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冲突持续升级,未来走向尚不明朗
2013-04-08唐志超
■ 唐志超/文
叙利亚危机爆发已两年多,迄今仍看不到结束迹象。随着危机不断深化,内战规模日益扩大并呈现明显外溢效应,性质逐步向地区性教派冲突方向演化发展,地区不同国家和势力纷纷卷入冲突。由于西方及部分地区国家不断强化对叙反对派的支持,叙在僵局中愈陷愈深,西方媒体甚至直言“叙利亚已死”。叙利亚问题政治解决的重重阻力使其未来走向尚不明朗。
叙危机持续加深,僵局短期难破
叙危机爆发两年来,给国家安全和社会结构带来严重破坏。叙未来局势可能陷入长期动荡、分裂和教派纷争的局面,沦为“失败国家”可能性很大。
2011年3月15日,叙首次爆发反政府抗议活动。同年7月和8月,反政府武装“叙利亚自由军”(FSA)和反对派联盟叙利亚全国委员会(SNC)相继宣布成立,局势开始急剧恶化,一些地方出现零星反政府武装暴力活动,到同年底武装冲突进一步升级、蔓延。2012年2月,沙特、卡塔尔、埃及、约旦、土耳其以及美国和欧盟组成支持叙反对派的“叙利亚之友”,开始大力支持以叙利亚全国委员会为首的叙反对派。为进一步整合一盘散沙、鱼龙混杂的叙反对派,2012年11月,叙反对派在美国、沙特、卡塔尔等国支持下在多哈举行会议,组建了由70多个成员组成的“叙利亚反对派和革命力量全国联盟”(简称“全国联盟”)。随后,西方国家、阿盟、海湾合作委员会等宣布承认该组织,称之为“叙利亚人民的合法代表”。2013年以来,“叙利亚之友”中的核心国家又逐步形成“11国集团”(G11),并在开罗、罗马、伊斯坦布尔、阿曼和多哈举行了多次部长级协调会议。在外部的资金、武器、情报和后勤培训等支持下,反对派实力得到很大扩展,战斗力不断增强,与政府军在阿勒颇、伊德利卜、霍姆斯、哈马、达拉以及首都大马士革等地展开了激烈争夺,反政府势力控制地盘逐步扩大。
相较而言,巴沙尔政府缺乏外部有力支持,政府军四处作战,疲于奔命,战线不断收缩。不过,政府军在人员数量、战斗力、武器装备尤其是重武器配备等方面有明显优势。巴沙尔政权内部尚稳固,未出现大规模高层官员叛逃局面,政府和军队基本维持稳定。反对派中的极端组织滥杀无辜及其极端宗教思想也使叙民众对反对派疑虑重重。因此,如果没有外界强力支持,反对派要想战胜政府军困难很大。2013年5月,政府军发动大规模军事行动,取得了古赛尔镇(al-Qusayr)战役重大胜利,并乘势向阿勒颇等地反政府武装控制地盘发动进攻,战局开始向有利于政府军的方向发展。西方专家称战局开始出现“转折”。正是在此背景下,2013年5—6月,欧盟和美国相继决定向叙反对派武装提供武器援助。6月22日,“叙利亚之友”多哈会议就各成员国尽其所能向反对派提供武器援助达成一致。此举将对战场形势发生重要影响,可能打破叙政府军基本占主导的战场形势,改变力量平衡。如此下去,未来局势发展恐将对巴沙尔政权日益不利。
大规模内战给叙国家造成巨大破坏。政局动荡,政府近乎瘫痪,族群关系撕裂,经济陷入崩溃边缘,外交上遭严厉制裁和日益孤立,叙在阿拉伯联盟和伊斯兰会议组织的席位被剥夺。据联合国不完全统计,截至2013年4月底,两年多来叙冲突已造成9.3万人死亡,160万难民外逃邻国,国内400万人流离失所。联合国—阿盟叙利亚危机联合特别代表卜拉希米发出警告,已持续近两年的叙国内冲突正在逐渐摧毁这个国家,叙利亚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恐怖局面”。
2013年5月4日,巴沙尔在大马士革大学与数以千计的学生以及一些遇难学生的家属出席雕像揭幕仪式。叙利亚自2011年3月局势动荡以来,有多所大学学生在冲突中死亡。这座雕像正是为纪念这些“死去的学生”。
叙局势发展日益恶化有多方面原因:一是巴沙尔总统起初对形势的错误判断和决策失误,认定叙可“免疫于革命”,低估了叙因改革不力未能打动人民,没有实现全国和解而隐藏的危险;二是外部势力借“阿拉伯之春”打压巴沙尔政权,力图更迭政权;三是叙内部以及该地区存在的尖锐矛盾,如教派纷争和民族矛盾使叙问题进一步复杂化。目前来看,叙未来发展具有很大不确定性。有专家预言,未来叙可能一分为三,分别建立阿拉维国、阿拉伯叙利亚国、库尔德国。事实上,自2012年秋开始,叙利亚库尔德人在伊拉克库尔德人支持下就已接管了叙东北部库尔德地区,未来叙库尔德人地位和去向问题令人关注。从经历剧烈震荡后的部分阿拉伯国家(利比亚、埃及、也门和突尼斯以及伊拉克)发展情况看,政局动荡、教派分权、世俗与宗教力量激烈冲突、国家四分五裂、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肆虐等可能成为未来叙社会重要特征和常态。
叙危机性质嬗变,教派化冲突成为显著特征
叙利亚地缘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位于肥沃的新月地带,毗邻地中海,传统上一直是中东心脏国家之一。叙利亚与周边国家有着很深的历史、文化、民族和宗教渊源,存在跨界分居的民族、部族和教派,如阿拉伯阿拉维教派(属什叶派)和逊尼派、德鲁兹人、库尔德人等民族和教派。同时,叙又身处多重地缘政治矛盾与冲突的中心,包括阿以冲突(因巴勒斯坦问题,叙利亚戈兰高地至今被以色列占领,叙以一直未建交)、黎巴嫩教派纷争(黎叙长期保持特殊关系,叙政府支持真主党等黎亲叙政治势力)、阿拉伯与波斯民族矛盾、以伊朗为首的什叶派与以沙特为首的逊尼派的两大教派冲突(逊尼派称叙利亚与伊朗、真主党、伊拉克构成了“什叶派新月带轴心”)、以叙利亚为前沿的俄罗斯与西方在中东的对抗(自冷战以来,叙一直是前苏联及俄罗斯在中东的主要盟友)、库尔德问题(分居伊拉克、土耳其、伊朗和叙利亚四国的3000万库尔德人长期以来一直开展争取民族自治或独立的斗争),等等。因此,叙利亚的安全和稳定与周边国家息息相关。叙利亚内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阿拉伯世界爆发的第四场大规模内战(前三次分别为也门内战、黎巴嫩内战和苏丹内战),但是其影响并不只限于叙国内,而对本地区的稳定以及该地区错综复杂的各种地缘政治关系有着重大影响。
当前叙内战日益呈现规模扩大化、手段暴力化、思想极端化、地域外溢化、性质教派化等特征,战争外溢和失控威胁在不断增大。从2011年3月爆发反政府抗议活动至今,叙危机性质也在逐步发生嬗变,由最初零星反政府非暴力抗议活动逐步演变为暴力冲突,又由局部地区冲突发展为大规模内战,目前叙内战又向外部势力在叙冷热战和地区教派冲突方向转变。叙危机的外溢化和教派化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首先,大量难民流入邻国,给接收国带来巨大经济、社会和安全问题。战争迫使大量叙利亚人逃离国家。据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专员公署(UNHCR)统计,截至2013年5月底,叙外逃难民已超160万,年底估计将达到200万。难民所带来的人道主义危机以及给接纳国带来的经济负担、社会稳定和安全等问题正变得日益严重,亟需国际社会提供大量援助。
其次,叙冲突与该地区原有各种矛盾与问题交互影响、渗透,使叙危机更趋复杂化、扩散化。目前,叙与黎巴嫩、土耳其、约旦、以色列等邻国边境地区都爆发了不同程度的流血冲突,地区国家也不同程度卷入冲突之中。黎巴嫩国内亲叙与反叙两大对立阵营演化为亲叙政府和支持叙反对派两大派别;沙特等海湾国家不仅向反对派提供政治、经济支持,组织阿盟、海合会和伊斯兰会议组织制裁叙政府,还向反对派提供武器、人员培训,甚至组织境外人士入叙参战;土耳其积极支持并容纳叙反对派,主张国际军事干预和建立安全区,导致两国边境冲突不断,土不时威胁对叙动武;以色列十分担心叙化学武器和弹道导弹等失控并落入伊斯兰极端分子以及真主党手中,为此划定“红线”,以色列政府军事行动以及叙冲突双方在靠近以色列占领的戈兰高地地区的激烈争夺也使得叙以边境地区安全形势变得严峻。
第三,随着冲突的扩大,该地区不少民族、宗教派别也不同程度卷入其中,导致叙危机向地区性的民族与教派冲突演化。土耳其和黎巴嫩的阿拉维人支持叙政府;叙库尔德人得到了邻国库尔德人,尤其是土耳其库尔德人的积极支持;其中最突出的是,地区国家的逊尼派和什叶派也分别站队,各自支持叙反对派和叙政府。当前叙内战很大程度上就是以叙利亚、伊朗和黎巴嫩真主党为代表的什叶派与以沙特、卡塔尔为首的逊尼派两大教派之间的对抗,是上千年来伊斯兰两大教派之间矛盾与冲突在当代的延续。目前这一冲突已蔓延到整个中东地区。
第四,大量来自境外的“阿拉伯革命者”、“伊斯兰圣战者”进入叙参战。自叙危机爆发以来,来自全球的伊斯兰“圣战者”纷纷涌入叙利亚参加“圣战”,叙已成为孕育继阿富汗、伊拉克之后的第三代伊斯兰圣战者的主战场。伊斯兰极端势力已成为叙境内反对派武装中的重要势力,具有很强战斗力。
叙和平前景黯淡,但政治解决可能性尚存
两年多来,联合国、阿盟、俄罗斯、中国、伊朗等多方就推动叙利亚实现停火积极开展对话,并提出各种方案,但均效果不佳。2012年2月23日,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和阿盟秘书长阿拉比发表联合声明,宣布任命联合国前秘书长科菲·安南为叙利亚危机联合国与阿盟联合特使。安南多方奔走后提出了以“六点建议”为核心的解决叙利亚危机的计划。交战双方虽均同意该计划,但最终停火并未实现。2012年6月30日,联合国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及部分叙利亚周边国家代表在日内瓦举行叙利亚问题行动小组外长会议,就由叙利亚人民主导政治过渡的指导方针和原则达成共识,这成为日后国际社会推动叙危机政治解决的重要基础文献和指导原则。2012年8月2日,安南特使宣告调停努力失败并宣布辞职,联合国随后任命阿尔及利亚前外长卜拉希米为联合特使。受命后,卜拉希米频繁出访,做了大量调解和促和工作,但2012年底,卜拉希米向联合国安理会汇报有关叙危机调解工作时表示斡旋调停工作“没有取得重大进展”。
虽然政治解决日益艰难,但鉴于国际社会普遍担忧叙局势完全失控可能给地区稳定造成巨大冲击,因此叙危机政治解决仍有希望。2013年1月,美国、俄罗斯和联合国特使在日内瓦举行三方会谈,表示致力于和平解决危机。5月初,美国和俄罗斯联合提出举办第二次叙利亚问题日内瓦国际会议。但是,叙战场形势变幻莫测、叙反对派拒绝与会、欧美相继决定向叙反对派提供武器援助,以及外部势力竞相角力等因素致使原定于6月举行的会议被迫推迟,目前能否举行还是未知数。在6月中旬举行的八国峰会(G8)上,虽然俄罗斯与西方在叙问题上围绕向反对派提供武器、化武使用认定以及巴沙尔未来安排等问题上分歧严重,但各方均表示希望继续推动政治解决。
目前来看,政治解决的中心问题是未来过渡政府的安排,核心在于巴沙尔总统的去留问题。西方坚持以巴沙尔总统下台作为谈判的前提条件和可能达成协议的主要内容,对此俄罗斯坚决予以反对。因当前叙内战双方力量对比仍有利于政府,近期战场形势对反对派不利,为此欧美决定向叙反对派提供武器援助,旨在通过加大对反对派的支持,以期改变双方力量对比和战场形势,最终迫使巴沙尔改变立场。但此举非常危险,只会使冲突进一步加剧,给叙利亚以及地区稳定造成更大破坏,这实际上也偏离了年初在日内瓦会议上达成的共识,背离了国际社会通过政治途径解决冲突、实现和平与稳定的初衷,反映了西方在叙政策上的自私。若本次日内瓦会议不能举行或会议失败,叙问题政治解决前景将更趋黯淡,冲突扩大化的风险将加大,届时叙以及地区局势发展的不确定性将大增。
美国决意推翻巴沙尔政权,但对军事干预心有余悸,态度谨慎
美叙关系可谓曲折复杂。冷战时期,叙利亚属于前苏联阵营,是阿拉伯世界的反美“前线国家”。冷战结束后,叙对美政策趋于务实。1991年叙支持美发动海湾战争,并积极加入美主导的中东和平进程,开始与宿敌以色列谈判。但“9·11”事件后,小布什政府对叙政策大变,美指责叙支持恐怖主义和发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加大对叙制裁,而叙反对美侵略伊拉克,并在中东和平进程、从黎巴嫩撤军、伊拉克问题、伊核问题上与美对抗,美叙日益对立。奥巴马上台之初,认识到叙在地区的战略重要性,开始调整对叙关系,主动恢复向叙派驻大使。但2011年中东地区爆发大规模抗议潮后,美对叙政策重趋强硬。
在策略上,奥巴马政府的主要手法是:一是支持叙反对派。截至2013年5月,美官方称两个多月时间里美国政府已向叙反对派全国联盟和“最高军事联合指挥委员会”共提供了2.5亿美元支持过渡进程,“帮助地方反对派提供基本服务并在叙解放区扩大法治及加强稳定”;二是组建支持叙反对派的国际联盟。美推动成立了“叙利亚之友”,并积极推动地区盟友(土耳其、沙特、卡塔尔等)以及欧盟、北约来担当支持叙反对派的主角,而自己发挥“幕后领导作用”。三是竭力避免美直接军事卷入。鉴于美战略重心东移亚太、不愿继续深陷中东、伊拉克与利比亚两场战争的教训、担心美与伊斯兰世界关系继续恶化等因素,美竭力避免对叙动武,对建立安全区和禁飞区态度谨慎。四是提供人道主义援助,以改善形象,争取人心。根据美国国务院公布的数据,截至2013年5月,美向叙提供人道主义援助5.1亿美元。6月奥巴马总统在八国峰会上又宣布向叙提供3亿美元人道主义援助。
随着叙危机不断加深,奥巴马政府面临来自国内外的压力日益增大,在如何推翻巴沙尔政权以及叙未来走势判断等问题上与盟友分歧加大。此外,美与海湾国家、土耳其等的利益和目标并非完全一致,且在策略上存在分歧。沙特等海湾国家的主要目标在于遏制伊朗在叙影响和打击什叶派,土耳其则意图扮演地区领导角色,它们批评美对叙危机干预不力。而美虽希望推翻巴沙尔政权,但对叙战局长期僵持不下,内战扩大并向周边蔓延,地区教派冲突加剧,伊斯兰极端势力日益增大等形势发展日益担忧。美最担忧三种情况出现:一是叙政府动用化武或化武失控并为伊斯兰极端分子所控制。奥巴马政府明确宣布化武是一条“红线”,并已制订相应应急计划,在靠近叙边境地区的约旦、土耳其和伊拉克境内已部署特种部队和“爱国者”导弹防御系统,以便紧急干预;二是“后巴沙尔时代”的叙政权为伊斯兰极端分子所主导。美对叙反对派中的世俗与民主势力缺乏信心和信任,对极端势力力量在叙反对派中日益增长非常担忧,为此美既担心援助的武器落入其手中,也担忧伊斯兰极端势力未来可能控制叙政权,在叙重现阿富汗的一幕;三是叙陷入长期动荡,致使从阿富汗到伊拉克,从叙利亚到利比亚的大中东全面陷入大规模动荡之中,形成一条完整动荡链,由此恐怖主义威胁将进一步增大,严重威胁美安全与利益。
总之,美既担忧叙内战长期化和扩大化破坏地区稳定冲击美利益和中东政策,也担心军事干涉导致美重蹈伊拉克战争覆辙,影响全球战略重心从中东移向亚太。为此,美当前对叙政策的主要思路是,继续大力扶持温和、世俗和支持民主的反对派力量,将伊斯兰极端势力排除在外,迫使巴沙尔政权谈判并作出让步,以尽可能通过政治途径而非直接军事干预来解决危机,尽快结束叙内战。美国务卿约翰·克里明确表示,美将进一步加大对叙反对派的支持,施加影响以促使巴沙尔重新估量战争及其未来。但是,美上述设想一旦失败,若叙局势进一步恶化,不排除美最终实施军事干预的可能,届时美仍可能沿袭西方干预利比亚的模式,即建立禁飞区,由地区盟友和欧盟担任作战主力,美在幕后进行指挥和提供后勤和情报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