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观群怨 风雅遗响*——浅论荣光教授诚公先生之诗家情怀

张元勋

(曲阜师范大学，山东 曲阜 273165)

诚公荣光先生，从教四十余载，帷下侍坐者岂止七十!仆驭者何止三千!诚公先生光风霁月，特立独行，可与“饮美酒，读《离骚》”者比肩，当今“名士”之如是者几稀矣!

诚公先生述“六艺”: “食、酱、茶、酒、诗、书”而为天下知。前“四艺”祖述伊尹，发微子才、陆羽诸家之显学，而自成“诚公食学之道”，独辟蹊径，宏博精深，为海内外方家所共称道也!而诗、书之于诚公则其吟如风、其劲如松，郁郁乎文哉!

前数载，诚公先生以其诗作《偷垂集》、《西湖集》、《直行集》、《诚公斋吟草》赐余，去岁，又赐《江上吟》四卷，八卷共收录其作六千余首，洋洋大观，浩瀚如海!余行卧游方必携之，默识废寝，嗜竟如此!

诚公诗作盖自性情生也，忧国、愤世、嫉时、叹俗，无不入理，孤愤感人!故诚公以《日知录》自况，曾曰:“一、依本顾亭林先生《日知录》原则与方法，记录学术见识，社会思考，兼及考辨，不存俗见，为学林植异木，为后世留参证。二、为古体诗延绝续，开新路;亦为中华文脉、血统维系彰扬之努力。三、真性情、直白话、‘载道’、‘讽时’，独创风格。以上三点，权作‘创新’之解。”［1］(P80)此即诚公为诗之真谛之所在!纵观时人之诗，舞文弄墨，风花雪月，于民生之作则颇不多见，强人读之，如嚼蜡焉!诚公之诗每为狙狯之流所诟病，为谗佞者所谣诼，故时作“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之叹!当今之世，风已不古，黄钟毁弃，瓦缶雷鸣。诚公孤愤、说难，不可户说，乃以其集名之曰“《江上吟》”以寄幽思，曰:“‘江上吟’命名，取自李白《江上吟》句意。太白诗云:‘……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兴酣落笔揺五岳，诗成笑傲凌沧州。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李白之于屈原，一如孟子之于孔子，…… 《楚辞·远游》中的‘悲时俗之迫厄兮，愿轻举而远游’恰是《江上吟》的神脉。……太史公《报任安书》云:‘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均终因能‘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而名范后世，传之永远。余既无‘落笔揺五岳’的神力，更愧‘笑傲凌沧州’的豪迈意气。然‘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早成两千数百年来的史实，‘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更是不待证明的公理，三尺孩童，懵懂老叟，皆信不疑。……余今已届李白驾鹤之年，谪仙归班迄今也已一千二百四十余岁，古人云‘古今人皆死，惟文人不死’，太白当知我后来。”［2］堪为诚公幽思之所欲言!

太史公述屈子之志云:“屈平嫉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夫《离骚》者犹‘离忧’也。”又曰:“《离骚》者盖自怨生也。”诚公之诗亦“自怨生也。”此即太史公评《离骚》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故诚公之“怨”即《小雅》之“怨”，《诗三百》之“怨”，为孔夫子所倡言之“兴观群怨”之“怨”!白香山谓“唯歌生民苦”而有《秦中吟》，此即我中华民族优秀诗家之浩然之志!诚公先生奋然继承之、力行之，虽为世俗所不容，然常思先圣先贤之遭厄以自励，引复圣颜回之言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故鲍照曰:“自古圣贤皆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

诚公先生曰:“正心修身力行、用心学术思考、关心世事人生、留心后来资据，寓亭林先生《日知录》意在焉。”［3］为诗曰:“我诗无知音，至今依然作。虽有赓载人，此道终寂寞。屈谢相继殁，李袁谁为托?六合即我胸，日月生复落!”［4］故，诚公又有诗曰:“豪迈旷达或有之，直抒胸臆少隐之。两颊热泪心中血，笔耕不辍伤痕累。问题思考韵说史，丑陋鞭挞叱声直。阴柔清新大谬耳，识我面目拍案起。”［5］(P128)

捡读诚公诸集，以嫉世之作最著!诚公孤愤，目注今世，亦思往者，故嫉俗之作出，而怨怒之作生。若国计、民生、颓俗、败德之种种皆言诸笔端，寓之睿见，读之如睹史章，此， “诗三百”之遗响也。为老杜“诗史”之绍续。皆可数“韵说史”之类!实为难得!如:

“贪官逻辑实放刁，正常礼金胜税交。看望领导成规矩，惯例不循要开销。本位关系道绝妙，官场规则早铸浇。党国公仆多如此，违不违法不知道。”［6］(P166)刺贪污之风。

“专制大恶祸滔天，中华民族受草菅。历史灾荒农民死，政策饿殍几千万。多少父母弃亲难，无边岁月受熬煎。寻亲大姐心博爱，人性善良怜悯天。”［6］(P117)述贫困家庭弃其子女而为孤儿。

“摆平黑话类准绳，江湖气味霸气成。唯我独尊无所忌，交换公权钱万能。政策扶助犬肆猛，长官庇佑蟹行横。第一桶金人民血，桶桶黄货蝇易生。”［6］(P98)刺钱权交易，无恶不作。等等，不胜枚举。又如:

“公仆需要中华烟，为民服务云雾间。吃喝穿戴吸行住，嫖赌贪按洗游玩。中国官员举世羡，劳工几亿供血汗。民脂民膏共享乐，共产主义早实现。”［5］(P162)刺公款贪占。

乃至“国策”之类亦多睿见，如:

《答问》:“汉字简化出谬说，旨在灭祖亡中国。虚无主义列强大，共产国际理解错。独夫欣赏秦皇祸，儒犬吠影文革臝。历史清源归正本，民族精神源水活。”［5］(P200)

《繁体字当复兴》:“民族复兴正汉字，五千文明大根基。历史虚无西风盛，白话彻底本性移。汉字革命文化断，创世意识表新奇。拼音政治一党政，本体复归民醒时。”

《繁体字必复兴》:“本体汉字必复兴，民族精神赖新生。五四虚无应审正，万般罪恶咎满清。康乾禁锢醒不省，M·D管制死魂灵。洗脑应当重洗过，拨乱反正本源清。”［5］(P164)

其中多“唱和体”，借与古人唱和，怀古自况，如:

“无数磨难锋更利，一腔愤怒有人知。”“待到尸灰飞尽后，才是点金琢玉时。”［1］(P300)

“三百六五书中醉，课堂之外长无言。”“此生已是半休矣，不敢分秒作偷闲。”［7］(P15)堪谓“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也!

诚公多“自况诗”，最为感人，如:

《复李教授声明先生欣喜〈直行集〉一首》:“年届花甲直行急，国事民生皆入题;书里书外贯正气，身前身后影不移!断剑破颅壮士死，史笔实录书生习。灵犀无阻通霄汉，关山南北是故里。”［8］(P56)

《答胡校长祖光教授索〈直行集〉》:“传世之作岂敢期，大道直行不世欺。亭林日知生学术，阙里朝闻死后已。书生本色老益亟，人格自律益珍惜。终南山中野老语，怕入君家悖时宜。”［8］(P47)

《电话感慨口占Z君》:“感慨Z君背后言，依稀三十三年前!默记心底成激励，破釜沉舟何惧难。三餐脱粟慰腹暖，两瓶热水伴一天。君问读书何体会，满头白发熬夜半。”［5］(P577)

《听竹更爱竹》:“得号听竹更爱竹，不期相遇也关注。亭亭玉立默无语，挺挺昂然气直抒。干戟叶刀缘自护，管笔片简供人书。日月风雨都经历，冰雪过后笋复出。”［7］(P267)

皆抒寄了洁一志、憎恶乱政的孤士情怀。中国的正直的知识分子多在潦倒、磨难中渡其一生，犹孔子所言“饭蔬食、饮水、屈肱而枕之”的贫士生计及“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的孤士情怀!诚公自况曰:“两餐生蔬佐脱粟，乐作书斋不经僧”［8］(P75)是最生动、痛切的表述。

诗法独行、诗义载道，是诚公诗的突出成就之所在，亦由之而每为狙狯之流所诟病，为谗佞者所谣诼。然，诚公无畏亦无悔，志曰:“竹到穷通直槁槁，松近老苍更萧萧。玉焚剑断破颅死，也不图存作柳腰!”(《志〈直行集〉付梓》，《直行集》扉页)壮哉!

杜诗圣有诗曰:“王杨卢骆一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指斥当时那些对于王杨卢骆诗文的诋毁者，今日读之如闻金石之声!诚公之诗遭嫉，岂是之谓乎?

［1］赵荣光.江上吟：二集 ［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1.

［2］赵荣光.江上吟：二集·后记 ［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1.

［3］赵荣光.直行集·后记 ［M］.香港：东方美食出版社，2006.

［4］赵荣光.诚公斋吟草·后记 ［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7.

［5］赵荣光.江上吟：三集 ［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1.

［6］赵荣光.诚公斋吟草 ［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7.

［7］赵荣光.江上吟：四集 ［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1.

［8］赵荣光.江上吟：一集 ［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