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动·对话·争论——微博关系传播偏向的探析
2013-04-10赵亿
赵 亿
(湖北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2)
关系传播理论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互动理论、对话理论与辩证理论。虽然三者对关系的研究采取了不同的视角,但最为核心的是以传播学假设为基础的关系传播视角。首先,关系总是与传播有关,不能与传播分离的。关系寓于传播之中,传播也总是传递着关系。即便是任意一次的随意谈话都蕴藏着两种信息:内容信息和关系信息,前者在传播中偏向于用数字式符码来传递,后者偏向用类比式符码来传递。[1](p276)其次,关系是双向互动、动态发展的过程,建立了关系的人往往通过传播创造出新的期望、强化旧的期望。传播的本质就是寓于传播关系的建构之中,当传者与接收者之间的关系达到一定程度,关系会影响内容,决定内容。
关系传播理论将我们对传播关注的视野从信息内容本身引向了关系阐释,丰富了传播本体论的话语体系,也为我们研究新媒介提供了更为广阔的视角。网络媒介的出现不仅给人类社会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变化,而且塑造和控制着人的组合方式和形态,人的存在方式、感觉方式被重建,人的精神得到延伸,人与人关系的发展拥有了新的空间。本文将以微博为例探讨关系在虚拟空间中的构建、保持和发展方式。
一、互动:微博关系建构的起点
20世纪60年代,在人际传播研究的早期阶段,“帕罗阿尔托群体”的重要成员保罗·瓦茨莱维奇、简妮特·比文和唐·杰克逊运用系统论原理对人类传播问题进行了研究,后来发展成为互动理论。该理论中有一个著名论断,即关系是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两个人之间的互动行为(除了他们所做的其他的事情)定义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互动中能形成平等、彬彬有礼的关系,也能形成宰制——顺从的关系,甚至能导致某种地位关系的出现。帕罗阿尔托群体最初提出互动关系理论是为了阐释现实世界人际传播中关系的建构,在新媒介建构的虚拟世界中,互动仍然是关系建构的基础,互动能将现实世界的关系模式在虚拟网络中延伸。微博关系建构的起点就在于互动模式的建立。
首先,微博互动基于关系期望,并打造出关系的层级性。微博互动的前提是选择性关注,选择性体现了人的主观能动性,关注则是用眼睛去看某人、某事或是关心重视某人某事。在微博上,选择性关注对方有多种动机,或是因为对方是熟人、朋友,或是基于共同的兴趣、爱好,或是基于对方有某些资源性信息、或是基于某些偶发性事件等等,无论哪种类型的关注动机都体现着关系期望。第一种体现了对熟人朋友的关心重视,第二种体现了交友和发展兴趣爱好的愿望,第三种则是以个人收益为动机的期望,第四种基于偶发事件推动,在追踪信息的过程中关注对方,体现了人们对获知更多信息,消减不确定性的期望。因而选择性关注这一技术特征背后包涵的是人的情感体验,本质上体现着关系期望。然而微博关系的建构因为互动的形式而呈现出层级性。笔者曾经调查了大学生微博互动状况,发现大学生在开微博的时候最先关注的是一些资源性微博或者名人微博,它们期望从这一些微博中获得与自己学业、就业、兴趣相关的信息,并获得指导,但这种关注基本是单向的,当个人的微粉没有达到一定的数量,资源性微博不会选择关注你,名人微博基本也不会关注你。因而,建立微博初期的与对方构建关系的期望基本破灭,这也是大学生在微博中首次尝试不成功的关系建构。紧接着它们会寻找身边的同学、熟人来进行关注,并能获得对方的回应,由此建立成功的第一层级关系。其次会利用微博的推荐功能来寻找与自己志趣一致的人关注、交流,这是建立的第二层级关系;再次会因为一些偶然事件的推动建立第三层级的关系,在以上三个层级的基础上再通过六度分割建立第四、第五等多层级关系。微博就是一个基于熟人、志趣、偶然事件等不断扩散的关系体。
尽管微博关系体具有多层级性,但在这些层级中核心层级始终存在。譬如,在上述调查中,笔者以交流强度、交互性、主导性内容三个指标来考察分析大学生与不同层级中“人”交往的状况,发现处于第一层级关系中的同学、熟人彼此之间的交流次数比较多,交流的愿望比较强烈。其次是基于共同的志趣爱好建立的关系层级,在该层级,对同一话题的关注度比较高,也就是主导性内容的一致性比较高,虽然都对同一话题感兴趣,但交流的次数和交互性都不强。再次,基于偶然性事件而建立的关系,它们之间的互动有时间节点限制,一般在某一偶发事件发生、发展的过程中,彼此之间的交流比较多,交流愿望比较强烈,主导性内容也具有一致性,当事件的热度下去,彼此之间的互动明显减弱。而在这三层关系基础上经由六度分割延伸出的第四层级、五层级等若干层级关系的交互性、交流强度、主导性内容的一致性都很弱。这说明即便在微博世界里,大学生发展关系的核心层级仍然是熟人关系,该层级是属于现实关系的微博化。
其次,微博互动促进“关系小圈子”的形成,并实行边界管理。微博发展关系的核心层级虽然仍然是熟人关系,但微博作为广播式的社交平台为熟人圈子增加新的成员,扩充圈子乃至建构新的关系小圈子创造了契机。在微博的虚拟空间中,人们的交友机会被无限放大,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来选择志同道合的人关注、交流。尽管交流的对方只是一个“角色在线”,但关注、私信、@对话等人际互动的形式消解了依靠社会软件联结的“角色在线”,人与人之间可以凭借一种微妙的关系,相互吸引、相互组合、相互分享、协同合作。也正是在这种吸引、组合、分享、合作的互动中,打造出“关系小圈子”。处于关系小圈子中的微博用户类似于现实世界的小群体网络,小群体网络中每个成员之间都会有联系,不会出现一个成员的离去而致使网络中断的结果。一旦建立起小圈子,微博用户就会经营并掌控自己的关系小圈子,对小圈子实现边界管理,谨慎决定是否让新成员加入,而非无限制地扩大交往圈。“关系小圈子”里的成员比较积极地私信、@对话其他成员。与其他成员的交互性都比较强的人,属于该网络圈子中心权力的“节点”,对于其他“节点”起着控制和引导作用。在控制与引导中,现实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宰制、顺从”等地位关系在虚拟世界中有重构的可能。
二、对话:为关系的发展与变化提供契机
如果说在微博中互动为关系的建构创造了条件,那么基于互动的对话则为关系的发展与变化提供了契机。对话不同于独白,独白体现的是线性式的传播模式,强调的是控制,对话是交互式的传播模式,体现的是平等和参与。对话是互动的升华,在对话中既能了解他人,还能通过相互影响的方式实现自我发展。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马丁·布伯的对话理论包含了三个主题思想:相遇、开放和变化。“对话的相遇”是一种选择性的相遇,这种相遇是为建立真诚的、相互依赖的关系作基础的。“对话的开放与多元”实质是促进多元性的交流、差异的交流,最终追求的是“创建一个新的思想假定,寻求接受差异的方式,以差异为依据去认识关系中存在的同一性与差异性的永恒张力。”[2](p21)变化是相遇和开放的结果,只要能相遇并进行积极的对话,人就可能发生积极的转变。与其说“相遇、开放和变化”是对话的三个主题思想,不如说是对话的过程与结果。对话理论为我们呈现了一个理想关系的构建过程,也为新媒体未来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方向。
首先,微博信息传递的丰裕度为对话创造了条件。人们对话使用的媒介决定了对话的可获得性程度。不同的媒介虽然都能传递信息,但它们传递信息的效果有很大差异,据此,达夫特和伦格尔曾提出了媒介丰裕度模型,并用四种标准来区分媒介的信息传输能力与效果:获得及时反馈的能力、多种提示信息的利用,自然语言的使用以及对个体的关注。能够满足上述所有或多个标准的媒介被称为丰裕度媒介。达夫特和伦格尔提出该模型的时候,微博还没有诞生,因而他们将面对面的交流看作是丰裕性最高的媒介,“因为它在沟通中传递的信息量最大,它提供了大量的信息线索(语言、体态、面部表情、手势),及时反馈以及亲身接触。”[3](p250)面对面的交流有时空距离的限制,超越了一定的时空距离就会呈现“交流的无奈”。微博媒介的交流将同一时空的面对面变成了在线的面对面,两个相互关注的网民只要在线就可以彼此发送信息交流,及时反馈信息。微博交流同样能提供大量的信息线索,除了以文字形式显示的内容信息之外,插入其中的表情符号、图片、视频等类比式符码,都能为交流者理解信息的意义提供线索或加强感情色彩。这些以类比式符码传递的信息并不体现为具象的联系,而是抽象的关系。在微博中,一个链接、一个关注、一个转评记录传递了比具体内容更深刻的关系意义。自然语言的使用在微博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这为关系的建构提供了真诚的语境。自然化的语言风格更能彰显个性,与公众化的语言风格相对。有学者认为,媒介的信息输入框大小与语言风格有一定的关系,“输入框越大,对用户深入卷入的要求越高,越体现公众化的语言风格,适合大众传播;而输入框越小,用户的参与门槛越低,内容更加的个性化,互动更加及时性。”[4](p24)微文本框140字的限制降低了用户发布信息的心理障碍,拉近了用户与用户之间的距离,微迷们更愿意使用能够彰显个性的自然化语言来表达,“童鞋”、“纠结”、“掀桌”、“草泥马”、“奇葩”等词语都来自微博。这种自然化、随意性的个性语言仿如撕去了面纱的个体呈现出了他真实的面目,使交流者拥有了放松、真诚交流对话的语境。由此可见,微博是一个丰裕度较高的媒介,这为人与人之间的有效对话创造了便利,也为关系的建构创造了可能。
微博的对话不是随意的对话,而是选择性对话。微博的选择性关注功能使得人们的相遇变成了理性的过程。人际交流学者朱莉娅在诠释关系传播理论时特别强调“人对交流对象的选择性”,并提出了与该种选择性相对的三种传播关系,即“我与它”、“我与你”、“我与汝”的传播关系。“我与它”体现的是交流者被当作一件物品或者工具相互使用;“我与你”虽然摆脱了第一种关系中的工具性,呈现“人——人”的对话,却排斥差异;只有“我与汝”的传播体现的是开放、多元、真诚的交流。选择本身就体现着主观能动性与理性,微博用户对关注对象的选择是基于自身的情感、兴趣、信仰、价值观等意识形态的选择,而非随意的选择。微博用户的这种选择性印证了他想与对方建立的非“我与它”、“我与你”的传播关系,而是“我与汝”的亲切传播关系。
微博弱控化的对话环境为开放多元思想的呈现建构了空间。微博“后台实名,前台自愿”的原则消弭了现实生活中的等级之分,无论社会身份的高低、教育背景、宗教信仰、年龄大小等,只要有表达自己思想的意愿,都可以通过微博平等的交流、讨论、发布信息。“平等的相遇”以及微博弱控化的管理环境为开放、多元的对话创造了条件。微博用户只要不在其中传播有害信息和违法犯罪,就不会受到管控。用户在通过私信、@对话、评论等方式与对方进行交流时更能“随心所欲”,交流内容既可是私语情感性的,也可是公共批判性的,不同思想、情感、观点和见解在此交汇,微博成了意见交流的市场。巴赫金认为,人类情感的表达、理性的思考乃至任何一种形式的存在都必须以彼此之间相互的交流为基础。微博正是在“我与汝”的对话回响中更深入地了解对方,并将关系传播链条逐步建构。
变化是相遇和对话的结果。“只要人不封闭自己,能够接受并尝试以对话的方式与人建立关系,个体的价值与意义就可能经过对话过程发生积极的改变”。[2](p21)对话不排斥差异,但追求变化。人们在微博对话中拉近距离,建立亲切关系,在建立了关系的对话中分享对话的意义,萌生新的理解和共识。微博之所以能够成为当今最快捷的舆论发生器,形成公众舆论,与微博基于关系的对话与裂变式传播分不开。公众舆论的形成是以“共识”为基础的,“共识”的形成过程就是一个认知与态度的变化过程,就是一个由差异走向相对同一的过程,当人们在相互信任的前提下就某一共同关注的热点不断交换意见并展开讨论的时候,新的理解与共识便诞生了。共识的形成过程折射的就是对话产生变化的过程,或者说是对话所产生的效果。此外,在微博关系小圈子中,个体会受到群体的影响,群体动力也是促使变化产生的重要因素。
三、争论:使关系由分立向聚合发展
争论或者说矛盾、冲突在微博中实际上是另一种形式的对话。辩证理论研究认为,人际传播中的矛盾是在关系双方来来往往的互动实践中产生的;矛盾不是孤立存在的,矛盾背后隐藏着关系,矛盾的变化(关系的再定义)取决于双方处理矛盾的方式。辩证理论为我们研究微博新媒介传播中的争论、冲突关系提供了理论视角。
和谐的关系、冲突的关系都是通过传播来构建,传播亦能体现关系。人际传播中矛盾的典型呈现便是争论,争论是一种交流,是矛盾对立面的交锋,亦是某种关系的呈现。在争论中,内容信息与关系信息总是相伴而生。“虽然关系性讯息经常处于一种隐匿状态,通常也只是一些暗示,却可以让彼此得知对方的某个陈述是友好、敌对、奚落、诚恳、讽刺,还是反驳等。”[4](p23)争论中所传递的关系性信息更强烈和突出。在微博中对立的观点、争论比比皆是,但对立、争论的结果对关系的影响比现实生活中的人际之间争论的影响要大。人际之间的争论往往停留在两人之间,私底下的,没有围观和舆论影响,此种争论的内容信息和对立程度取决于双方的关系和彼此对双方关系的期望。微博是以人际传播的形式实现的裂变式传播,呈现的是大众传播的规模,微博中对立的观点和争论(尤其是涉及公共事件)容易引来围观和更大范围、更大规模的对立与争论。围观和参与争论的人不一定理解原争论人之间辩证的、张力的、具有的多重思想空间关系,但围观和参与却将彼此推向了绝然对立的敌对关系,正常的交流往往因此破产。
当争论在自由的微博空间传播,引发人们的欢呼和兴奋时,争论大有可能出现三种结果:分立、聚合、分散。分立呈现的不仅是原争论者之间的观点对立关系,还有各自观点追随者之间的对立关系。聚合,既是相同观点者之间的聚合,也有可能在争论的过程中,特别是理性观点引发更多的理解与支持,使原有的对立、差异变为同一,形成共识,这种境况下,争论所形成的是一种和谐的关系。分散,当争论失去严肃性,变成一种笑谈和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的随意行为时,争论对关系的变化便失去了意义。
“从交流实践来看,人的交流既是在语言中发生的,也是在关系之中发生的。因此,争论这种交流样式离不开对他人关系的规定。”[5](p136)人际关系的这种特点在微博中依然存在,特别是当微博用户参与到对某一事件的争论大军时,这种“对彼此关系的期望”,依然影响着人们的交流方式。没有人希望孤立无援,或四周一片讨伐之声,即便在虚拟世界,仍然希望自己是声音能够被听,被认同,甚至获得喝彩声。因而,在微博中,既有理性色彩浓郁的精英话语,也有具备较强角色意识的言论,还有“沉默的螺旋”模式重现。理性精英言论能得到喝彩和关注,因而也能建立地位,加强关系。较强角色意识的微言,往往出现在实名认证,关注度很高的明星、名人的微博中,对于他们来说,微博言论既是私语性的表达,更是加强或者发展自己与粉丝关系的介质。普通的微博用户在参与争论时会追随与自己观点一致的精英话语,追随本身就体现着关系发展期望,避免被孤立。但当对立的观点引发更多的理解与支持时,一部分微博用户会选择沉默,如此既可以保护既有关系,又可以不被对方攻击。这部分人的沉默为差异变为同一,形成和谐的关系创造了条件。因而,可以说,在争论中,一部分人的沉默是聚合关系的必要条件。
四、结语
“围脖是我们自己织的,我们应该知道它长什么样”,[6]新媒介技术背后不仅是人类新形态的社会交往模式,还是新型社会关系的建构模式。当我们以关系理论视野来探讨微博时,看到了网络拓普结构在信息传递以外对人态度和行为的影响和对社会关系重新建构的可能。互动、对话、争论仅是笔者探讨的微博关系建构的三种形态,却足以证明微博传播过程涉及的是关系而不是属性。对微博关系建构模式的研究,以及“关系”中人的相互作用和影响的研究,不仅将丰富传播本体论话语体系,也将为构建和谐的新媒介关系生态和社会关系打开新的视角。
[1][美]斯蒂文·小约翰.传播理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2]王怡红.关系传播理论的逻辑解释[J].新闻与传播研究,第 13 卷,(2).
[3]顾孝华.组织传播论[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7.
[4]李林容,黎薇.微博的文化特性及传播价值[J].当代传播,2011,(1).
[5]王怡红.“争论”能为人类交流做什么[J].现代传播2008,(1).
[6]沈浩.微博:重塑“社会关系的总和”?[N].21世纪经济报道,2011-03-08-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