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复命——古典学的民族文化种性
2013-04-07张志扬
张志扬
一
华夏文化①需要特别说明,中华民族或华夏民族是一个民族综合体,中国历史事实上已经是一个各民族融合的历史,这种融合造成了今天的政治版图恰恰与一个历史民族综合体相当。的现代劫难:
(一)假如这个世界有三界(神、人、物),那么,华夏文化可谓两强一弱,道、人强,物弱。四个原生文明——埃及、西亚、印度、中国,几乎都有同样的两强一弱特点。而次生文明中的希腊,从一开始的“(功能性)善”(即“知识即德性”)和达到功能性善的思维方法“演绎与归纳”,越过中世纪承接的就是“知识即力量”(“分析与综合”)以及作为目的的“知识即功利”,自然走上“破物取力”的宇宙论物义论道路,实现其“强力意志”,追求其“帝国梦想”:雅典帝国、罗马帝国、英帝国、美帝国……不绝于史,把世界拖入“丛林原则”。
(二)华夏文化讲究天道中和,突出人仁德治,曾占天下先。宋以降,士先弱则国势渐衰,因无更新图变之思想原生力。至1840年,才被西方的坚船利炮击败,从此一蹶不振。此后170年来,尾随西方如在押,几乎造成文化根脉的中断,以致文化复兴成为百年未解的难题。
(三)当今之世,西方文化挟持世界:
“神”或“道”,除了用苦难以警世,皆退隐于无形;或许“神”成了“与强权同在”的隐秘力量,引导人类兑现诅咒也未可知,像斯芬克斯之谜;
“人”,已被降解为欲望体,与技术物质互为对象化,惟功利可执牛耳;
“物”,科学技术成为第一生产力,(非人属)宇宙论物义论主宰世界。[马克思在1846年《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为了摆脱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影响,将1844年《巴黎手稿》中的核心范畴“异化劳动”完全转变为自己的科学“生产力”概念,以为这样就完成了“从空想到科学”的蜕变,奠定无产阶级的圣经《资本论》。可哪里知道,此一转变最隐蔽的要害是“人”彻的惟物成“生产力”(即“劳动力”归根结的屈服于“生产工具”与“生产原料”——“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所谓“历史惟物主义”无非是古希腊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宇宙论”的现代版,从而更全面地推动“地球”走上“行星工厂”式的物义论道路。原来以为“物”是帮助人自身解放的自否定中介,没想到中介成为根据(“生产力”),从根本上把人扬弃掉而成为物的自我证成。犹太人就是这样帮助耶和华实现对人“末日审判”的“末世论”?]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已全民投身于功利:进以利,退以利;没有“吾日三省吾身”的退路和净心慎独的思想空间以明心见性。相反,耳濡目染的尽是西方那一套“神怪力乱”的全武行、全色行。即便经济崛起,伴随的也还是乱象丛生;所谓德治,连看家的口号都提不出来的。
(四)每个民族的古典学是每个民族的文化根脉、文化种性。今天,如果有一个民族的教育体制把别民族的古典学看作比自己的古典学高明,甚至把别民族的古典学看作普世价值顶礼膜拜,而把自己民族的古典学看作本土性、落后性难免羞涩,那实在是这个民族永劫不復的渊藪。除非这个民族至深的文脉最终浮出水面显出“大而化之”的端倪……
二
华夏民族应该注目犹太民族。
从数量上看,犹太民族是个小民族。近2000年来,居无定所,在其他民族中常被驱赶甚至被屠杀,以致二战几乎被纳粹赶尽杀绝,牺牲了600多万人。但令人惊讶的是,这个民族从来没有化整为零地消失掉。一部《托拉》(圣经旧约)就让他们存活下来,而且始终是“作为神的特选民族”存活下来。
其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除了“存亡”或“救亡”问题,犹太民族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启蒙”问题。他们非常清楚“启蒙”就是背弃自己的保护神“耶和华”,即背弃自己的民族文化之根脉,故启蒙即亡族。尽管对于犹太青年人,除了“割礼”,始终必须面对“犹太人问题”,即“做不做犹太人、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犹太人?”结论当然总是“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犹太人”,即做耶和华神的“特选子民”,由此传承犹太人之为犹太人的民族命脉,与其他民族划分出不可认同、亦不可混同的民族界限。这在人类历史上实属一个奇迹。
相比之下,中华民族的现代史困扰于所谓“救亡与启蒙”的“双重变奏”,至今还自觉自愿地把西方的价值标准当成“普世价值”,作为“启蒙”自己的绝对尺度,恨不得把自己完全西化了去才善罢甘休;所谓“新儒家”,不是“惟识宗”的新儒家,就是“新康德”的新儒家,不是“新理性”的新儒家,就是“西体中用”之“新马克思主义”的新儒家;更有些知识分子还耻于做中国人,成天想的不是“脱亚入欧”、“脱亚入苏”,就是“脱亚入美”,像无根的转蓬。从来不反省这种“启蒙”的殖民主义性质已经造成了几乎亡族灭种的危险。其中一个现象尤其令人警醒,犹太人中的“文士”即知识分子是固守民族文化根脉的自觉者,宣讲《托拉》成为凝聚民族精神的灵魂,而中国的“士”即“知识分子”,完全背道而驰,以变“启蒙”为“西化”而后快……以致今天,知识分子自身的启“启蒙”之“蒙”即“归根复命”,成为中华民族真正复兴的先决条件。
再回到犹太人的具体问题中来。
历史上,金钱——几乎是犹太民族与其他民族保持世俗联系的惟一渠道。而这个渠道,权且从马克思对“资本”梦幻本质的研究开始(资本作为民主自由的本质难道不更彰显其所谓“普世价值”?),其实际赢家几乎总是犹太人。“夏洛克”就好像是全人类的“高利贷者”,恰如本雅明描述的“稳操胜劵之手”。今天的世界金融不就是这样操纵在犹太人手里吗?不仅如此,从资本到物——能破物取力之最大者莫过于“核弹”,也是犹太人独领风骚。此外,二战后对纳粹屠杀犹太人的全面取证到传媒播撒以致深入人心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犹太人绝对占领了道德上的制高点。谨此三项——金融、科学、信息——谁人可比?
这个世界上只有犹太民族能够打通“神-人-物”,当然是在历史性地被驱赶被屠杀历尽劫难之后。但是,绝对信神的民族为何沉迷于物?这三种物质力量将把人类引向何方?救赎,还是毁灭?仍然是个谜。
哈,哈姆雷特思考的是“犹太人问题”——“去死,还是去活?”
三
归根复命。
随现代性漂流而去,让科技收拾人性的残局,归根结的是人类之丧,一切文化都难幸免;纠现代性之偏,把“归根”变成“復古”,仍受制于现代性之偏,终逃不掉科技的非人属的物义论之途;所以,“归根”所开出来的“复命”之“命”,实乃救治“现代性危机”即驾驭“物”的人义论之回归:“极高明而道中庸”的“致人和”。
四
所以,古典学不是故纸堆。
恰恰相反,古典学,一个最不是书斋学问的学问,大家千万不要书生气十足地“躲进小楼成一统”了。
犹太人问题表明,其古典学有内外三层:
核心——无形神耶和华;
中介——自信为神的“特选子民”,担当“末日审判”的救赎使命;
入世——推动世界到极致,让其尽显本性——谁去死,谁去活,惟有神知道。
五
与此对照,中国人问题在哪里?中国古典学何以“归根复命”?(重申:不是“复古”,而是“复命”。)
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岂止丧失中国古典学资格。
中国人问题表明②关于“中国人问题与犹太人问题”,请参阅《启示与理性》第5辑,北京三联书店2011年。,其古典学亦有内外三层:
核心——无形神道;
中介——自信“道法自然”,为此担当“和而不同”的“中庸”使命;
入世——清醒“域中有四大”,不大不足以立言成事,但尤其清醒:不走“大而伯之”,而走“大而化之”之路,使世界“致中和”。
六
古典学是渗透性的、生长性的。不惟是博雅,纠现代性之偏。它其实从根本上决定著现代性的特质与走向。就看能者如何矫正调制。
我希望中国古典学者自觉分出一小部分人潜心于此:
潜心到东西古典学奥秘中去;
潜心到世界历史机运中去;
潜心到现代科学自我证成的单向度极端化中去,体察其界限、偏颇与得失;
尤其要潜心到犹太人乃至西方人的隐秘运作中去……
七
“以正治国,以畸用兵,以无事取天下。”
——老子《道德经》之“德经”五十七章。“无事”即对自大至极而争伯肇事者“大而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