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碧莲小说《典型的美国佬》中的男性气质建构
2013-04-10孙刚
孙 刚
(南京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0)
美国著名华裔作家任碧莲的处女作《典型的美国人》描述了在双重文化身份支配下、双重价值标准影响下、双重伦理道德作用下的从中国移民来美国的拉尔夫(中文名为张意峰)试图冲破美国主流社会中对族裔的本质论式的偏见、努力实现美国梦的艰难历程,作品诙谐生动,获得了“美国全国书评家协会奖”的提名。
R.W.康奈尔承认“身体对于男性气质的建构是不可或缺的,”[2](p76)但是“男性气质是性别关系构成的实践结构。其本质上是历史的,形成和再现是一个政治过程,影响了社会中利益的平衡和社会变迁的方向。”[2](p58)康奈尔认为“男性气质不是一个孤立的客体,而是一个大结构的一部分,”[2](p91)男性气质是实践的性别建构的结果,是通过社会性别三重结构模型——权力关系、生产关系和精力投入(也称情感关系)——动态地建构出来的。
与其他美国华裔著名女作家不同,任碧莲没有将旧中国女性作为小说的主人公,而是将拉尔夫这个来到美国的中国移民家庭(张家)里的唯一男性设定为主人公,因为在任碧莲看来,“那一代人中的男子更可能把事业做好,介入社会的大部分。”[1](p315)《典型的美国佬》的主人公拉尔夫在美国闯荡30多年,艰苦奋斗历经坎坷实现着美国梦,在性别的社会实践过程中由于受到阶级、种族、文化等多种因素影响,得以建构出一种多元混杂的特殊男性气质。
一、边缘性男性气质
在康奈尔看来,“性别与其他结构如阶级和种族的相互作用发展出边缘性男性气质。”[2](p110)边缘性是指“占统治地位的男性气质与从属阶级或种族集团的边缘性男性气质之间存在的关系。边缘性男性气质总是与统治集团的支配性男性气质的权威性相联系着的。”[2](p111)作为中国留学生,拉尔夫是“怀着一肚子傻乎乎的希望”于新中国成立前通过私下交易来美国攻读研究生课程的。“在去美国的航路上,意峰一心学习,复习数学、物理和英语,长时间不停的在陈旧的书本上进行挣扎。随着海轮的左右摇晃和前后颠簸,他给自己定了两个目标。他要在班上考第一名,要是不把博士学位证书送到父亲手上,他就不回国。他还写下了一系列的附件目标”[1](p6)规范着自己未来的行为。可是即使伟大的理想、自己的刻苦并不能改变自己在美国社会中的边缘性地位,同样也摆脱不了边缘性男性气质形构的最终命运。
首先,“在社会动力系统中,种族关系也可能变成不同男性气质相互作用的一个主要部分”。[2](p110)在主人公拉尔夫的社会性别实践中,不仅美国男性因其种族身份另眼相待,就连处于西方男权制控制下的美国女性也可以对这个肤色不同的东方男子嗤之以鼻。
早期的华人移民多是些背井离乡的男性苦力,在19世纪中期前往美国开挖金矿、修筑铁路,凭借自身的体力换取微薄的工钱,虽然华工对美国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但是却得不到美国主流社会的认可,1882年美国颁布的排华法案更是将华人进一步推向了社会边缘。长久以来,美国主流社会所刻意塑造的傅满洲和陈查理的形象通过传媒的推介已经深入人心,在普通美国人的心中已经形成了对中国男子的刻板印象,“非常软弱,甚至有点女性化,但是同时又是对白人女性构成威胁的危险人物,具有强烈的异国色彩。”[3](p49)当意峰出现在管留学生事务的女秘书凯米面前时,这个“讨厌自己职业、讨厌上司、讨厌工作”的美国女人却非常喜欢他,因为在她眼里,他简直就是“一个玩偶”——“长长的头发梳得油光发亮。他身高162公分,穿上一件新的非常时髦的浅灰色双排扣外套,他的身材显得更加矮小。他有着一张挺正常的大脸庞,小酒窝,一对眉毛一上一下紧张地跳动着,远离那只宽大而又平和的鼻子……他那娇嫩得像处女一般的皮肤动不动就会变红变白。”[1](p9)在填写表格时因为没有英文名字,凯米在脑海里搜索过海量男友的姓名后给意峰取名拉尔夫,在中国留学生老赵看来,这个名字带有很重的侮辱意味,“他查了查他的一本书,‘意为狼’,他说道,然后又查了一下词典,‘一种狗’,他进行了翻译。”[1](p11)在美国女性凯米的眼里,身为中国男性的张意峰是个危险人物,具有双重动物性,既可爱又可怕。在美国社会,狗是美国家庭首选的饲养宠物,而狼则来自于美国人潜意识里对东方男子带有攻击性的刻板印象,在之后的交往中尽管拉尔夫情意绵绵、情话不断,但是在凯米眼里,眼前这位中国男子“和其他的家伙没什么两样”,同样具有性攻击性,同样尽会说些“陈词滥调”[1](p19)的情话,无法进入她的内心世界,无法理解她的内心独白。在拉尔夫听从美国商店老板的劝告开始节衣缩食,以不断送礼物的方式实践着美国社会两性间的金钱与爱情间的互动关系时,他也被凯米这个大块头的美国女人断然拒绝,在他的留学生朋友眼中,“即使送她一辆车,她也不会爱你。”[1](p21)肤色间的距离不是情话可以拉近的,肤色间的差别不是金钱可以消弭的。在美国社会里,拉尔夫在感情上受挫,在现实中即使花钱租房也要受到美国老年妇女的种族歧视,“我不租房给中国佬,我认为他们会带臭虫来,不管你(拉尔夫)出了什么事,不要在我的房子里惹什么麻烦,要不然我就杀了你。”[1](p32)一个上了年纪的女房东的话固然可以被理解为没有实际行动意义的恐吓之词,可是在拉尔夫因为签证过期去自己导师平克斯那里寻求帮助的时候,导师也因为拉尔夫的种族身份发出了警告,“让我告诉你,即使你不说谎,也会有人说你鬼鬼祟祟的。但另一方面,如果你说了谎,他们说你偷偷摸摸,那就更坏了。”[1](p28)“如果你想说谎,想到处偷偷摸摸,那么你应该回到中国去。这里在美国,我们所拥有的是道德。无论对还是错,我们从不偷偷摸摸。”[1](p42)导师外在的道貌岸然不能说明美国社会的公正无私,内心的种族意识也不能遮蔽美国现实的残酷阴暗。在拉尔夫学车的过程中就因为屡次不通过而得到美国教练的暗示。“你绝不会拿到执照。因为你激励不了别人的信心。他们看你一眼,你知道他们看什么?……这叫小费,在美国就是这样。某些美国的手掌需要”。[1](p137)
其次,除了种族关系在男性气质构成中起着相当大的作用外,“在社会动力系统中,阶级和性别关系一起发挥着作用。”[2](p110)西方霸权主义与强权政治妄图通过东方幻想的构建,确立西方与东方在性别与权力、种族与权力方面的不对等关系,[4](p112)从而在美国社会的内部永远将华裔置于社会的边缘、阶级的下层,无情地剥夺着他们的美国梦,全力影响着华裔的男性气质构建。
经过曲折的经历,拉尔夫终于获得了博士学位,在美国的大学里谋求了一席之地,他也买了车置了房,看上去体面的工作和改善的生活已经改变了他的社会底层地位,可是即便在荣升为助理教授后,当拉尔夫全家去看棒球的现场比赛的时候,“人们谩骂他们,让他们回到洗衣店去。他们反过来像记分牌一样无动于衷。后来他们说他们内心在争气。不管如何,他们更喜欢呆在家里看电视比赛。”[1](p134)在美国民众眼里,他仍然是社会底层的洗衣华工,在美国学者的眼里,拥有教授职称和博士头衔的他仍然不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美国著名学者萨义德认为“知识分子是有能力向(to)公众、为(for)公众表明信息、观点、态度、哲学或意见的人;始终支持与维护真理与正义的永恒标准,公开提出令人尴尬的问题,对抗(而非制造)正统与教条,代表着通常被遗忘或弃置不顾的底层人们的利益;他们既非调解者,也非建立共识者,而是这样的人,他/她全身心投注于批评意识,不愿接受简单的处方、现成的陈词滥调,或迎合与讨好权势者的说法和做法;强调参与政治,积极介入社会现实是知识分子的必要特色。”[5](p11-12)首先,面对美国观众的讥讽,拉尔夫根本就没站在本民族的立场上代表受压迫的华裔族人向西方霸权发起挑战,没能捍卫族裔利益向权势说真话,因而不能成为西方学者心里所推崇的公共知识分子;其次,拉尔夫并不是一个称职敬业的教师,“他对工程不感兴趣;他对研究不感兴趣;他对教学不感兴趣”,[1](p177)他只关心自己职称的升迁、财富的积累和名誉上的积聚;第三,拉尔夫的研究领域是机械工程学,该领域在美国20世纪60年代已经落伍,学术界关注的是卫星、火箭以及等离子区这样的新兴的高科技领域。当别的老师讲授着20世纪新兴领域的知识,而拉尔夫却只能被安排到塔楼上的简陋教室面对少量学生讲述着19世纪机械领域的传统知识,至此他也不是西方学者眼里的合格的专业知识分子。
在美国现实的生活中,虽然表面上看拉尔夫已经通过自己的职称的升迁改变了自己的社会地位、提升了自己的阶级层次,可是他们仍然处于实际意义上的社会的边缘、阶级的下层,因为在性别的社会实践过程中,拉尔夫的种族身份、阶级地位都为其边缘性男性气质的形成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拉尔夫在晚间同家人谈论时发现“我们以为我们了解美国,但是我们不了解。我们以为我们生活在这里。但是实际上我们一无所知。几乎什么也不知道。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1](p165)
二、从属性男性气质
康奈尔认为在社会“总框架中,还存在着不同男性群体之间的具体的统治与从属的性别关系……男同性恋男性气质的从属地位是最明显的,但它还不是唯一的处于从属地位的男性气质。有些异性恋的男人和男孩也被从合法性的男性气质圈中驱逐出去。他们被冠以一系列丰富的贬义词:女人腔、胆小鬼、软骨头、没有丈夫气的男人、妈妈的小男孩、傻子、懦夫……等等。这里所列的词汇的象征意义与女性气质的联系是明显的。”[2](p108)作为《典型的美国佬》的男性主人公,拉尔夫的从属性男性气质的构建体现在他新旧两种文化、东西两个地域的关联上,具体表现在他与中国父亲、美国兄长和财富偶像的关系互动过程中。
在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下儒家“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父权制思想一直占据着统治地位,深度浸淫在传统文化中的拉尔夫也不能免俗。任碧莲在小说的一开头就这样写道:“拉尔夫既非思想家,也非实干家或工程师,更非梦想家,就像他的那位白手起家的百万富翁朋友格罗弗一样,他只是一个中国小男孩,挣扎着长大,做好他父亲的儿子。”[1](p3)“人们听他们所能听见的,看他们所能看到的,做他们所能做到的。一切就是这么理解。这是一个古老的文化在说话,到处都有限制。”在父权文化里,拉尔夫谨言慎行、刻苦攻读,即使这样,他父亲仍然认为他“懒惰、愚笨,整天除了吃和睡”[1](p4)就别无用处了。在途中无论海轮如何颠簸都不能阻止拉尔夫用功读书,因为他是带着父辈的期待来美国“读研究生课程,回国时可以带回一个学位”[1](p6)光宗耀祖的。故土家园的形象已经变得模糊疏远,可是父权制文化的影响依然没有变。在美国,拉尔夫虽然没有父亲的日日鞭策,可是儒家传统中的长兄为父的概念根深蒂固。在留学生活中,老赵在拉尔夫心中替代了威严的父亲,成了新的管理者。面对拉尔夫与美国女孩凯米谈情说爱的现状,老赵表现出父亲般的严厉,他对拉尔夫的作息时间都严格规定,“你应该每天晚上在同一个时间上床睡觉,第二天再在同一个时间起床。”[1](p26)在他看来,老赵的话语仿佛是父亲的鞭策,传统儒家的道德说教让身处异地他乡的拉尔夫有了种莫名的亲切感,所以“拉尔夫神情恍惚,带有一种恋母似的快感。”[1](p16)老赵除了担当严父外,还充当军师之责,给拉尔夫带来切实的帮助。当他们时隔多年后再次见面,老赵开玩笑的说:“如果不是我和你姐姐,你或许早已成了一个乞丐。”[1](p96)
在美国这个拜金社会里,通过不正当途径白手起家成了百万富翁的格罗弗俨然成为拉尔夫心中的财富偶像,是个真实的“美国梦的实现者”,处处激励着拉尔夫的美国式思维、激发着拉尔夫内心对金钱的欲望、驱动着拉尔夫从属性男性气质的构建。格罗弗通过自身发家史的描述、自己众多产业的展示、自身奢靡生活的呈现,逐渐强化着拉尔夫对金钱的崇拜、对非法获利手段的认同、对传统伦理道德的放弃,使得拉尔夫在追求金钱的道路上愈加疯狂,不惜抛弃自己的价值观,双眼充满了物欲。当他们初次见面,拉尔夫按照中国式的寒暄问他来自于哪里,格罗弗摇了摇头说:“在这个国家,要问的问题是:你的生计是什么?”[1](p110)当格罗弗开着老赵的车将拉尔夫带到自己郊区的餐馆时,公然和女服务员在厨房调情,继而告诉拉尔夫“在美国。什么都有可能!”[1](p112)当被格罗弗诱骗做起了炸鸡生意时,在妻子眼中,“拉尔夫谈论的那些事情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他的话也已大胆起来。他和格罗弗的脸各不相同,但是从背后看,他们走路的样子越来越像。”[1](p204)拉尔夫迷失在金钱的世界里,每晚在地下室里忙着虚报营业收入,通过更换单据偷税漏税来获得不义之财,“拉尔夫双眼全被遮蔽,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现金出纳机。”[1](p227)他对金钱的渴望逐渐替代了对妻子的呵护,终于导致其沦落为格罗弗的情人。拉尔夫虽然没有对格罗弗奴隶般的身体依附关系,但是他的精神世界已经完全迷失在对格罗弗的从属关系中。
三、支配性男性气质
“支配性”的概念来源于葛兰西对阶级关系的分析,它是指那种文化动力,凭借着这种动力,一个集团声称和拥有在社会生活中的领导地位。在任何一个给定的时间内,总有一种男性气质为文化所称颂。在康奈尔看来,“支配性男性气质可以定义为性别实践的形构,这种形构就是目前被广为接受的男权制合法化的具体表现,男权制保证着(或说是用来保证)男性的统治地位和女性的从属地位。”[2](p105)在东西两个不同地域中、两种不同的价值取向下、两种不同的社会道德标准下,拉尔夫在无论在社会上还是家庭内部都在与其他男性成员关系互动过程中建构出从属性男性气质,但是在传统父权制文化的影响下,拉尔夫在家庭内部仍然实施着男性对女性的霸权,拥有统治地位,将自己的姐姐特雷萨和妻子海轮置于从属地位,在家庭内部的性别社会实践过程中建构起自身的支配性男性气质。“男性和女性中的生理差别仅仅是预定了它的某些行为倾向……这种天性在某种程度上会被社会化所改变……性别主要是由后天的社会因素所决定的。”[6](p332)
早在原始社会末期,在父系氏族公社及其基层组织家长制大家庭内,中国父权家长制就产生了,这种父权家长制在西周,秦汉时期得到了巩固和发展。在孔子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和董仲舒的“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儒家思想指导下,进一步得到强化。中国父权家长制确立了男性对女性的奴役和家长权。[7]即便是对于自己年长的姐姐,拉尔夫也抱有传统思维习惯。在被姐姐从公园里的长凳上解救出困境时,拉尔夫“没有太多的心里感激之情,而是还和从前一样站在那儿,用某些人讥讽似的恩惠,拥抱着她”。[1](p49)姐姐为了避免让处于人生低谷的弟弟感到尴尬,撒谎说自己没有获得医学院奖学金的时候,拉尔夫毫无痛惜伤心之情,反而有种保住了自己的霸权地位的优越感和喜悦之情,他坚持认为“从公园睡椅中起来是自己的奇迹,在公园里得到的解救和暖气上来有关,和特雷萨奖学金取消有关。”[1](p92)拉尔夫始终认为传统中国女性在家庭事务中应该是沉默的他者,三从四德的道德规范应该被她们自觉地遵守。“在家里,丈夫会发号施令,妻子顺从。”[1](p73)在招呼客人时,“海伦也不听人家的话,看上去像想别的什么似的,但注意力集中。她知道客人什么时候需要茶,而不是等客人去讲,她的表现方法是将他的杯子添满。她想的是匹配,平衡,联系和完成,她与其想的是家庭,还不如说考虑的是美学。”[1](p59)在日常家人共进晚餐的时候,拉尔夫“吃完米饭,眼也不抬地将碗递给海伦。他则心不在焉地将肘放在桌上,等着海伦将饭盛回来。”[1](p132)拉尔夫和海伦的结合并不是基于感情基础上的,更源自于一种现实的需要,所以婚姻从开始就不是那么的完满和谐。拉尔夫常常为新婚夫妇的责任和义务的关系及其比例苦恼不已,“他希望他是在中国,这样,如果他的婚姻出了什么问题,他可以讨个小妾,他想那毫无疑问是一个更好的制度。”[1](p73)争吵成了婚后生活的一部分,面对痛哭流涕的妻子,拉尔夫从不自我批评,“他从未梦想过自己的势力范围内竟会出现这么一个弱者,他会在那儿嚷叫:‘我是这一家之父!”西方社会的男权制现实使得拉尔夫在与外部世界的交往中形构了自身的从属性男性气质,可是在家庭内部,传统的儒家思想和父权制文化内涵建构起他对家庭内部女性成员的支配性男性气质。
四、共谋性男性气质
康奈尔认为在西方社会中对于大多数白人男子而言在女权运动日益壮大的当下,“能够在各方面严格实践支配性男性气质的男性是相当少的,但是大多数男人从支配性中得到好处,因为他们都可以从男权制中获得利益,这是男人们普遍从女性的整体依附中获得的。”在整体牟利的过程中,共谋性男性气质便完成了自身的形构。在中国的传统观念中家是个抽象又具体的概念。它可以表现为人们现实居住的房屋也可以表现为家庭成员间的亲情关系。对于远在异国他乡的游子,家的概念就更加重要,因为从现实层面来说,“个人的房屋就是他自己的庇护所。在中国,人们住在自家的房屋里。在美国,人们总是可以说得出住在谁的屋子里;住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屋子里就等于没怎么成人。”[1](p292)从抽象的概念来看,“一个物种的个体如果没有能力面对为自我保存而进行的生存斗争,则其成员就会通过群居生活而获得新的力量。”[8](p11)所以基于现实考虑,拉尔夫、海伦和特雷萨三个少数族裔成员必须倾其所有合力购买房屋并组建一个新的大家庭,只有抱团才能有效抵御外界的危险。当拉尔夫和海伦成亲时,墙上挂着三个人的照片,而不仅仅是新婚照,尽管由于摄影师没有调好焦距而导致照片低劣的效果,看上去“像一个三只头的幽灵”,但是毕竟有“三位一体的奥秘”,大家一致同意“这是张美好的全家福”。[1](p61)无论是疾病和痛苦,还是苦难和悲伤的情形下,“家庭成员意味着不许脱离,”[1](p135)拉尔夫将之命名为“中国的美国佬,简称张家佬。”[1](p135)在家的庇护下,拉尔夫是最大的受益者。为了支付购房的首付款,他需要还处在实习期的姐姐的倾囊相助,为了能够在美国这样的男权制社会谋求一席之地,他利用姐姐维系与系主任的不当关系获取大学教职和职称晋升,为了能够尽早还清房贷,他不惜将自己温柔善良的妻子拱手相让,让心怀鬼胎的格罗弗占了便宜。在康奈尔看来,具有共谋性男性气质的男性可以“与男权制发生共谋关系,一方面谋取权力的利益,一方面又避开男权制推行者所经历的风险。”[2](p109)拉尔夫利用家这个抽象性的概念,实现了对家庭内部女性成员的完全掌控,利用女性成员作为交易工具与男权制达成妥协,以达到自身获取现实利益的最终目的。在家的概念的保护伞下,通过对内部女性成员的压迫、对外部男性成员的妥协,拉尔夫已经客观完成了共谋性男性气质的构建。
结语
任碧莲最初为拉尔夫的成长故事命名为《在美国社会里》,但是其代理人采用了《典型的美国佬》这样的标题。“典型的美国佬”是拉尔夫一家在境遇不济之时的一句口头禅,在他们看来,“典型的美国佬就是想做万物的中心;典型的美国佬没有道德;典型的美国佬使用蛮力;典型的美国佬不好!”[1](p71)通过对典型的美国佬的界定实际反映出拉尔夫一家在美国社会中所处的阶级地位、所拥有的族裔身份、所持有的文化模态的总体上的弱势状况,反映了他们在种族、阶级和文化的夹缝中求生存的艰难处境。可是,“谁是真正的美国人呢?真正的美国人乃是1492年哥伦布到达美洲大陆前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印第安土著居民。根据一些人类学家和考古学家的考察,连所谓的印第安土著也是一万多年前来自亚洲大陆的移民,大家都是移民,只是早晚而已,皮肤深浅不同而已。”[9](p353)但是现实是残酷的,拉尔夫必须在家庭内部和外部两个空间里获取恰当的人际关系,在东西两种文化价值取向的维度里找寻合适的生存空间,从而实现自身的美国梦,“美国梦和成功这一概念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美国人对当代美国文化中男性成就和男子气概的理解。”[10](p93)拉尔夫在性别的社会实践中,实现了动态的发展与变化,他完成了四种男性气质的形构,但是这四种男性气质不是孤立存在着的,而是彼此联系、相容共存的。多元杂糅、动态发展的男性气质建构客观体现了美国大熔炉式的社会模态,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拉尔夫最终跨越了单一的文化价值形态、摒弃了单一的伦理道德标准,成为了一个典型的美国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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