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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劳越华文女作家融融的小说创作论

2013-04-11

关键词:融融华文华人

马 峰

(马来西亚拉曼大学 中文系,吉隆坡50603)

当前,马来西亚华文文学的研究主要着力于西马,而对东马作家的研究相对薄弱。沈庆旺是“书写婆罗洲”的倡导者与践行者,他提到“在政、经、文化等方面,东马砂沙两州被‘边缘化’是我们长期以来深觉不平的感受。在文学方面,由于文艺作者的互动与交流,近年来的情况有所改善。”[1]东马由砂劳越①(Sarawak)和沙巴(Sabah)两州构成,其中砂劳越华文作家的创作比较活跃,他们将婆罗洲情怀融入文学作品,出现了一批颇具特色的书写本土的作家。

当前,砂华文学史研究专著有黄妃的《反殖时期的砂华文学》[2]和田农的《砂华文学史初稿》,其探讨主要集中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之前,此后的研究还有待开拓。砂华文学有其独特性,特殊的历史因由、地理环境都影响着当地华文文学的发展演变。田农指出,“砂华文学,乃是砂劳越华文文学的简称。一般而言,砂华文学是属于马华文学的一部分。但在一九六三年砂劳越加入大马以前,不但砂华文学的定义和现在有所不同,即使当砂劳越成为大马一个州属,砂劳越的华文文学仍有其独特的一面。”[3]陈大为也指出,早期砂华文学的作家如郑子瑜、洪钟、赵子谦、魏萌、吴岸等,这个创作谱系确实是独立的,完全不受西马文坛生态或权力架构的影响。[4]1963年9月16日,马来亚、砂劳越、沙巴、新加坡组成马来西亚联邦,此前的砂劳越独立于马来亚之外,其华文文学也具有相应的独立性。以砂劳越为代表的东马华文文学,其独特性源于其文化上的相对独立,即在关怀、审视当地而产生的本土性。同西马华文文坛相比,其政治生态、族群关系有较自由的宽松环境,又秉承浩瀚雨林的原始与淳朴,因此,其本土关怀的纯度更为明显。融融立足于砂劳越,其创作可以归入本土关怀的书写范畴。

融融(1952-2010),原名吴枬娟,祖籍广东宝安,生于砂劳越的首府古晋(Kuching),曾服务于教育界,并担任砂劳越州学校教育广播节目制作人。一九六三年开始写作,曾多次在各类征文比赛中得奖,其中包括散文、小说,除此之外,偶尔也发表风趣活泼之杂文小品,娱人自娱。②她主要致力于小说创作,从1990年开始,先后出版《脉脉斜晖》《逆旅》《前路》《青山依旧在》四本小说集。她笔下的故事具有极强的生活化色彩,是一种近乎原生态的人生素描;其主题多以爱情为串联,字里行间洋溢着对同甘共苦的赞扬;同时融入社会历史背景,体现出对砂劳越华族社会生态的关注与思索。

一、同甘共苦的爱情观

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有花前月下才子佳人的缠绵之爱,有白马王子与灰姑娘的憧憬之恋,有催人泪下的生死离别之情。融融的小说大多以青年人的爱情为主线,她呈现的不是让人悠然神往的田园牧歌式爱恋,而是日常生活中同甘共苦的纯情。吴岸在《脉脉斜晖》序中认为,融融笔下的爱情故事不同于一般流行的言情小说,她的小说表现青年男女在日常工作与生活中发生的平凡恋情,作者对真诚的爱情总是给予肯定,对初发的爱苗寄予无限的希望。[5]1吴岸的评论颇为中肯,点出了作者对纯洁爱情的颂扬。

(一)同甘共苦的爱情

从其创作历程看,四部小说不断显露出作者的爱情观,对笔下的主人公或褒或贬,然而总蕴藏着一股浓浓的爱怜之意。《脉脉斜晖》是作者初试莺啼之作,由七个短篇构成,除了《么儿》表现家庭成员间的纠葛外,其余六篇皆以爱情为主线。既有令人期待的爱情佳缘,也有让人慨叹的爱情悲剧。就主题而言,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可以说是其后续创作的缩影。

同甘共苦的爱情,首先基于淳朴的生活,然后碰撞出情感的火花,远景则是共建家园的美好理想。《绿园之春》是患难之中酿真情,《钝胎的故事》讲述倾心知音的爱恋,两篇都有“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意味,先是漫长的相识相知,偶然的机缘终使有情人走到一起。《盼》讲述一个独自挑起家庭重担的坚强女孩,她父母早逝,舅舅弃外婆不顾,于是她以勤奋拼搏为妹妹和外婆撑起一个家。故事侧重生活描写,充满对独立女性的赞赏,对爱情只是浮光掠影,却寄予主人公美好的前景,希望找到一个共建家园的人。《脉脉斜晖》以乡村教育为主题,方老师与彭家良同为小学教员,虽然山村生活是清苦的,他们却有了意外的收获,“在往后的人生道路上,眼前的这个人,他将与我携手同进退,不管在山林,荒野或是村落。我应该庆幸,我的人生旅途此后再也不孤独!”[5]155纯情的期盼是这些作品的主旋律,情节往往自然流露,虽有刻意营造之嫌,但并无枯燥之感。

《逆旅》展现一出破雾而出的爱情,令人欣慰的是苦尽甘来的幸福感。雪梅,人如其名,她在大家庭中历尽磨难,从小便被生母卖到养母家,然而她却有着一股不屈不挠的坚毅之气。故事以雪梅的成长为线,蔡子扬对她默默关怀与帮助,二人逐渐由十几年的同学情升温为相互依恋的爱情。《青山依旧在》围绕杨水源为中心,有两条爱情线并进,一条是他与乡村邻居丘月云的恋情,基于朴实的兄妹般的关爱之情;另一条是郑婷婷对他的爱恋,当杨水源从月云病逝的阴影中走出,二人由真挚的友情走向爱情。这两部小说,其生活场景的描绘更为广阔,主人公都在艰辛的生活中经过历练,勤奋、刻苦、善良的品格让其在社会上成功立足,他们的拼搏也赢得了爱情的真诚眷顾。风雨过后,有情人必成眷属。

(二)怒其不争的爱情

当我们为青年男女的纯情故事而砰然心动时,作者又反其道而行之,以软弱执迷的情感纠葛发人深省。爱情的悲剧使人心痛,难免让人情绪低沉,这也是作者不愿为之的,因而此类作品数量较少。对悲剧爱情的描写,多以执迷不悟或软弱屈从的女性形象出现,让人愤懑与怜惜兼而有之,此类故事可归为“怒其不争的爱情”。

《悲剧》以反面形象出现,女主人公事业有成,然而却心高气傲,并且一意孤行的执迷于第三者的角色。文章首尾一再强调其悲剧性:

(首)事情一开始,我们就认为美美的爱情故事是一个悲剧。

(尾)这是美美的故事,一开始,我们就认为那是一个悲剧。有一度我还告诉自己我们看错了,庆幸故事能改个结局。谁知如今剧终人散,悲剧却终究还是悲剧![5]48

“我们”既是叙述者,也是故事中的角色,从絮絮叨叨的陈述能窥见其思想心态。其叙述笔调是冷静的,有旁观者的客观清醒,也有当事人的情感渗透。叙述者进行客观的批评,其态度则充满对迷途羔羊的惋惜,也显露出作者的立场。

《前路》刻画一个软弱的女性素薇,她的前行之路浓雾弥漫,生活沉陷于无底深渊,她一味地顺从势利的母亲,无奈地嫁给自己并不喜欢的何长望,最终免不了遭受始乱终弃的悲剧。她不论在母家,还是在夫家,都试图扮演乖女儿、好妻子,然而却成为强权者手中的玩偶,懦弱的性格让她一直默默地逆来顺受。相比之下,妹妹素霞性格独立,考进民丹莪师训学院,敢于冲出阴沉的家。素薇从妹妹的反叛个性反思自己的命运,然而迟来的醒悟却是那么的无力,“我仔细的分析过自己——我如果不是个性上那么软弱那么犹豫不决那么拖泥带水,我如果有素霞一半的果敢坚定豁达,那么,我就不必面对今日的苦果。”[6]母亲、素薇、素霞的形象同巴金笔下的高老太爷、觉新、觉慧如出一辙,南洋之“家”道尽柔弱女子的悲情,而方文、南茜的姐妹情谊则让素薇寂寞、伤痛的心稍感宽慰。

身为女性作家,融融的小说充满着人性的光辉,尤其关注、呵护女性的爱情。同甘共苦的爱情是其作品的主旋律,怒其不争的爱情则起到反衬的效果。以悲剧去刻画爱情,让人在沉思中反省感情的根基。通过悲欢爱情的比照,爱情之路更加清晰,幸福的爱情要基于男女平等、互相帮助、彼此理解。通过女性形象的对比,对执迷、软弱的女性予以冷静剖析,指明女性之路需要自立自强。

二、地区精神的华人书写

融融的创作态度是诚恳的,她曾动情地讲到:“文学的路不是一条平坦的路。在本地,文学的道路更见崎岖难行。现在想来,作为一个文学创作者,我实在是很诚虔和执着的。”[5]157她的满怀诚意主要表现在对砂劳越华人爱情、家庭、社会生活的近乎原生态的再现,这是一种具有地区精神的书写。所谓“地区精神”,一是她对当地华人日常生活的描写,以朴实无华的笔法细致再现生活的逼真原貌;二是以本土为故事发展的背景,展现砂劳越当地社会生态的独特性。迈克·克朗从人文地理学者的角度阐述“有关地区的写作”,他提到文学作品的描述涵盖了对地区生活经历的分析,“这些充满想像的描述使地理学者认识到了一个地方独特的风情,一个地区特有的‘精神’。这样的地理描述不注重位置是否准确,也不是细节的罗列。”[7]融融的小说并没有过分渲染地方特色,她以地理标识去拓展故事,却不时流露出对砂劳越土地的关爱与钟情。她在故事中铺陈华人风貌,穿插族群关系,因此,砂劳越的“地区精神”已悄无声息地融入作品。

(一)家族书写

“家庭”与“家族”的书写多关注下层穷苦华人的艰辛奋斗,对消沉、堕落者予以批评,将华人生活展现得淋漓尽致。作者以不厌其烦的原生态笔法讲述着家长里短的琐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么儿》讲述有八个兄弟姐妹的大家庭,作为“上一代人”的父母,他们的思想有些陈旧,儿媳们的争吵永无止息,整个家庭不得安宁。《逆旅》将兄弟媳妇间的纠葛刻画得更为精细,“我”小小年纪就尝尽此中辛酸百味,“最痛苦的莫过于挤在一个大家庭里讨生活。……老人当家,儿子们争宠争权,你踩我踏,血肉横飞。妯娌们明争暗斗,闹得暗无天日。”[8]8同时,小说也展现许氏家族三代人的兴衰起伏。祖父母漂洋过海来到南洋,赤手空拳地开芭耕种并建立家园,孰料第二代却并不懂珍惜,大伯醉心于斗鸡,二伯忙于搓麻将,只有父母秉承了克勤克俭的传统。最后,祖父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垦荒地园子里,大伯、二伯的家业败落,所幸父母的胡椒园渐有起色。第三代青年人有了更强的独立意识,他们多不安心于苦守田园,堂表兄弟姐妹们大多到汶莱打工谋生,敢于拼搏自创事业。“我”则学有所成,中六毕业后在某政府部门任秘书,大家族历尽波折后终于迎来其乐融融的团圆。

从家族书写可以窥见早期华人的移民史,作者重点描绘从事农耕种植的华人,透过小说的一些细节能辨识出这些华人多为客家人。华人移民砂劳越同英国殖民者对劳动力的大量需求有密切关系。“1841年9月24日,詹姆斯·布洛克(James Brooke)正式登基,继位为砂劳越拉者(White Rajah),开始了为时105年的布洛克王朝统治。”[9]此后,华人开始大量移民到砂劳越。“客家人勤劳苦干,是砂劳越最早的移民群,他们是著名的农耕者,也是砂劳越许多乡镇最初开辟者。”[10]《青山依旧在》是一部颇有深度的长篇小说,讲述着华人家族的奋斗史,行文间浓浓的情谊流淌,谱写出一曲拼搏的赞歌。故事铺展出三代人的艰辛创业,杨望年是南来砂劳越的第一代,他曾做过杂货店伙计、割胶工人,妻子难产过世,后来偶遇曾一同“坐三个月的火船过番”的同乡张子富,并在其帮助下安顿下来,父子俩于是以开芭耕种为业。杨平作为第二代,和父亲经历了英殖民时期,在日本南侵的艰难岁月里同荷花结婚,随后夫妻齐心协力扩充菜圃、开辟椒园,并有了四个儿子。“开芭不容易呐,那整千株胡椒可是他和妻子用血汗拼来的!尤其是荷花,她有那种属于客家女人刻苦耐劳的特质……”[11]14于是一家人为了长久保障而决定买地,日夜苦干的创下基业。杨水源是第三代,有着朴实、勤奋、友善的品格,身为长子更了解父母的辛劳、家庭的重担。他先后在春成机械、大顺修车厂从事机械修理,以精湛的技艺、踏实肯干的作风获得器重,随后赴汶莱工作,最后回古晋创办自己的修车厂,他同林氏兄弟合作的事业也蒸蒸日上。小说以杨氏家族的发展为着眼点,进而拓展到对广阔华人社群的关注,展现一幅华人拼搏向上的奋斗史。同时,作品流露出对张子富、方春成、郑吉海等上一辈创业者的敬重之情,也饱含着对郑婷婷、林炳升、陈建光等青年人开拓精神的赞赏之情。

(二)本土书写

本土性的凸显来源于三个方面。首先,从地理标识来看,故事主要发生于东马的砂劳越,多以古晋、诗巫为外在环境。其次,表现当地的社会生活及时代变迁,既有砂共等政治历史课题的再现,也有城市化进程对田园乡村的冲击。《青山依旧在》插入砂共话题,丘庆祥的两个孩子都“走入森林”,二儿子在驳火中被“歼灭”,大儿子因“谈判成功”而平安归来。所谓“谈判成功”,暗指斯里阿曼行动,“一九七三年十月间至一九七四年三月间,砂劳越州政府所展开的一项和平行动,谓之斯里阿曼行动,……这项行动,先后导致近六百名的共党武装份子放下武器,走出森林,重归社会。”③杨平也曾身不由己地从事供应药物和米粮的任务,身处“白区”的两家人都曾在风声鹤唳、战战兢兢中度日。再次,探讨族群关系,表现异族婚恋与兄弟情谊,这是经常隐现于作品中的重要主题。“敬人者人恒敬之,爱人者人恒爱之”,真诚的交往烘托出一幅族群友善的和谐图景。许文荣等曾论及马华文学的少数民族书写,并从族群关系层面将其分为“种族歧视与迫害,宰制与背叛,边缘与主流的融合”。[12]以此而论,作者所倡导的则是族群融合。在小说中,她以坦荡胸襟去描写异族婚恋,对心灵相通的纯情予以认可,丝毫不见种族间的隔阂。实际上,在东马的现实生活中,异族通婚也并不罕见。《前路》中的素霞大胆寻找自己的爱情与生活,她抛弃一切阻挠,毅然嫁给比达友族青年安东尼加约。《姻缘》讲述达雅族青年贺蒙·苏班与华族女孩方敏的爱恋,贺蒙是新任的银行经理,他仪表非凡且宽容大度,华校小学毕业,能讲流利的中文,二人在工作中碰撞出爱的火花。华族具有艰苦拼搏的勤奋品格,这也获得当地土著民族的赞赏,贺蒙便由衷赞叹华人的刻苦耐劳与开垦创造精神。

华族生活在砂劳越,必然同土著民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的交往大多真诚而感人,彼此间的亲善则来源于相互敬重,堪称为互帮互助、赤诚相见的兄弟情谊。《绿园之春》写到乐于助人的伊班兄弟巫来,他为救助华族阿成伯而慷慨献血,而住在山脚下的达雅族朋友也热心探望。多元种族、多元信仰是马来西亚的特色,多元文化在东马表现得更为和谐,《盼》写到华人同马来人、土著民族的同学情谊,回教堂、土著神庙、华人庙宇同处一方,因此,“盼”不仅是爱情期盼,也隐含种族友好相处的期盼。《脉脉斜晖》以古晋市的偏远乡村学校为背景,展现华人教师同马来学生间的浓浓情谊,校园与村庄一同笼罩在美丽的斜晖中,师生、村民在淳朴的真情感染下分外融洽。《逆旅》中“我”的父亲同达雅人、马来人邻居有着深厚的感情,大家都亲切友善地迎来送往,也能同甘共苦,一起劈草修路。“父亲常年住在这荒山野岭,不到半哩外也不见一户人家,但我知道,父亲在精神上过得并不孤单寂寞。”[8]106父亲精神上的满足正是得益于不同族群间的和睦亲善、互通有无。

同西马相比,东马远离国家政治中心,所受到的马来文化霸权影响较弱。同时,东马并没有占绝对优势的主导民族,各族群的比例相互制衡,同舟共济方是出路。“平等对话的实质是一种互为边缘化的尝试,其结构必然是我族中心主义价值观的打破,以及各自话语性质的调整和改变。”[13]融融对族群的关怀表现为“去中心”的平等意识,这也是当前砂州各民族和睦共存的基础。

三、云开雾散式的叙事

不论是早期的短篇小说,还是后来的中长篇,融融都在用心经营自己的叙事理念。她始终对人生寄予美好的期盼,而理想的实现要经受时间的考验、生活的砺炼,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幸福降临。作者对故事首尾的叙事颇为讲究,开头往往是云淡风轻地轻舒漫展,结尾则拨云见日,令人豁然开朗。在迎接曙光的刹那,等待与期盼之情喷涌而出,生命的美好也悠然而至,这种欲扬先抑的手法,可称之为“云开雾散式的叙事”。

这套叙事模式不断呈现,从其第一部短篇小说集的开篇之作就初现端倪:

我微低下头,不觉脸红心跳而满心喜悦。呵,这周围的一切竟是那么那么的美丽!从没有一个时候,我如此深切的感觉到生命竟是这般美好。

这是一个爱的故事。

也许,这便是一段异族姻缘的开始。[5]14

这是《姻缘》的结尾,流露出女主人公爱情萌动的心声。不论是“爱的故事”,还是“异族姻缘的开始”,结尾都像是一则爱情宣言,它是小说的结束,却不是故事的结局,留下不断延伸的空间。同时,这篇作品是作者小说创作历程的起点,可看作是爱情书写的开端,也是她叙事理念的草创期。

短篇小说是融融早期创作的重心,随后她转向中篇小说的创作,并相继出版《逆旅》《前路》,此阶段是其创作的中期。这两部作品依然延续早期云开雾散式的叙事手法,所不同的是其结尾都不再只停留于爱情层面,而是渗透着人生沉浮后的生命思索,但仍可窥见其曙光般的期盼之情。《逆旅》的结尾写道:

从墨泥地到水泥再到意大利砖,这之中概括了一个困苦的成长过程。

从割胶开芭到今日的栽花植草,何尝不是概括了一段漫长的艰苦岁月!

……

我含笑的听着,只觉得往事如烟,却正像大堂姐提起的那株半躺的橡树,如今消失在花海里,早已不留一丁点痕迹。[8]166

同样,《前路》的结尾也倾诉着相似的心声,“有什么可在意的呢?人生至此,理应是世道已惯,前路漫漫,只求此心过得悠然。”[6]22当生命的苦难沧桑已成过去,一切都变得淡然,有种卸去沉重人生枷锁后的释怀。“逆旅”、“前路”就词义而言,皆与道路有关,这是对生命之路的隐喻:人生就像一段旅程,不论是顺境,还是逆境,都要一步一步地脚踏实地前行。

经过二十多年的沉寂,融融对生活有了更多的沉淀,对生命的思考也更加广博。她的长篇小说《青山依旧在》于2003年出版,这是她创作的第三阶段。就题目而言,“青山依旧在”已然道出了其核心追求,“依旧”是时光穿梭后的追望,“青山”则是期盼的所在。结尾是云开雾散后的星月斑斓,其意境营造令人动情动容,其叙事效果更加纯熟:

他伸过手,轻轻碰触她的脸颊。

……

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出口,微笑间,成串的泪珠悄悄滑落。

夜里有风,正温柔轻拂。而远山依旧,月正圆。[11]188

漫长的坚守,孤寂的等待,在这美妙的一刻释然。事业有成,爱情眷顾,人生似乎变得完美无瑕。

美满的结局是中国传统的小说叙事模式,而作者运用得妥帖自然,喜欢停留在“云开雾散”的刹那,让故事定格于心动的瞬间,以无声之境给人以回味遐想的空间。不论是第一人称叙述者“我”,还是第三人称“他、她”,作者在此类作品的结尾都让女主人公现身,流露出女性的“心声”。苏珊关注女性的叙述声音,并将小说的叙事模式分成作者的(authorial)、个人的(personal)、集体的(communal)叙述声音模式。[14]美好的开篇,幸福的结束,融融的写作心路处处倾诉着“圆满的期盼”,这些叙述声音传达出“个体”对女性归宿的期冀,这也是对故事人物、叙述者、作者、读者的“集体”期待的满足。她对女性的关怀,不是强调性别差异的两性对抗,而是去苦心经营两性的和谐。

融融的创作以小说最为出色,涉及短篇、短篇、中篇、长篇。总体而言,她的小说行文自然流畅,将南洋风情与乡土气息交融,有种素朴、清新的格调。她娴熟运用生活化的语言,不事雕琢,以朴实见长。她注重对社会生活的再现,作品具有现实性与真实性,她用心培育的爱情之花深深扎根于日常生活。其生活化的爱情,重视心灵的沟通过程,对爱情的归属往往轻描淡写,对婚姻的殿堂少有涉足,其结局总是寄人希望。钦鸿认为融融的小说生活气息非常浓厚,能深入到生活内层,捕捉那些具有本质意义的东西,并加以审美的描写和激情的颂扬。[15]融融擅长描写爱情,其作品则可归为具有砂劳越气息的乡土爱情小说。吴岸曾强调砂劳越文学的乡土道路,“砂华文学写作者应该重视创作具有独特性的文学,这种文学,就是根植在砂劳越本土的社会生活与自然环境的、具有地方性与时代性的、具有华族民族性并融汇州内其他各民族艺术风格的、具有创新技巧的砂劳越乡土文学。”[16]当前而言,具有砂劳越本地乡土色彩的文学理念仍然值得继续发扬,这也是砂华文学屹立于马华文学、世界华文文学之林的独特价值所在。

当然,作者并不满足于“乡土的爱情”,她的视野更为广阔,并踏出一条从“小我”走向“大我”的道路。青年男女的爱情只是她手中的一根线,她精心的编织着砂劳越的华人生态、族群关系,她拥有一颗博大的人文关怀之心。她曾担任砂劳越华文作家协会理事,作品也蕴含着浓浓的本土关怀。正如田思所言,“砂华文学所具有的人文精神,提倡种族和谐与关怀弱势者,尊重传统,维护环境,揭示人性的真善美,追求生活品味素质等内涵,具有朴实的普世价值。”[17]透过融融的小说,从爱情层面可以碰触华人的情感波折,从生活视角可以领略华人的奋斗历程,从社会纬度可以窥探华族在东马的生存状态。由此而言,她不仅是东马砂劳越的重要华文女作家,在马华文学中也应有一席之地。

注释:

①砂劳越(Sarawak),马来西亚东部的一个州,又有砂拉越、砂朥越、沙捞越、砂罗越等别称,除引文外,本文论述一律采用“砂劳越”的说法.砂劳越州,简称为“砂州”。砂劳越华文文学,简称为“砂华文学”。

②吴岸同笔者的通信,2012年7月24日.吴岸同时提供融融的八篇极短篇小说:《柔弱的心》《工作之外》《猪是怎么死的》《正业与副业》《新年快乐》《那条河》《垂钓》《传言》。这些小说并未结集出版,八篇作品富有散文化气息,涉及师生、同事、家人、童年记忆等生活感触,活脱的气氛中隐含对生命的豁达与关爱。

③田农.森林里的斗争:砂劳越共产组织研究》,香港:东西文化事业出版公司,1990,第85页.斯里阿曼(Sri Aman),砂劳越州斯里阿曼省的省会,斯里阿曼省过去曾称“第二省、成邦江(Simangg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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