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V单+NP”语块中NP的出条与释义及其改进建议*
2013-04-02李慧
李 慧
语块是指在语言运用中作为一个整体储存、提取和使用的语言单位。“V单+NP”语块是指由单音节动词与名词性成分构成的语块,这里的NP包括名词、名词性词组或者由其他成分与名词性成分构成的非独立成分。(李慧2008)《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以下简称《现汉》)中收录了一部分“V单+NP”语块,其中,有的NP与“V单+NP”语块同时出条,有的NP则不出条,对NP的释义也采取了不同的方式。相同类型的“V单+NP”语块,《现汉》一般做了相同的处理,但是也存在不一致与不合理之处,为了更好地考察《现汉》对NP处理是否一致,本文首先将对“V单+NP”语块的类型进行梳理,然后探讨其存在的问题,并提出改进建议。
一、《现汉》中“V单+NP”语块类型
根据“V单+NP”语块中NP结构的不同,《现汉》所收录的“V单+NP”语块的类型可归纳为以下几种:
(1)名词性成分为可以单独运用的名词[1],语块结构为“V单+N”。如:
摆架子 走钢丝 说闲话 走后门 挖墙脚上述语块中的“架子”“钢丝”“闲话”“后门”“墙脚”都是独立的名词,语块由单音节动词与名词构成。
(2)名词性成分由名词、形容词或其他成分修饰名词构成,为一个词组,语块结构为“V单+名词性词组”。如:
抱佛脚 喝西北风 抱粗腿 碰一鼻子灰
上述“佛脚”“西北风”都由名词修饰名词构成,“粗腿”则是由形容词修饰名词构成,“一鼻子灰”则是数词“一”与名词“鼻子”修饰“灰”所构成。
(3)名词性成分由一个形容词或名词修饰一个名词性成分构成,二者组成的名词性成分不是一个独立的名词或名词性词组,我们将其称为非独立成分。语块结构为“V单+adj/n+N(非独立成分)”,如:
喝闷酒 拉偏架 守活寡 睡懒觉 打嘴仗 敲边鼓 夸海口
这类语块是在原有语言成分——“喝酒”“拉架”“守寡”“睡觉”“打仗”等的基础上嵌入了一个成分,从而形成了一个三音节或三音节以上的固定结构。(周荐2004;杨书俊2005)但是嵌入成分与动词和名词没有直接的语义组合关系,如“闷”与“酒”、“活”与“寡”在语义上并不是直接修饰关系,这类嵌入成分只与“V单+N”所表示的事件有关。因此,“嵌入成分+N”并不能独立使用,只能与动词搭配使用,是一个非独立成分。
《现汉》收录了上述三种结构的“V单+NP”语块。从数量来看,NP为名词或名词性词组的语块最多。
二、“V单+NP”语块与NP的出条
《现汉》对“V单+NP”语块与NP的出条可以分为以下三种情况:
1.“V单+NP”语块与NP皆出条
《现汉》不仅收录了“V单+NP”语块,而且还收录了NP。例如:
戴高帽子 比喻对人说恭维的话。也说戴高帽儿。
《现汉》不仅收录了“戴高帽子”,还将“高帽子”单独出条。一般而言,这些NP都可以独立成词,所以《现汉》予以收录。
此外,有的NP原为词组或非独立成分,但后来发生了词汇化,《现汉》也予以出条,如:
“后门”本是一个词组,意为“后面的门儿”,由于其常出现在“走后门”“开后门”等语块中,久而久之,引申出一个新的意义,从而发生词汇化。“冷箭”本是一个非独立成分,用于“放冷箭”“发冷箭”等语块中,随着这些语块使用频率的增加,“冷箭”也逐渐发生词汇化,最终衍化为词。鉴于此,《现汉》收录了“后门”“冷箭”等词条。
2.“V单+NP”语块出条,NP不出条
例如:
抱粗腿 比喻攀附有权势的人。
打嘴仗 指吵架。
这些语块中的NP之所以不出条是因为这类NP不是词。有的NP是词组,如“抱粗腿”中的“粗腿”;有的NP是非独立成分,如“打嘴仗”中的“嘴仗”,所以《现汉》不予出条。
3.NP出条,“V单+NP”语块不出条
例如:
笔墨官司 指书面上的争辩:打~。《现汉》收录了“擦边球”“笔墨官司”,未收录“打擦边球”和“打笔墨官司”,但是有的语块在词典中也有所反映,如用“打擦边球”解释“擦边球”,“打笔墨官司”则出现在释义后的语例中。
《现汉》作为一部中型语文性词典,主要收录词,酌情收录了部分常用语块,因此,只收录独立性较强的NP,不收录这些NP与动词组成的语块符合其收录原则。
由以上分析可知,在三种结构的“V单+NP”语块中,“V单+N”中的N一般在词典中出条,而“V单+名词性词组”与“V单+非独立成分”语块中的词组与非独立成分是否出条,还要看这两类成分是否发生了词汇化。
三、《现汉》对NP的释义方式
《现汉》对“V单+NP”语块中NP的释义有四种方式:
1.直接释义
该类释义方式是最为直接、最为清晰的释义方式,也是《现汉》最常见的处理方式。如:
吃现成饭 比喻自己不出力,享受别人的成果。
2.直接释义,辅以“参看某”,如:
打前站 行军或集体出行的时候,先有人到将要停留或到达的地点去办理食宿等事务,叫打前站。
《现汉》对这类NP除了直接释义外,同时提示读者参看NP与动词所构成的语块。
3.“见某”
对于某些“V单+NP”语块中的NP,《现汉》没有直接进行释义,而是采用“见某”的方式,这里的“某”指NP与动词组成的语块,下文直接称作“见语块”。《现汉》采用这种方法主要是引导读者去参考语块的释义,如:
吃闭门羹 被主人拒之门外或主人不在,门锁着,对于上门的人叫吃闭门羹。
上举的“闭门羹”,《现汉》并没有对其直接进行解释,而是让读者去参考“吃闭门羹”的释义。
“闭门羹”是单义词,有的“V单+NP”语块中的NP不止有一个义项,如:
冷门 (~儿)?原指赌博时很少有人下注的一门,现比喻很少有人从事的、不时兴的工作或事业等。?见54页爆冷门。
爆冷门 (~儿)指在某方面突然出现意料不到的事情。
守空房 指丈夫长期外出,妻子一人住在家里。
“冷门”“空房”都分别具有两个义项,其第二个义项是与相应的语块对应的意义,都仅注“见语块”。
采用该类释义方式的其他NP还有“夜作”“天窗”“通关”“冷战”等。
4.用语块的意义解释NP
吃长斋 信佛的人长年吃素,叫吃长斋。
吹牛皮 吹牛。
上述NP都是用语块的意义进行释义。其中,“长斋”“牛皮”同时收录了相对应的语块“吃长斋”“吹牛皮”,而其余的NP,《现汉》未收录与之相对应的语块。值得注意的是,“长斋”与“吃长斋”释义完全相同。
上述第三、四种处理方式,即见语块与用语块解释NP,韩敬体(2001)称之为“以释语代释词”,并指出采用这种释义方式的NP,一般是难以释义或者独立性不强的词语。
四、对NP出条及其释义方式的改进建议
《现汉》“V单+NP”语块中NP的出条,基本上遵循了是否成词的原则,但是若NP只出现在语块中,那么NP是否还需要出条,或者其出现于语块中的意义是否还需要单列义项,对于NP的释义采用何种方式更为恰当,这些问题均有探讨的必要。
NP是否出条或者单列义项都与NP的独立性有关,即决定于NP除了可以与动词搭配构成语块以外,是否还可以单独使用,是否还可以与别的动词搭配使用。因此,对NP的处理并不能实行一刀切的方法,而应当根据NP的不同性质而采用不同的处理方式,下面分类进行具体分析。
1.NP不出条
(1)NP一般只出现在语块中,在词典中则不必出条。
一般而言,只出现在语块中的NP,《现汉》可不出条。对于这一问题,《现汉》在修订第5版时已经意识到,如《现汉》2002年增补本收录了“小差”和“开小差”:
小差 见702页开小差。(2002年增补本)
开小差 (~儿)?军人私自脱离队伍逃跑。?比喻思想不集中。(2002年增补本)
在2005版中删掉了“小差”,因为“小差”只能出现在“开小差”中(谢永芳2009)。虽然2005版做了一些改进,但是仍存在一定的遗漏。如:
打夜作 夜间工作;做夜工。
“夜作”作为名词时,一般只与动词“打”搭配使用,出现在“打夜作”这一语块中,因此,“夜作”作为名词不必出条,词典只需收录“打夜作”即可。
(2)有些NP本身可以单用,同时又与动词组成语块,但NP还未发展出与语块整体意义相对应的新义,那么可以不必为NP新增义项。如:
打折扣 ?降低商品的定价(出售)。参看1725页折扣。?比喻不完全按规定的、已承认的或已答应的来做。“打折扣”原义为买东西降价,后来引申为“不完全按规定的、已承认的或已答应的来做”,引申义是在原义的基础上整体引申而来的,虽然“打折扣”的意义发生了引申,但是“折扣”并未同步发生引申。因此,本文认为,不必为“折扣”新设义项。
除“折扣”外,“擦边球”(打擦边球[2])、“秋风”(打秋风[3])、“毛毛雨”(下毛毛雨[4])、“空房”(守空房)等也与之相类。
一般而言,《现汉》都未为这类NP单列义项,如:
拍胸脯 表示没有问题,可以担保。
“胸脯”在语块中并未发展出新的意义,因此,《现汉》并未为其单列义项。可见,《现汉》的处理不尽一致。
(3)有的NP为非独立成分,未发生词汇化,不能单独使用,因此不必单列义项。如:
远门 ?(~儿)离家到很远的地方去叫出远门。?属性词。远房。
“出远门”是在“出门”的基础上,嵌入“远”而形成的,“远门”实际上是一个非独立成分,与义项②的“远门”并不是一词多义,仅同音同形。在实际应用中,非独立成分的“远门”只能与“出”搭配使用,还未发生词汇化,不能单独使用。因此,我们认为,《现汉》应当收录“出远门”,同时取消“远门”的第一个义项,只列义项?即可,“远门”变为单义词。又如“海口”(夸海口)也是如此。
2.NP出条
具体可分为以下几种情况:
(1)随着“V单+NP”语块使用频率的增多,NP逐渐词汇化,《现汉》一般收录NP,但是释义应当采取直接释义的方式。如:
吃偏饭 在共同生活中吃比别人好的饭食,比喻得到特别的照顾。也说吃偏食。
“吃偏饭”是在“吃饭”的基础上嵌入“偏”构成的。虽然该类语块中的嵌入成分与动词、名词都没有直接的语义组合关系,但是有些非独立性成分在语块凝固的基础上又发生了词汇化,即随着语块的发展,由一个非独立成分发展成为一个独立的词。如“偏饭”。“偏饭”不仅仅可以与“吃”搭配使用,还可与“给”等动词搭配使用,单独使用的例子也很多。这表明,“偏饭”已具有独立的意义,发展成了一个独立的词。既然“偏饭”已经发展为一个独立的词,对“吃”的依赖性已经没有那么强,因此,《现汉》采用“见语块”这种释义方式略显不当。
对于“见”这一释义词的使用,吕叔湘先生(1958)做出了说明:“‘见’用于:(A)异体字。(B)成语第一个字不同。(C)只在一个合成词或成语内出现的单字。”若NP采用这种释义方式应当解释为:NP只出现在这一语块中。
对于单字,无论可否单用,都在《现汉》的收录之列,而对于双音节或多音节的语言单位,《现汉》收录的一般是独立的词或者词组,不能单独使用的多音节语言单位通常不在收录之列。若NP只能出现在某一语块中,不能独立使用,那么NP则不必出条,因此,“见”的使用与NP的出条存在相悖之处。其次,用语块去解释一个名词,语法性质不同,读者对NP的语义不能有一个清晰的把握。其三,“见语块”的释义方式不能彰显NP的独立性。因此,“见语块”的释义方式还值得商榷。笔者认为对于独立性很强的NP不应当采用这种方式,可以直接将“偏饭”释为“额外给予的照顾或者优惠的政策”。再如“哑巴亏”“倒好儿”都已经由非独立成分词汇化为词,都可以采取直接释义的方式。
当然,词典采取“见语块”这样的方式目的之一是,引导读者查阅NP与动词组成的更大的语言单位。鉴于此,在对NP直接释义后,再注“参看语块”,亦可彰显NP与动词组合而成的“V单+NP”语块仍是一种强势组合。基于此,“偏饭”释义可改为:
其他的NP如“洋相”(出洋相)、“后悔药”(吃后悔药)等都在《现汉》中出条,但是需要修改释义。
(2)有的NP本身是一个词,在语块的使用中,发展出了与语块整体意义相对应的新的意义,可单独使用,因此可单列义项,并采取直接释义的方式。如:
冷门 (~儿)?原指赌博时很少有人下注的一门,现比喻很少有人从事的、不时兴的工作或事业等。?见54页爆冷门。
爆冷门 (~儿)指在某方面突然出现意料不到的事情。
“冷门”在语块中的意思是“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情”,不仅可以出现在语块中,也可以单独使用,因此,对“冷门”也可以做直接的解释。又如“短见[5]”(寻短见)等。
(3)有的NP可以独立使用,但是与动词具有语义内含关系,也就是说,NP的语义包含了动词的语义。对于此类,NP出条,语块可不必出条。如:
“耳光”除了与“打”组成“打耳光”外,还可以与“扇”“抽”“吃”“挨”等搭配[6]。“扇”“抽”是“打”的下位词,都含有“打”的语义。而“吃耳光”“挨耳光”与“打/扇/抽耳光”的行为主体不同,前者的行为主体是动作的承受者,后者的行为主体则是动作的发出者。
虽然“耳光”被看作名词,但是“耳光”却承载了“打(扇、抽[7])耳光”的意义。“吃耳光”的实现是以“打耳光”动作的发出为前提的。因此,“吃耳光”中的“耳光”包含了“打”。即使“耳光”单用时,虽然“打”没有出现,但是已内含其中。“耳光”内含了“打”的语义,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名词,这使我们无法使用名词的释义模式对其释义,因此,可以借助语块进行释义。又如“牛皮”(吹牛皮)等。《现汉》用语块的意义解释这类NP,为了避免重复释义,相对应的语块一般不再出条。但是“牛皮”与“吹牛皮”同时出条,建议删掉“吹牛皮”。
《现汉》对“V单+NP”语块中NP处理的不一致之处,还可以从一些具有聚合关系的NP中看到,如“白饭”与“干饭”:
吃白饭 ?吃饭时光吃主食不就菜。?吃饭不付钱。?只吃饭而不干活(多指没有工作),也指寄居别人家里,靠别人生活。
吃干饭 光吃饭不做事,多用来比喻人无能或无用。
“
白饭”与“干饭”属类义词,且都与动词“吃”构成语块“吃白饭”“吃干饭”。但是《现汉》的处理却存在不一致之处。《现汉》并未为“白饭”增添新的义项,却为“干饭”单列义项?,必要性不大。
希望本文对现代汉语词典中“V单+NP”语块中NP的出条与释义有所助益。
附 注
[1]词的界定以《现汉》第5版为准,即《现汉》出条且标注词性的视为词,未出条或未标注词性的视为非词单位。
[2]《现汉》对“擦边球”的解释为:“打乒乓球时擦着球台边沿的球,后来把做在规定的界限边缘而不违反规定的事比喻为打擦边球。”未收录“打擦边球”。我们认为,应当收录“打擦边球”,把“擦边球”后半部分的释义删掉。
[3]“打秋风”中的“秋风”不必单列义项,“秋风”?的解释为“秋天的风”,为词组义,也可不收录,因此“秋风”不必出条。
[4]《现汉》没有收录“下毛毛雨”,当补收。
[5]《倒序现代汉语词典》将“短见”解释为“指自杀”,该释义较为准确。
[6]“耳光”与5个动词的搭配中,“打耳光”出现频率最高。
[7]“耳光”内含了使“耳光”产生的动作义,该动词可为“打”“抽”或“扇”。但在三个动词中,“打”与“耳光”的搭配频率最高,代表性最强,因此,下文只说“耳光”内含了“打”的语义。
1.韩敬体.语词兼释,小题大做——谈《现代汉语词典》的一种特殊的释词方式.∥中国辞书学会学术委员会.中国辞书论集·2000.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1.
2.吕叔湘.《现代汉语词典》编写细则(修订稿)(1958).∥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五十年.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3.谢永芳.《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对组合类“见/参看某”的修改.辞书研究,2009(6).
4.杨书俊.三音节“V单+X+N单”构词分析.汉语学报,2005(4).
5.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增补本).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6.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7.周荐.汉语词汇结构论.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