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称呼语语码转换探析——基于语域理论*
2013-04-01宋改荣
宋改荣,李 敏
(西安理工大学 人文与外国语学院,陕西 西安 710054)
一、引 言
称呼语是传递给交际对象的首要讯息,且在言语交际中起着重要作用。根据场合、话题、心理等因素,对同一对象的称呼是不同的。称呼的转换主要有两种情况:某个确定的说话者和某个确定的听话者在某一次交谈过程中使用了与往常不同的称呼;某个确定的说话者和某个确定的听话者在同一次交谈过程中使用了不同的称呼[1]。
Wardhaugh指出语码转换是语言接触中普遍的现象。语码是指人们进行交际的任何符号系统,它可以是一种语言,也可以是一种方言、语体或语域[2]。1972年,Blom & Gumperz区分了两种语码转换:情景型语码转换和隐喻型语码转换。从广义上讲,称呼语也属于语码的一种,所以我们可以将语码转换的理论应用于称呼语转换的研究[3]。称呼语的转换分为情景式称呼语转换和喻意式称呼语转换。情景式称呼语转换主要指在语言外因素如时间、地点、话题、交际正式程度及参与者之间的关系影响下的称呼语的转换;喻意式称呼语转换一般是指说话者意图改变话题、交际的语气或者调节人际关系而进行的称呼语的转换[4]。
本文从功能语言学语域理论的角度,即语场(field)、语旨(tenor)和语式(mode)三方面探析称呼语语码转换。《红楼梦》可谓是称呼语的“大观园”,本文以其为语料,选取其中称呼语语码转换的例子进行阐述。
二、语域理论
Halliday于1964年首次提出语言环境中的三个因素:范围(field)、方式(mode)和风格(style),并在1978年将话语风格改为基调(tenor)。这三个因素之间没有层次之分,而是相互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最终Halliday于1985年系统提出语域理论,指出语域理论包括语场(field)、语旨(tenor)和语式(mode)三要素;语域是这三个因素组成并产生的语义集合[5]。语场是指语言活动发生的建构场景或语言活动的内容,即话语范围,它反映了语言使用者的目的,也就是立言的意旨;语旨或称话语基调,是指参与者之间的关系;语式即话语方式,反映了交际主体对交际媒介的选择以及人们在交际过程中通过何种方式以传递意义。语域的三种变项可以揭示语言的功能与形式之间的关系。
综上所述,情境型称呼语转换、喻意式称呼语转换这两类称呼语转换与语场、语旨及语式是有共同之处的。本文立足语域理论对这两种称呼语转换类型进行阐释,目的是使人们在交际活动中灵活有效使用称呼语,且达到好的交际效果。《红楼梦》中交际者根据话题、参与者目的、心理因素或感情色彩等,对同一人物有不同的称呼语换称,从而实现其交际目的且达到了较好的交际效果。本文选取《红楼梦》为语料,从语场、语旨和语式三方面探析其称呼语语码转换。
三、语域理论对《红楼梦》称呼语中语码转换的探析
(一)语场对《红楼梦》称呼语语码转换的探析
Halliday提出,语场是一种社会交往活动,是话语在其中发挥功能的整个事件以及说话人或写作者有目的的活动[5]。换言之,语场是指参与者所从事的活动或者在社会交际过程中所发生的事件。语场包括言语主题、发生的事情和参与者的交际目的等[6]。
例1.(林贾逗趣,林因金玉之说问贾是否有‘暖香’。)
宝玉见问,一时解不来,因问:“什么‘暖香’”?黛玉点头叹笑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宝玉方听出来。宝玉笑道:“方才求饶,如今更说狠了。”说着,又去伸手。黛玉忙笑道:“好哥哥,我可不敢了。”……黛玉按着宝玉笑道 :“我把你烂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骗我呢。”[7]119-120——《红楼梦》第十九回
例2.(贾林共读《西厢记》)
那一日正当三月中浣,早饭后,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林黛玉)薄面含嗔,指宝玉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7]142-143——《红楼梦》第二十三回
例3.(林与贾闹口角,贾向林赔不是。)
林黛玉心里原是再不理宝玉的,这会子见宝玉说别叫人知道他们拌了嘴就生分了似的这一句话,又可见得比人原亲近,因又撑不住哭道:“你也不用哄我。从今以后,我也不敢亲近二爷,二爷也全当我去了。”[7]190——《红楼梦》第三十回
由于主题的不同,上述三例中林对贾的称呼语转换属于情景型语码转换。例1中林与贾在嬉闹,为不让林睡出病来,给林讲故事。两人的气氛是融洽的,虽提到薛宝钗,但林并无醋意。林黛玉称呼贾宝玉为“蠢才”、“好哥哥”、“你烂了嘴的”,这些称呼虽都是戏谑的称呼,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例2中贾林共读《西厢记》,正值他们情窦初开。贾对其中词句的引用,虽惹恼了林,林称其为“你这该死的”,但却是温柔的责备。例3中贾林为张道士提亲事闹别扭。宝玉砸玉,黛玉剪穗。宝玉向黛玉道歉,黛玉有意疏远宝玉,遂使用“二爷”这一下人称呼主人的称呼。随着主题的改变,林对贾的称呼也发生了换称,很好地表达了两人感情的变化且实现了交际者不同的目的。
可见主题的不同,对同一人物的称呼也随之发生变化。在日常交际活动中,若谈话主题不同,我们可变换称呼语,以表达不同的感情色彩及目的。
(二)语旨对《红楼梦》称呼语语码转换的探析
Halliday认为,话语基调,又称为角色结构,指参与了交际的主体以及其本质、地位与角色,也就是说,交际活动参与者之间存在怎样的角色关系,包括永久性的与暂时性的,以及他们在交际活动中所承担的角色及所涉及的一切复杂的社会关系[5]。简而言之,语旨指参与者之间的关系,包括参与者的社会地位,以及他们之间的角色关系。
例4.(元春省亲回荣国府,贾政帘外问安。)
又有贾政至帘外问安,贾妃垂帘行参等事。又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贾政亦含泪启道:“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外,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贾妃亦嘱“只以国事为重,暇时保养,切勿记念”等语[7]108。——《红楼梦》第十八回
封建社会遵从贵贱有等、三从四德、长幼有序的伦理道德。称呼语往往带有明显的等级差别或者身份规定性。此例中元春是贾政的女儿,但因其特殊身份——皇上的妃子,所以贾政称呼女儿为“贵人”、“贵妃”,而称自己为“臣”、“政夫妇”、“臣子”。贾政和元春之间的关系,虽是父女,但由于双方的社会地位及身份的转变,贾政在称呼语的使用上遵循了明显的等差有序的封建伦理规则。此例中称呼语转换是由于双方之间的社会地位引起的,属于情景型称呼语转换。语旨在此例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例5.(贾琏送林黛玉探望林如海之后返回,与王熙凤见面。)
(凤姐)见贾琏自远路归来……(对贾琏)便笑道:“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赐光谬领否?”[7]91——《红楼梦》第十六回
贾琏远路归来,夫妻见面。王熙凤对贾琏的称呼体现为“国舅老爷”、“大驾”,而称呼自己为“小的”。此例也发挥了语旨对称呼语语码转换的影响。此例中情景型称呼语转换的使用,使贾琏和王熙凤之间的关系由夫妇变为“主仆”。这既活跃了气氛,拉近了交际者之间的距离,又创造了幽默的效果。
以上称呼语转换是由双方之间的社会地位或角色关系引起的,属于情景型称呼语转换。
例4和例5两个例子较好地表现了语旨是如何影响称呼语使用的。在日常交际活动中,根据交际者双方的社会地位、角色关系等,我们可灵活运用称呼语语码转换此种交际策略,从而使交际活动顺利进行。
(三)语式对《红楼梦》称呼语语码转换的探析
Halliday认为语式表明了语言起什么样的作用。也就是说,语式主要指语言在交际过程中起到的作用以及它在语境中的功能,包括交际的渠道以及修辞方式[5]。简单而言,语式可以看作交际的形式、交际渠道或媒介,即口头交谈还是书面沟通[8]。下面选取的例子体现了语式。
例6.(宝玉参禅,黛玉、湘云和宝钗逗趣他。)
三人果然都往宝玉屋里来。一进来,黛玉便笑道:“宝玉,我问你: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宝玉竟不能答[7]135。——《红楼梦》第二十二回
此例中简短一句话,林黛玉频繁转换对贾宝玉的称呼,由“宝玉”、“你”到“尔”,称呼语语码转换的风格随之发生变化,由口语随意体向书面正式体转变。语式包括语言交际的渠道,而此处口语体向书面体的转变正体现了语式在交际过程中起到的作用。此处的称呼语转换类型为喻意式称呼语转换,其作用是拉近彼此的距离,缓和与宝玉的关系。
儿化音的运用使语言更悦耳、更生动活泼,是艺术美化的语音修辞。《红楼梦》出现了很多儿化现象,在称呼语上得到了有效体现。儿化的使用比较自由,且能表现很强的感情色彩。《红楼梦》中有时贾母称呼凤姐为“猴儿”、薛宝钗称林黛玉为“颦儿”,均表现喜爱之情。称呼语儿化现象属于喻意式称呼语,表述了交际者的思想感情。《红楼梦》中儿化在称呼语语码转换的运用,对于交际也起到了很好的辅助作用。
简而言之,在交际活动中,我们可灵活运用语式的各种方式,以适合各种交际场合。
四、结 语
本文从语域理论的语场、语旨及语式三方面,结合《红楼梦》中称呼语转换的例子进行阐述。通过分析可知,语域理论对称呼语转换的使用具有较大的作用,如可以拉近或疏远交际者的距离、表达不同的感情色彩等[9]。交际者可根据语场、语旨及语式的变化,在日常交际中采用恰当的称呼语语码转换的交际策略,达到理想的交际目的。
[1] 卫志强.称呼的类型及其语用特点[J].世界汉语教学,1994(2):302.
[2] WARDHAUGH R.An Introduction to Sociolinguistics[M].Oxford:Basil Blackwell publishers Ltd,1998: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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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
[8] 陈艳芳.基于情景语境分析《我们仨》中的语码转换[J].湖北社会科学,2010(9):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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