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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颇族文化中生命意识的沉淀*

2013-04-01杨丽宏

楚雄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景颇景颇族意识

杨丽宏

(德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云南 芒市 678400)

生命意识是作为一切事务的来源和基质的生命本体的外在化和客体化,是一种对于生存和生存价值的体认与感悟。一般来说,包括浅层次的生存意识和深层次的生命价值意识。就生命的本体而言,是指生命的物质形式和感情欲望;就生命价值而言,是指为了追求生命存在的意义与永恒而达到的生命理想境界。[1]生命意识反映了人们对生命的尊重,反映了对生命存在的觉知,反映了生命活动的认知,反映了对实现生命价值的追求。可以说,生命意识是构建和谐社会、实现理想幸福的根源。在我国璀璨的中华民族文化遗产中,蕴涵着丰富的生命意识的思想及内容,其中,景颇族风俗文化就沉淀了丰富的生命意识。

景颇族在民族发展的漫长过程中,创造了独特的民族文化,也铸就了自己深邃的民族精神。景颇族文化始终贯穿着景颇民族对幸福与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始终彰显着一种对生命、生活的探索与思考的民族精神。正如景颇人所言:“要像狮子一样英勇”、“勇于猎取的人得到猎物,勇于寻找真理的人得到知识”、“看不到美好未来的人不成器”。[2]正如景颇族诗人晨宏在《时光的河流》所写:我知道/在时光的河流上/我不过是浪花一朵/稍不经意/就会无声地消失/消失得不会惊动/一缕看不见的空气/但我并不自卑/因为一朵浪花/可以通过自己的晶莹/反映阳光的七彩/反映它对希望的追求。[3]无论是景颇族的口传文化、民风民俗、节日,还是景颇族的宗教、文学艺术等风俗文化,都表达着对生命意识的强烈诉求。

一、追溯生命之根源

景颇族创世史诗《勒包斋瓦》记载了自开辟天地起景颇先人的发展演变过程。诗歌中这样描述,天地出现之前,宇宙间只有一小团云雾,后来演变为一对天鬼。他们创造了天地、日月和星辰,生下了智慧的化身潘瓦能桑,后来宇宙分出了白天黑夜,创造了风雨雷电,出现了飞禽走兽,接着又创造了工具和武器。宁贯瓦作为英雄的化身诞生,他带领人们削山平地,种植庄稼,创造了美丽的河山。宁贯瓦的九个侄子嫉妒他,设法陷害他,宁贯瓦无奈之下呼风唤雨,将大地淹没。洪水退后,躲在木鼓中的两兄妹成亲并繁衍了后代,于是出现了人类。创世史诗《勒包斋瓦》从生命的诞生角度映射了人生命的来之不易,充分表达了人们对生命中艰难险阻的抗争。

景颇族的董萨文化堪称景颇族文化一大特色,它揭示了景颇族对生命根源的深刻理解。相传,董萨是“神鬼”的创造者,董萨将天地间的一切事物赋予人的形象,指出所有事物都是有灵魂的,董萨把风雨雷电、飞禽走兽、山川河流等的力量看作鬼神活动,为避免鬼神对人的危害,祈求鬼神的庇护,人要祭献鬼神。鬼神与人一样有善恶之分,因此人不仅要“献鬼”,还要与鬼神抗争,才能维系生命的存在。显然,董萨文化反映了当时景颇人民在大自然面前的无能为力,同时揭示了景颇人民与大自然抗争、与异族展开竞争的生存意识。董萨文化认为人是肉体与灵魂 (精神)的统一,生老病死只是肉体的终结,而人的灵魂 (精神)却是永恒的。董萨文化所折射出的不仅是对生命自然属性的尊重,也折射了人们对生命永恒的追求。董萨文化依然作为景颇族文化的核心,直到现在,景颇族老人死后,仍然要把他们的“灵魂”送回祖先居住的地方。在景颇族的葬礼后,还需要为死者举行一次送魂仪式,送魂之日,先由董萨念鬼,并杀牛、猪、鸡等作为祭品。仪式结束后,还要举行建坟仪式,在坟上搭一座圆锥形的草棚,棚顶插入一人形木刻,上面画有涂以火炭、红土、牛血 (猪血)的彩画,以示死者形象。景颇族的丧葬反映了对生命的尊重,体现了从实体生命向精神生命的升华。石锐在《景颇族原始生死观浅析》一文中指出,景颇族先民无不为死亡的问题所牵动,他们在探索宇宙、人生、自然及社会时都联系到这一问题。[4]生死成了一个不衰的思索命题,也就产生、形成了独特的景颇族原始生死观。原始生死观透视了景颇先民对生命根源的思考,也透视了景颇族先民对实体生命死亡的回归解释。

即使在今天景颇族的传统节日——目瑙纵歌上,竖立在目瑙广场上的“诗栋”(标牌)分阴阳 (雌雄),当中所绘制的是反映景颇族的迁徙路线和其他生产、生活的图案。举行大的“目瑙”庆典时都要先祭奠“木代”(太阳神),原因之一,“目瑙”舞来自太阳宫;原因之二,传说景颇族的祖先曾娶太阳女为妻,景颇人是太阳的子孙,“木代”与景颇族有渊源关系。因此,景颇族贵族 (山官)家一般都祭奠“木代”。“董萨”(祭司)要进行“目瑙斋瓦”,用特定的形式和祭词叙述天地的形成,万物的诞生,景颇人的渊源变迁史等,内容无所不包。他既包容了景颇人民生产生活、文学艺术、伦理情感及宗教的发展,也包容了景颇人民对生命之根源的追溯,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二、探寻生命之尊严

在景颇人的观念中,景颇族先民把世间万物赋予生命,万物与人都是平等的。他们历来把附邻的汉族、傣族称为大哥、二哥,认为是一家人,是一个祖先的后代,后来才分了家,尽管他们与汉族、傣族等民族语言不通,但在互相交往中都以兄弟姐妹相称。[5]这些观念在景颇族创世史诗《勒包斋瓦》中至今仍在延续,可以说,景颇族的观念始终贯穿着对生命的尊重。张英、赵毅在《试论德宏州民族文化传承中的“集体无意识”现象——以景颇族、阿昌族为例》一文中指出,创世史诗《勒包斋瓦》是古代景颇族人民关于宇宙的形成、开天辟地、山川治理、世界万物以及人类社会诞生的智慧与知识的结晶,至今保存较为完整,是“集体无意识”心灵传承的使然。[6]也就是说,在景颇族 “集体无意识”领域,牢固根植着尊重自己生命和尊重他人生命的意识。

石锐指出,景颇先民常常依靠想像在自身与外界自然之间建立直观的类比联系,对于生命与死亡的认识与对自然物的认识发生直接联系,反映了景颇族先民思维中人与动植物不仅交感互通,而且死亡与复生将影响着世界万物的繁盛。[4]实际上这是景颇先民对死亡的恐惧与缅怀的连结,在一定程度上诠释了景颇先民对生命尊严的重视,即使逝者已去 (回归),也要保持生者与死者 (鬼)的联系。

目瑙纵歌节是景颇族最为隆重也是最具特色的节日,他的由来有三个传说。其中一个传说这样描述:景颇族的创世人宁贯瓦的父母对宁贯瓦说:“我俩死后,你要举行丧礼目瑙,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变成大地,你也就能变成人,繁衍人类。”于是,宁贯瓦接受父母的旨意去太阳国学跳目瑙,在太阳国里,大家公推美丽的孔雀为目瑙舞的领舞人,孔雀不负众望,带领大家翩翩起舞,并悉心教会每个习舞者。宁贯瓦学成后,在人间也组织了目瑙舞会,他划定喜玛拉雅山脚为舞场 (相传即景颇族的发祥地),把目瑙舞的线路刻画在目瑙柱上,并规定领舞之人要戴上孔雀羽帽,以纪念孔雀的授舞之恩。从此,目瑙诞生了,并世世相传,延至今日。从这一传说可以看出,景颇人的目瑙纵歌不仅表达着感恩——生命的责任,也表达着对生命的热爱,还传达了对生命的享受。目瑙纵歌意为一起跳舞,意在使跳舞的人通过象征性的回旋舞步,回到祖先所在的地方。[7]目瑙纵歌由原始的宗教祭祀以祈求“木代”鬼保佑人畜平安、五谷丰登,发展至今已成为一种群众性娱乐活动,能有效增进人的身心健康,其内容和形式富于生活情趣、群众乐于参与,具有广泛的社会基础和全民族性,[7]反映了景颇人民对新生活和对未来的美好向往。

三、体味生命之存在

如前所述,目瑙纵歌是景颇民族对热爱生命、享受生命的一种表达,同时也是对生命存在的一种体味,蕴含了景颇民族的历史起源、宗教信仰、音乐、舞蹈和文化艺术,是景颇民族文化生活与情感生活的交融。景颇族向来重视生命的存在,就连新生儿出生取名都有讲究。景颇族家族新添子女后,要很快给孩子取名字,舂“畅枇同”送亲戚邻居和把婴儿胎盘埋在主人家中中柱的习俗,通常还要举行一个仪式以示孩子生命的诞生与存在。名字的获得主要是通过父母、长辈或者请村里的董萨打卦、占卜而来,名字一旦确定下来,就要请前来帮忙的老人为新生儿祝福,念吉利语。[8]从景颇族取名习俗不难看出,景颇民族对生命存在颇为重视,预示着景颇民族对人如何生存、生存价值的思考。

在景颇族的民俗文化中至今传承着“男人背长刀”、“女人背背萝”的传统,景颇族15岁以上至60多岁的男人,个个背长刀。他们上街、串亲戚、下地劳动、逛山等身不离长刀,景颇谚语说“男人不背长刀,路都不会走。”相传很久以前,景颇族主要是刀耕火种,没有长刀不方便。一天,一个叫劳道炯的青年人得到了一把宝刀,一天能砍49个岭岗和49个山洼。山官为了得到这把宝刀,想方设法害死了劳道炯,劳道炯被害惹怒了洪水,洪水把山官淹死,山官死后变成了一个取心鬼。从此,景颇男人为纪念劳道炯,防止取心鬼来取心,每个男人随时随身都背着一把长刀。虽然只是一个传说,但“防止取心鬼取心”乃是对生命存在的尊重,是对存在价值的诉求。与景颇族男人背长刀一样,景颇族女性也保留着“背背萝”的独特习俗,上街、劳动、串亲戚人人背背萝,主要用来背各种物品。出嫁女儿带来一定彩礼后,主人家会给女儿家一个背萝,再放入长刀、裙子和三脚架等,以此支持出嫁女儿回家后好好劳动、好好过日子。换句话说,背萝所承载的不仅仅是生活物品,也承载着如何生存、生存价值和生命意识。

景颇族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多种风俗节日,除目瑙纵歌节外,还有新米节、能仙节、采花节等,是景颇民族享受生活、追求新生活的体现。首先,景颇族过新米节时不再祭鬼,而是邀请亲戚、朋友、邻居来家聚在一起品尝各种美味食品,享受美好生活,交流生产经验和技术,畅谈生活目标。可以说,新米节完全是景颇人民体味生命存在的方式,具有享受美好生活、开启美好明天的重要作用。其次,能仙节 (ningseng poi)系景颇支的称谓,载瓦支称“半增促 (意为栽花桩)”,是景颇族的传统节日,每年山花浪漫的春天举行。节日里,男女青年穿上节日的盛装,佩带各种的装饰品,聚集在一起,进行民歌、射击、打弹弓、刀舞等比赛。在歌舞会上,青年人谈情说爱,挑选意中人,老年人谈古论今,讲述美丽动人的传说故事。再次,景颇语称采花节为“思鲜鲜”或“吉达”、 “宁打”等,一般在春节期间举行。届时,同寨或邻寨的青年男女相约在一起,带着粑粑丝、米饭、鸡蛋等食物,一同上山找一适合玩耍的地方,大家唱歌跳舞,说笑嬉闹,举行打“炀碟”等各种游戏。情侣们则谈情说爱、互赠礼物,其余男女老少,则每人出些酒肉等食物,共同聚餐。老者唱歌给年轻人听,歌词多为吉利之语。饭后,大家唱歌跳舞,一同玩乐。不论是新米节、能仙节还是采花节,都体现了景颇民族享受、追求和创造美好生活的愿望,承载了景颇民族对生命存在的真实体味。

四、升华生命之价值

景颇族主要居住在海拔1500米至2000米的山区,长期以来与大自然的交流缔造了颇具特色的景颇文化,具有感应天时、与自然相亲、拙朴、欢乐的文化特色。[9]景颇族在同大自然搏斗的过程中,形成对人与自然和谐的追求,增强了民族凝聚力,升华了景颇人的生命价值。景颇民族对幸福生活有着强烈的追求,他们团结互助,勇于探索。尤其是景颇人民在反抗英帝国主义、日本帝国主义的入侵中,团结一致、英勇顽强、前仆后继,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为祖国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景颇人民置个人生命于不顾,从中华民族、国家的高度出发,实为生命价值的升华。

景颇民族的风俗文化并非是孤立的,而是情系祖国、情系民族的。景颇族民歌《今日的新太阳》[2]这样唱:共产党,今天的新太阳/照在景颇的高山上/照在景颇的竹楼上/照在景颇的心窝上/景颇人种上了坝子的好田/金黄的谷子背不完/脱掉旧衣裳/换上新新的花衣裳/小伙子的长刀更亮了/姑娘的筒裙更好看了/幸福的生活/像淌不完的泉水/像绕不完的线团。其反映了景颇人民对新生活的热爱,对新生活的追求,对生命价值的升华。这实际上是景颇人民对创世史诗《勒包斋瓦》中所描述的生命永恒的升华,将生命价值系于民族、系于国家。

景颇族风俗文化中的生命意识,正如尼采的这句名言:“我想给世人教以生存的意义:这就是超人,从人的乌云中发出的闪电。”[10]诚然,在景颇族风俗文化中,对生命意识的沉淀亦有消极的方面。其一,景颇民族将无法超越的自然现象归于“鬼”,表现出无能为力并以祭祀来化解,具有一定迷信色彩。其二,粗放的农耕经济和采集经济使景颇族在一定时期内尚保留着自给自足的思想观念,因而制约了景颇族对生活目标、发展目标的追求,[11]局限了生命意识的培育。其三,原始宗教信仰的“宿命论”可能助推了“读书无用论”观念的形成,[11]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对美好、幸福生活的追求。总之,景颇族风俗文化中沉淀了深厚的生命意识,既有对人与自然和谐的思考,也有对自然力的崇拜;既有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也有安于现状的消极观念;既有生命价值的升华,也有宿命主义的倾向。因此,在景颇族文化传承中应着力培育积极的生命意识而摈弃消极的生存观念,以继承、发扬和创造优秀的民族传统文化。

[1]周国平.人文讲演录 [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6.

[2]龚佩华,陈克进,戴庆夏.景颇族 [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

[3]晨宏.我从远山来 [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4.

[4]石锐.景颇族原始生死观浅析[J].云南民族学院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6).

[5]郭老景.景颇族风俗文化 [M].潞西:德宏民族出版社,1999.

[6]张英,赵毅.试论德宏州民族文化传承中的“集体无意识”现象——以景颇族、阿昌族为例 [J].学理论,2010,(28).

[7]卫锦华.浅析景颇族“目瑙纵歌”的文化传承价值 [J].搏击·武术科学,2007,(6).

[8]付元元,赵本红.浅析景颇族人名文化[J].传奇·传记文学选刊·理论研究,2011,(10).

[9]马建武,林萍,陈坚,等.景颇族居住环境及文化分析 [J].北京林业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03,(1).

[10]王北生.论教育的生命意识及生命教育的四重构建 [J].教育研究,2004,(5).

[11]赵科,杨丽宏,孙丽婷.景颇族、汉族初中生心理韧性与主观幸福感比较[J].保健医学研究与实践,2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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