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
——T.S.艾略特的诗学本体论和哈罗德·布鲁姆的“影响的焦虑”之比较
2013-04-10谢咏梅
谢咏梅,夏 金
(1.苏州卫生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9,2.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 200083/苏州科技学院,江苏 苏州215009)
殊途同归
——T.S.艾略特的诗学本体论和哈罗德·布鲁姆的“影响的焦虑”之比较
谢咏梅1,夏 金2
(1.苏州卫生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9,2.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 200083/苏州科技学院,江苏 苏州215009)
T.S.艾略特和哈罗德·布鲁姆是20世纪两位著名的文学理论批评家,但是他们对文学的传统和文学写作方式的态度截然不同。艾略特的诗学本体论反对浪漫主义,提倡诗人在写作的时候应该消除个性,依附于比个人有价值的伟大传统。布鲁姆推崇浪漫主义,认为传统给予后来诗人不健康的影响,后来诗人的写作都是出于对前辈诗人影响的焦虑。艾略特和布鲁姆的理论均指出了文学创作中的规律,他们本人也都反映出对方理论的特征。艾略特本人就是“影响的焦虑”的典范,布鲁姆的写作也深深得益于传统。更重要的是,尽管他们的意见相左,他们都一致强调创新,因为创新永远是文学发展的动力。
T.S.艾略特;哈罗德·布鲁姆;诗学本体论;影响的焦虑
T.S.艾略特和哈罗德·布鲁姆是20世纪两位著名的文学理论批评家,但是他们对文学的传统和文学写作方式的态度截然不同,以至于晚艾略特42年出生的布鲁姆在他影响巨大的《西方正典》里索性没有收录艾略特和他的作品。
艾略特的诗学本体论主要集中在他文学评论生涯的早期。那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整个现代世界处于无序、混乱的状态。艾略特在哈佛大学师从哲学家桑塔亚那和白璧德,在他们“坚信理性、秩序、平衡、自我节制和客观标准等古典主义价值观”(刘燕,2005:21)和反浪漫主义的影响下,提出了以“传统”、“去个性化”和“客观对应物”为核心词汇的新古典主义文学理论体系,试图为文学创作重新建立秩序。他的本体论批评方法影响了后来的新批评,被看作是新批评的鼻祖。
1950 年以后,艾略特的影响渐微,浪漫主义的学术研究活动也重新活跃起来。作为对新批评贬低浪漫主义诗歌的回应,浪漫主义诗歌专家布鲁姆提出了他的诗歌理论——“影响的焦虑”。布鲁姆认为传统给后来诗人带来不健康的影响,企图扼杀后来诗人的创作。后来诗人要在诗坛发出自己的声音,必须克服这种焦虑,像患有俄狄浦斯情结的儿子一样杀死自己的诗人父亲。布鲁姆的理论明显带有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色彩和德里达的解构主义色彩。
但是,撇开以上这些大不同,艾略特自己就是布鲁姆所说的“影响的焦虑”的典型。在浪漫主义盛行的年代,他大胆地站起来反对趋于极端个人主义的浪漫主义,提出的文学理论一反之前流行的表现主义、直觉主义等以作者为中心的批评理论。他用自己的诗歌大胆探索诗歌形式、主题和格律,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词曾称赞他对现代诗歌之先锋性的贡献。而布鲁姆在提倡颠覆传统的同时,自己也摆脱不了传统的影响,显然是传统的受益者。他熟悉英美和欧洲甚至其他洲的经典作品,自己的作品中充满了西方经典哲学和神秘宗教的词汇,“似乎在表示他能随心所欲地摘取和引用典故”。(Varadharajan,2008:463)因此尽管在其他方面观点相左,但是艾略特和布鲁姆却一致提倡创新,因为他们都认识到只有创新才能使文学拥有不竭的源泉。
1.0 相反的传统观
1.1 艾略特——传统的依附者
艾略特的传统观主要体现在他的“传统与个人才能”一文中。在该文中,艾略特并未给传统下定义,只是说除了在很少的情况下是贬义,一般“该词就带有隐约的褒义,暗示着:受称赞的作品具有某种讨人喜欢的考古学文物重建的兴趣”。(艾略特,1994:1)因此,传统一词在艾略特看来是积极的,能进入传统代表着作品经得起审美的考验,受到人们的喜爱。
虽然艾略特并没有给传统下定义,但是他却十分明确地说出了如何才能成为一位传统的诗人。诗人能否承袭传统主要是看他是否具有一种历史意识。“这种历史意识包括一种感觉,即不仅感觉到过去的过去性,而且也感觉到它的现在性。这种历史意识迫使一个人写作时不仅对他自己一代了若指掌,而且感觉到从荷马开始的全部欧洲文学,以及在这个大范围中他自己国家的全部文学,构成一个同时存在的整体,组成一个同时存在的体系。(艾略特,1994:2)艾略特的传统观攻击的主要是中产阶级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在这种工业资本主义社会自由主义的驱使下,当时占文学主流地位的浪漫主义走到了抒情泛滥、晦涩难懂的极端。这群被马修·阿诺德称为“非利士人”的中产阶级似乎别无长物,只能求助于自己那渺小的个人才智。作为信奉国教的新古典主义者,艾略特认为解决这种极端浪漫主义的倾向需要建立一种新的秩序,这个秩序就是传统。
对于新作品和传统的关系,艾略特打了一个比方,他说“当一件新的艺术品被创作出来时,一切早于它的艺术品都同时受到了某种影响。现存的不朽作品联合起来形成一个完美的体系。由于新的(真正新的)艺术品加入到它们的行列中,这个完美体系就会发生一些修改。在新作品来临之前,现有的体系是完整的。但当新鲜事物介人之后,体系若还要存在下去,那么整个的现有体系必须有所修改,尽管修改是微乎其微的。于是每件艺术品和整个体系之间的关系、比例、价值便得到了重新的调整;这就意味着旧事物和新事物之间取得了一致”。(艾略特,1994:2)
从艾略特的论述中可以看出,他理解的传统强调整体性和包容性,新的作品在符合一定标准之后可以进入传统,所以他的传统是流动性的,同时又具有连续性。很明显,在新作品和传统两者之间,占强势地位的依然是传统。因为新作品想要进入传统,必然在原则上包含符合传统价值观的东西,新作品的加入会使原来的传统观得到进一步的加强。艾略特认为年轻的诗人应该利用自己的才能,在父辈的基础上做得更好。诗人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子承父业”的关系,前人的积累是后人宝贵的财富,能激发后人的创作。这种传统能给予年轻诗人健康的影响,“年轻的诗人,通过知晓自己对死去诗人的作品有独特的感情而获得自信,甚至获得一种身份感”。(Needham,1990:280)
1.2 布鲁姆——影响的焦虑者
从创作观上来讲,布鲁姆眼中的传统和艾略特完全相反,他对传统基本上是持否定态度的。他在《误读图示》中给传统下了自己的定义,即“你同那个人的东西所获的信息的关系就是传统,因为传统是延伸到过去一代的影响,一种影响的超载”。(布鲁姆,2008:31)所以传统在布鲁姆那里就是一种关系,传统的好坏取决于“影响”到底是什么。
“影响”是布鲁姆理论的核心词汇。这个词在历史上几经变迁。按布鲁姆自己的观点,“影响”一词在阿奎那经院时期是“具有凌驾他人的力量”的意义。此后几百年又有了星球射向人类的一种放射和力量,这种天体的流入能影响人的性格。①“又过了两代人的时间,当柯勒律治在文学领域里使用这个词时,‘影响’才基本上具有了我们今日使用时的意义。”②(布鲁姆,2005:27)
影响源自前辈诗人的“优先权”,这是一种得自自然秩序的优先。前辈的诗人由于在出生时间上早于后来诗人,他们说尽了一切,用尽了所有的风格。“前辈诗人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后辈诗人能够说什么,他在诗学意义上的影响是绝对的。”(Bolla,1988:17)“优先权”给后来诗人带来了“焦虑”,后来诗人为了能够在诗坛发出自己的声音,必须使自己的作品和前人的不同。布鲁姆认为,这种影响是不健康的,它对新人具有压倒性和摧毁性,后来诗人如果要生存,必须和前辈诗人进行斗争。“当新作者不仅认识到自己在与某一位前辈的形式和影响作斗争,而且同时也被迫意识到那位前辈在他以往事业中的地位,文学传统就开始了。”(布鲁姆,2008:31)
相对于艾略特传统观的整体性,布鲁姆的传统观是排他性的。诗人之间的关系从原来的“子承父业”变成了弗洛伊德笔下的俄狄浦斯情结,儿子(后来诗人)必须要杀死父亲(前辈诗人)才能得到母亲(诗坛一席之地)。这种排他性导致一种不连续性。布鲁姆极力提倡不连续,他的第三种修正比“科诺西斯”意思就是终止与前辈诗人之间的连续性。他援引弗洛依德在各类焦虑中发现的“不可思议”的焦虑。在这种病例中,“焦虑可被证明来自某种重复出现的被压抑物”。(布鲁姆,2005:79)这种连续阻碍了诗歌的发展,一辈子只跟连续性生活在一起的人是不可能成为诗人的,对诗的追求就是对不连续性的追求。
2.0 相反的写作方式以及由此体现的不同理论倾向
2.1 艾略特——提倡个性消灭、支持玄学派、倾向新批评
艾略特的传统观决定了他的写作方式。既然传统比个性更有价值,诗人就应该把自己交给更有价值的东西,“一个艺术家的进步意味着继续不断的自我牺牲,继续不断的个性消灭”(艾略特,1994:5),这就是艾略特的“个性消灭”论。他打了一个比方,把诗人的才智比作是氧气和二氧化硫产生化合作用时充当催化剂的白金丝。新生成的化合物里并不含有丝毫白金。诗人的艺术愈完美,他在创作中就愈不受个人感情的影响。
可以看出,艾略特的诗人是工具化的,诗人只是充当了一个媒介,材料经由他的头脑之后形成新的组合。他把诗人的经验分成两类,即感情和感受。诗人最终要表达的不是自己的感情,而是通过自己的加工,去表达“那些并不存在于实际感情中的感受”。(艾略特,1994:10)“诗歌不是感情的放纵,而是感情的脱离;诗歌不是个性的表现,而是个性的脱离。”(同上:11)
艾略特自己的写作观使他非常推崇玄学派诗人而反对浪漫主义诗人。艾略特反浪漫主义的思想深受他的老师白璧德影响。当时的浪漫主义已经进入晚期,早已失去了初期的清新,而是朝着稀奇古怪的方向发展。艾略特认为,浪漫主义诗歌都是诗人直接感情的流露,这种直抒胸臆的表达未经加工便呈现在纸上,哪怕语言优雅,但是感觉粗糙,形式匮乏。他认为现代世界面临着极大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光靠浪漫主义的唯我论已经不能再表达更多的东西。所以“诗人必须变得愈来愈无所不包,愈来愈隐晦,愈来愈间接,以便迫使语言就范,必要时甚至打乱语言的正常秩序来表达意义”。(艾略特,1994:25)
这正是玄学派诗人的特长。他们擅长用奇喻,按约翰逊博士的说法就是把“最不伦不类的思想勉强地结合在一起”。(同上:16)但是这恰恰是思想和感情的忠实反映。在诗歌的思想和感情互相脱离以后,诗人又通过自己的头脑把他们组合起来成为新的统一体。这种修辞格达到了机智所能构想的最大范围,它不仅要求诗人要有敏捷的头脑,也要求读者具有机灵的头脑。所以,艾略特盛赞玄学派诗人,他于1921年撰写的论文“玄学派诗人”为本不受重视的玄学派翻了案,使玄学派在20世纪得到了应有的重视,获得了在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艾略特认为他们“承担着努力寻找足以表达心情和感觉在文字上的对应词的任务”(同上:40),所以他们表达的思想更精确,也更耐久。相比之下,找不到对应词的浪漫主义诗人“感觉脱节”,自然稍逊一筹,艾略特把此等罪过扣在了弥尔顿的身上。深受浪漫主义诗人推崇的弥尔顿以力量见长,但是艾略特却认为他像“‘中国长城’一样阻隔了诗与感觉的结合,从而使17世纪后半叶整个英国诗坛也出现了‘感觉脱节’”(王佐良,1997:177),后世的浪漫主义诗人都是被弥尔顿引上了歪路。
寻找对应词的思想在1919年的《哈姆雷特和他的问题中》得到了更明确地表述,形成了艾略特文学理论思想的另一个重要概念“客观对应物”。艾略特认为用艺术的形式表现感情的唯一方式是找到一个“客观对应物”,“也就是说一套客观物体、一个场景、一连串事件,它们将成为构成某种特殊感情的配方;这样,一旦这些最终将落实到感觉经验上的外在事实给定,那种感情便会立即被召唤出来”③。(Eliot,1972:49)按照这个标准,连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在艺术上都是失败的,原因在于,哈姆雷特的恐惧和厌恶等感情在剧中没有得到充分的表达,也就是说,没有找到“客观对应物”。
艾略特的上述思想最终使他被推崇为新批评的鼻祖。既然诗人在写作中不能加入个人的感情,那么对诗歌的批评就应该都放到诗歌本身的形式和结构,这和新批评要求反对研究作者,把诗歌看成是一个有机整体的原则是一致的。艾略特的“客观对应物”要求通过不相干的东西把感情召唤出来,要把相对的东西通过想象结合到一起,这正好就是后来新批评所要求诗歌具有的“张力”。
2.2 布鲁姆——误读即写作,推崇浪漫主义,使用精神分析和解构主义
布鲁姆认为解决“影响的焦虑”的方法是误读。为了生存,真正的“强者诗人”必须“误读”前人的作品,为自己的想象开辟新的空间。布鲁姆理论的核心原则就是“诗的影响——当它涉及两位强者诗人、两位真正的诗人时——总是以对前一位诗人的误读而进行的。这种误读是一种创造性的校正,实际上必然是一种误译”。(布鲁姆,2005:31)
布鲁姆把误读的方式总结为六种修正比,之所以叫修正比是因为“比率”一词本身就是两种事物之间的关系。这六种修正比分别是克里纳门(Clinamen)、苔瑟拉(Tessera)、科诺西斯(Kenosis)、魔鬼化(Daemonization)或“逆崇高”(The Counter Sublime)、阿斯克西斯(Askesis)和“阿波弗里达斯”(Atothrades)。这六个修正比的名字含义深奥,在阐述这六种修正比的时候,布鲁姆行文晦涩,他对诗人的评价以及对他们之间的关系的论述往往不进行论证,而只是给出一个结论,所以,读者对这六种修正比的区别和具体运用非常不好把握。但是,无论这六种修正比是如何运作的,相互之间有什么区别,它们的目的都是要创新,要和前人的作品决裂,形成后来诗人自己的作品,显示出后来诗人对前辈诗人的超越。Paul H.Fry说“布鲁姆所说的晚到的狐狸(即后来诗人)凭借六种非文字性质的修正比和防御机制进入了先驱者的巢穴内,他用这六种比喻砸开了门锁,在他离去后,洞开的大门就是他来过的证明”。(Fry,2008:441)
布鲁姆是浪漫主义诗人的坚定支持者,“影响的焦虑”就是由布鲁姆本人提出的浪漫主义诗歌的创作原理。布鲁姆对浪漫主义诗歌的评述使从白壁德(艾略特的老师)时代就开始声名狼藉的浪漫主义诗歌又重新赢回了以往的声誉。他把1740年起直至当代的英美诗歌传统均划入他的诗学上的“浪漫主义”阶段。布鲁姆认为在“在弥尔顿之前,前驱诗人对后来诗人的影响是健康的,慷慨的,并不使后来诗人感到焦虑。但是,进入浪漫主义时代之后,诗歌脱离了文艺复兴的轨道,染上了越来越多的个人意识,前驱诗人的影响开始变成一种使后人无法摆脱的焦虑”。(徐文博,2005:4)这种焦虑淘汰了平庸的诗人,使强者诗人脱颖而出。布鲁姆极其欣赏深受艾略特诟病的弥尔顿,认为他是第一位强者诗人。弥尔顿就像自己笔下的撒旦,能召集除上帝之外的一切残余力量。他强大的想象力使他几乎抵御了之前所有的影响,成为后世浪漫主义诗人推崇的先驱。
布鲁姆诗歌理论的实质是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研究诗人对诗人的影响。他的整个理论就是建立在后来诗人对前辈诗人的“焦虑”之上的,因此形成了诗人之间的俄狄浦斯情结。在阐述诗人自我的形成时,弗洛伊德人格三重论的痕迹非常明显。布鲁姆认为“强者诗人之‘自我’的形成是一个无意识的不可逆转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前驱诗人的形象无时无刻不存在于后来诗人的“本我”之中,而不存在于“超我”之中”(徐文博,2005:69)。并且布鲁姆的行文中还充斥着大量精神分析术语,像心理防御机制、压抑、升华等字眼随处可见。
此外,布鲁姆的理论还体现出强烈的解构主义色彩。布鲁姆本身就是耶鲁解构派的成员之一,尽管他自己只承认使用了一些解构主义的方法。在他的理论中,“传统”和“诗”都不是自足的实体,而是一种关系。“传统”是现在和过去的关系,“诗”是一个文本受另一个文本影响的关系。在《误读图示》中,他吸收了德里达的“延异”,认为相对于文本来讲,阅读总是一种延迟的行为,因此不存在什么原初文本,一切文本都处在“互相影响、交叉、重叠、转换之中,所以,不存在文本性,而只存在‘互文性’”。(朱立元,2008:3)
布鲁姆的理论倾向显然是反新批评的。“布鲁姆理想中的诗歌是抒情主观主义的,它由焦虑激发,这种焦虑是一种带着积极二元对立的创造性自由。”(Beach,1989:469)既然诗歌创作来自焦虑,那么作为产物的诗歌肯定是个性化的,“影响的焦虑”理论就要考察诗人的心理以及后来诗人和前辈诗人的关系。既然诗是影响的产物,是互文性的,那就肯定不是一个有机整体。文本是开放的,没有固定的意义,任何写作都是一种误读。
3.0 殊途同归
3.1 艾略特身上的“影响的焦虑”
虽然艾略特自己提倡“去个性化”,但是从他的诗作来看,他非常符合布鲁姆的“影响的焦虑”理论。作为一名已经青史留名的强者诗人和文学理论家,他自己的诗作和反浪漫主义言论就是对他前辈诗人和理论家的有力修正。尽管布鲁姆一直对艾略特露出鄙夷之色,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艾略特“依然拥有了不起的资源”(布鲁姆,2008:7),并用艾略特来说明了六个修正比中最关键的一步“死者的回归”。布鲁姆认为“在丁尼生的《圣杯》(The Holy Grail)描述的惨相里,当珀西弗尔单枪匹马踏上毁灭性探索的旅途时,我们可能会朦胧地感到:这位桂冠诗人似乎受到过艾略特的《荒原》(The Waste Land)的过分影响”。(布鲁姆,2005:149)之所以能这么说,原因很明显,“艾略特的《荒原》中荒唐的、支离破碎的情节安排大大超过了丁尼生的《圣杯》”。(徐文博,2005:74)
事实上,说艾略特固守传统、没有创新,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误读。艾略特在他一篇著名的论英国剧作家马辛杰的文章中提出过他的创造观:“不成熟的诗人模仿,成熟的诗人偷窃;蹩脚的诗人破坏得到的东西,好的诗人能把得到的东西变得更好,或者至少变得不同。”(Eliot,1972:59)评论家Roger Sharrock指出,“这可以被认为包含了50多年后哈罗德·布鲁姆在《影响的焦虑》中不得不说的东西,但是他费了好大劲,新瓶装旧酒”。(Roger Sharrock,1977:171)艾略特只不过为了更强调传统而没有像布鲁姆那样深入地、系统地去讨论创新。他知道“每当我们称赞一位诗人时,我们倾向于强调他的作品中那些最不象别人的地方。我们声称在他作品中的这些地方我们找到了这个人独有的特点,找到了他的特殊本质。我们津津乐道这位诗人与他的前人、尤其是与他最临近的前人之间的区别。我们努力去寻找能够被孤立出来加以欣赏的东西”(艾略特,1994:2),但是这一点被他摒弃了,因为在浪漫主义导致极端个人化的年代,这一点不需要再阐释,而从文艺复兴以来日益被僵死化的传统却更需要去重新发扬。
艾略特推崇“客观对应物”,欣赏玄学派诗人的奇喻,认为他们有才气,而约翰逊博士说“才气是在不和谐的事物之间看出隐蔽的和谐关系的本领,是把不协调的形象结合起来、串起来的本领。在这个意义上,才气就是诗歌创造的能力”。(艾略特,1994:27)艾略特本人的诗作就非常体现才气。以他早年的代表作“J.阿尔弗雷德普鲁佛洛克的情歌”为例,这是一首意识流的戏剧独白,用蒙太奇、奇喻和空行的手法构成了主人公普鲁佛洛克的思维碎片,体现了现代都市人的精神空虚。该诗引用了大量欧洲文学典故,但是在形式、主题、格律以及时间、空间和意识上均不同于传统诗歌,是现代主义诗歌的第一首杰作。Sanford Schwartz认为,艾略特的写作是两种过程的结合,“既再现过去,又通过新的组合形成现在,我们能够在其中找到一种声音,它既是传统的,又完全是现代的”。(Schwartz,2009:21)
3.2 布鲁姆对传统的依附
布鲁姆的修正比是建立在解构主义的基础之上的。正像解构主义在进行解构活动的时候离不开结构主义的二元对立的前提一样,一个真正要杀死自己前辈的诗人,也不得不对前辈的主题、风格、修辞和韵律非常熟悉。以布鲁姆自己为例,从《影响的焦虑》和《误读图示》这两本书来看,他自己就深深地依附在传统之上。他精通浪漫主义及其它派别的诗歌,同时又对从柏拉图到尼采的西方哲学和希伯来神秘教义烂熟于心。他书中每章开始之前均引用古典诗文作引文,用来提升自己的权威性,展示贺拉斯所说的“崇高美”。那厚今薄古的六种修正比的名字,按他自己在《影响的焦虑》绪论中的说法,“均取自曾经对西方的想象力之生命起过核心作用的各种传统”。(布鲁姆,2005:11)
细读布鲁姆的作品可以发现,“影响的焦虑”针对的是诗歌创作过程,但是从审美阅读的角度来说,布鲁姆比任何人都强调要继承传统。他后期学术生涯的重点就是审美性阅读。作为一名解构主义的大师,在理论立场上他竟然痛恨新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和族裔主义,认为这些批评把文学只看成是社会力量的体现,是审美堕落的表现。他编写《西方正典》的目的就是想把日益有社会化转向的文学批评重新拉回重视文学想象的自主性上。他在《西方正典》中选取了26位最伟大的文学家,指出这些作家及作品成为经典的原因是在于陌生性,“这是一种无法同化的原创性”。(布鲁姆,2011:2)所以,审美和竞争是同一的,传统和创新也是同一的。“渴望写出伟大的作品就是渴望置身他处,置身于自己的时空之中,获得一种必然与历史传承和影响的焦虑相结合的原创性。”(布鲁姆,2011:9)这种强调“陌生性”和“传统”的言论似乎又有了艾略特和新批评的影子。
4.0 结论
无论是艾略特当年多么激烈地反对浪漫主义,还是布鲁姆多么地蔑视艾略特的反浪漫主义,“时过境迁之后,人们越加发现,这类激进的论断或行为并不能推翻或动摇浪漫主义或现代主义在文学秩序中各自确立的经典地位”。(刘燕,2005:15)包罗万象的文学不可能用一种理论就能总结完,艾略特和布鲁姆各自的理论都道出了文学发展中的一种规律,强调了其中的一个方面,所以他们自己身上都体现了对方学说的特点。文学的发展本来就是一代代的传承,能传承下去就必定包含创新,只是在某个历史时期,理论家们会更偏向其中的一端,使文学更适合那个时代发展的需要。任何一位有眼力的理论家都不会完全割裂传统和创新,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读了传统的东西长大的,而他们的理论之所以能有影响力就是因为有创新。
注释:
①这种用法在文艺复兴的作品中非常普遍,如《李尔王》中就有“Whose influence,like the wreath of radiant fire On flickering Phoebus’front”这样的说法,Phoebus即太阳,influence就是太阳的照临。
②布鲁姆没有把今日的意思直接给出,根据牛津高阶英汉双解字典,影响的意思为:“power to affect sb’s actions,character or beliefs through example,fear,admiration,etc”。
③译文参见顾钧.艾略特文评研究三题[J].国外文学,2002(3):16-20.
[1]Beach,C.Ezra Pound and Harold Bloom:Influences,canons,traditions and the making of modern poetry[J].ELH,1989,56(2):463-483.
[2]Eliot,T.S.The Sacred Wood:Essays on Poetry and Criticism[M].London:Methuen,1972.
[3]Bolla,de P.Harold Bloom:Towards Historical Rhetorics[M].New York:Routledge,1988.
[4]Fry,P.H.How to live with the infinite regress of strong misreading[J].Modern Language Quarterly,2008,69(4):437-459.
[5]Needham,J.Eliot’s significance as a critic:Then and now[A].In S.Bagchee.T.S.Eliot A Voice Descanting[C].Macmillan:London,1990.271-289.
[6]Schwartz,S.Eliot’s ghosts:Tradition and its transformations[A].In D.E.Chinitz(ed.).A Companion to T.S.Eliot[C].Singapore:Wiley-Blackwell,2009.15-26.
[7]Sharrock,R.Eliot’s tone[A].In D.N.-de Molina(ed.).The Literary Criticism of T.S.Eliot:New Essays[M].London:The Athlone Press,1977.160-183.
[8]Varadharajan,A.The unsettling legacy of Harold Bloom’s anxiety of influence[J].Modern Language Quarterly,2008,69:461-480.
[9]哈罗德·布鲁姆.影响的焦虑[M].徐文博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10]哈罗德·布鲁姆.误读图示[M].朱立元,陈克明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
[11]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M].江宁康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12]T.S.艾略特.艾略特文学论文集[M].李赋宁译注.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4.
[13]顾钧.艾略特文评研究三题[J].国外文学,2002,(3):16-20.
[14]刘燕.现代批评之始:T.S.Eliot诗学研究[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15]王佐良.英国诗史[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7.
[16]徐文博.影响的焦虑序[A].徐文博译.哈罗德·布鲁姆.影响的焦虑[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17]朱立元.误读图示译者前言[A].朱立元,陈克明译.哈罗德·布鲁姆.误读图示[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
All Ways Lead to Rome—A Comparison between T.S.Eliot’s Poetic Ontology and Harold Bloom’s“the Anxiety of Influence”
XIE Yong-mei1,XIA Jin2
(1 Suzhou Health College,Suzhou,Jiangsu,215009;2.Shanghai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Shanghai,200083/Suzhou Science and Technology University,Suzhou,215009)
T.S.Eliot and Harold Bloom are two famous literary critics in 20th century who hold totally different attitudes toward literary tradition and the way of literary writing.Eliot’s poetic ontology is opposed to Romanticism and advocates that when writing,a poet should eliminate his personality and affiliate himself to great tradition which is more valuable than his individual.Bloom admires Romanticism and he affirms that the tradition gives later poets unhealthy influence,the anxiety of which is the source of later poets’writing.Both Eliot and Bloom’s theories indicate the regulations of literary writing,and they reveal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ir counterpart’s theory.Eliot himself is a typical example of“the anxiety of influence”,while Bloom’s writing is indebted a lot to the tradition.What’s more important is that although their attitudes are opposite to each other,they both emphasize originality which is the everlasting impetus of the development of literature.
T.S.Eliot;Harold Bloom;poetic ontology;the Anxiety of Influence
I106
A
1002-2642(2013)01-0087-06
2012-09-15
谢咏梅(1968-),女,苏州卫生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硕士学位。研究方向:英美文学、英语教学。夏金(1980-),女,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语言文学博士研究生,苏州科技学院外国语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国文学和文学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