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和他的老板们
2013-04-11郦波
□ 郦波
跟老板叫板
曾国藩家训有一个很独特的地方,就是他的教育对象并不只是他的孩子们。像他的家书,其中有很多信都是写给他那几个飞扬跋扈的弟弟的。
他在家书里对他的弟弟说:“居官以坚忍为第一要义。与官场交接,吾兄弟患在略识世态而又怀一肚皮不合时宜,既不能硬、又不能软,所以到处寡合。”
那么,曾国藩自己面对上级、面对领导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是一个装孙子的人呢?
咸丰刚上台的时候还是挺自信的,让大臣们对朝政大事提建议,甚至对他个人提意见也没关系。咸丰一年的5月,曾国藩上了一篇名叫《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的奏折,批判锋芒直指咸丰皇帝本人。光写奏折还不算是曾国藩的惊人之举。惊人的是他怕这道奏折湮没在众多的奏折中又被忽视,等到第二天上朝的时候,他出班奏事,就当着满朝文武,把这个奏折当场背了出来。
曾国藩批评咸丰帝主要有三条内容。第一条,曾国藩批评咸丰苛求小节,疏于大计,应“防琐碎之风”。就是说你上台之后,尽盯着细芝麻、烂谷子的那些琐碎小事。第二条,曾国藩批评咸丰文过饰非,不求实际,应“杜文饰之风”。这一条,曾国藩举了个很有说服力、也是很有杀伤力的例子。他说你一上台,就摆出一副低姿态,表面上是广开言路,让大家提意见和建议。可等大家提了很多合理化建议之后,你的表现又是什么呢?“大抵以‘知道了’三字了之。”第三条,曾国藩批评咸丰刚愎自用,骄傲自满,应“防骄矜之风”。这是说咸丰什么功业还没建呢,居然就很骄傲了。曾国藩就此举了个更具杀伤力和侮辱性的例子。他说咸丰刚登基不久就刊印出版了一部个人诗集,这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幸亏大学士祁隽藻、左都御史季芝昌出班跪求,尤其是祁隽藻说了句关键的话,他说“主圣臣直”,有贤明的君主,才有忠直的臣下。这一绕,总算把咸丰给绕进去了。他最后好歹算是饶了曾国藩,没有治他的罪。
曾国藩在江西带兵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久攻长江重镇九江不下,又被石达开打得到处逃窜,紧接着他手下最重要的心腹大将塔齐布和罗泽南又先后战死,曾国藩在江西是惶惶不可终日。
刚好,1857年2月,他爹在湖南老家去世了。曾国藩在江西战场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上了一道说明情况的奏折,回老家奔丧去了。
咸丰这一下急了,立刻下旨责问他怎么能擅离职守呢?
曾国藩也立刻写了封奏折,说上次我妈死了,我本来应该在老家丁忧,也就是守三年孝的,你非让我出来跟太平军打仗,我就出来了,这叫夺情赴任。现在我爹死了,我总不能还不回家丁忧吧?据我所知,本朝还没有两次夺情的大臣呢!要是你实在想让我出来做事,那你就给我江西巡抚的位置。
刚好这之前太平天国内部发生了著名的天京内乱,在江西作战的石达开率部回南京了,江西战场的压力一下子轻了很多。于是咸丰很强硬地回复曾国藩,说想要官啊,我不给!不过你要是想辞官,我倒是可以批。
叫板的苦衷
曾国藩写意见,还当着满朝文武当堂大背意见书,差点惹毛了咸丰,这事儿让熟悉曾的人都大出意料之外。因为大家都知道曾国藩平常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不至于这么极端。曾把这篇骂皇上的表章亲手抄了一份,让人送回湖南老家给他爹看。
可真正奇怪的是,曾国藩要上表,要给皇帝提意见,他干嘛还把这意见书抄一份送回湖南老家呢?事实上,曾国藩还就是要搞得人尽皆知,尤其是要让他那帮湖南老乡人尽皆知。
原来,曾国藩之所以冒死上谏,是因为他有一帮湖南老乡,也就是湖南籍的一帮读书人,像后来追随他的罗泽南、郭嵩焘这些人,这时候都在指责他。指责他什么呢?指责他尸位素餐,明哲保身,没能体现湖南忠臣的血性。
曾国藩向来以理学传人自命,平生最喜欢说的就是 “忠”、“诚”二字,这被人指责为尸位素餐,不就是假道学了吗?果然,曾国藩这一招轰动天下,人人称赞他是敢于直谏的忠臣,而湖南那帮知识分子也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此唯曾国藩马首是瞻。
第二件,他在江西战场撂挑子,借此要挟咸丰帝,要江西的地方行政大权。这看上去有伸手要权,玩弄权术之嫌,但实际上曾国藩也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当初,曾国藩攻下武昌的时候,咸丰一开始高兴至极,等到祁隽藻说了一句曾国藩以一个告假在家的汉人官员的身份,登高一呼,四方响应,这恐怕不是一件好事。咸丰立刻像有一盆凉水从头盖顶地浇下来,当时就说了句:“走了半个洪秀全,又来了一个曾国藩!”那就是要满汉相防,要防着曾国藩了。所以终咸丰一生,都时刻提防着曾国藩。曾国藩在江西打仗,咸丰却不给他实职,以至于曾国藩因为没有地方上的行政权,经常断粮断饷,湘军几乎要维持不下去。
刚好他爹死了,他回家奔丧,没想到咸丰老板也是个牛人,还就跟这位不可或缺的曾员工耗上了,导致曾国藩骑虎难下,最后只得在家憋了一年。
忠诚的打工仔
与咸丰叫板要权这件事因为特别典型、特别突出,所以还确实特别能体现曾国藩在处理与领导关系时的工作艺术。这其中有两点重要的内涵。
第一,曾国藩虽然有时会跟领导闹别扭,但他不论怎么做,在工作中,他都是以忠诚为第一原则的。放眼天下,清政府能战之师也不过就是曾国藩的湘军和李鸿章的淮军,而李鸿章就是曾国藩的接班人,所以湘军、淮军本是一家。这时候,自左宗棠、李鸿章以下,很多人都劝曾国藩趁势反了满清,甚至几十个将领齐聚曾国藩府内,想给他黄袍加身,可就是因为曾国藩自己坚决不同意,这事儿才没成。
第二,作为臣子,作为下级,坚守忠君爱国的原则性固然重要,但同时还要摆正思想、摆正位置、摆正心态。这一点在曾国藩和慈禧的关系上也能看得特别清楚。
因为清廷对湘军一直采取防范的措施,所以曾国藩作为一个臣子表忠心,主动要求裁撤湘军。这时候慈禧已经垂帘听政了,突然升曾国藩为直隶总督,让他到北京见面。
可见到慈禧之后,据曾国藩的记载,前后三次接见,慈禧不过问他家里有几口人啊?曾国荃是不是你的亲弟弟啊?你离开北京多少年了?你这次来京一路上顺当吗?全是这一类无关痛痒的问题,而曾国藩准备好的军国大事,慈禧一件没问。而被垂帘听政的同治皇帝更是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说。恭亲王奕䜣也就干陪着,也不见有什么大的抱负。
曾国藩善于相面,他有鉴人的习惯,他事后在日记里说:慈禧看来才智非常平常,根本没有治国的才能;小皇帝太小,又完全被架空了;至于恭亲王奕䜣虽然有才,但在慈禧这种无治国之才而有弄权之好的女人手里,终究也长不了。
后来的发展,基本上都印证了曾国藩的判断。虽然曾国藩看得这么清楚,可他余生还是要近乎愚忠地恪守一个忠臣的职责。忠诚成就了曾国藩,但最终也让曾国藩背上了人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