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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小厮在《红楼梦》中的作用
——以茗烟、兴儿为例

2013-04-07梁旭艳郭浩然

关键词:尤二姐凤姐宝玉

梁旭艳,郭浩然

(运城学院中文系,山西 运城 044000)

试论小厮在《红楼梦》中的作用
——以茗烟、兴儿为例

梁旭艳,郭浩然

(运城学院中文系,山西 运城 044000)

《红楼梦》中的小厮们作为最平庸、最底层的一个人物群,历来为人所忽视,但正是这样一群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折射出《红楼梦》的博大深邃。曹雪芹采用草灰蛇线、伏脉千里的写法,刻画了这群饱满的人物形象,他们对于整部作品的叙述结构、情节推动以及丰富作品内涵等方面都具有很重要的作用。这些人物,描述篇幅相对都比较短,却个个有血有肉,同样成为《红楼梦》中的典型人物。通过对这些小人物的细致梳理和仔细研究,能够反映出曹雪芹塑造人物形象的别具一格。

红楼梦;茗烟;兴儿;人物形象

《红楼梦》中的小厮们作为最平庸、最底层的一个人物群,历来为人所忽视,但正是这样一群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折射出一部博大深邃的《红楼梦》。曹雪芹采用草灰蛇线、伏脉千里的写法,刻画了这群饱满的人物形象,他们对于整部作品的叙述结构、故事情节的推动与发展以及丰富作品内涵等方面都具有很重要的作用。

一、对全书结构的关联作用

《红楼梦》中人物有四百多人,其中活跃而著名的不下百余,这么多人物的介绍,出场和命运的安排,是需要作者花费苦心进行周密而巧妙的设计的。而在《红楼梦》中,在全书结构中起重要关联作用的是人物。

宋苏轼有句名言“春江水暖鸭先知”,鸭子可以利用其自身的一些优势最先感知到春的变化。同样,生活在最底层的小厮们在一日日仰人鼻息的生活状态下练就了最敏锐的感知能力。因此,他们的行为举止都下意识地具备了“先知”的能力。

小说交待得很明了,茗烟是荣国府女仆叶妈的儿子,从第九回出场到第二十三回都唤作茗烟,到第二十四回才改为焙茗。茗即茶树嫩芽,引申为茶,茗烟即为茶树上笼罩之云雾,所谓茶香如烟。至此,整部《红楼梦》、整个贾府还处在一派欢乐祥和的氛围中,至少处在一个百足之虫,死而未僵的阶段。至于改名缘由,脂评本系统及程甲本并无涉及,只是径改。程乙本中只有一句交代:“我不叫‘茗烟’了,我们宝二爷嫌‘烟’字不好,改了叫焙茗了。二爷明儿只叫我焙茗罢。”是烟不好吗?以宝玉的文学修养与个性,应该对烟字更情有独钟吧。于此,我认可众红学研究者对“焙”的解读,焙者,于火上烤也,经历了一系列事件的贾府此时真是犹如在火上煎烤,改为焙茗亦是曹公对家族命运的隐隐担忧。是以茗烟作为一个家族变迁的切入点与铺垫,不由得不令人深思。以下为叙述方便,统一称之茗烟。茗烟是以一个似乎不谙世事却又实实在在洞悉两府人事关系的顽童角色出场的,一出场就先上演了一出大闹家塾的武戏。他为了使自己的小主人贾宝玉和秦钟不被人欺侮,在贾蔷的挑动下,大闹学堂,其顽皮淘气而又勇敢活泼的形象跃然纸上:

(茗烟)便一头进来找金荣,也不叫“金相公”了,只说“姓金的,你是什么东西!……”茗烟先一把揪住金荣,问道:“……你是好小子,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乱嚷:“你们还不来动手!”宝玉还有三个小厮……蜂拥而上。一时间,私塾内砚飞壶碎,纸墨狼藉。(第九回)

室中子弟不是荣宁近支就是贾氏亲戚,茗烟既揪且骂,并要当“茗大爷”,可谓胆大包天。茗烟这一起头,整个学堂成了个演武场。闹书房看似小儿打闹,但绝不是无关紧要之笔墨。首先,茗烟的言行实际上是维护宝玉利益,代表宝玉意志。在整个打闹过程中,宝玉并未出面阻拦,即便李贵平息风波后,宝玉也为他辩护。义学是贾府教育后生子弟的所在,茗烟如此搅闹,标志着对伦理道德的极大蔑视。然而,端详贾府学塾,除却贾兰,没有一个是来认真读书的,薛蟠、贾瑞、金荣之流狼狈为奸、横行霸道。宝玉是贾府的命根子,但他要求进学的目的也仅仅是恋风流友情,读书只是掩人耳目的事情,所以他一入学就“一味的随心所欲”。脂砚斋在回批中写道:“此篇写贾氏学中,非亲即族,且学乃大众之规范,人伦之根本,首先悖乱,以至于此极,其贾家气数因此可知”。脂砚斋深知作书底里,将此一闹归结到贾家气数上并不言过其实。闹塾一出的确预示着贾府终将败落的宿命。

再说兴儿,兴儿是《红楼梦》中贾琏的心腹小厮,属《红楼梦》奴仆群内侍奴仆中男仆的第四层次,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以五回八页的篇幅铺陈来写兴儿的言行。这么一个“芥豆之微”的小人物,究竟有何魅力,在全书中又有何作用呢?

这也是本文着重探讨的另一个问题。兴儿基本上是一个穿针引线的结构式人物,他的出现主要是为了小说叙事结构的需要。兴儿的作用主要是围绕尤二姐事件展现出来的,或者我们也可以这样说,兴儿出场是服务于王熙凤的刻画需要,他出场的真正作用就是促使王熙凤从后台转入前台。

若按私心藏奸上论,我也太行毒了,也该抽回退步,回头看看……趁着紧溜之中,他出头一料理,众人就把往日咱们的恨暂可解了。

这段话发生在探春借打击王熙凤及平儿来达到慑众目的之后,此时凤姐已是转入后台,暂时放弃了自己施展管理才能的舞台。当时由于荣府各种矛盾交织,凤姐作为管家奶奶的地位已经很不稳固。于是,她由过去的野心勃勃到“抽头退步”,把当家的担子卸给了探春,也正是这一回,王熙凤在书中第一次不占据重要位置。然而,作者的用意是明显的,王熙凤的沉抑,预示着她新的扬起。

紧接着,一个更加显示王熙凤狠毒性格的故事发生了,这就是尤二姐事件。但是如何使这个小故事同全书的大环境融合起来?如何使新的人物顺利介入主要故事与大的环境之中却不显唐突?这就需要有一个街接人物,对此人物要求既能维系贾府,又能联络新人;既能推动故事发展,又能充分陪衬人物。这个人物非兴儿莫属!

因此兴儿出场了,他的出场正是在结构上服务于王熙凤从后台转入前台的需要。在《红楼梦》中,兴儿的出场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纵观其出场,他先后介入了尤三姐、尤二姐之死两个事件;介绍了四个人物的情况:平儿身世、李纨境况、宝玉秉性、张华出身;由此可见兴儿出场牵动的层面之广阔,语言中涉及人物之繁多,从尤家到贾家、宁府到荣府、小花枝巷到大观园、从凤姐的东厢房到都察院,上至贾府最高统治者,下至小厮、小童还有诸多大观园的姊妹妯娌以及贾府诸子与张华父子直至都察院衙门里各种人物。

众多人物,诸多事件,错综复杂的矛盾,封建社会各阶级、各阶层之间,压迫者和被压迫者之间,被压迫者自身之间纷纭复杂的关系结成了一张社会生活的真实大网,而兴儿位于这网纵横交错的最中央。以其出场向外发散,使荣府和小花枝巷,王熙凤和尤二姐勾连起来,使王熙凤很自然地因为贾琏偷娶之事从幕后跳将出来。至此,兴儿的使命就此告结。

二、对全书情节的推动作用

《红楼梦》之所以伟大,首先是在结构的伟大上。但一部巨著,不仅仅在结构上滴水不漏,更有情节内容上的精益求精。数以百计或重要或平庸的人物,都处在作者精妙的布局中,看似庞杂的故事在作者的笔下事无巨细、分明清晰地娓娓道来。正可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不仅不显杂乱,反而丰富厚实,令人目不暇接、感慨万千的同时,又与主线遥相呼应、相辅相成。

茗烟是“宝玉第一得用的”小厮,位居扫红、锄药、墨雨、引泉、伴鹤等人之首,然而众多红学研究者要么蔑视这位“狗仗人势的小豪奴”,要么单单强调他的“贼”,对其在书中原有的作用往往忽略不记。脂砚斋曾喻茗烟为红娘、梅香,说明茗烟对宝黛爱情悲剧的发展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对整部作品的情节发展亦有推波助澜的作用。

《红楼梦》第十九回中宁国府玩花灯,唱戏,宝玉觉得过分热闹,便去玩味小书房内的那轴美人图,结果却撞见茗烟与东府里的丫头万儿私会。宝玉非但没有责罚茗烟,反而问长问短。茗烟为掩饰其过,提议出城,不料宝玉心中正有此意,还恐怕茗烟不肯引去,一场弥天大祸就这样烟消云散。

茗烟道:“就近地方谁家可去?这却难了。”宝玉笑道:“依我的主意,咱们竟找花大姐姐去,瞧他在家作什么呢。”茗烟笑道:“好!好!倒忘了他家。”又道:“他们知道了,说我引着二爷胡走,要打我呢。”宝玉道:“有我呢!”茗烟听说,拉了马,二人从后门就走了。幸而袭人家不远,不过一半里路程,转眼已到门前。茗烟先进去叫袭人之兄花自芳。此时袭人之母接了袭人与几个外甥女儿几个侄女儿来家,正吃果茶,听见外面有人叫“花大哥”,花自芳忙出去看时,见是他主仆两个,唬的惊疑不定,连忙抱下宝玉来,至院内嚷道:“宝二爷来了!”……茗烟撅了嘴道:“爷骂着打着叫我带了来的,这会子推到我身上。我说别来罢!——要不,我们回去罢。”(第十九回)

不过,茗烟表面上讨好巴结,迎合取巧,实质是企图制约贾宝玉的小伎俩,当然这么说也许多少有点冤枉他。茗烟未必存有歹心。可是,为人奴者的先天本性,或下意识使他不得不然。一跨进袭人家,茗烟笑道:“别人都不知道。”这个信号自然不是说给宝玉听的,也不是说给花自芳听的,分明是针对袭人的。话里既有示好的意思,也有一点小小的套近乎的意思,还有一份彼此存照的意思。因为他太了解花袭人在贾宝玉心目中的位置,二人相见的场景连终日不见袭人的旁观者 (袭人的母亲以及花自芳)都心中明白,看透了袭人以及宝玉之间也许不是爱情但绝对超越了主仆之情的另一种情愫。更何况茗烟,他始终与二人相处,与袭人一起成为宝玉的左膀右臂,因此袭人在宝玉心中的地位,茗烟是最清楚不过的。他要讨好宝玉,袭人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这点慷慨的巴结,是一定不会白搭功夫的。袭人是何等聪明的角色,她不是不吃这一套,但她在吃这一套时,要你明白,她心是明镜似的,不想被茗烟同样的制约自己,于是乎她先来个下马威:“你们的胆子比斗还大呢!都是茗烟调唆的,等我回去告诉嬷嬷们,一定打你个半死!”这以后,临走的时候,袭人又是抓果子,又是掏钱给他买花炮放。这一打一拉之中,将袭人的心智勾勒得淋漓尽致;而茗烟呢,也不见外,又吃又拿,说明两人关系相当不错。所以,那次宝玉挨打以后,关于薛蟠捣乱、环儿陷害、私藏女优、金钏跳井的情报,那么快地被袭人掌握,而且作为资本,好给王夫人去打小报告,应该就是从茗烟口中得来的。当然,她的小报告也为自己换来了王夫人的信任,将自己的月钱分给袭人,分明已经将袭人看作了“姨娘”,这其中茗烟功不可没。因此我们说茗烟对宝玉这一段情感的促成及演变真是举足轻重的。

谈到情感,就不得不提《红楼梦》中最著名的爱情,宝黛之恋。宝玉和黛玉自小耳鬓厮磨,坐卧不避,但这也只局限于纯洁的青梅竹马,从未流露丝毫的儿女私情,促使他们走上爱情道路的仍然是茗烟。

且说宝玉自进园来……静中生动,忽一日,不自在起来,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来进去只是发闷。……茗烟见他这样,因想与他开心,左思右想皆是宝玉玩烦了的,只有一件,不曾见过。想毕便走到书坊内,把那古今小说,并那飞燕、合德、则天、玉环的“外传”,与那传奇角本,买了许多,孝敬宝玉。宝玉一看,如得珍宝。(第二十三回)

大观园是作者匠心独具而创造的、宝黛爱情赖以生存发展乃至最终酿成悲剧的一个环境,贾宝玉进入园子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更应引人注目。太平闲人张新之在“忽一日不自在”处所下评语:“妙有微旨,一部书所由来也”。言下之意谓此段文字乃全书之大过节,是至关重要的。而作者特地用了一个再恰当不过的“引”字,恰巧说明茗烟本人对此是有所了解的,也看出这些当时的“淫诗艳词”对宝玉一定会具有莫大的诱惑力。果不其然,宝玉一见便如获至宝,一看便情意缠绵。而茗烟这一“引”,就促成了宝、黛之间爱情的初次试探。

此后的宝玉、黛玉二人虽如以前一般也使小性子,但这里的小性子更多的成分是在“吃醋”,就连赌气也带有几分娇嗔。恋爱中的人都是诗人,正是因为在爱情中有摩擦才会有所感,有所感必有所思,因此留下了伤春悲秋的首首诗作。

从年龄阶段来看,宝玉十四五岁,正是情窦初开之时,黛玉自然也是如此。这些传奇、外传不啻为丘比特的神箭,催化他们爱情的萌发;“桃花扇底尽风流,牡丹亭下惊春梦”,《会真记》名副其实地成为宝、黛倾诉衷肠的媒介。因此,我们说茗烟成为宝黛爱情悲剧的“元凶”一点也不为过。

兴儿对全书情节的推动,在于他的“一侃死尤二”的导火索作用。关于兴儿,在前文也有零星的描写,但都不成气候,只是做为附属一带而过,他是在第六十四回伴随尤二姐、尤三姐的出场而正式出场的,又随尤二姐的被骗入大观园而退场。把兴儿与尤家二姐妹安排在一起出场,作者的意图所在?

尤二姐事件作为《红楼梦》情节主线的一个重要旁支,兴儿在这里面起了两个作用。其一,推动尤二姐事件的不断发展,促成尤二姐事件的高潮;其二,为全书情节发展埋下伏笔,以偷娶事件为始,以“锦衣军查抄宁国府”作结,起到“如常山蛇,击尾而首应”(脂批语)的作用,亦与百川归于海有异曲同工之处,最终把这条情节支脉归入作为《红楼梦》情节主线之一的四大家族衰亡过程之中。

首先让我们来看兴儿出场是怎如何促成尤二姐事件高潮,作者又是如何为我们展现的。

在贾琏偷娶尤二姐之事暴露之后,作者安排了一个与此事没有任何牵连的角色——袭人为切入点,将凤姐的恶、平儿的紧张、小丫头的屏气都收入眼中,为读者创造了一个“山雨欲来”的氛围。可以想象在这种氛围中尤二姐将要面对怎样的一个对手,兴儿将面对多么棘手的状况。

此处作者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达出凤姐说话的活灵活现的神气,而尤二姐的悲惨命运就这样在看似轻松的环境下被决定了,这就是凤姐儿的“弄小巧用借剑杀人”,而尤二姐则自“觉大限吞生金自逝”,一场故事就此打住。

纸固然包不住火,贾琏偷娶尤二姐之事也是早晚都要露馅,但是早与晚又有大不同。尤二姐如果在小花枝巷安然产下一子,这就给王熙凤出了难题,虽然凤姐在外貌似强悍,但她内心深处对于男人三妻四妾和无后为大的理念还是根深蒂固的,关于这点,“变生不测一节”有力地为我们进行了论证。但是凤姐凭借自己的强悍仍然在表面上占据主动,设若尤二姐真的生子,她就很被动了。

兴儿对尤二姐的喜爱,可能是出自骨子里的,每日生活在凤姐的高压政策下,乍一面对如此恤下的“主子奶奶”自然有些忘形。当然考虑其年龄等因素,也包含炫耀的成分在其中,因此向同在贾琏、凤姐麾下的其他小厮侃大山,过早地泄露了这一机密,使尤二姐处于十分不利的地位,最后,终于被凤姐借剑杀人。兴儿本无此心,却给了王熙凤杀人的口实,都成了尤二姐的悲剧不可或缺的证据,也顺利成就王熙凤重又回到人们的视线,回到属于自己的舞台。

第一百零五回,贾府被查抄之后,薛蝌四方打听,进来说了这样一番话:

还有一大款强占良民之妻为妾,因其不从,凌逼致死。那御史恐怕不准,还将咱们家的鲍二拿去,又还拉出一个姓张的来。只怕连都察院都有不是,为的是姓张的起先告过。(第一百零五回)

这里良民自是指张华,而其妻无疑就是尤二姐。在前文第六十九回中尤二姐吞金自杀,事情似乎暂告一段落,凤姐使人唆使张华状告贾琏的事情也并无暴露,如弄权铁槛寺之时坐收渔翁之利,但就在此时尤二姐事件重又浮上水面,并且是暴风骤雨般的卷土重来,挟带着贾雨村强抢石呆子古扇之事,连带出凤姐高利贷盘剥的丑闻,一连串打击对这个正在垂死挣扎的家族来说可谓惨烈,并直接导致整个贾府从精神到物质的崩塌。

一个身如草芥般的人物,在无意识中充当了一个家族命运的导火索,在无形中推动着家族命运的演变,将自己的行为汇入家族命运的变迁之中。

三、对全书艺术特色的丰富作用

曹雪芹笔下的每个角色都是鲜活而又生动的,无论是雅是俗都充满了魅力与生活的气息,具有符合自己身份的特定语言艺术。做为小厮尤其是心腹小厮更能体现这一点,他们的语言行动都或多或少带有自己主人的印记,从侧面表现其主人的修养与性格。

先说茗烟,他的言行无不深深打下宝玉的烙印,以至于被标签化了:

兴儿摇手,道:“不是那么不敢出气儿。是怕这气儿大了,吹倒了林姑娘;气儿暖了,又吹化了薛姑娘。”说得满屋里都笑了。话说兴儿说怕吹倒了林姑娘,吹化了薛姑娘,大家都笑了。那鲍二家的打他一下子,笑道:“原有些真,到了你嘴里,越发没了捆儿了。你倒不像跟二爷的人,这些话倒像是宝玉的人。”(第六十五回)

因为兴儿使用了一段文雅的话来形容林黛玉和薛宝钗两位姑娘,被其他仆人用像是“宝玉的人”来回敬他,首先可以理解为是对宝玉小厮的肯定,然后我们来思考究竟谁是“宝玉的人”。出现在宝玉身边且有相当戏份的人无非就是茗烟与李贵。

“让我代祝:若芳魂有感,香魄多情,虽然阴阳间隔,既是知己之间,时常来望候二爷,未尝不可。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儿,和你们一处相伴,再不可又托生这须眉浊物了。”这一番“代祝”,若说出自可以说出“荷叶浮萍”的李贵之口必然是牵强,那么我们不难推测出“宝玉的人”除茗烟外别无他家。些许文采、些许直白将茗烟的艺术修养与品味表现得淋漓尽致,读后令人称绝。纵观全书,每每茗烟出现都是令人轻松的,他的轻松不同于薛蟠等不学无术而造成的笑话,也不同于其他小厮们充满俚俗的低级,他的幽默在其有几分文雅几分稚气的言行中展现无余。

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你在幽闺自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第二十三回)

这段话出自茗烟推荐宝玉所读《会真记》,字字含情,引人落泪。《会真记》在清朝仍属于禁书之列,宝玉所处的地位及所受的教育决定了他是不可能自己接触到这一类读物的,茗烟做为他与外界联系的一个重要纽带,在此方面自然起到启蒙作用。反过来说,他能为宝玉提供的这类读物自然是受平日宝玉的熏陶,也是有一番文学造诣的。此处茗烟为何要引诱宝玉看“禁书”,了解到茗烟的“贼”之后,这点我们已无需赘述,但正是他这种复杂的艺术形象再加上久居主人身侧而熏陶出的不能掩饰的文学修养,为全书增色不少。

至于兴儿,鲍二家的用“像是跟宝玉的”来形容他,可以理解为这是对他的褒奖,是对其语言能力的一个肯定。兴儿只是《红楼梦》人物体系中昙花一现的一个配角,是贾琏的心腹小厮,他仅在几个回目中出现,但他那诙谐机敏、妙语解颐的语言,善恶分明、深刻透僻的眼力,颇带奴态油气而又心地善良、胆小怕事的神态,却能别开生面,给人以多方面的生活感染与美的艺术享受,使人过眼难忘、回味无穷。

最能体现兴儿个性化语言的当属贾琏偷娶事件暴露之后,他与凤姐间的一段对话,其间兴儿时而含混时而墙头草的回答让读者在揪心之余不禁拍案叫绝:

兴儿战兢兢的朝上磕头道:“奶奶问的是什么事,奴才和爷办坏了?”凤姐听了,一腔火都发作起来,喝命:“打嘴巴!”……(凤姐儿)问道:“你二爷外头娶了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事,你大概不知道啊?”兴儿见说出这件事来,越发着了慌,连忙把帽子抓下来,在砖地上咕咚咕咚碰的头山响,口里说道:“只求奶奶超生!奴才再不敢撒一个字儿的谎。”凤姐道:“快说!”兴儿直蹶蹶的跪起来回道:“这事头里奴才也不知道。……蓉哥儿哄着二爷,说把二姨奶奶说给二爷——”凤姐听到这里,使劲啐道:“呸!没脸的忘八蛋!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姨奶奶?”兴儿忙又磕头说:“奴才该死。”往上瞅着,不敢言语。凤姐儿道:“完了吗?怎么不说了?”兴儿方才又回道:“奶奶恕奴才,奴才才敢回。”……兴儿回道:“奶奶不知道。这二奶奶——”刚说到这里,又自己打了个嘴巴,把凤姐儿倒怄笑了,两边的丫头也都抿嘴儿笑。兴儿想了想,说道:“那珍大奶奶的妹子——”……兴儿回道:“也有办事的时候,也有往新房子里去的时候。”别的事奴才不知道。奴才刚才说的,字字是实话。一字虚假,奶奶问出来,只管打死奴才,奴才也无怨的。”(第六十七回)

针对凤姐的提问,滴水不漏,见风使舵。在面对威严的凤姐之时,不仅把自己开脱出去,更没有忘记自己的直接主管——贾琏,主子无一错处,并将所有的话说得没有什么害处,这种语言功力,尤其是在凤姐高压之下的语言远非常人能及。

兴儿最出彩的地方在于议论凤姐,兴儿对凤姐的性格仅用八个字就展现出来——“心里歹毒,口里尖快”,真是入木三分。

“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有不恨他的,只不过面子情儿怕他。皆因他一时看创人都不及他,只一味哄着老太太、太太两个人喜欢。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他。又恨不得把银子省下来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说他会过日子,殊不知苦了下人,他讨好儿。”“如今连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说他‘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省,倒替人家去张罗’,若不是老太太在头里,早叫过他去了。”(第六十五回)

这段话是兴儿对尤二姐被偷娶在外的同情,是心曲相通的直言相告,是对他不摆奶奶架子、平等相待的感激、关切、信任的心理状态。这些生动的个性化语言,又那样自然地显示出荣府内纷繁复杂的矛盾纠葛;更是那样余味曲折地反映出他对周围人际关系纠葛洞察入微,对荣府内上上下下矛盾纠葛的了然于心,及对待这些矛盾的鲜明倾向,从而使他那丰富的感情世界,得到了富有特色的动态化刻划,并将那跃动的色彩活脱脱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使人宛如听到他那心灵撞击的跳动。

因为对风姐忌恨最深、议论自然最多。他说:“估着有好事,他就不等别人去说,他先抓尖儿;或者有了不好事或他自己错了,他便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来,他还在旁边拨火儿”还说他是“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这议论何等深刻,简直把凤姐的五脏六腑都掏了出来。评价何等准确,可以说把风姐的丑恶灵魂显影定性了。同时也把自己那聪明机灵、巧于识人的个性特色,极其鲜明地凸现了出来。其深刻尖锐的认识成为历代读者、评论家认识评论凤姐的重要依据,具有经久不衰的艺术生命力。

不只凤姐,兴儿对荣府内上下人等个性的观察议论,在诙谐笑谑之中更是言简意丰,切中要害。对于其他人物虽然议论不多,但都能抓住要害,一语中的,用形象化的比喻,生动地表达出来。比如他称李纨为“大菩萨”,是“第一个善德人。称迎春为“二木头”,说探春“玫瑰花”,既把所议论的人物形象说绝了,又把自己的个性说活了,一个活泼聪敏、爱凑趣逗乐、能言善变,又妙语连珠的人物便跃然纸上。而在这妙趣横生的议论之中,又反映出他心地的纯朴善良,对是非美丑的了然分明,对封建道德观念出自朴素感情的非议。这地位低下的小厮,不仅有一个供人使唤、受人打骂的血肉之躯,而且还蕴藏着一个丰富、深邃、活泼、可爱的精神世界。

结语

茗烟、兴儿们不仅是宝玉、贾府中一些重大举动的“牵线人”,而且也是宝玉叛逆思想和叛逆行为的同情者和支持者,是一些挣扎在自由与奴性夹缝中的叛逃者。没有他们的机敏和巧于应付,《红楼梦》不可能那么的引人入胜。曹雪芹笔下无“闲人”,这些小厮们在整部作品中并无太多笔墨,远不及金陵十二钗光彩照人,甚至不能与一些丫鬟们相提并论,但正是这些绿叶的存在,才使得红楼梦中的女性形象更加突出,进而使得整部作品人物形象丰富和完善,彰显曹雪芹运笔之精妙。

[1]曹雪芹,高 鹗.红楼梦[M].北京:中华书局,2005.

[2]曹雪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

[3]朱眉叔.红楼梦背景与人物[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86.

[4]周书文.红楼梦人物塑造的辩证艺术[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6.

[5]周志波.红楼梦中的男仆群像[J].南宁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7.

On the Role of Footboys in The Story of the Stone——Take Mingyan and Xinger for Instance

LIANG Xu-yan,Guo Hao-ran
(Chinese Department,Yuncheng College,Yuncheng Shanxi,044000)

In the Story of The Stone,footboys as the most mediocreand common characters have always been ignored by people.But it is such a group of seemingly unremarkable figures that reflects an extensive and profound story.In this work,byusing repetitive clues Cao Xueqin has depicted these visual figures that play a very important role in promoting and developing the plots and enriching the contents.The descriptions of these people are very short,but vivid and make them the typical characters in The Story of the Stone.This thesis combs and studies these unremarkable persons carefully to reflect Cao Xueqin’s unique style of shaping characters.

The Story of the Stone;mimgyan;xinger;Character's image

I207.411

A

1674-0882(2013)03-0047-06

2013-04-05

梁旭艳(1978-),女,山西昔阳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唐代文学。

〔责任编辑 郭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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