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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可爱吾家女
——比较《吾雏》与《娇女诗》

2013-04-07张翠真

关键词:左思疼爱白居易

张翠真

(兰州理工大学 技术工程学院 学生处,甘肃 兰州 730070)

最是可爱吾家女
——比较《吾雏》与《娇女诗》

张翠真

(兰州理工大学 技术工程学院 学生处,甘肃 兰州 730070)

白居易的作品以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入世精神给后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吾雏》却让我们看到了白居易的另一面:身为一名普通父亲对幼女的舐犊情深。左思的《娇女诗》同样表达了深深父爱之情。但是两首诗在观察角度、感情基调、表现手法和修辞方面又有很大的不同,这与个人阅历及所处的时代社会观念的不同有直接的关系。

白居易;左思;《吾雏》;《娇女诗》;舐犊情深

白居易作为与李白、杜甫齐名的“唐代三大诗人”之一,留给世人太多的精神财富。不论是从政前期具有高度入世精神和社会责任感,还是经历政治风云后恬淡自足的心态;抑或是提倡文章为时为事而作的现实主义文学主张,更勿论自然晓畅、流芳百世的华彩篇章。当人们津津乐道于士大夫典范白居易的政治热情和文学大家白居易的过人才学时,他的另一重身份——一名普通的父亲,却常常被忽略了。

《吾雏》这首诗让世人感受到白居易不仅仅是一位直言敢谏的士大夫,更是一位舐犊情深的慈父。

吾 雏

吾雏字阿罗,阿罗才七龄。嗟吾不生子,怜汝无弟兄。抚养虽骄呆,性识颇聪明。学母画眉样,效吾咏诗声。我齿今欲堕,汝齿昨始生。我头发尽落,汝顶髻初成。老幼不相待,父衰汝婴孩。缅想古人心,兹爱亦不轻。蔡邕念文姬,于公叹缇萦。敢求得汝力,但未忘父情。[1]

晋代的左思也写过一首表现爱女之情的五言诗——《娇女诗》,其内容如下:

娇女诗

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小字为纨素,口齿自清历。鬓发覆广额,双耳似连璧。明朝弄妆台,黛眉类扫迹。浓朱衍丹唇,黄吻澜漫赤。娇语若连琐,忿速乃明。握笔利彤管,篆刻未期益。执书爱绨素,诵习矜所获。其姊字惠芳,面目如画。轻妆喜楼边,临境忘纺绩。举觚拟京兆,立的成复易。玩弄眉颊间,剧兼机杆役。从容好赵舞,延袖象飞翮。上下弦柱际,文史辄卷襞。顾眄屏风画,如见已指摘。丹青日尘暗,明义为隐赜。驰鹜翔园林,果下皆生摘。红葩缀紫蒂,萍实骤抵掷。贪花风雨中,忽数百适。

务摄霜雪戏,重綦常累积。并心注肴撰,端坐理盘槅。翰墨戢函案,相与数离。动为钲屈,屣履任之适。心为荼荈据,吹吁对鼎。脂腻漫白袖,烟薰染阿锡。衣被皆重池,难与沉水碧。任其孺子意,羞受长者责。瞥闻当与杖,掩泪俱向壁。[2]

《吾雏》和《娇女诗》均是抒发爱女之情的佳作,但又各有奇趣。其共同点是:两位父亲都是十分疼爱自己的女儿,在他们眼中,女儿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是那么的可爱动人。然而,由于个人阅历以及所处的时代社会风气的差异,两篇作品各自展现了独特的魅力。

首先,观察角度不同。

左思在《娇女诗》中,借着慈父细心的观察,细腻地再现了两个纯真可爱的小女孩日常生活中不为人知的小趣事,而父亲的形象是隐藏在画面之中的。小女儿纨素有时候:“明朝弄妆台,黛眉类扫迹。浓朱衍丹唇,黄吻澜漫赤。”她小小年纪颇有爱美之心,不想弄巧成拙眉毛嘴巴被抹得一塌糊涂。姐姐惠芳的年纪稍大点,爱美之心更胜一筹,以至于“玩弄眉颊间,剧兼机杆役”。一时兴起,纨素会拿着纸笔信手涂鸦,若是遇到自己认识的字就十分得意地向别人夸耀:“执书爱绨素,诵习矜所获。”姐姐惠芳则喜欢学习赵国的舞蹈,经常舒展衣袖如小鸟儿翩翩起舞:“从容好赵舞,延袖象飞翮。”小孩子天性好动,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所以经常会:“驰鹜翔园林,果下皆生摘。红葩缀紫蒂,萍实骤抵掷。贪花风雨中,忽数百适。”夏天在园子里穿梭,摘下还很青涩的果实,或是摘下开得很娇艳的花朵互相投掷嬉戏;冬天到处疯跑,雪地里留下她们欢乐的印记……

而《吾雏》倾注笔墨塑造了一个充满忧虑和深沉感慨、爱意无限的父亲形象。文中对女儿形象的直接描绘只有两句:“学母画眉样,效吾咏诗声。”女儿形象浸润在父亲浓烈情感之中,因而显得比较苍白单薄,远没有《娇女诗》中的女儿形象生动丰满。

第二,感情基调不同。

《吾雏》抒发了父亲比较复杂的情感:是疼爱、怜惜、担忧、遗憾、期盼的混合体,情感基调比较低沉。“我齿今欲堕,汝齿昨始生。我头发尽落,汝顶髻初成。”自己已经是垂暮之年,而女儿是如此的幼小稚嫩,父亲对女儿的疼爱之情油然而生。本诗最后通过蔡邕思念文姬的典故也映射了父亲这种深深的疼爱之情。其诗《官舍》中语句也可以为证:“啧啧护儿鹊,哑哑母子乌。岂唯云鸟尔,吾亦引吾雏。”[1]疼爱孩子的可不止是鸟儿们啊,我也很爱护我的小阿罗。

此外,作为父亲,想到自己已经白发如雪,唯有幼女,内心的情感就比较复杂:女儿虽然可爱,但无兄无弟,形只影单,却也堪怜,表达了深深地怜惜之情。在疼爱、怜惜之余,会担忧自己能否照顾女儿长大成人,她将来能否有个好的归宿:“老幼不相待,父衰汝婴孩。”老父亲的担忧之情跃然纸上。

文末,父亲借蔡邕与文姬,于公与缇萦,除表达疼爱之意以外,还通过他们的共同点:只有女儿,没有儿子,隐晦地表达了自己今生无子的遗憾。这种遗憾在他的很多诗文里有所体现,《自到浔阳生三女子因诠真理用遣妄怀》中说:“远谪四年徒已矣,晚生三女拟如何?预愁嫁娶真成患,细念姻缘尽是魔。赖学空无治苦法,须抛烦恼向头陀。”[3]当时作者在官场连遭贬谪,家中又连生三女,在“有子万事足”封建思想笼罩下,想到将来有嫁无娶、后继无人的情形,心情苦闷。此种无子遗憾难以排遣,最终只能借助于宗教了。

最后,“敢求得汝力,但未忘父情。”寄托了父亲的期望:期望女儿能够勿忘父亲深深的爱女之心。

而《娇女诗》字里行间充溢的是身为人父的幸福和满足感,情感基调比较明快。姐妹俩天真烂漫、个性鲜明,按照封建伦理对女子的要求来判断简直是“太自由”“没规矩”,然而作者没有板着脸用封建礼教要求的那一套刻板生硬的规矩去束缚和扭曲孩子们的天性,不管是爱美淡忘了纺织:“玩弄眉颊间,剧兼机杆役。”还是嘴馋盯着锅迫不及待:“心为荼荈据,吹吁对鼎。”或者是活泼好动在户外疯玩:“驰鹜翔园林,果下皆生摘。红葩缀紫蒂,萍实骤抵掷。贪花风雨中,忽数百适。”等等,作者都是以一种非常宽容和理解的心态去看待。即使是孩子们把衣服弄得很脏以至于要去惩戒一下:“脂腻漫白袖,烟薰染阿锡。衣被皆重池,难与沉水碧。任其孺子意,羞受长者责。瞥闻当与杖,掩泪俱向壁。”可是看到她们可怜兮兮的样子顿时心软了。因此姐妹俩那种纯真自然的天性美得到最大程度的保护,而且自然天性美和明快愉悦的情调也成为了本诗的一大亮点。在姐妹俩快乐健康成长的画面之外,可以联想到的是父亲怡然自得、幸福满足的心态。

第三,表现手法和修辞不同。

《吾雏》主要运用叙述、议论和抒情的表现手法,侧重体现了父亲的舐犊情深。同时,作者为了抒发浓烈情感的需要,在较短的篇幅里使用了多种修辞手法,如,对比:“我头发尽落,汝顶髻初成”描写父女容貌;也有对偶:“嗟吾不生子,怜汝无弟兄”“我齿今欲堕,汝齿昨始生”等;还有用典和对偶:“蔡邕念文姬,于公叹缇萦。”

与《吾雏》相比,《娇女诗》使用的表现手法及修辞手法较少。这首诗真淳、质朴,也完全一改《咏史》八首的悲歌慷慨、豪气干云和《三都赋》的气势磅礴、文采绚丽。它没有华美的辞藻、密集的典故、繁复的修辞,独具一种淡美自然的风采。着力用白描的语言展现孩子天然美好的个性,将女儿们的可爱、淘气以及自然天性表现得栩栩如生、淋漓尽致。在描写她们在园子里嬉戏及其它场景时,采用了对偶的修辞手法:“红葩缀紫蒂,萍实骤抵掷。”在描写容貌的时候,采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鬓发覆广额,双耳似连璧。”

总之,两篇文章同样都写自己的女儿,传达父亲对女儿的疼爱之心,但又别出心裁。形成这些差异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诗人生活的时代背景不同。

《吾雏》的作者白居易生活在唐代,唐代是魏晋南北朝之后,儒教开始复兴的一个过渡时期。儒家思想在唐代人心目中占据了十分重要的地位,而“孝”是儒家思想重要元素之一。“孝”是保障人口绵延的一套有效机制,它要求每个社会成员都把组织家庭、生育子女(尤其是延续千年香火的男性后代)当作义不容辞的义务和责任,否则就要受到社会的歧视或自己良心的谴责。[4]《大戴礼记·曾子大孝》讲到:“孝有三:小孝用力,中孝用劳,大孝不匮。”《孟子·离娄上》讲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十三经注疏》中在“无后为大”下面有注云:“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儒家思想认为“无子”为“三不孝”之首,至此,我们也不难理解白居易的遗憾苦闷之情。

《娇女诗》作者左思,虽然文中也只讲女儿,但他生活在西晋时期,儒学沦落而玄学盛行。玄学提倡一种率真任情、贵生适性的自然人格追求。社会动荡不安、生命的脆弱性已经使人们不愿再拘泥于儒家礼教的约束,顺应自然本性健康发展成为一种时代潮流。因此左思才能以一种无为而治的方式对待儿女之事,并且欣赏和保护孩子美好的天性。

其次,个人阅历的差别。

元和末,元白回到京城,对政治还抱有很大希望,写下了很多政论文,为王朝的统治出谋划策。但不久,元稹就受诬陷,被贬为同州刺史,继而又被排斥到远离京师的越州任浙东观察使。白居易多次上疏论事,天子不能用,又多受排挤。现实终于让白居易清醒,他主动辞去中书舍人之职,请求外任,出为杭州刺史,从此无心仕进。[5]《吾雏》的作者白居易,在政治上,经历了仕途诸多风云变幻,已是知天命之年,对于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已经看得很平淡了,更加乐于享受一种恬静自足的生活。在安静清幽的宅院里,心无旁骛地看书品茗,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也是很唯美的一件事。七岁的阿罗成为作者闲居杭州官舍时的开心果,《官舍》引文可以为证:“高树换新叶,阴阴覆地隅。何言太守宅,有似幽人居。太守卧其下,闲慵两有余。起尝一瓯茗,行读一卷书。早梅结青实,残樱落红珠。稚女弄庭果,嬉戏牵人裾。是日晚弥静,巢禽下相呼。啧啧护儿鹊,哑哑母子乌。岂唯云鸟尔,吾亦引吾雏。”

在家庭生活方面,他结婚比较晚。曾经有过三个女儿,大女儿、三女儿均是三岁左右便夭折。元和十年,在失去大女儿金銮子四年之后,写了《重伤小女子》来悼念她,叹道:“伤心自叹鸠巢拙,常堕春雏养不成。”[1]金銮子未满三岁而夭折给白居易留下了极大的心理创伤。文中提到的阿罗是他的二女儿,老年得女的白居易对她自然视为掌上明珠。但是,前文已经分析过,在“无后”被视为“三不孝”之首的思想笼罩下,无子的遗憾长久萦绕在他的心头。

所以,白居易虽为当时才俊但也不能免俗,心存遗憾的他尽量地把所有的爱倾注在阿罗身上。作者在题目中称呼她是“吾雏”,即“我的小鸟儿”,这是饱含爱怜之意的昵称。幼小的阿罗聪颖可爱,时而学着母亲的样子趴在镜前用小手笨拙地描眉,时而又追在自己的身后用稚嫩的童音吟诵诗歌:“学母画眉样,效吾咏诗声。”此时作者的心里是异常甜蜜欣慰的。可是转而想到女儿年纪尚小,自己却已然垂垂老矣,不禁悲从中来。可爱的女儿围绕于膝前,可以享受天伦之乐固然是十分美好的。但是再联想到无子之痛时,这份天伦之乐还是有很大的缺憾。所以全文感情基调比较低沉,并采用多种表现手法和修辞手法,强烈表达了自己疼爱、怜惜、担忧、遗憾、期盼复杂的感情。

而《娇女诗》的作者左思不同,他身处乱世,早年执着于建功立业,然而在那个门阀森严的时代,他的抱负始终无法实现。左思之妹虽因才名入宫,但从未得宠,对他的仕途发展并没有多大帮助。程千帆先生曾说:“太冲家世本属微寒。魏晋以降,门阀制度已渐形成。太冲设欲自致隆高,以其资地,实非易事。值厥妹入宫,先拜修仪,后为贵嫔(见《晋书·后妃传》),始骤以寒门跻于外戚。本意功名,因求闻达,及乎蹭蹬经年,终无厚望,遂寄情柔翰,以抒愤思。”[6]

之后,政局的大动荡又给了左思极深的刺激。特别是“八王之乱”,众多名士死于非命。所以令他决意归隐。在《咏史》其八中叹道:“苏秦北游说,李斯西上书。俯仰生荣华,咄嗟复凋枯。饮河期满腹,贵足不愿余。巢林栖一枝,可为达士模。”乱世之中能够安身保命颐养天年已经很庆幸了。对于功名富贵、传宗接代、光耀门楣之类的事就不再那么重视了。所以,诗人采用白描手法,不仅是写作手法上的平淡,更是淡然处世人生态度的一种反映。全文也较少实用繁复的修辞,渲染了怡然自乐的气氛,感情基调明快。

总之,由于诗人生活时代社会观念的不同,白居易生活在儒家思想极其盛行的唐代,而左思生活在战乱不绝的晋朝,加上个人阅历的差异,前者重视传宗接代,而后者提倡顺应自然本性健康发展,所以诗人着眼点和文章表现手法及应用的修辞不同。前者着眼于父亲的感受,综合应用叙述、议论和抒情表现手法,采用对比、对偶、用典等修辞手法抒发了个人复杂的思想感情:疼爱、怜惜、担忧、遗憾、期盼,全文感情基调低沉;后者着眼于细腻描写两个天真无邪女儿的生活琐事,纯用白描手法,较少应用修辞,表达了父亲的疼爱之情,营造了怡然自乐的生活画面,全文感情基调明快、活泼。

[1]谢思炜,选注.白居易诗选插图版[M].中华书局,2009:18.

[2]房玄龄.晋书·左思传[M].中华书局,1974:1454.

[3]朱金成,笺校.白居易集笺校[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748.

[4]肖伟韬.“元、白”的无嗣之忧及其文化心理意蕴[J].兰州学刊,2009(4):203-205.

[5]刘曙初.元白政论文初探[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4(1):96-102.

[6]程千帆.古诗考索[M].武汉大学出版社,2008:288-289.

ClassNo.:I206.2DocumentMark:A

(责任编辑:宋瑞斌)

ComparativeStudyofTwoPoemsMyYoungGirlandCoddledFemale

Zhang Cuizhen

(Students Affairs Department, Engineering College of Lanzhou Polytechnic University, Lanzhou,Gansu 730050,China)

BaiJuyi’s poem is full of social responsibility and positive sprit , especially the poem My Young Girl impressed readers very much . Through reading this poem ,we can understand BaiJuyi’s love of old parents for his daughter as an ordinary father . While ZuoSi’s poem Coddled Female expresses the same profound feeling of paternal love. However, there are some differences in angle of view, emotional tone and rhetorical devices between the two pomes .This article tries to compare the two poems and analyze reasons which lead to these differences.

BaiJuyi; ZuoSi; My Young Girl; Coddled Female; love of old parents

张翠真,硕士,助教,兰州理工大学技术工程学院。

1672-6758(2013)02-0112-3

I206.2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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