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中国学的历史、特色、问题与走向
2013-04-10施雪华
施雪华
(北京师范大学,北京 100875)
一、国外中国学及其相关概念
国外的中国研究,始自中外文化交流,源远流长,称呼也随时代的发展而有所变化:从最初的“汉学”(Sinology)到“中国学”(Chinese Studies)。
19世纪初以前的很长时间里,国外有关中国问题的零散研究被称为 “汉学”(Sinology)。西方“汉学”始于16世纪中叶的欧洲,其中意大利、荷兰、法国、德国、瑞典等国是汉学开展较早的国家,传教士曾发挥了重要作用,19世纪初开始进入西方各国大学,确立了独立的系统的一门学科的地位,到目前为止已有400余年历史。其特点是以研究中国的哲学、宗教、艺术、历史、文学、语言等人文学科为主,探讨的重点是历史和文化问题、学术问题,对政治、经济、法律、社会等社会科学领域的研究涉猎较少,对现实问题的研究则更少。二战以后,特别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汉学开始转向专注于对中国当代事务的研究,“它完全打破了传统汉学狭隘的学科界限,将社会科学的各种理论、方法、手段融入汉学研究和中国历史研究之中,从而大大开阔了研究者的研究视野,丰富了中国研究的内容”①,在国际上成为具有现代意识、更多地具有社会科学内容的“中国学”(Chinese Studies)。“中国学”所关心的不完全是中国的传统文化,更多的是中国的政治、经济、军事、教育、社会生活、社会心理等各个层面的问题。“中国学”以现实为中心,以实用为原则,以国家战略利益为考量,以非文化或者泛文化为特征,极大地影响了传统汉学的研究方向和内容,其影响力甚至超过了传统汉学。“中国学”产生之后,“汉学”还继续存在。
关于“汉学”与“中国学”的区别,一般认为“中国学”脱胎于“汉学”,但又区别于“汉学”。对于如何称谓国外对中国的研究,我国学术界目前尚未有统一的见解。正如北京大学严绍璗教授所指出的:“我国学术界目前在关于Sinology、Chinese Studies等的译名和关于这一学术的名称的认定方面,认识上的差距很大。”②
最近几十年,国外“汉学”与“中国学”发展中出现了一种值得关注的趋势:“Sinology”和“Chinese Studies”的研究主体、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已在相互接近和兼容,许多称为汉学家的人突破了传统汉学的领域,也在研究属于当代社会科学的学科,而许多称为中国学家的人超出了当代和社会科学的范围,开始向文学、史学、哲学等人文学科延伸。这种状况既出现在欧洲的汉学界,也出现在美国的中国学研究之中,即美国的中国学家有采用欧洲传统汉学研究方法和模式从事研究的,欧洲也有相当多的汉学家踏入了美国中国学家研究的路径和方法。可是,传统“汉学”与现代“中国学”的基本界限和分野还是存在的,在我国学术界对国外有关中国研究的称谓未达成统一见解之前,笔者认为,以人文科学领域及其方法(尤其是文献研究)为主,以历史和文化作为研究对象为主,以单一学术目的为主的国外中国研究可称之为“汉学”;以社会科学领域及其方法(定性和定量方法及其综合运用,尤其是实证和经验方法的运用)为主,以现实和利益(特别是国家利益、民族利益)为主,以政治和战略、学术等多种目的为主的国外中国研究可称之为“中国学”。笔者之所以不太主张把当代国外的“Chinese Studies”译为“中国研究”,是因为一方面,“汉学”也是“中国研究”,只不过研究领域比“中国学”稍为狭窄,方法和目的有所不同,另一方面,如果把“Chinese Studies”译为“中国学”而不是“中国研究”,与传统中国研究“汉学”相对而言,在汉语文字表述上比较对称、漂亮。
另外,“海外中国学”、“国外中国学”这两个概念可以互用,可是,不等于“西方中国学”,显然,“海外中国学”、“国外中国学”这两个概念比“西方中国学”这两个概念更加宽泛,“海外中国学”、“国外中国学”除“西方中国学”外,还包括非西方的“中国学”。至于有学者把“中国学”分为“国际中国学”和“国内中国学”,那是误解了“国际中国学”(International Chinese Studies)这个概念,“国际中国学”是全世界(包括中国)所有以社会科学领域研究方法为主研究中国问题的学科和学问的总称,而非是中国之外的即所谓国际上其它国家和学者以社会科学领域研究方法为主研究中国问题的学科和学问的狭称。有学者提出“中国的中国学”或“本土中国学”是存在的,是中国国内研究“中国问题”的综合性学科和学问的总称,但不是所有研究中国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社会、历史等的一切学科都属于“中国的中国学”的范畴。就像“美国的美国学”③一样,不是美国所有研究美国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社会、历史等的一切学科都属于“美国的美国学”范畴,否则的话,美国学术界对本国问题的研究就剩下一门“美国学”了。 “中国学”、“美国学”、“法国学”、“德国学”、“日本学”等是研究中国、美国、法国、德国、日本等国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社会、历史、外交等问题的区域研究(Area Studies或Regional Studies)中的一门综合性学科和学问,换句话说,是把一个国家的各个领域和各种问题的研究看作一个整体来做综合性研究,它的研究方法常常是多学科、跨学科的。当然,在研究一个具体问题时,每个学者自己可以从某个领域(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社会、历史、外交等),以某种方法为主,可是,这个学科与单独的政治学、经济学、军事学、文化学、社会学、历史学、外交学等学科不同,后者虽然也可以多学科、跨学科、综合性研究,但大多数时候是用自己本学科特定的方法来研究特定的学科对象(如,经济学主要用经济学的成本—收益分析等研究方法研究经济现象,政治学主要用政治学的权力—权威分析法、阶级分析法等方法研究政治现象等),而前者大多数时候是用多学科、跨学科的方法去研究某个领域或交叉领域的问题。所以,在美国各个大学,如哈佛大学、耶鲁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宾夕法尼亚大学、哥伦比亚大学等,“美国学”大约就是由十多门课程(而其它学科,则有几十门到上百门课程)构成的一个综合性学科和学问。④“中国的中国学”也应该如此。既不是所有国内中国问题的研究都属于“中国的中国学”,也不是国内研究国外中国学才是“中国的中国学”。真正的“中国的中国学”是中国国内的学者把中国的各个领域和各种问题作为一个整体来做多学科、跨学科的综合研究,它既可以有中国风格和特色,也应该与“国外的中国学”接轨,融入到“国际中国学”的大家庭中,成为它有机的重要组成部分。
二、国外中国学的历史
欧洲传统的中国研究更接近于经典意义上的“汉学”概念,是语文学的概念,是版本学、考据学、文本学的范畴,主要侧重人文科学的领域。美国的中国学基本上已经进入社会科学领域了,即在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等领域中展开中国研究。因此,对中国问题的研究,欧洲与美国有比较大的区别。李学勤先生曾做如此概括,即对历史中国之研究称之为“汉学”,对现当代中国之研究称之为“中国学”。
1.欧洲“汉学”
欧洲的汉学传统源远流长。自16世纪中叶始,西方耶稣会传教士东来,他们不断加深对中国的了解,奠基了欧洲汉学研究的雏形。法国资产阶级革命以后,汉学研究开始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进入学院式研究的时代,摆脱了“传教士汉学”的框架,在研究方法和研究内容上都日趋专业化和学术化。从19世纪直到二战前,包括法、德、英、荷和北欧国家在内的西欧各国一直是传统中国研究即所谓汉学研究的中心。欧洲的汉学家大多精通汉语,注重语文学和翻译,研究项目多半是艺术、中国文学和历史,他们译介了中国大量的经典历史文化作品,对传播中国知识与文化起到了重要作用。
20世纪60年代,欧洲汉学研究仍以古典研究为主。60年代至70年代,有部分学者开始关注现当代中国研究,特别是对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和革命领袖的研究。此一阶段,欧洲的中国学者多采取“阶级斗争”视角进行研究,法国索邦大学(即巴黎大学)的夏尔·贝特兰(Charles Bettelheim)、英国伦敦大学的沃克(Kenneth R.Walker)皆为有重要影响的学者。谢和耐则是20世纪下半叶法国著名的汉学家、历史学家、社会学家,是法国汉学界的领军人物,也是一位承上启下的人物,他以传统但不保守的治学方法,既继承了考证派的某些传统,又极大地突破了他们的研究框架,在中国历史研究方面取得了巨大成绩,开拓了法国汉学界的一代新风,在汉学界享有盛誉。伦敦大学亚非研究院(SOAS)则是对当代中国进行研究的最有影响、最为重要的学术机构之一。
1970年代开始,欧洲中国学研究日益社会科学化,其研究主题和分析框架都发生了范式性变化,新一代学者开始质疑上一代学者的基本前提假设,他们的研究思路突破了阶级斗争范式。1989年苏联东欧剧变后,欧洲的许多中国学研究者开始关注中国内部的社会运动,特别是关注中国社会的离心力。1990年代以来,随着中国改革开放取得巨大成就,欧洲的中国学研究主题有所变化,他们开始研究中国的政治机构和地方政府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中国的干部管理、党的角色、党与新社会阶层之间的关系、腐败问题以及各级各部门政府机构的运作、少数民族的民族性和认同、中国的文化认识和海外华人的认同等⑤。
2.美国“中国学”
美国对中国的研究最初也称“汉学”,其历史脉络应追溯至19世纪。同欧洲汉学一样,美国汉学研究的开端与19世纪传教士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美国自晚清介入中国事务,提出“门户开放”政策之后,开始增加对中国的研究。二战后,随着冷战不断加深,尤其是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政府从实用主义出发,加强了对中国的研究。朝鲜战争结束后,一批退休的军中情报人员进入大学,推动了对中国的研究。同时,美国学界、舆论界更加鼓励和强调对当代或近现代中国的研究,以费正清在哈佛设立的中国研究中心为起点,美国的中国研究开始从基于欧洲的“汉学”研究转向“当代中国”的研究,英文称之为“Chinese Studies”,即中国研究,亦称“中国学”。其后,美国的部分重要大学陆续开设有关中国的课程,斯坦福大学、芝加哥大学等12所大学甚至设置了有一定规模的中国研究中心。其间,美国政府、学术界和民间的交互影响贯穿始终,对美国中国学的发展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1960年代,美国学术界热衷于确立研究领域和分析框架,积极参与学术、政策、文化教育和美中关系的讨论;1980年代,中国学在美国大学的机构化与学科化得以深化;1990年代,美国的中国学进一步走向学科专业化和国际合作。⑥
3.日本“中国学”
由于日本与中国相邻,渊源深远,故日本对中国的研究甚早。从奈良时代到明治维新,日本对中国的研究可以称为汉学时期,主要是对中国文化的学习和吸收。从明治维新开始,日本学术界开始引进西方的科学方法,对中国的研究开始突破哲学、史学、文学等领域,纷纷追求自身学科的独立性,于是出现了在方法论上持实证主义的“支那学”。这一时期,日本的中国研究的政治化倾向异常明显。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汉学和支那学日渐衰微,代之而起的是新兴的中国学。1949年10月,“日本中国学会”宣布成立,由于该学会主要继承了战前汉学和支那学的传统,研究成果还是以古典研究为主。1951年,日本新成立的“现代中国学会”,则以对现代中国的关心为出发点,研究领域涉及中国的政治、经济、思想和文学等。1986年,“东大中国哲学文学会”改组成立了“中国社会文化学会”。此一时期,日本中国学研究的一个显著特征是学者们试图以日本的战败和中国的胜利的历史事实为依据,探索中日两国在西洋文明的冲击面前各自的反应,并探讨其潜在的思想意义,以中国的近代化来批判日本近代社会。进入1980年代以来,日本中国学研究呈现出多元化发展的趋势,即随着研究队伍的壮大和研究领域的发展,逐渐突破了过去那种以文史哲研究为重点的局面,扩展到了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宗教、社会、外交、艺术、军事、环保等各个领域,特别是当代著名学者沟口雄三的多元化研究视角让人耳目一新。⑦
4.俄罗斯“中国学”
在俄罗斯, 对中国的研究统称为汉学或中国学 (еинология或китаеведение), 向来是东方学(востоковедение)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它的正式出现是从俄国作为一个向资本主义过渡的民族国家最终形成的18世纪开始(1721年彼得大帝统一全国,建立俄罗斯专制帝国),至今已有近300年的历史。⑧
俄国早期的中国学研究以研究中国社会的各种文化现象为主:(1)人文学科的比例,如历史学、哲学、语言学、文学艺术和考古学的比例总和达到66.12%;社会科学各学科,如民族学、政治学、法学、经济学和社会学的比例总和仅为24.16%;其余部分均属自然科学的学科范畴。(2)进一步的分析表明,俄国早期的中国学研究更关心的是像历史学、哲学和语言学这样的人文学科。
苏联时期中国学研究涉及的学科比较广泛,而其中居前两位的学科是文学艺术和史学。一方面,尽管像文学艺术和史学这样的人文学科在苏联中国学研究中仍然占据重要位置,但人文学科所占的比例总和已由俄国早期的66.12%下降到53.12%,其中历史学所占的比例由31.12%降至19.19%,哲学由15.12%降至7.12%;另一方面,这一时期社会科学研究的比例总和则由俄国早期的24.16%增加到46.15%。在社会科学学科中居前三位的是政治学、经济学和社会学,其中政治学所占的比例由俄国早期的6.13%增至14.10%,经济学由2.17%增至10.18%,社会学由0.15%增至10.11%。上述分析表明,苏联时期的中国学研究与俄国早期以人文学科研究为主的现象相比已有了很大变化,其重心基本上完成了向以政治学、经济学和社会学为主的社会科学学科研究方向的转移。⑨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中国学研究进入一个新的发展时期:第一,在俄罗斯近期中国学研究中,人文学科中的史学和哲学在中国学研究成果中仍占重要地位。虽然人文学科的比例总和呈下降趋势(即由苏联时期的53.12%降至51.11%),但史学的比例却由苏联时期的19.19%增加到20.18%。分析原因,这并不是俄国早期中国学研究成果以人文研究为主的导向的回潮,而是与20世纪90年代初俄罗斯部分档案的解密分不开的。由于研究人员早先无法获得的一些档案和文件现已公开,上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的苏中分裂、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以及苏中和俄中关系史等也成为全面讨论和著述的题目,因此许多关于中国历史方面的书籍纷纷问世。第二,俄罗斯近期有关政治学和经济学的中国学研究成果所占的比例分别由苏联时期的14.10%上升到18.10%和由10.18%上升到11.16%。其原因应归结为,由于中国社会和经济的长足进步,引起了俄罗斯研究中国问题的学者对中国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并就中国的社会经济过程,尤其是就中国经济改革等问题撰写了许多著作。第三,语言学的成果增多(由苏联时期的4.18%增至5.12%)。这主要是俄罗斯近期汉语学习大为普及的结果。近期俄罗斯汉语学习已由俄苏时期主要集中在俄罗斯欧洲部分和俄罗斯远东地区发展到了全国一大批城市的外国语学院、综合性大学和师范学院。此外,还兴办了各种各样的汉语学习班,设有汉语教学的中学也增加了。这一切都促使一大批汉语和有关中国问题的读物、参考书和教科书出版。第四,俄罗斯近期的中国学对中国港台地区和科教等方面的研究加强了。尽管它们所占的百分比与传统学科相比显得微不足道,但说明俄罗斯近期的中国学研究已经涉足所有学科。与苏联时期相比,俄罗斯近期中国学的研究方向又向社会科学研究领域靠近了一大步,甚至可以说,已由俄国早期以人文学科研究为主的方向完全转入了人文科学与社会科学研究并举的轨道。⑩
除此之外,世界上其他许多国家和地区的中国学研究正方兴未艾,特别是进入21世纪,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逐渐增强,对中国的研究正在不断升温。
三、国外中国学的特色
1.美国的中国学特色
中国中心观念。1984年费正清的学生保罗·柯文(Paul A.Cohen)出版的《在中国发现历史》(Discovering History in China),更是从反“西方中心论”的立场出发,提出了“中国中心观”,即倡导以中国为出发点,深入精密地探讨中国社会内部的变化动力与形态结构,进行多科性协作研究。他从三个方面批判西方中心模式:一,把19世纪中国历史发展的主要因素归于西方的入侵,是对西方冲击的严重夸大,缺乏对中国社会内部矛盾的整体把握;二,“西方”是个自相矛盾的概念,鸦片战争时中国遇到的西方与20世纪二三十年代影响中国思想、政治、生活各方面的西方是有着重大差异的,不能简单地以“西方”来论;三,中国近代史上的重大事件的发生虽然与西方的政治、思想、文化诸方面都有关系,但最终是由中国社会的性质及历史发展趋势决定的,与西方冲击关联很少,因此,不能都视为是对西方冲击的“回应”。他所倡导的以中国为中心的研究方法具有“四个特征:一,研究与中国发展有关的课题,而不是寻找能证明西方对中国影响的课题;二,对中国进行区域性研究,而不在于把中国看成铁板一块;三,分层次研究中国社会,既考察上层,也研究下层;四,引进各种社会科学的方法和理论,与传统的历史学方法结合研究”。柯文的“中国中心观”反映了20世纪80年代美国中国学发展的主要情况。⑪
东方主义。传统汉学长期以来都被认为是一种与现实无关的、纯粹的学术研究。但是它的客观性却受到来自后殖民主义的挑战。爱德华·赛义德(Edward Said,另译萨义德)的《东方学》(Orientalism,1978)揭示了西方根据自己的意愿“创造”出一个异己的东方“他者”,并将这种人为杜撰的“真实”强加于东方的过程。他指出,这种东方学是西方中心主义的产物,迎合了帝国主义。作为东方学重要组成部分的汉学自然也受到这一理论的影响,以至于一度成为一个贬义词。
全球化与本土主义。阿里夫·德立克(Arif Dirlik)则在赛义德的后殖民理论基础上进一步对全球化与本土主义抵抗进行反思。20世纪以来,伴随着全球资本主义的入侵,世界上很多地方都开始了抵制运动。但是德立克认为,在本土主义旗号下进行的运动,并不都是对全球资本主义的抵制。当代世界存在着两种本土主义:作为抵制运动的“批判性本土主义”和作为意识形态的本土主义。基于这一概念区分,他分析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东亚的“儒学复兴”运动。这一理论认为,西方资本主义现代性不是现代性的唯一形式,东亚经济的崛起提供了一种新的现代性范式:儒家现代性。儒学提供的一套价值观念不仅能够推动资本主义的发展,而且还可以疗救西方资本主义的病症。在德里克看来,以本土主义面貌出现的儒学复兴并不像很多学者认为的那样,是对欧洲中心主义的抵制,实际上恰恰是对西方现代性的认同。所谓儒学复兴,不过是用西方现代性的规范对传统儒家思想进行阉割的产物,它并不是本土主义对资本全球化的抵制,反倒是全球资本中的一股新兴力量极欲进入全球权力中心的意识形态表达。
新历史主义。崛起于1980年代美国的新历史主义认为,真正的历史是无法复原的,我们只能依据历史的遗迹如文本、档案等对历史进行重建。首先,历史档案的编撰不可避免地会打上编撰者意识形态、文化背景、所处时代等的烙印;其次,我们对这些历史档案的研究本身也不可能是纯粹的,因此,还原历史的真实几乎就像触摸超验的东西一样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另外,新历史主义怀疑官方的大历史而更多地依赖野史。在新历史主义的影响下,汉学那种基于文本的对历史的客观重建被解构,而另一方面,对野史的发掘又大大地拓宽了史料的范围。
范式认识危机。1991年,加州大学中国研究中心主任、《近代中国》主编黄宗智 (Philip C.C.Huang)根据自己对明清以来中国农村社会经济历史的理解,在《近代中国》上发表了《中国经济史研究中的悖论现象与当前的规范认识危机》一文。他认为,在中国史研究中存在着“《近代中国》认识危机”,大洋两岸的学人过去对中国的研究大多深陷于方法论的误区,彼此进行着“悖事实的争辩”,以此抹杀历史的矛盾,申明“他们所认为是应有的历史现象,而无视历史的真实”。因此,他强调从中国史的实际出发研究中国,而不是从固有观念、规范信念、经典理论出发,提倡通过对第一手资料的占有和感性认识进行研究。他的观点为美国的中国近代史研究提供了新的认识角度。⑫
复归传统。出于对“现代化理论”的反弹,1980年起,以狄百瑞(William Theodore de Bary)、安乐哲(RogerT.Ames)、杜维明(Tu Wei-ming)为主的所谓“新儒家”学者们,开始主张重新探索中国传统的优点和价值。他们认为,要理解近代中国,就不能不了解和尊重传统中国。他们还主张以同情和了解而不是局外人的心态研究。另外,他们也主张复归传统汉学的治学方法如严谨的文本分析 (考证)。他们不是美国中国学的主流,不过近年来也逐渐受到学界的重视。
美国的中国学(Chinese Studies)已经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汉学(Sinology)。研究者的构成已不再局限于美国本土人士,华裔和其他民族的美国人士正在形成中国学研究的一股重要的力量。美国的中国学研究的内容也更加广泛,从宏观到微观,更加重视现实社会的研究,尤其涉及中国的政治和经济。美国的中国学研究曾经是单一地为美国的政治服务,但已逐渐发生了改变。更为重要的是,中国学研究者与现实的中国有了更广泛更深入的接触,研究者有了更多的机会去了解他们的研究领域,从而获得更加准确的一手资料,使其研究更加科学。与此同时,中国学的研究方法也呈多元化态势。随着中国国际地位的提升,未来的中国学必将受到更广泛的关注,其研究范围也会向更多的领域扩展。
2.日本中国学特色
当前日本中国学研究的最主要特点就是侧重“事实”和“问题”的价值取向。日本的中国学研究,源自较深的“汉学”传统。这里所谓“汉学”,是指汉代的注释之学,也即清代朴学的前身。这种方法经清末民初章太炎、罗振玉、王国维等国学大师赴日之后的传播和弘扬,一直得到较好的保存和传承,基本上没有中断过。日本学者一般都从小就濡染西方文化,具有相当的西学素养,他们的汉学研究虽具有西方素养却不习惯甚至是拒绝采用西方的理论术语和架构。在事实和理论、问题和主义之间,他们非常明显地趋向于事实和问题。所写论文或论著不是为论点和框架寻找事实,而是就事论事,将论点隐含在事实的陈述之中,有时候甚至可能因为过多的事实而淹没了论点。⑬因此,这种过度注重实证而忽略思辨和抽象,对西方理论持拒绝态度的中国学研究传统,往往为人诟病,同时也引起了部分日本学者的不满,转而表现出对西方理论的较大兴趣,但他们对理论的热情仍然建立在坚实的实证传统之上。在研究的程序上,在中国较多地是先“选题”,然后寻找材料支持,而日本学者更多地是先寻找材料,然后提出并解决个别问题,再在系列个别问题中理出比较大的课题。注重研究本身的目的性而不是将目的设置在研究之外,关注问题本身而很少做更多的引申和发挥。
3.俄罗斯中国学特色
过去俄罗斯中国学的主要研究方向是中国的历史、文化、经济和科学,现在则是把中国作为世界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全球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来研究的。其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研究方向是“中国和俄罗斯在全球化进程中的作用”,主要是对中俄的历史关系进行总结,对未来的关系发展进行预测;另一个研究方向是“中国现代化经验和中国改革经验”。俄中两国关系正常化后,俄罗斯对中国的兴趣增长得非常快。2005年以前,俄罗斯有10个中国研究中心,在莫斯科、圣彼得堡、新西伯利亚等,还有一个培养藏学专家的中心。现在这类中心超过40个,几乎所有的综合性大学都有汉语系或专门研究中国学的系。以前最大的中国学研究基地在莫斯科大学、圣彼得堡大学和远东大学。现在,包括赤塔、伊尔库茨科等地的高校都设有研究中国学的中心。俄罗斯每年培养汉语方面的专家达150人左右。
俄科学院有4个中国学研究机构:远东研究所,从事当代中国研究;东方学研究所,研究中国古代和现代历史;位于圣彼得堡的东方文献研究所;在符拉迪沃斯托克还有历史、考古与民族学研究所。此外,世界历史研究所、经济研究所也有一些学者研究中国问题。俄科学院有10个研究中国学的流派:一是历史学派;二是语言学学派;三是哲学学派;四是中国文明史学派;五是文学学派;六是中国艺术学派;七是中国政治学派;八是中俄关系学派;九是经济学派;十是研究藏学的学派。⑭
俄科学院的中国问题研究在为俄罗斯决策服务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俄科学院的中国学研究专门帮助俄罗斯国家机关正确了解中国的外交政策和经济改革。远东研究所在俄罗斯和中国上合组织、金砖国家的合作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其中梅德韦杰夫的总统报告中涉及中国的内容他们也都积极参与起草。
现在俄学术界希望俄中学者共同研究的问题主要有三方面:一是共同研究两国在上合组织、金砖国家和联合国中怎样进行合作。二是俄中两国学者要帮助落实两国领导人签署的声明和共同发展远东与中国东北地区的计划,这个计划规模庞大,而地方政府和官员对怎样落实这个计划没有足够的考虑,致使落实过程很慢。学术界和地方官员要召开学术研讨会,研究如何推动这个计划的实施。三是俄中学者还应研究如何保持世界文明的多样化,限制西方国家利用全球化的过程推行全球西方化、取消民族的多样性。两国学界要开展活动以促进两个文明的对话和世界文明的对话。
4.韩国中国学特色
在韩国,中国学是由20世纪90年代以后在韩国高等院校或者学界兴起的国际地域(地区)研究热潮带入了正式学术轨道,一开始就是为进一步了解中国、增进与中国的关系服务的,政策性目的很强,而非纯粹的学术兴趣。韩国的中国学研究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20世纪70年代,这是研究非常落后的时期。第二阶段是美中关系发展、中国回到联合国任常任理事国时期。第三阶段是中国的改革开放政策正式实施的时期,从1979年到现在。1992年韩中建交之前,人们对中国的改革开放政策、中国的变化和发展抱有期待,因此,赴台留学生大大增加,同时,具有中国问题研究经验的学者也纷纷从美国和日本回国,因此,这一时期是随着研究人员的增加,中国研究正式起步的时期。在韩国国内,这一时期新增了众多中国文学专业或者与汉语有关的专业,同时,以重要大学为主,研究中国问题的研究机构也正式成立,标志着中国研究正式启动。尤其是随着1992年中韩建交,中国研究和对中国的学习热情急剧上升,很多大学新增了中国文学、汉语学之外的中国学系、中国通商学系、中国文化学系等与中国相关的专业,它们带动了韩国国际地域研究的新趋势。与此同时,研究生院的学位课程也非常多,并且专业也相当齐全。在这一趋势下,上世纪在韩国的中国学研究者也分为几种:60—70年代,在中国台湾或者韩国国内研究的中国文学和汉语、中国历史、中国哲学专业毕业生;70—80年代,在美国或者日本等地以社会科学概念研究中国的学者;80年代中后期以后,在台湾留学的中国政治、经济等领域以社会科学为主的学者;90年代以后,在中国大陆留学的中国大陆派学者等。⑮
5.德国中国学特色
德国中国学在转型发展中学术研究主体和价值取向出现了结构性变化。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特别是21世纪以来,德国当代中国研究呈现较快的发展态势,研究成果不断出现,在整个德国中国学和汉学研究成果中的比例趋于上升。近年来,德国传统汉学接纳当代中国研究,推动了德国中国学的结构性变化。在此方面,传统的经院式德国汉学研究在继续保留其固有学术传统的同时,以关注现实为突出特征的现实主义学术研究取向凸现,成为德国中国学的重要发展取向。
在德国中国学学术群体结构上,目前从事当代中国研究的学者趋于增加,学术研究群体呈现扩大趋势,尤其突出地表现为“新生代”德国中国学学者群体的出现。伴随着德国中国学的发展,具有丰富的中国人文知识并且兼具中英文多语言能力以及熟悉现代社会科学研究方法的德国中青年学者不断进入中国学研究领域,成为新生代的德国中国学学者,推动着德国中国学学者在专业背景、知识结构、研究领域、学术视角等方面的多元化发展。⑯但是,德国中国学在实现结构转型发展的同时,也存在着制约德国当代中国研究更大发展的结构性问题。
德国的传统中国学正在适应现实学术环境的变化并拓展原有的研究,包容和吸纳当代中国研究。这种接纳、包容与融合是对传统汉学发展的理念创新,推动着传统汉学与传统中国学研究的当代转型,成为现代中国学发展的显著标志,对德国中国学发展路径和学科自身的发展都将产生深刻影响。从近年来德国传统中国学与当代中国研究的互动关系看,对当代中国的研究正在成为德国汉学界关于中国研究的重要领域,同时,关于当代中国研究的成果不断出现,影响不断扩大。因此,传统汉学包容、吸纳当代中国研究,并且与当代中国研究实现互补与兼容,提升了汉学研究的学术价值和应用价值,推动汉学由传统的经院科学向学术性和应用性双重维度发展,扩展了学科发展空间,使得学科的理论性、实践性和社会价值得到新的提高。
6.新加坡中国学特色
新加坡是一个以华人为主体的国家,华裔人口占人口总数的77%。19世纪20年代前后,大批华人涌入新加坡,他们创办文会、学社,将中国的语言、文化和民族传统带到新加坡。在之后的历史岁月中,新加坡的中国研究历经兴衰与变化,留下了曲折的发展轨迹。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新加坡的中国研究逐渐从停顿状态中恢复,获得了较大发展。这一时期的中国研究主要是进一步普及汉语知识,倡导中华文明,创办专门的研究机构,出版中文书刊,中国研究逐渐形成规模。其表现为:第一,随着中国社会的发展变化,新加坡对中国的关注不断深入,研究领域随之改变,从最初的普及汉语知识和介绍中国的传统文化到关注中国社会经济的发展;第二,专门性的研究机构如“新加坡中国学会”、“新社”等的建立,使新加坡的中国学研究从零散状态逐渐向组织化过渡;第三,高等院校中文系的教学与研究工作相辅相成,除开设汉语课程外,还开展有关中国文学、历史、哲学等方面的研究,扩大了中国文化在新加坡的影响。⑰
20世纪80年代后,中国实施改革开放政策,国际地位逐渐提高,经济发展令世界瞩目,引起了新加坡政府和学者的极大关注,新加坡中国学研究也因此取得较大的发展。主要体现在:第一,中国学家对中国问题研究的深度和广度加大,研究涉及到中国社会的各个领域并与中国社会的发展紧密结合。第二,中国学研究直接参与政府的研究项目,专业性研究机构成为政府的智囊,为政府的决策提供参考服务,如新加坡东亚研究所。第三,涌现出一批具有高学历、高职称、高水平的研究中国的学者,他们在各自不同的研究领域中取得了丰硕成果,如国立新加坡大学、南洋理工大学等高校中文系的教师及附设研究机构的研究人员都已经成为新加坡中国学研究的中坚力量。
四、国外中国学的问题
国外中国学从研究领域、问题的选择,到研究视角、方法的运用大多很“西方”。葛兆光教授曾经认为:海外中国学本质上是外国学,因其问题意识、研究思路乃至方法常常跟它本国当时的学术脉络、政治背景、观察立场密切相关,是该国学术史、政治史、思想史的一个部分,和我们研究的不是一回事,因此,他反对对海外中国学表彰太多、模仿太多,提倡要建立批评的中国学。这启示我们,对国外中国学要一分为二,既要吸收他们的研究思维和方法的长处,也要避免他们的西方视角和价值取向的短处。
国外中国学的研究领域并没有一个清晰的内涵和外延,无法给后来的研究者以一个清晰的学术路线图,影响这个研究学科和学问的吸引力和可持续发展的能力。到底“中国学”主要应该研究中国的哪些领域、哪些问题,主要运用什么方法,其实从“中国学”诞生到现在并没有一个大家公认的清晰、明确的界定。即使在某个特定的历史时期,谁也说不出来“中国学”主要应该研究中国的哪些领域、哪些问题,只说得出目前的重要领域和热点问题。原因是,它的领域太广、问题太多。这就无法给后来的研究者以一个清晰的学术路线图,前辈能给后辈开的书目也不太固定和公认,这当然会影响这个研究学科和学问的吸引力和可持续发展的能力。所以,“本土中国学”要在这方面努力,对这个学问的内涵、外延有个大体的界定,虽然,随着时间的变迁,其内涵、外延是可以调整的。比如,多学科、跨学科视角和综合性研究方法,把中国等国别看作一个整体来做全部或部分领域和问题的研究,学者研究的领域总是一个一个,问题也是一个一个,可是,他们必须从整体视角去思考、分析某个领域、某个问题。
国外中国学的多学科、跨学科视角和综合性研究方法在实践中部分沦落为“万金油”的学科和学问。国外中国学研究中,很多学者试图运用多学科、跨学科的视角和定性、定量结合的综合性研究方法来研究中国问题,这非常好,也是这个学科和学问的优势,可是,在一些国家的实践中变成各个学科、各类学者的一个随时进出、鱼龙混杂的学科和领域,很多学者不一定是专门研究中国问题的,而是懂点中文,“客串”一下中国问题,这样,部分海外中国问题研究学者的研究不深,甚至还误导海外人士对真实中国的认识。
国外中国学的研究队伍结构比例失调。有的国家的中国学研究队伍以懂中国的语言、文学学者为主,有的国家以哲学、历史、文学学者为主,有的国家以政治学、经济学、国际关系学者为主,研究队伍内部的结构很不平衡。如,德国中国学在实现结构转型发展的同时,也存在着制约德国当代中国研究更大发展的结构性问题:教授职位设置比例失调,政治学学科占有较大比例,而社会学和人类学的重要性没有得到应有的体现,关于中国经济和工商业教学与研究的教授岗位也十分有限。因此,无论是从学术发展的需要还是从社会需求看,学者职位设置失衡都是较为突出的问题。但是,由于不同学术部门之间难以协调一致等诸多方面原因,这种局面似乎在短期内难以得到改变。
国外中国学的研究队伍中能有机会来中国短期访问的人较多,而有机会长期待在中国研究的人较少,影响国外中国学研究的客观性、公正性、科学性和权威性。以前的汉学研究以文献研究为主,也出了很多有分量的研究成果,后来的中国学就不同了,出有分量的研究成果的学者很多都在中国(特别是晚清和民国)长期待过。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与世界的交流,包括文化交流日益频繁,一些国外中国学的研究专家和学者来中国短期访问、开会、调研、专题研究的机会越来越多,可是,大多时间很短,地方不多,甚至有的只是道听途说、一鳞半爪,这样,就会影响国外中国学研究的客观性、公正性、科学性和权威性。
中外中国学研究队伍的互动频率有限,互动方式单一,互动成效不大,影响国际中国学整体研究水平的提升。如前所述,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与世界的交流,包括文化交流日益频繁,一些国外中国学的研究专家和学者来中国,中国的专家和学者去国外短期访问、开会、调研、专题研究的机会越来越多,双向互动的频率有所增加,可是,目前这种互动频率还很有限,互动方式比较单一,主要是几天的国际会议,由于语言的问题,这种有限的互动的学术交流形式性、仪式性较浓厚,实际成效并不很大,影响国际中国学整体研究水平的提升。尤其是中国学者因语言、心理、习惯、经费和其它种种原因对国际中国学研究的贡献还不大,严重影响国际中国学整体研究水平的提升。所以,有效提升中国的中国学研究队伍的学术研究水平和与国际中国学研究队伍的互动、交流能力,是国际中国学整体研究水平大大提升的重要途径和手段。
五、国外中国学的走向与动力
中国和世界的发展,尤其是中国的快速发展,是推动未来国外中国学不断发展并有可能成为“显学”的重要动力。例如,中国经济发展与对外政策之间的关系;中国经济发展与文化影响力之间的关系;中国综合国力的提升与中国对外影响力的扩张之间的关系;中国的价值观与美国、欧盟、俄罗斯、日本等国家的关系,等等。有人说,在德国,伴随研究客体和社会需求的变化,德国的当代中国研究在转型发展中发生着适应性的变化,出现了一些新的发展趋势。其中,德国中国学研究的稳步发展是未来德国中国学发展的总趋势。尽管德国中国学研究存在诸如语言、实施条件等现实障碍,但是,随着德中两国之间经济文化交流的加强以及中国的社会变迁,对中国认知的社会需求日益增长,促使人们深入认识发展中国家的发展路径和发展模式,这些都推动着德国中国学研究成为一个重要的学术研究领域,它的稳步发展是现实的需要和历史的必然。⑱
传统汉学和中国学的相互影响和融合是一种趋势,它将是国外中国学发展的又一重要动力。海外中国研究环境的变化拓展了原有的研究,包容和吸纳当代中国研究。从近年来美国、法国、德国的汉学与当代中国研究的互动关系看,对当代中国的研究正在成为各国汉学界关于中国研究的重要领域,同时关于当代中国研究的成果不断出现,影响不断扩大。因此,传统汉学包容、吸纳当代中国研究,并且与当代中国研究实现互补与兼容,提升了汉学研究的学术价值和应用价值,推动汉学由传统的经院科学向学术性和应用性双重维度发展,扩展了学科发展空间,使得学科的理论性、实践性和社会价值得到新的提高。⑲
国外中国学研究队伍的组织化和融合化程度的提高将有力地促进国外中国学的发展。例如在欧洲,中国学学术团体就有欧洲汉学学会(EACS)、欧洲中国学术网络(ECAN)、欧洲台湾研究学会(EATS)、欧洲中国农业农村发展大会(ECARDC)等,通过跨国界的学术交流,加强了国际学术研究的合作,推动学术成果的产生和共享,提升了学术研究的水平。未来,随着中国国际影响的扩大以及中国学学术研究的发展,这种学术研究的组织化和国际化程度必将得到进一步的提高。⑳各国分散的中国学研究力量将以地区性、国际性的中国研究组织的组织化汇聚,成为一股股组织化、集中化的学术研究力量,其相互协作和交流的能力将会得到更高的提升。
越来越多运用社会科学研究方法中的多学科、跨学科的综合性研究方法是未来国外中国学发展的又一趋势和动力。各国中国学发展的过程,呈现一定程度的国别学发展态势,客观上要求各国中国学研究必须在学术研究的价值理念和方法论上进行适应性的调整,将现代社会科学研究方法植入传统汉学和中国学研究的学术传统和研究方式之中,从经院研究的学术取向转为注重综合运用社会科学研究方法和突出以经验主义为特征的学术研究理念和导向。在中国学研究方法的运用上,当代中国学的研究方法从传统汉学注重文献研究的倾向走向运用现代社会科学研究方法开展对有关问题的综合性研究,包括采用定性研究与定量研究相结合的方法,使得对于中国问题的研究更加深入和准确,也为当代中国学研究的发展奠定了重要的方法论基础。㉑
在研究手段和工具上,除汉语或中文外,国外中国学研究队伍越来越多地运用国际通行的英语,这有力地促进了国外中国学的发展。国际中国学学者使用英语或汉语作为工作语言来表达学术观点,发表研究成果,已经很普遍,从而扩大了各国中国学研究的国际影响。㉒而近几年中国汉语或中文普通话在海外的推广和普及、中国孔子学院在海外的发展等,在国外学汉语或中文的人越来越多,有利于海外中国学研究的进一步发展:研究队伍更加庞大,研究视野更加开阔,研究资料更加一手,更加可靠、可信。
国内的国外中国学在研究体制、信息交流方式和研究成果的展示上的变化将大大促进国外中国学的发展。这几年,尽管国内的国外中国学研究发展迅速,这一领域的研究人员非常多,但却基本上处于一种各自为政的状态,没有一个全国性的学术组织,非常需要建立这样一个学术组织,不但可以在其指导下整合资源、扩大交流、互通声气,也可以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制定五年、十年规划和年度计划,避免研究课题选择上的重复,避免选题上的撞车和研究资源的浪费,更好地推动这一年轻学科的发展。其次,如李学勤先生早就倡导的,也需要组织出版国外中国学研究年鉴,及时反映国内学界的新成果,以及建立国外中国学信息库和网站,可以供学者随时检索。㉓现今比较有影响的汉学刊物有《世界汉学》、《国际汉学》、《汉学研究》等,上面刊登的文章明显偏重于中国历史文化的研究,尚无真正综合性、权威性的国家级和国际性的学术刊物,将来这样的刊物可以命名为《国际中国学》、《中国学研究》。
“中国的中国学”或曰“本土中国学”的发展将有效扩大国际中国学的研究队伍和研究领域,进而大大提升国际中国学的整体研究能力和水平。随着中国国内从以前重国外中国学研究到重中国国内或本土中国学研究的及时、有效转移,创造出中国特色的“中国的中国学”或曰“本土中国学”,与“国外中国学”一起成为“国际中国学”发展的左膀右臂。另外,“中国的中国学”或曰“本土中国学”的研究力量、研究能力和研究水平的提升,将大大鼓舞、提升国际中国学的整体研究能力和研究水平。
总之,目前“海外中国学”既有成功的经验,又有失败或不太成功的教训。在我们发展“中国的中国学”或曰“本土中国学”的时候,这些经验和教训是十分宝贵的。只要我们海内外一切关心、关怀中国现代化事业的人士齐心协力、共同努力,“国际中国学”的快速发展就一定指日可待。
注释:
① 侯且岸:《当代美国的“显学”——美国现代中国学研究》,人民出版社,1995年。
② 严绍璗:《我对国际中国学(汉学)的认识》,《国际汉学》2000年第5期。
③美国的一些著名大学都开设有美国学学位课程,最高可授予博士学位。目前,美国共有72所高等院校开设有美国学(American Studies)专业,其中包括哈佛大学、耶鲁大学以及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宾夕法尼亚大学、哥伦比亚大学等在历史文化研究方面实力雄厚的著名大学均开设有相关课程,可以授予从学士到博士不等的学位。课程包括美国文明、宗教、教育、家庭、社区、土著居民以及城市化研究等,各具特色而又呈现出多学科渗透的特点。尤为值得注意的是,为保证教学和研究质量,在学生报考资格、师资力量方面,要求都颇为严格。如,哈佛大学的美国文明史博士专业是由研究美国文明不同阶段的相关领域专家组成的委员会共同指导学生学习。而在耶鲁大学,不仅相关课程众多(开设了10门美国学课程),而且要求攻读博士学位的学生熟练掌握两门外语,而宾夕法尼亚大学明确要求博士报考者须是高水平的学者和证明已具备独立研究能力的人。由此可以看出,美国人对美国历史文化的重视。当代美国学的核心主题是美国人的社会文化意识,其有三大主要表现形式,即国民性格、区域意识和群体意识。见何一民:《海外中国学与中国中国学》,《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
④ [丹麦]柏思德(Kjeld Erik Brodsgaar d):《欧洲中国学50年》,《中国社会科学报》2009年7月7日。
⑤ 王建平,曾华:《美国战后中国学》,东北大学出版社,2003年。
⑥ 史艳玲:《日本汉学研究的三个时期及其特色》,《山花》2008年第9期。
⑦⑧⑨ 于文兰:《从成果统计看俄罗斯中国学研究的主要方向和特点》,《国外社会科学》2004年第3期。
⑩ 仇华飞:《当代美国中国学研究论述》,《东方论坛》2011年第4期。
⑪ 黄育馥:《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中国学的几点变化》,《国外社会科学》2004年第5期。
⑫ 杨合林:《日本中国学研究之观感》,《佛山科学技术学院学报》2010年第3期。
⑬[俄]古多什尼科夫、斯捷潘诺娃:《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中国学》,《国外社会科学》1997年第3期。
⑭ [韩]李奎泰:《当代韩国中国学与中国韩国学之比较》,《当代韩国》2012年第3期。
⑮ 曹景文:《德国中国学研究的历史和现状》,《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3期。
⑯ [新]黄朝翰,赖洪毅:《东南亚的当代中国研究:以新加坡为例》,《国外社会科学》2008年第15期。
⑰⑱⑲⑳ 冮树革,〔德〕安晓波:《德国中国学研究的当代转型和未来发展趋向》,《国外社会科学》201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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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景文:《德国中国学研究的历史和现状》,《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1期。
㉒ 崔玉军:《80年代以来大陆的国外中国学研究:历史与展望》,《国际关系学院学报》200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