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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先生与《资治通鉴》

2013-04-07孙庆艳

关键词:长编资治通鉴陈寅恪

孙庆艳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34)

陈寅恪先生与《资治通鉴》

孙庆艳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34)

陈寅恪先生为20世纪中国杰出的国学大师,其学识为世人所敬仰。陈先生推崇《资治通鉴》,表现在取材上用《资治通鉴》条目,治学方法上用长编考异之法。

陈寅恪;《资治通鉴》;长编考异之法

王永兴先生在《种花留与后来人》中写道:“先生讲授唐史备课要使用《通鉴》、《通典》、两《唐书》、《唐会要》、《唐六典》、《册府元龟》等多种史籍文献……先生特别重视《通鉴》,首先听读。我一字一句地读,先生听着思考着。有时,先生命我再读一遍,更慢些。《通鉴》听读完毕,先生提出一些问题,先生口授我写。先生读《通鉴》多次,能背诵。有一次,我读《通鉴》还未到一段,先生突然要我停下来,重读;我感到,我读的有错误或脱漏,我更仔细一字一句慢读,果然发现,我第一次读时脱漏一字,我感到惭愧。这似乎是一件小事,其实是一件大事。要学先生治学,就要像先生那样一字不苟;要学先生做人,就要像先生那样一丝不苟。”[1]陈先生是今日最渊博、最有见识、最能用材料的人。

陈寅恪先生敬重司马温公,推崇他的《资治通鉴》。俞大维在《怀念陈寅恪先生》中云:“寅恪先生特别注重史识……他尤其推崇司马温公通鉴的见解。”[2]“在陈寅恪先生的心目中,宋代史学达到了中国历史的最高峰,在史学领域,尤以司马温公及其《资治通鉴》为代表。”[3]陈先生认为“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宋代史学在中国史学上达到了最高峰,司马温公的《通鉴》无疑是最杰出的著作之一。所以,在陈先生的著作中,《通鉴》是重要的史料取材。

陈先生在《唐代政治史述略稿·自序》中说道:

夫吾国旧史多属于政治史,而《资治通鉴》一书,尤为空前之作。今草兹稿,可谓不自量之至!然区区之意,仅欲令初学之读《通鉴》者得此参考,原不敢谓有唐一代政治史之纲要,悉在此三篇之中也。[4]

我们可以看出,《通鉴》在陈先生心中的地位和分量,它为中国古代史学最高峰的代表。在陈生生的著作中,《通鉴》被征引比比皆是。

《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六《兵制》,论府兵之兵农分合其间过程,以“六户中等以上”与传文中“六家”之不同,引《通鉴》卷210唐玄宗开元十年(722)张说建议召募壮士充宿卫事。陈先生云:

司马君实既误用家传以唐制释西魏府兵,而欧阳、叶氏复两失之,宋贤史学,今古罕匹,所以致疏失者,盖史料缺略,误认府兵之制二百年间前后一贯,无根本变迁之故耳。[5]

陈先生既高度评价了宋代史学“宋贤史学,今古罕匹”,又实事求是地对《通鉴》的失误进行了推断,始终坚持“仔细推勘、慎重取舍”的治史态度。

《元白诗笺证稿》第五章《新乐府》之“城盐州”,论及盐州筑城之准确年份,引《通鉴》卷234唐德宗贞元九年(793)二月辛酉条《考异》后云:

君实作史,采及此注,足征虽细不遗。《通鉴》之为杰作,于此可见矣。[6]

陈先生赞叹了司马温公的读书之精细,高度评价了采择去取的史识,叹服《通鉴》为杰出之作,把《通鉴》作为论证的依据,基本史料。

陈老对宋贤著述甚为佩服,既赞誉它,又继承发展它,且认为“今日史学之真谛”者,即因“庶几宋贤著述”“关系吾国学术风气”,可见对司马温公取材的欣赏和叹服。

陈先生推崇宋贤史学,尤以“司马温公及其《资治通鉴》为代表”,而且身体力行,《唐代政治史述论稿》《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元白诗笺证稿》等,都是用“司马君实李仁甫长编考异之法”撰写的,并且把长编考异之法作为一种重要的治史方法。

何为长编考异之法?即修事目,广搜群籍;事同文异者,比较异同;左右采获,互相参证。

《司马文正公传家集》卷63《答范梦得》云:

今来所作丛目,方是将实录事目标出,其实录中事,应移在前后者,必已注于逐事下讫……自《旧唐书》以下,俱未曾附注,如何遽可作长编也?请且将《新唐书》纪志传及统纪补录,并诸家传记小说以至诸人文集稍干时事者,皆须依年月注所出篇卷于逐事之下。[7]

我们以李靖薨为例,看一下什么是“事目”?李靖传中有四件大事,第一件“自锁告变事”,应按时间放在“隋义宁元年唐公起兵”下;第二件“破萧铣事”,应按时间放在“武德四年灭(萧)铣”下;第三件“斩辅公祏”,应按时间放在“七年平江东”下;第四件“擒颉利”,应按时间放在“贞观四年破突厥”之下,备注的条目,每件大事的概括,即“事目”。在其他人传和小说文集中,如有关于这几个“事目”的重要事情,也要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放在该条“事目”之下,这样,每一条事目之下都放置大量的史料。“事目”的编修要详确,其下的史料必须明确所出的书或文的卷数。这样不断积累,才能“广搜群籍”。[8]

陈先生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上篇《统治阶级之氏族及其升降》中云:

寅恪案:李唐世系之记述,其见于《册府元龟》一帝王部帝系门,《旧唐书》一高祖纪,《新唐书》一高祖纪,《北史》一百序传及《晋书》八七凉武昭王传等书者,皆不及《新唐书》七十上宗室世系表所载之详备,今即以此表及其他史料讨论之。[4]

陈先生运用了司马公的“修丛目”法,即尽可能多地收集有关材料,使之无有遗漏。只有“广搜群籍”,才能使著述立说,有所凭据。参考了5种书6条史料,这样对历史人物做出结论甚至定论,才不会有失误。

《司马文正公传家集》卷63《答范梦得》云:

其修长编时,请据事目下所该新、旧纪志传及杂史小说文集尽检出一阅。其中事同文异者,则请择一明白详备者录之;彼此互有详略,则请左右采获,错综铨次,自用文辞修正值之,一如《左传》叙述之体也。并作大字写,若彼此年月事迹有相违戾不同者,则请选择一证据分明情理近于得实者,修入正文,余者注于其下,仍为叙述所以取此舍彼之意(先注所舍者云:某书云云,某书云云,今按某书证验云云;或无证验,则以事理推之云云,今从某书为定。若无以考其虚实是非者,则云今两存之。其实录正史未必皆可据,杂史小说未必皆无凭,在高鉴择之。)[7]

温公治史的方法,一为“事同文异者,则请择一明白详备者录之”,二为“彼此互有详略,则请左右采获”。如《通鉴》卷228唐德宗建中四年十月辛亥条云:

时日,泚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实等议称帝事。秀实勃然起,夺休象笏,前唾泚面,大骂曰:“狂贼!吾恨不斩汝万段,岂从汝反邪!” 因以笏击泚,泚举手捍之,才中其额,溅血洒地。泚与秀实相搏恟恟,左右猝愕,不知所为。海宾不敢进,乘乱而逸。忠臣前助泚,泚得匍匐脱走。秀实知事不成,谓泚党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杀我!”众争前杀之。泚一手承血,一手止其众曰:“义士也!勿杀。” 秀实既死,泚哭之甚哀,以三品礼葬之。海宾缞服而逃,刘海宾不能助段秀实,与之同死,逃将焉往!后二日,捕得,杀之;(考异曰:《段公别传》曰:“五日夜,泚使泾原将李忠臣、高昂等统锐兵五千以袭奉天,六日,贼泚又令兵马使韩旻领马步二千以继之。”《奉天记》曰:“秀实与海宾密谋诛泚,佯入,请间计事,而海宾置匕首于靴,欲以相应,为阍者见觉。秀实遽夺源休笏,挺而击之。”《旧泚传》曰:“秀实与刘海宾谋诛泚,且虞叛卒之震惊法驾,乃潜为贼符,追所发兵。至六日,兵及骆驿而回。因与海宾同入见泚,为陈逆顺之理,而海宾于靴中取匕首,为其所觉,遂不得前。秀实知不可以义动,遽夺源休象笏,挺而击泚。”《秀实传》曰:“与海宾约,事急为继,而令明礼应于外。及秀实击泚,而海宾等不至。”按李忠臣等若已将五千人袭奉天,则秀实虽追还旻兵,无益矣。又海宾若于靴中取匕首为贼所觉,则登时死矣,焉能复逃!若为阍者所觉,亦应时被擒,事迹諠著,贼为之备,秀实亦不得发矣!此数者,皆恐难信。今但取《段公行状》、《幸奉天录》及《旧传》可信者存之。)[9]

温公在采择“段秀实执笏击朱泚”事件时,检阅了《旧唐书》及杂史小说《奉天记》《唐德宗幸奉天录》《段公行状》,对于“段秀实被杀”这一事,正史及杂史笔记记载有出入,温公仔细推敲,慎重取材,“左右采获,错综铨次,自用文辞修正值之”。并且把余者注于其下,叙述取此舍彼的理由。

陈先生在《金明馆从稿二编》之《李德裕贬死年月及归葬传说辩证》中,在论证“李德裕卒于大中三年”时,征引了两《唐书》《通鉴》《通鉴纪事本末》等史籍,除此外,还用了十多种笔记小说,如《容斋续笔》《云溪友议》《南部新书》《东观奏记》《唐语林》《感定录》等,并且择“明白详备者录之”。

再如,《金明馆从稿二编》之《顺宗实录与叙玄怪录》中云:

通论吾国史料,大抵私家撰述易流于诬妄,而官修之书,其病又在多所讳饰,考史事之本末者,苟能于官书与私著等量齐观,详辨而慎取之,则庶几得其真相,而无诬讳之失矣。韩愈之顺宗实录者,朝廷史官撰进之国史也。李复言之续玄怪录者,江湖举子投献之行卷也。两书之品质绝不类似,然其所纪元和一代,宪宗与阉宦始终隐秘之关系,转可互相发明。特并举之,用作例证。[8]

寅恪案:樊洪二氏之说颇为详尽。关于退之撰顺宗实录之公案,可据以判定矣。[8]

在封建帝制时代,“宪宗被弑”之事是无法从《顺宗实录》等正史之中窥见原貌的。即使韩愈秉笔直书,但在重重压力之下,也不可能不做“直言不讳”的,而李复言的《续玄怪录》却对此剧变隐晦成章,对于人们认识唐朝元和时期阉宦党争的历史真相大有裨益。陈先生治史,取材广阔,考虑慎密,事同文异者,择明白详备者据之,“其实录正史未必皆可据,杂史小说未必皆无凭,在高鉴择之。”

陈先生的治史之法,继承了宋贤的长编考异之法,修丛目,广搜群籍;事同文异者,比较异同;左右采获,互相参证。先生继承并发展之。

陈寅恪先生以追求“独立精神、自由思想”的崇高品德为世人所敬仰,其崇高的学识更是为后人所折服。陈先生推崇《资治通鉴》,表现在取材上用《资治通鉴》条目,在治学方法上用长编考异之法。

[1]王永兴.陈寅恪先生史学述略稿[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453.

[2]俞大维.陈寅恪先生论文集[M].九思出版社,1977:15.

[3]胡守卫.陈寅恪与二十世纪中国学术[M].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68.

[4]陈寅恪.唐代政治史书略稿[M].三联书店,2002:179,184.

[5]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M].三联书店,2002:148.

[6]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M].三联书店,2002:195.

[7]司马光.《司马文正公传家集》卷63《答范梦得》[M].商务印书馆,1937:777,778.

[8]陈寅恪.金明馆丛稿二编[M].三联书店,2002:262,81,87.

[9]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28,唐纪44)[M].中华书局,1956:7356.

[10]刘昫,等.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ClassNo.:G256DocumentMark:A

(责任编辑:郑英玲)

Mr.ChenYinqueandGeneralMirrorfortheAidofGovernment

Sun Qingyan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Communications ShanghaiNormalUniversity, Shanghai 200234,China)

Mr. Chen Yinque is one of the most outstanding masters in the 20th century in China ,and his knowledge and personality is revered by the people allover the world. Mr. Chen praised highly the book General Mirror for the Aid of Government . Some of his study of Learning is borrowed from the famous book.

ChenYinque;General Mirror for the Aid of Government;Methods of length

孙庆艳,在读硕士,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研究方向:隋唐五代历史文献学。

1672-6758(2013)05-0155-2

G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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