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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奥菲对福利国家结构性矛盾的诠释

2013-04-07

山东社会科学 2013年4期
关键词:福利资本主义冲突

谢 静

(华东政法大学 科学研究院/政治理论部,上海 201620)

奥菲对福利国家结构性矛盾的诠释是其福利国家危机理论的核心内容,作为具有鲜明马克思主义倾向的政治社会学家,奥菲的福利国家危机理论将马克思的国家理论、政治经济学同社会学的结构功能主义和系统理论结合在一起,对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福利国家存在的结构性矛盾进行了分析。

奥菲认为马克思主义的传统理论往往将矛盾理解为特定生产方式所具有的破坏自身赖以存在前提条件的趋势,这一社会自身再生产的支配性生产方式具有自我矛盾的倾向,日趋自我破坏与自我瘫痪。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正是一个逐渐演化的自我破坏与自我瘫痪的历史过程,它的破坏性或是革命性潜能可以通过资本主义的各种适应性机制至少在短期内可以得到控制与保持。但是,由于适应性措施的能力有限,社会的组织原则迫使根本不可调和要求与意图的个人与群体在系统中不断彼此对立,使得社会系统始终存在着基本矛盾,而这些矛盾最终将导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危机”。可以说,当社会系统用以抑制与调和矛盾的矫正性或适应性机制本身深陷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部矛盾时,危机便应运而生了。

一、资本利益与国家政策的矛盾

奥菲并不认同“国家垄断资本主义”之类强调统治阶级与国家机构之间完全是一种工具性关系,认为国家是促进统治阶级利益工具的理论。他认为,虽然在后期资本主义社会中,国家政策最抽象最一般的特征是保证个体经济行动者之间的交换关系,但是在维护资本主义交换关系的基础上,它维护的是所有阶级的普遍利益。资本主义国家可以表述为一套由私有财产、税收限制、积累、民主合法性这四个功能条件所决定的政治权力制度。由于私有财产的准则和税收的限制,资本主义国家中生产资料的具体使用最终是由私人决策决定的,因此在政治上必然受到有组织的物质生产的制约。国家既无权控制物质资源的运行,同时国家权力又依赖于一个它不能组织的积累过程,掌权者亦依赖于此才能行使国家权力,因此,政治权利通过税收体系间接依赖于私人积累的量,掌权者必然致力于促进最有利于私人积累的政治条件,以维持和保证积累过程的健康发展。由此,奥菲揭示了在资本主义国家尤其是议会民主制国家中,政治权力由双重因素所决定:国家的制度形式由民主制和代议制的政府规则所决定,国家权力的内容由积累过程的持续性要求所决定。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121.

在奥菲看来,商品形式是资本主义国家与积累之间的总体平衡点。资本主义国家中,政治结构与经济结构之间以商品形式相关联,它们稳定的基础是商品形式的普遍化即商品化。当资本主义国家中每一价值单位都能以商品形式出现,将其价值作为商品得到成功交换时,国家所需的物质资源就会得到保障,积累过程稳定维持,那么国家也就无需对私人的经济决策进行干预,政治精英们的认同或是合法化问题也就不成其为问题。与此相对应的是,当经济价值单位不再能够通过商品形式运转时,资本主义国家的结构问题就出现了。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的日常生活中存在着大量劳动力和资本被逐出商品形式的证据,但却并无证据证明它们将会自动重新进入交换关系。资本主义社会的关键问题正是在于:资本主义的发展动力似乎存在这样一种持续性趋势,它使价值单位的商品形式不断趋于瘫痪。[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122.当价值单位不再能够与货币或其他价值进行交换时,它也就不再作为商品的形式存在了。国家政策的目标旨在创造价值的商品形式并使之普遍化为劳动力以及为资本提供最大的交换机会以便使这两个阶级的成员都能够进入生产关系。为了维护资本主义交换关系,自由主义寄希望于市场发挥自我纠正机制,希望被市场逐出商品形式的价值单位能够重新回归市场。“福利国家保护战略”试图给那些不再能够参与市场关系的价值主体以补偿性保护。这种补偿性保护采取的是一种使价值“解商品化”发展的“福利国家”政策,即那些不再能够参与交换关系的劳动力或资本的主人,被允许在一种由国家人为建立起来的条件中生存下来,要么虽然已退出商品形式,但是其经济地位仍得以保障,要么他们的“商品形式”被人为地保护起来而不至于退出。由于他们的收入是从财政资源中获得的,这导致了国家财政开支增加,财政危机加剧,并缩减国家未来财政收益的基础。具体来说,国家政策手段试图通过财政刺激(调节)、公共建设投资(基础建设投资)以及新合作主义(彼此迁就)的方式来重组、维持和普及市场交换关系等总体目标。正是这些旨在通过政治、行政手段来稳定商品形式和交换过程并使之普遍化的尝试导致了国家资本主义社会一系列明显的结构性矛盾。而这些结构性矛盾又成为社会冲突与政治斗争的焦点,并存在于经济、政治和意识形态等各个层面。

旨在维持和扩展交换关系的“行政性再商品化”国家政策的“有效”性建立在给资本主人增加负担的基础之上。“行政再商品化”国家政策通过调节、基础建设投资和彼此迁就的手段剥夺了价值资本主人的变更程度,这就产生了第一种结构性矛盾,即资本“利益”与国家政策之间系统性的矛盾。[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126.实际上,在资本主义社会,所有的交换关系都依赖于货币资本所有者的投资,所有的行政性再商品化国家政策又确实产生了剥夺资本所有者或劳动力资本的边际效应,或是产生了剥夺资本所有者或劳动力自由的边际效应,那么这样的资本主义改良政策必然遭到资产阶级最强烈的抵制和反抗,反而对国家政策的效力产生威胁,也就是对疾病的治疗反过来对疾病本身产生威胁。

二、组织化权力结构的矛盾

第二种结构性矛盾则与组织化权力结构相关。在奥菲的语境中,公共生产领域一般指公共住房机构、医院、交通系统、监狱以及国家机构的其他部门。这一领域的首要分配机制不是销售,而是法律性要求、强制性规则、公认的需要或完全自由行使的权利。这一领域中的组织既服务于商品形式的发展,自身又不再是商品关系中的一分子。在结构意义上,商品形式的维持战略预先假定了国家化生产组织形式的扩张,但这种生产组织形式又是存在于商品形式之外的,这便是组织化权力结构的矛盾所在。[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127.这一矛盾在交换关系领域的“最薄弱环节”与有意识的政治行动和组织偶然联系在一起,主要表现为社会冲突和政治斗争往往发生在对社会生产组织的控制权上,而并不是“正统”马克思主义者认为的冲突发生在劳动者与资本之间的交换关系领域。因此,奥菲认为在后期资本主义条件下,并非由市场经济直接控制的经济领域容纳了越来越多的劳动力,占据了越来越多的社会产出。因此,公共生产领域中用市场交换机制来代替“公共物品”的生产和分配是行不通的,在资本主义交换关系的内部,公共生产领域的组织代表了侵蚀商品形式的最高形式。相反,它们以一种系统的、顽固的方式在整个福利国家的运作模式中引起最为基本的矛盾。这些矛盾表明福利国家处于一种渐进的自我毁灭的过程中。其中组织化权力结构性矛盾直接引起的最为突出的矛盾就在于福利国家被迫履行两项不能兼容的功能:商品化与解商品化。艾斯平·安德森提出的劳动力“解商品化”是指,由于福利制度的作用,人们获得了这样一种机会、资格或条件,他们可以不通过市场商品交易,不必交付成本或价格,而只需凭借其社会权力,就可以得到某种货币的或非货币的福利服务,就可以维持其基本的或体面的生活水平与生活方式。福利国家的局限之一就是财政问题,既不是通过现象也不是通过随机事件表现出来的。

正如巴兰(Paul A.Baran)与斯威齐(Paul M.Sweezy)在《垄断资本主义》中所分析的那样,由于工业部门中垄断组织的目标是谋取更大的利润,那么在劳动力和就业水平既定的情况下,就必须要有更多的投资机会才能维持垄断组织的运转。由于不断在垄断领域中引入节约劳动的技术,垄断化程度越深市场化程度就越低,垄断公司就越来越难以在市场上找到新的投资机会。国家为垄断利润开辟新的投资机会并维持其增长率的成本也在不断增加,即便国家的经济政策成功地维持了垄断领域的运转,他们也是冒着就业率降低的风险。这样就形成了一种结构性问题:一方面存在着大量永久性的找不到工作的“过剩人口”(劳动力所有者),另一方面存在着大量找不到投资机会的资本所有者。资本主义国家与政府试图通过提高价值单位涉入商品关系的能力,使之履行作为商品的功能来实现防止建立在劳动力与资本之间平衡交换基础上的积累过程受到侵蚀与防止商品形式受到侵蚀的目的。但是实际上,在价值普遍商品化的过程中并不存在一种不证自明的普遍一致的利益,不能够从现状中获益的那部分资产者或是工人对这样的政策始终持反对态度。商品形式的维持和普遍化既不符合资本总体的普遍与长期利益,也与大多数劳动力或是资本的特殊或是短期利益不相符。即便国家不顾来自于由于具体利益消失而产生的反对者的反抗,成功地维持与恢复了商品关系,也仍然存在着源自于外在于商品关系的社会安排通过国家及其行政机构来恢复商品关系。产生了旨在服务于商品化的功能与形成这种功能的解商品化的矛盾。

奥菲以传统马克思主义社会生产理论为基础,试图分析资本主义积累过程的“无序状态”。资本主义积累过程被认为是集体行动形式增长的积累以治疗资本主义个体运行的后果。私人资本运动系统地产生了共同经验的后果,这些后果又反过来阻碍或是威胁交换过程的私人控制,他们不能够被治疗或是通过资本个体的行动加以中和。这样产生的可能后果是:建立在“集体规则”形式之上的要求与资本主义交换的“不可调”范围全部留存。资本主义经济的自我瘫痪趋势同样也威胁着国家政策受民众欢迎程度、财政生活能力与效力。福利国家必须在交换过程中通过干预来追求自由或是劳动与资本“不可调”交换机会的普遍化。奥菲声称,福利国家试图保持资本的经济统治地位以挑战与侵蚀资本的权力,同时补偿其干扰性与解组织化的后果。解商品化的福利国家政策对经济系统的侵扰表明商品生产与交换的过程被直接侵蚀或是受到威胁。

三、民主与政治的矛盾

奥菲认为现代国家中民主政治是国家与个体之间、国家与公民之间维系的纽带。[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163.民主政治通过公民个体的自由与政治权力、多数原则、政党、选举、议会以及政府等要素得以实现。从个体角度来看,民主政治的作用在于为个体提供了利益表达、利益冲突的舞台,也为个体提供缔结联盟、赢得多数并最终决定公共政策的机会。从国家角度来看,民主政治的作用在于解决争端,使最高公共权威获得广泛认可。民主政治既产生冲突,同时又解决冲突,它们一方面表达和解决冲突,另一方面又限定了冲突的参与者、程度以及冲突的最终解决形式,以差异与统一为原则来维系国家与个人之间的关系。其中将冲突限定在政治体制的范围,保证冲突不会成为永久的与普遍的现象,遵循一种暂停规则,是自由民主国家的民主政治所必备的独特作用。但是在后期资本主义阶段的福利国家之中,民主政治出现了联系国家与个人之间民主政治纽带脱落的病症。

(一)民主政治的病症

福利国家中出现了越来越多表明民主政体产生冲突的潜力超过了其解决冲突能力的现象。新保守主义理论家将其表述为“不可能管理性”[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164.,认为它带来的是国家越来越难以消解国内国际经济的要求及由民主制度所传送的需要,这必将导致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的混乱、解体以及崩溃。左派则认为这是由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普遍的经济低迷造成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所经历的经济动荡,缩小了民主政治所公认的政治冲突范围,甚至导致民主政治向威权主义转型,出现了大规模压制的现象,政府对所谓“放纵性”政治表达进行更为严格的管制。

奥菲认为以上两种观点实际上都反映出民主政治目前的发展趋势:冲突表达与冲突解决的制度性功能同时降低,政治体制兼具了难以管理与压制性的特征。[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166.后期资本主义民主政治的冲突表达能力的下降将会导致产生其它冲突渠道以吸取人们的政治能量,解决冲突能力的下降将会导致政府越来越依赖于民主政治过程之外的其他运作标准与准则。民主政治制度中重大政治冲突和斗争的地位、国家制度决策的地位被移除,作为国家与个体之间纽带的民主政治制度出现脱落的迹象但是又没有完全分离。政治冲突和冲突的解决出现在民主理论已知领域的框架之外,出现了替代性的政治体制。国家决策上的替代性政治体制是一种超议会制、超官僚制的决策制定模式,其特征是高度非正式性、功利性、缺乏民主合法性。另一种替代性政治制度是“全方位政党”战略,政党通过否认其政治方略与阶级基础的特定性,试图赢得更多的选票。但实际效果是政党对外丧失了身份认同,对内出现了离心力,派系林立。随着政党赢得选民支持范围的增大,政党赖以录用政治领袖、政府人员的社会范围就越小,高度缺乏代表性的政党领导结构反过来又缩小了政党的可依赖度。政党不再能够有效表达所代表的既定集体的诉求了。公民表达政治意愿的方式也出现了替代性政治制度,投票已经是一种形式,参与政党也不再是表达政治意志与争取利益行之有效的手段了。公民行动团体成为运动的主流,关涉城市改造、教育政策、生态环境、和平问题。在这里冲突的表达更为集中,也更具有创新性。[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169.

(二)自由民主内容与形式的分离

福利国家民主政治的发展趋势除去民主政治制度上的因素之外,还要考虑经济权利关系变化与价值变化的因素。经济权利关系的变化主要是阶级对抗与经济危机对民主政治制度的影响。奥菲承认阶级对抗与经济危机确实影响了民主政治制度变迁,但是他对此并没有多少阐述,他着重讨论的是价值变化因素的影响。

奥菲认同英格哈特的“后物质主义”或是“后获得性”价值观念。这一价值观念主要为城市新中间阶级所有,但并不专有,它关注的是参与、平等与自我在知识、审美、形体方面的发展,超越了“物质主义”关注提高收入、满足物质需要与社会保障的传统价值观。但是由于“后物质主义”往往通过聚焦于一个或一系列问题来吸收政治力量,并要求为大多数人所共享的文化准则、经济规范和生活方式也发生相应的变化,而且“后物质主义价值”并不存在一种可以解决普遍问题的指导原则,因此“后物质主义”无法通过国家权力而实现,同时也无法进入到既定的政治形式之中去。但是这种对个人或群体收入分配地位的改善不作要求的“后物质主义”,对以挑战主流生产方式对社会与物质生活造成影响来说,又是“高度物质主义”[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176.的。通过它们,政治与政治冲突又回到了社会生产结构和动力那里。在国家维度上解政治化的同时,也发生了生产维度上的再政治化。

奥菲认为,在民主政治作为承接国家与个体之间纽带作用日渐消退的情况下,出现了一种矛盾:政治离公民越来越远,而政策离公民越来越近。[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174.国家与个人之间的制度性联系被削弱了,但国家与个人之间的实际联系却较以往更为直接了。相对于以往国家干预以公民行为的产出为对象,现在国家更注重对社会过程中的物质基础与自然资源等方面进行干预,以公民的经济社会生活的输入为集中干预的对象。国家政策将自然与人类作为管理与控制的客体,干预私人活动的领域,干预私人生产、家庭、艺术,以至于干预个体的肉体与灵魂。

(三)“民主资本主义”

与以往的古典自由主义理论家与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认为资本主义与完全民主互不相容的观点不同,奥菲认为资本主义与民主持续相容事实上是存在的,因为除却核心资本主义国家法西斯政体短暂的存在之外,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中,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一直是自由民主国家。在这一类国家中,大众民主被看做是议会制或是总统制政府形式中普遍而平等的选举权,而资产阶级自由制被看做是私有财产和自由雇佣劳动的产物。但是实现资本主义与民主之间相容性是有条件的,即两个调解性原则的出现与逐步发展,这两个调解性原则也可以称之为两个实现资本主义与民主持续相容的结构性要素,它们是:大众性政党与政党竞争、凯恩斯主义福利国家。[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182.这两个调解性原则都表现出将权威逻辑与市场逻辑相混合的趋势,凯恩斯主义福利国家甚至被称为“混合经济”体制。奥菲将这种独特的民主政治形式称为“民主资本主义”[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182.,认为它是一种可以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和谐共存的政治平等与大众参与式民主,并且它同时也是一种独特的资本主义,能够与民主共存。奥菲认为今天大众参与作为主导形式的政党制度已经衰败,在许多资本主义国家中出现了的新的、额外的实践形式,通过政治实践和自身的调和潜力,回避、限制或是颠覆这种政党体制。这些新的政治形式主要是:新社会运动、合作主义与压制。其中致力于维护生理和(或)道德“领域”的新社会运动所关心的问题与政治活动与国家权力所要解决的问题并不吻合,甚至是相对立的,体现的是一种“否定性”政治概念。

四、合法性与效率的矛盾

根据韦伯所划分的合法性类型,奥菲认为当今世界的主导性模式是“法理型”合法性模式。[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134.这一模式合法性来自于法律制度和统治者的指令,其权威建立在一系列清晰而明确的规则和制度的基础上,法理型权威最适宜的组织形式是官僚制。奥菲认为后期资本主义社会合法性机制已经从个人或者统治者的权威过渡到了通过招募/选举来获得权威的模式。简言之,正式宪法原则给予合法性权力的高度是:统治精英愿意遵守这些规则,被统治者也愿意约束宪法规定行为以外的其它政治行为。而大众忠诚对整个系统,特别是政治-行政系统的运行非常关键。社会保障制度是获得大众忠诚、稳定系统功能非常重要的措施之一,奥菲认为后期资本主义国家中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合法性”,合法性的危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就是大众忠诚的危机,后期资本主义阶段的福利国家出现了大量的大众忠诚危机。

奥菲认为,由于从政府组织与国家层面上来讲,利润率标准和市场关系通常同时缺场,[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135.因而难以对效率与效力概念作明确区分。资本主义国家运转过程中的理性与私人组织中盛行的理性不同。资本主义国家所激发出来的目标及其周密执行既不是一种实质理性也无法通过实质理性来得到证明。[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137.资本主义国家的行为导向是根据私人交换与积累的标准促进私人领域的效率与效力。因此,资本主义国家的效率与效力不是由其自身标准所决定的,而是由实现商品形式普遍化的成功程度所决定。[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p.137-138.国家政策越是能够实现使每个公民通过参与市场交换过程而满足其全部需要的条件就越接近理性。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条件下,使每一(劳动力)价值单位完全就业是一切看得到的国家活动的本质,也是福利国家的最高目标。[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138.奥菲认为,如果要使合法性与效率之间实现平衡,就必须做到:首先,通过政府政策和措施产生的物质结果来强化对宪政民主政体赖以维系的合法性原则的接受;其次,政策与措施的“效率”是针对在为所有公民及其总体需要提供、恢复和维持商品关系方面国家的成功程度而言的。但是实践中,这种平衡总是被打乱的,奥菲认为原因在于:(1)在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越来越难以使劳动者和资本保持商品形式;(2)许诺与感觉、国家政策的形式与内容之间出现越来越为明显的冲突,使政治权力赖以维系的合法性原则越来越难以为社会所接受;(3)对政治权力合法性原则的接受经历了一种结构性变迁。

奥菲将合法性问题分为三个层次:一是合法性问题被取代或搁置。一般在资本主义发展前期,政府权力通过公共物品的供给,无可置疑地获得多数支持使自身有效,在这种情况下,由于社会能够“正常运转”,合法性问题被取代或搁置。二是合法性遭到质疑。由于政治系统不能够完成维持经济持续增长、完全就业的目标以及完善开放性、竞争性政党政治等功能。由于其功能的失灵,人们对政治系统的信任和满意度受到干扰,对合法性的规范性基础产生质疑。奥菲认为后期资本主义体系已经进入到合法性的第三个层次,即对政治与社会之间的整体关系的哲学质疑,出现了对自由民主制度规范性基础到底是否有效的哲学争论,这时的自由民主政治体系的规范性基础越来越不稳定,偏离积极的、具有规范约束力的政治文化的范围。在奥菲看来,由于经济危机与政治危机的并存,后期资本主义体系已经进入了第三层次的合法性问题。一方面,以往人们对“物资供应”系统的满意态度现在出现了“不满意”、“不赞成”的态度,另一方面关于哲学与社会之间整体关系的哲学怀疑也出现了。反映在政治文化方面就是异端政治行动模式的许可范围扩大化,自由民主政治体系的规范性基础日趋不稳定。这与社会道德基础变化多端有关(哈贝马斯),也与某些具有传承文化价值功能的传统机构被削弱有关。国家干预政策削弱了私有化与碎片化的过程,使文化价值与实践屈从于政治。奥菲指出,高水平的效力与控制并不一定产生信任、支持与合法性,低水平的效力几乎可以确定将逐渐削弱政府机关趋向和谐的有利倾向。显然,冷漠与犬儒主义是对政府处理事务与实现国家目标失败的自然反应。

除了以上所讨论的四点结构性矛盾之外,奥菲还特别提到意识形态层次上的结构性矛盾,这也是资本主义社会的规范和道德“基础”层次上的结构性矛盾。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基础建立在所有权个人主义必须既成为个人行动的基础,又成为他赖以理解其他人当前和未来行为的基础。商品形式功能的发挥要求个人必须愿意充分利用提供给他们的机会,不断改善其在交换过程中的相对地位,同时个人也要愿意接受特定交换关系中出现的任何实质性后果,特别是那些对他们自身不利的后果。在资本主义福利国家中,市场上的劳动力和资本之间的交换价值大多由政治措施决定,这样,资本主义福利国家在意识形态层面上导致了个人占有欲的颠倒,个体性资源成为政治措施的结果。试图稳定、普及商品形式的国家政策和措施,导致了资本主义商品社会在规范和道德品质上出现结构性缺陷,随着生产组织原则对商品形式的不断征服,它将成为社会冲突和政治斗争的焦点。

奥菲认为凯恩斯主义福利国家制度在解决宏观需求稳定问题的同时又影响着资本主义经济适应于生产/剥削问题的能力。在凯恩斯主义福利国家中,投资者越来越依赖于干预政策对有效需求和供给的刺激与调节,劳工越来越依靠福利国家的制度安排,双方的动力、期望以及动因都受到影响,侵蚀了经济增长的动力,经济的增长成为了政治设计的目的,而不是市场的自发力量。[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198.当经济增长越被看做是政治计划的结果时,经济增长就越被认为是政治决策与分化策略的结果,这里的分化策略指的是对工业与副产品的明确划分与定位。一方面,从推动经济增长所需的预算投入上来看,经济增长的成本高昂,另一方面,从政府与政府为产品质量、生产过程与工业环境所负责任来看,政治决策的成本日益高昂。促进增长与全部就业的凯恩斯主义经济政策与旨在创造社会平等、保护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人及其家庭免受风险与意外事故影响的福利国家制度的结合,最终导致的却是高水平的失业率与通货膨胀。奥菲认为原因还是在于外在的经济影响与内在运作模式之间的悖论。凯恩斯主义福利国家在解决宏观经济问题的同时所带来的副作用超出了其自身的调节能力,具体可见的结果有:非生产性公共部门成为私人部门难以承受的负担,导致投资长期不足;行业伦理道德不断滑坡,高税收与通货膨胀的压力使独立的中产阶级在经济上难以承受。[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200.凯恩斯主义福利国家制度的内在运作主要依赖的是干预手段,但是干预手段只有在非理性计算的范畴、作为非常规性措施时才能发生作用。另外,干预模式还有其自身局限性,特别是在服务领域,专业的干预行为实施者对所要处理问题的持续扩张所怀有的实质性兴趣逆转了当事人的知识体系与生产知识的意义体系。[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201.

经济的停滞导致解组织化的资本主义社会破坏了集体行动者相互合作关系的基础,这些集体行动者包括工会、雇主联合会和政党。原本以第三方为代价的集体行动的预期不存在了,组织就丧失其代表性,组织内部在政治经济利益上的“宗派化”,导致组织所能够代表的社会、时间与客观范围不断缩小。奥菲认为凯恩斯主义福利国家中未经制度性调解的社会政治冲突在增加,既不能通过政党与其他途径疏解,也不能通过国家的社会经济政策得到有效的根除。凯恩斯主义福利国家制度在发挥重要作用的同时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为解决冲突而建立的制度将会承受越来越大的压力与张力。[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202.奥菲坚信福利国家是一系列无法逆转的结果。许多迹象表明,尽管福利国家所提供的法律权利、服务与所授予的权利不断趋于减少,但是它们并没有被普遍质疑。虽然福利与服务在范围、数量和时间上被限制,但是大多数福利计划如失业保险、健康医疗保险仍然被认为是必不可少的社会保障方式。奥菲认为,首先,福利国家是一种双面性的保护装置。[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287.通过集体消费从生产领域中转移,通过建立初级收入和次级收入的分配方式,福利国家以一种经济的方式既保护了工人又保护了资本所有者,但同时由于作为结果所出现的财政问题,福利国家制度既损害了资本所有者的利益又损害了劳动者的利益。其次,福利国家也是一套相对有效减少冲突的机制。特别是当垄断资本所能吸收的劳动力数量在逐渐减少时,福利国家作为解决集体再生产问题的基本制度安排,有效地降低了增加工资的要求与工业冲突的水平,减少了经济与政治冲突。彻底废除福利国家制度,结果必然是广泛的社会冲突、行为失范与犯罪盛行,这样的结果比福利国家目前所承载的负担本身更具有毁灭性。奥菲总结道:“福利国家的确是一套问题重重、代价昂贵且极具破坏性的制度,但是消灭福利国家将会带来的结果是毁灭性的。福利国家的资本主义根本不可能重回某种类似于纯粹市场的社会了。”注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84,p2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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