚、丧典礼之机,大肆谋利。刑部书吏也在外省发生大案要案时,借审理之便,谋取私利。部费数额巨大,冯桂芬云:“尝与一绍兴人拟议,吏部四司,岁约三百万,兵部官少而费更巨,户部有监漕,工部有河工,计四部岁不下千万。”[14](p99)

三是舞文弄弊妨害公务。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六部不法书吏为人办事以谋利,自然不讲部例与应有原则。吏、兵二部在官员铨选中,该当补缺的官员难以任职,而递上打点费用的,不论能力如何,都能占据重要职位。昏庸贪婪的文官将会危害一方百姓,而武官中的无能之辈,战时可能导致毁灭性后果,甚至危及国家安全。

户部核销钱粮出入,“各省奏销钱粮,除地方正项及军需外,其余奏销项内,积弊甚大。若无部费,虽册档分明,亦以本内数字互异,或因银数几两不符,往来驳诘,一有部费,即靡费钱粮百万,亦准奏销。或将无关紧要之处驳回,以存驳诘之名,掩饰耳目,咨覆到日,旋即议准”,[16](卷3)如此办事耗费国家多少钱粮。礼部办理国家重大典礼,贪渎书吏亦会虚耗国帑,科考中罔顾公平。刑部掌理刑名案件,刑部书吏舞弊为奸,则会妨害司法公正,干扰审判结果,甚至造成冤假错案。针对其弊端,雍正皇帝发布上谕,要求刑部与三法司衙门会同审案,分刑部之权,以防书吏上下其手。①《清世宗实录》卷七,雍正元年庚寅上谕:“是以部中奸猾胥役得以操纵其事,暗地招摇。有部费者,则为援引轻例,且有竟将咨文,沉匿日久潜消者,如无部费,虽督抚声明在所可宽,不准邀免,欺隐朦混,事同议异。”工部掌国家各项工程,核减奏销,不肖书吏不仅会靡费国家巨额钱粮,更会影响工程质量。

为了达到长期把持例案、挟制司官的目的,书吏甚至将部中文档私藏家中,令官员无从查阅,只得对其惟命是从。咸丰十一年,御史富稼奏称:“在京大小各衙门书吏,暗将堂稿藏匿私寓,以致堂司各官后来者,无从得悉,惟吏是听……各部院衙门稿案,例应收存公所,岂容蠹吏藏匿私室。着各该堂官督饬司员,勒令全数交出。如敢于此次严谕之后,仍延不交出者,即将该书吏送交刑部加等治罪”。[11](卷27)

三、书吏之害的原因及其整饬

书吏归根究底是政府的雇佣人员,为何竟能手握之权,甚至挟制司官,原因可归结为以下几点:

第一、官员多不习繁杂的政务。清沿明例,六部官员通过科举考试而产生。科举考试的内容主要是儒家经典,官员起家文史,因而对实际的政务处理相当陌生。冯桂芬举例称,即便册簿放在官员眼前,都不知其所云:“即如苏松重赋,数倍于他郡,二三十倍于他省,未尝不载于赋役全书,而赋役全书具在,骤阅之,但见款项之繁多,名目之猥琐,分合杂糅之离奇,非老于此事者,无从得其每亩征税之数。尚书侍郎起家文史,不习会计,虽遍阅全书,亦不能知其数倍、二三十倍者安在”。[14](p96)因而官员常把部务交给更加熟悉公事的书吏,逐渐放权,对许多具体事务不闻不问,任由书吏办理,因此书吏日渐权重。顾炎武曰:“大抵官不留意政事,一切付之胥曹,而胥曹之所奉行者,不过以往之旧牍,历年之成规,不敢分毫逾越。而上之人既以是责下,则下之人亦不得不以故事虚文应之。一有不应,则上之胥曹又乘隙而绳以法矣。”[12](p485)后来官员令部中满笔帖式学习部务,以分书吏之权,但未有收效:“部有笔帖式……实则学习部务,以备司员之选,分吏胥之权也……乃法久弊生,堂官视为微员,不任以公事,笔帖式亦自甘废弃,不复问公事,而公事之权,乃仍在吏胥矣。”[3](p1310)实际工作流程为:“各部司官,不习吏事,堂官无论已,一切案牍皆书吏主之。故每办一案,堂官委之司官。司官委之书吏,书吏检阅成案比照律,呈之司官。司官略加润色,呈之堂官,堂官若不驳斥,则此案定矣。”[3](p5251)

第二、奉行文牍例案繁冗。“六部为天下总会之区……六部所奉者,旨意也;督抚所奉者,部文也……凡一切案件施行之处,自应遵照部文,不得增减只字片语,违者例有处分。”[17]如引文中所言,一切公务奉行部文,而部文多由书吏所拟,留下了很大的权力操作空间。人治社会的法律条文不过是原则,具体处理时,往往寻找前代的相近案例。所谓:吏者,例也,权也。清代条例发展极为迅速,“大抵每一衙门,皆有则例,有五年一修、十年一修、二十年一修不等。”[18](p31)冯桂芬更一语言中关键:“今天下有大弊三:吏也、例也、利也。任吏挟例以牟利,而天下大乱,于乎尽之矣。夫例何以设?曰为治天下也。例之大纲,尚不失治天下宗旨,至于条目,愈勘愈细……不知所云……吏之病根安在?在例案太繁而已。”[14](p95)道光年间,徐继畲亦言:“六部则例日增,律不足,求之例,例不足,求之案,陈陈相因,棼乱如丝。论者谓六部之权,全归书吏,非书吏之有权,条例之繁多使然也。”[19](p12183)胡林翼云:“大清律易遵,例难尽悉,吏部处分律难尽悉,此不过专为吏部生财耳,于实政无丝毫之益。夫疆吏殚竭血诚以办事,而部吏得持其短长,岂不令英雄短气乎?”[3](p5252)咸丰十一年清廷颁布谕旨:“至各衙门近来办事,往往舍例就案,遂至日久旧案纷歧,书吏得以上下其手,吏兵户刑等部此弊尤甚。”[11](卷27)据以上引文可见,清人已经意识到例案过细过繁带来的弊害,官员于例非常生疏。则例和旧案,除了为部中书吏利用外,并不能给行政带来多大帮助,但政府也难以改变因循律例的工作方式,这一问题,始终未有解决之道。

第三、官员监管不力,瞻徇包庇。清代六部书吏实际人数,远超部中官员的数量。管官虽有心消除吏弊,但无奈难以遍察。另外,如前所述,自雍正四年起,书吏由本部门自行管理,日久生弊,该司官或包庇或瞻徇,甚至与本部书吏相勾结共同谋利,也使监管难奏实效,形同虚设。

另外各部堂司官经常调动,很少长期在一部任职,而书吏积弊极深,短时间内,官员也难以有效监管。书吏虽有役满退卯之制,但是屡屡更名改姓,逗留京师,改换部门,重新充役,官员无从稽考。甚至即便本人不再充役,但更换的仍旧是其子侄或弟子,继续谋利。部中书吏由于长期盘踞,因同乡或朋友等等关系,结党把持部务,形成一股庞大的势力,正所谓“今天下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州县之敝,吏胥窟穴其中,父以是传子,兄以是传弟,而其尤桀黠者,则进而为院司之书吏,以掣州县之权……国朝立法太严,如户部官不许苏、松、浙江人为之,以其地多赋税,恐飞诡为奸也。然弊孔蠹窦,皆由吏胥,堂司官迁转不常,任知之有地方结党把持,今户部十三司胥算皆绍兴人,可谓目察秋毫,而不见其睫者矣”。[12](p485)

清政府非常重视治理书吏弄权之弊。采取了种种措施进行整饬,不仅严格典制规章,历朝都不断晓谕,以杜积弊。首先,限制书吏的服役期限。以5年为满役,到期必须退役回籍,不准逗留在京,若有重役者,照例严惩,部门职役另换新人,防止“积久弊生”。同时所有书吏,“无论已满未满,概不准其改籍归宗,更名复姓,以杜弊端”。[5](卷15)每到年终,所在本官要对其差办事务进行考核,发现违法乱纪,欺官害民者,依法治罪,为了给众多书吏有仕途出路,5年役满后,经察核无过犯者,可照监生考职之例参加校试。其次,要求各部官员加强熟悉例律。将谙习律例定为官员考查内容,必须熟习以便工作中不再依赖书吏。同治五年(1866年)上谕:“内外臣工讲求律例,以资整顿。律例有关政治,庶司百职平日均应加意讲求,精思熟习。乃近来内外臣工于律例漫不经心,以致劣幕奸胥得以把持蒙蔽……着令各部堂官于学习人员奏留时,考以本部则例。条对详明者方准奏留,如不能谙习,或咨回吏部或再留学习三年,由该堂官随时酌定……内外大臣务须通饬所属各员,平日讲明律例,于公事详细剖决,毋得假手胥吏幕友,任意颠倒,以除积弊而整顿纪纲”。[20]最后,重新改定则例,歧案一律销毁,力图消除例案繁冗之弊。咸丰十一年颁布上谕:“即着各该衙门堂官督同司员,于今年新纂删改增修各例,详细酌定,务令字解句读不能牵混,如例有未备者,将旧案酌中核定附入见行条例之后,其余歧出之案一槪销毁,以归简易而杜流弊”。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下令销毁所有旧案,要求各部官员事必躬亲,亲自处理政事,不再倚靠书吏:“诏各部署,案卷一并销毁,责成各部堂官,督率司员,躬亲部务”。[11](卷89)

清代的胥吏问题,此前许多学者都非常关注,大多都集中于批判其弊害方面。胥吏弄权确为清代的一大政治痼疾,对吏治造成了负面的影响。不过需要指出,不法胥吏毕竟只是一小部分,多数吏役依然承担了繁重的日常工作,维持着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转,仅靠微薄的收入维持生活,是处于社会底层的弱势群体,应适当区别看待。清代中央六部书吏,非常具有代表性。清朝是我国封建集权达到顶峰的时代,六部是国家权力聚集的核心部门,书吏身处其中事繁权重,其一旦为害也与地方书吏不同,会造成更深重的恶果。六部书吏的擅权既因为他们本身的贪渎,也与部门官员的包庇瞻徇,甚至放任、相互勾结相关,还与清代行政过于依赖条例,凡事奉行部文,造成往来文牍繁冗,工作程序复杂有关。书吏从而得掌大权,部分更形成职业化倾向,世代盘踞部中恃文牍为害。清政府始终对中央各衙门书吏非常重视,不断晓谕整饬,但此弊是封建社会官僚制度日暮穷途的必然后果,因而最终难有收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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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冯桂芬.校邠庐抗议[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15]哈恩中.乾隆年间整饬书吏史料·乾隆十一年七月二十九日江南道监察御史欧堪善为请严禁六部书役积弊事奏折[J].档案研究.2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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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哈恩中.乾隆年间整饬书吏史料·乾隆元年翰林院侍读学士簿海为严禁书吏舞弊事奏折[J].档案研究.2000,(6).

[18]王钟翰.清史补考[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2004.

[19]赵尔巽.清史稿·徐继畲传[M].北京:中华书局,1998.

[20]同治五年三月十九日上谕内阁[A].咸丰同治两朝上谕档[C].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责任编辑 高思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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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晨(1984—),女,武汉大学历史学院2010级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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