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词家有校勘之学”——评《晚清民国词籍校勘研究》的学科开拓意义
2013-04-01刘兴晖
刘兴晖
(广东第二师范学院 中文系,广东 广州 510275)
晚清民国时期,校勘唐宋金元词蔚然成风,珍本孤本由不易得见而成为常见之本,为词学文献的广泛传播和现代词学的兴盛奠定了基础。龙榆生先生曾在《清季四大词人》一文中盛赞王鹏运、朱祖谋的词籍校勘之功:“而后词家有校勘之学,而后词籍有可读之本”。[1]但遗憾的是,作为晚清民国词学“四盛”之一的词籍校勘,并没有如龙榆生所希望的,在现代建立起词学分支学科。即如被认为是校勘之学渐趋完善的发端:有二百六十卷、“词学史上最伟大”的《彊 村丛书》,从严格意义上而言,也仍然只能称作是词籍校勘之业全面繁盛的标志。这一株“花外”的芸草也一直生长在幽圃中,少有人关注。这与词籍校勘及校勘之学的研究难度有很大关系。词籍校勘需要运用音韵学、文字学、训诂学、文化学等多种学科知识,而作校勘的校勘,校勘的研究,其难度更逾于此,且有“或嫌细碎”难成巨帙之忧。王湘华教授不避繁琐枯燥,增删六载,辨异同,定是非,成《晚清民国词籍校勘研究》。[2]在经史校勘理论之外,作词“别是一家”的研究,明确了词籍校勘学的学科概念和研究方法,弥补了这一领域的研究空白,从而真正使得“而后词家有校勘之学”,具有积极的学科开拓意义。
自觉意义上的词籍校勘始自吴中声律派的戈载、杜文澜。王鹏运在戈载“校正误”、“参证法”、“校异法”,杜文澜“以后人所存完备之词校前贤之词”、“以后人所作相同词调之作证唐宋人之作”等校词法基础上提出了系统的“校词五例”,取戈、王之所长,纠正了校词过程随意窜改原文的习气,成为晚清民国时期广为奉守的校词法。朱祖谋进一步补充而成校词七例。作者从词学流派演变和词坛风会转变的角度,辨析从吴中声律派到临桂词派、同光派的发展脉络及其观念异同,梳理词籍校勘与版本、目录学之间相生相成的发展过程。从清代词史的宏观角度,指出吴中声律派和常州词派中期如周济等对晚清民国词籍校勘的影响。以清中叶以来对梦窗词的推崇作为词籍校勘兴盛之关捩,将梦窗词集的校勘作为晚清民国词籍校勘发生发展的契机。在梦窗四集得到全面校勘整理后,东坡乐府、稼轩长短句,花外集的校勘也在晚清民国时期次第完成。其中吴、辛、王三家本周济在《介存斋论词杂著》中所倡导的学词从入之径,而校勘者授人以渔的良苦用心与词坛风会也清晰可见。作者通过将校勘者对典籍的选择与词学流派的主张相联系,在复杂细密的校勘之法和校勘实例中,洞察晚清民国词籍校勘发展及兴盛的背景和原因,使读者能够清晰地瞭 解其推动力之所在,不仅能“入乎其内”,而且能“出乎其外”。
作者以扎实的文献文本阅读为基础,做了一系列翔实的个案研究,列举了如王鹏运、朱祖谋、易大厂、朱居易、王国维、周泳先、赵万里等的校勘实绩和实例,如辨讹误,校倒文,补阙漏、校词律、校宫调、校平仄、校过片、辑遗佚等,并一一进行对比、分类。确定每一位词籍校勘者在词籍校勘学上的地位和意义,由对校勘之业的呈现提升为对校勘之学的总结,归纳词籍校勘的技能、原则与方法,区分词籍校勘与经史校勘之差异。在陈垣《校勘学释例》中归纳的汉语古籍校勘四例基础上,总结出词籍校勘五法:本校法、对校法、他校法、理校法以及依律校词法,并将“依律校词法”确立为词籍校勘的本色当行之法。以个案研究为主线,以群体研究为辅线,关注“同好”、“师徒”之间的合作,而在同好、师徒之外,又特别注意到女性参与的情况,如父女、夫妇、女弟子与先生合作的词籍校编,为女性词学研究拓展了新的视野和领域。从学缘和传承上,提出“以朱祖谋为核心的词籍校勘学术圈”的论说,实际上确立了以晚清四大家为圆心的民国词籍校勘之业的学缘和师承关系。作为这一时期词籍校勘的最高成就,朱祖谋校勘的《彊 村丛书》广搜博采,校雠精审,是本书的研究重点。作者通过对其校勘方法、原则、义理、校记的分析,肯定其在校勘之业上的重要建树和地位,其后“校雠乃有专家”,也成为清末词学“臻于极盛”的标志。以此为核心,列出了吴昌绶、陶湘、易大厂、刘毓盘、陈匪石、龙榆生、赵万里、周泳先、乔大壮、杨铁夫、朱居易、夏承焘、唐圭璋等词籍校勘群体,对民国词人群体研究和民国词史的完整建构有着积极意义。
作者并不把晚清民国词籍校勘和校勘学作为一个独立的现象或“绝缘”的学科来分析,而是联系近邻学科和近缘学科,关注词学文献基础工作与词学批评的相互促进作用。以“双向互动”来总结晚清词籍校勘与词学昌明之间的关系,精辟地指出词籍校勘对晚清民国词学发展的意义。将词学研究与文献学、文化研究相结合,把研究对象放在近代历史文化的具体语境中,又以详细具体的数据和例证来生动地还原这种语境下的文学生态现场。如通过整理《中国近代古籍出版发行史料丛刊》,来观察近代读者、书商对词籍需求的大概面貌;对比晚清民国词籍种数及几部有影响力的词籍在各书局、书坊书目中出现的频率,来管窥晚清民国词籍的生存状况;通过对词籍文献典藏区域进行归纳,来突出词学分布的地域性;从印刷出版发行的数量及具体书目来概览晚清民国词籍的接受状态,等等。仅以晚清民国词籍校勘者所依据词籍校勘资料为例,作者就列出了词集、类书、诗话、词谱、史志、谱牒、诗词注释、和作、笔记、小说、书画题跋、石刻文字等十数种类型,充分展现了晚清民国词籍校勘之业广博与渊深的特点。在文学思潮上,指出词籍校勘的方法原则,与梁启超“以近代科学方法”融会传统考据学,胡适以实证主义与清代朴学相结合的主张是契合一致的。指出朱祖谋的“以疑出校法”就可堪称与胡适“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相互呼应,体现出鲜明的近代特色。这些由点而面、由典型而至整体的论述和分析,都显示出对晚清民国历史及文化、文学发展概貌的整体把握,避免了偏执一端、不见整体的弊端。
作者在肯定晚清民国词籍校勘实绩的同时,也指出了晚清民国词籍校勘中存在的缺陷和瑕疵。附录部分为晚清民国词籍校勘系年和作者数年来披阅翻检所得的校勘札记。札记就晚清民国词籍校勘中一些未能解决的难点、疑点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解答和判断,作了“定是非”的工作。虽为札记,但作者秉持存真复原的原则,表现出对五种词籍校勘法的熟练运用和分寸之间的把握,为后来治此学者提供了方法论上的借鉴,也见出作者的深厚积淀。这种实事求正、不务虚言的治学态度,正是晚清民国词籍校勘得以发展和兴盛的根本和基石。正如彭玉平先生在序言中赞此题“得其人也!”作者数年来沉潜涵泳,形成与校勘学相一致的严谨务实的治学方法和治学态度,正是这种“不隔”的研究,建构出了一个建立在晚清民国词籍校勘成就基础之上的词学分支学科:词籍校勘之学。
[1] 龙榆生. 清季四大词人[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8:225.
[2] 王湘华. 晚清民国词籍校勘研究[M]. 长沙: 岳麓书社, 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