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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时期江南地区“五显神”崇祀考

2013-03-31

关键词:五通临安四库全书

万 里

(湖南省社会科学院宗教文化研究中心,湖南长沙 410003)

南宋时期江南地区“五显神”崇祀考

万 里

(湖南省社会科学院宗教文化研究中心,湖南长沙 410003)

“五显神信仰”是一种历史悠久、传播地域广泛的民间俗神崇拜。“五显神”原为宋代徽州婺源的一个地方民间俗信神灵,后来在南宋皇室及部分官吏的推崇下,被引入佛教寺院供奉崇祀;宋元以降,又演变为道教的神灵而得到广泛的崇拜。然而,宗教界及学术界关于“五显神信仰”的研究还非常之少,因此,关于历史上五显神产生的时间、神源、信仰分布状况、与民间俗神“五通神”信仰之关系、与佛教“五通仙人”等信仰之关系以及历史演变情况等,还十分模糊,有些论述似是而非。本文对南宋时期江南地区关于“五显神”的信仰崇祀状况进行考述,以求廓清相关史实。

南宋时期;江南地区;五显神;崇祀考

2012年12月初,由江西省道教协会和台湾中华五显大帝庙宇发展协会主办、基隆天显宫承办的“首届中华五显大帝信仰文化交流暨研讨会”在台湾基隆的天显宫举行。这次盛会引起了海内外宗教界及学术界的关注,也引起了人们对五显神信仰的历史及现实状况的关注。然而,笔者检索文献后看到,宗教界及学术界关于“五显神信仰”的研究还非常之少,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至今还不到10篇文章讨论或者仅仅是涉及到这种信仰。因此,关于历史上五显神产生的时间、神源、信仰分布状况、与民间俗神“五通神”信仰之关系、与佛教“五通仙人”等信仰之关系以及历史演变情况等,还十分模糊,有些论述似是而非。笔者拟就所见资料对此进行分别考述,本文先讨论南宋时期江南地区关于“五显神”的信仰崇祀状况。

民间对“五通神”的信仰可以追溯到唐代之前,但对“五显神”的信仰则是从宋代开始。靖康之乱发生后,赵氏王朝建都于临安(今杭州),是称南宋。建都之后,临安的人口地域族源结构发生变化,各个地域,尤其是原东京(今开封)及临安周边地域的移民寓流临安,带来了各自原居地的地方俗神信仰;由于安定社会的政治需要,一些官吏也有意识地将某些“显现灵异”的地域俗神信仰引进临安,其中就包括原为徽州婺源(今江西省婺源县)的地方民间俗信之神灵“五显神”。由于民间信仰的杂乱性,早在之前各地已有之“五通神”信仰也在临安等地流行,部分也混杂进“五显”信仰之中;加之较之于北宋某些帝王崇信道教,南宋的帝王对佛教尤为重视,佛教寺院遍布江南,佛教的“五通仙人”信仰也混入其中。除了部分有识之士外,一般人,尤其是普通民众,对这些神灵的神源不是十分清楚,因而有部分祭祀五显神的庙宇,也混杂进了对“五通神”或“五通仙人”的信仰,从而导致了对五显神神源的模糊。关于“五显神”与“五通神”及“五通仙人”信仰之间的关系较为复杂,将另文讨论,这里主要讨论南宋时期较为确切之“五显神”信仰在江南的流布情况。

南宋潜说友在《咸淳临安志》中对南宋时期临安府的俗信神祠的分布情况进行了归纳介绍。他将所有俗信神祠划分为四类,即古神祠、土俗诸祠、东京旧祠及外郡行祠。所谓“古神祠”,指的是人们对自远古讫汉魏以降早已被民众乃至帝王崇信祭祀的一些祠祀神灵,如大禹庙、周赧王庙、防风氏庙、申将军庙(春秋末期楚国大夫白公胜)、汉留侯祠(汉张良)、汉萧相国祠(汉萧何)、周绛侯庙(汉大将绛侯周勃)、显忠庙(汉大将霍光)、福德衍庆真君庙(三国吴国大将吕蒙)、曹王(曹植,即曹子建)庙等。“土俗诸祠”指的是临安民间旧有之俗信神灵,如显应庙、翼灵庙、旌忠庙、金华将军庙、广福庙、三将军庙、嘉应公祠、通应侯祠、护国天王堂、玉仙堂、石姥祠、吴客三真君庙、清元真君义勇武安王庙、华严菩萨庙、半逻老人庙、覇王庙、会灵护国祠、灵休庙、真圣庙、半山七娘子庙、苏将军庙、尚将军庙、义桥前后庙、灵应庙、奉王庙、福济王庙、济惠二王庙、白龙王庙、黑龙王庙等,这些都是当地民众俗信的神灵,部分被南宋官吏奏请朝廷加封。“东京旧祠”指的是原为北宋京师东京民间俗信崇祀的神祠,随着南迁民众的进入而在临安重新修建的,如“惠应庙,即皮场庙,为原东京显仁坊皮场土地神祠,南渡初有商立者携其像至杭,舍于吴山看江亭,因以为祠。都人有疾者祷必应,盖以其为神农云”;“二郎祠,旧志云东京有祠,即清源真君”等。“外郡行祠”指的是供奉上述三类之外之从各地传入或引进的地方民间俗神的神祠,如东岳庙、广惠庙、仰山二王庙、显佑庙、灵顺庙、顺济圣妃庙、广灵庙、梓潼帝君庙等,其中灵顺庙“即婺源五显神祠,于近郊者凡七:一在南高峰顶荣国寺,岁久颓敝。景定间(1260~1264),太傅平章贾公捐资葺而新之。咸淳六年(1270),安抚潜说友即庙后拓地创华光楼,旁为射亭,为角抵台,又辟山径而夷之,以便登陟。是岁,都人瓣香致敬者咸趋焉。一在北高峰,为景德灵隐禅寺,嘉定六年重建,咸淳七年毁,见(现)议经营。一在钱塘门外九曲城下,绍兴间建。一在钱塘县调露乡,端平二年(1235)建。一在候潮门外瓶场湾。一在候潮门外椤木教场之侧,端平三年重建。一在钱塘县徐村新石塘,旧有小祠,淳祐九年江潮冲激,里人乞灵其下,遂相与治新之”。①由此可见,祭祀“五显神”的灵顺庙并非临安原有之“土俗诸祠”,而是供奉崇祀“外来神灵”的神祠,即所谓“外郡行祠”。“行祠”指的是帝王临时驻跸的场所或神灵临时驻跸的祠堂,就神灵崇祀而言,这是为了与某神灵的原居(驻)地或导源地而特意区分和明确的。例如东岳大帝原为泰山神灵,历史上各地大都修建有东岳庙(宫),各地所建均为“行宫”,南宋临安的五显神祠灵顺庙也是如此。这从潜说友对临安府下辖各县之五显神庙分布情况的介绍中可以看到,如“富阳县……五显王行祠,在永宁寺后”。②值得指出的是,前述潜说友罗列的七所“灵顺庙”,并非当时临安祭祀五显神祠庙的全部,而仅仅只是罗列了“近郊者凡七”,在城内外,还有一些类似的场所,只是某些处所已经有所变迁,有些则脱离了“民间神祠”的范畴而被改为佛教的寺院庵堂但保留了“五显神”的祭祀场所,或者成为某所佛教寺院的组成部分,如城区内的“宝山院,在旱河头,嘉泰间建,绍定间郑丞相清之重建,奉五显祠”;③“圆通禅庵,在皃门,元(原)系五显行祠,宝祐二年创观音殿、五显殿、方丈云堂等屋,又于路旁建施水亭”。④而作为前述临安七所供奉五显神祠之一的“自南山净慈(寺)至龙井”之间的南高峰荣国寺,由于兼具民间神祠及佛寺两种功用,而被为潜说友反复提及:“天福间建,元(原)系塔院,奉白龙王祠。宝祐五年,福王捐施重修,请富阳废寺额。咸淳六年,安抚潜说友创造华光宝阁,门庑斋堂亭台等屋一切整备,且拓径以便登陟,又买官田二百亩为僧,供有五显。”⑤

潜说友(1216~1288)字君高,号赤璧子,缙云(今隶属浙江省丽水市)人。南宋淳祐元年(1241)进士,官至代理户部尚书,封缙云县开国男。从《咸淳临安志》记载可见,潜说友是极力推崇五显神信仰的官吏之一。他除了在荣国寺“创造(供有五显的)华光宝阁,门庑斋堂亭台等屋一切整备”外,“且拓径以便(香客)登陟,又买官田二百亩为僧”,因而才有“都人瓣香致敬者咸趋焉”的盛况。从潜说友的记述中还可以看到,南宋后期,五显神灵的崇拜已经开始与佛教信仰相混杂,才会有将佛寺改为五显神祠的现象,如前述临安城区内的“宝山院”;或者在原有的佛教寺院庵堂中增修五显神祠,如前述圆通禅庵、荣国寺、景德灵隐寺等。尤其是荣国寺内所建“供有五显”的为“华光宝阁”,更直接与佛教之“华光”崇信相糅杂。值得注意的是,记载增设有“五显行祠”的“景德灵隐禅寺”,为南宋时期的皇室功德寺院,宋建都临安后,宋高宗与宋孝宗经常幸驾灵隐寺,主理寺务,并挥洒翰墨;该寺院的住持由朝廷直接延请(任命);宋宁宗嘉定年间(1208~1224),该寺院被品第为江南禅宗的“五山”之一。更值得注意的是,记载增设有“五显行祠”的“宝山院”,为“宋孝宗潜邸也,光宗、宁宗皆诞于此”。⑥在这样重要之处所增设五显行祠的行为,如果没有得到皇室的首肯,是不可能的,可见临安的五显神崇祀一定得到了皇室的认可与支持。

《咸淳临安志》所述将“宝山院”重建改“奉五显祠”的郑清之(1176~1251),初名燮,字德源、文叔,别号安晚,庆元道鄞县(今浙江宁波)人。嘉泰二年(1202)进士。历官光禄大夫,左、右丞相,太傅,卫国公(齐国公)等。淳祐末年,元兵大举侵宋,郑清之进《十龟元吉箴》劝帝励精图治,未能实施,而后退仕隐居。谥忠定。著有《安晚集》六十卷。他也是当时极力推崇五显神信仰的重要人物之一。

记载南宋时期临安之五显神祠及其祭祀信仰情况的,还有许多其他的文献,如南宋遗民周密撰《武林旧事》云“荣国寺有白龙祠、五显祠,险峻甚于北峰。中有坠石。相传云昔有道者镇魔于此,又有颍川泉”,又云“北高峰塔在灵隐寺山后绝顶,比南高峰尤高,上有五显祠,远近炷香,四时不绝”。⑦《武林旧事》的记载已经提及当时民众对五显神的祭祀为“远近炷香,四时不绝”。这与潜说友在《咸淳临安志》中所记载之“都人瓣香致敬者咸趋焉”的状况可以相互印证。

另一位南宋遗民吴自牧在其所撰《梦粱录》中也强调了临安的五显神祠为“外郡行祠”,除了与潜说友《咸淳临安志》中所记载的五显神祠分布状况可以相互印证外,还记述了五显神的神源及赐封的名号,如云:“灵顺庙,即徽州婺源灵祠。余杭立行祠者七:一在南高峰顶荣国寺,有华光楼,旁为射亭,有角抵台,又辟山径而夷之以便登陟;一在北高峰,为景德灵隐寺后山塔庙;一在钱塘门外九曲城下;一在钱塘县调露乡灵感寺;一在候潮门外瓶场湾;一在候潮门普济桥东椤木教场侧普济寺;一在钱塘县六和塔寺南徐村新石塘。宋朝赐五王美号,曰显聪昭圣孚仁福善王,显明昭圣孚义福顺王,显正昭圣孚智福应王,显直昭圣孚信福佑王,显德昭圣孚爱福惠王。每岁都人瓣香致敬者纷纷咸趋焉。”⑧

据此可知,临安的灵顺庙原为“徽州婺源灵祠”;五位神灵分别有八字封号,其中的“聪”、“明”、“正”、“直”、“德”与其他文献的记载完全一致,确实是来源清晰正规的五显神祠无疑。但是,也有其他一些地方俗神的封号中有“显德”或“显×”名号,在《梦粱录》的前后文中,还记载了另外两套“外郡行祠”神灵的封号,如“仰山二王庙在观桥东马军司西营。按《宜春志》,二神俱姓萧,自汉显灵,世该祀典,至宋功烈尤著,锡以王爵。王之祖、父、母、若妻、若子、若妇皆锡爵号。开庆冲潭有变,临瑞至太平皆不能前,神之阴相默助居多,陈于朝,褒其功烈,改赐美号曰‘显德仁圣忠佑灵济王,福德圣仁忠惠康王’”,“广灵庙在石塘坝,奉东岳温将军。请于朝,赐庙额,封自温将军以下九神皆锡侯爵,曰:温封正佑,李封孚佑,铁封灵佑,刘封显佑,杨封顺佑,康封安佑,张封广佑,岳封协佑,孟封昭佑,韦封威佑”,⑧这两套中便有“显德”、“灵佑”称号,可见,以“显×”作为民间俗神的封号是极为常见的,这正是《梦粱录》在对另外一位“外郡行祠”之“显佑庙”的神灵历述神源及各代封号之后所称:“咸淳二年(1266)十二月,将郊祀天地,命京尹潜皋墅祈雪祥,祷于庙,即降大雪。蒇事之际,明星有烂,三灵顾歆,由是岁丰,四方无虞,皋墅识于行祠壁以昭灵贶。申朝赐爵,遣吏缄词驰送忠佑庙,及别告于显佑行祠,以表大神之显灵也如此。”⑧据此可知,以“显×”命名民间神灵,主要是“表大神之显灵也”,五显神之封号的得名或许也与此有关。

在《梦粱录》中,吴自牧还详细记述了民众祭祀五显神的盛况,称:“四月初八日,诸社朝五显王庆佛会;九月二十九日,五王诞日,每遇神圣诞日,诸行市户俱有社会,迎献不一,如府第内官以马为社,七宝行献七宝玩具为社,又有锦体社、台阁社、穷富赌钱社、遏云社、女童清音社、苏家巷傀儡社、青果行献时果社、东西马塍献异松怪桧奇花社,鱼儿活行以异样龟鱼呈献,豪富子弟绯绿清音社、十闲等社。有内官府第以精巧雕镂筠笼养畜奇异飞禽迎献者,谓(蔚)为可观。”⑨

“社会”又称“社集”,为旧时于春、秋社日迎赛土神的集会,春社时在仲春(立春后第五个戊日),迎赛土神以祈农事;秋社适当秋收(立秋后第五个戊日),迎赛社神以表谢意。后泛指各种赛神或其他社会性集会,如《梦粱录》记载的“文士有西湖诗社,此乃行都缙绅之士及四方寓流儒人寄兴适情赋咏,脍炙人口,流传四方,非其它社集之比。武士有射弓踏弩社,皆能攀弓射弩,武艺精熟,射放心亲,方可入此社耳。更有蹴鞠打球射水弩社”等。⑨

在《梦粱录》所记述的多种“社会”活动中,迎赛五显神的社会是最为繁华热闹、盛况空前的,上至“内官府第”,下至普通民众,以及“诸行市户”各种社会组织,无不积极参与,“迎献不一”,争奇斗妍,“谓(蔚)为可观”。值得注意的是,《梦粱录》记述了当时迎赛五显神的社日有两个,其一为四月初八日,该日其实为北传佛教纪念和庆祝佛教创始人佛祖释迦牟尼佛诞生的日子,名为“佛诞日”,又称“佛诞节”、“浴佛节”、“灌佛会”、“龙华会”、“华严会”等。旧时,当天在佛教庙宇都要举行一连串盛大的浴佛仪式、庆祝活动,祈求佛祖福泽社会,消弭灾难,以及礼请法师开坛说法,说教论道等;佛教徒也会在这一天回顾和学习佛祖慈悲的教导。临安在南宋中、后期将该日改变为“诸社朝五显王庆佛会”日,其社会背景原因确实值得深究,至少表明,从某种程度上看,民众已经将五显神视之为佛教的“神灵”,纳入佛教的节庆迎赛活动中来。其二为九月二十九日,即五显神(五王)的寿诞日,这与其他文献的记载相符合,不再赘言。

潜说友于临安南高峰顶荣国寺创建的华光宝阁,与北高峰景德灵隐寺中之五显祠,是当时崇祀五显神最重要的场所,一些文士与佛教僧人在祭祀活动中撰写了不少疏文。如南宋僧人居简撰有《南高峰建五通殿疏》,疏文云:“笃实辉光之德,聪明正直之神。欲大显于南高,暂小休于北塔。可无环堵,虽百堵未足为多;只有五通,那一通何曾欠少。”⑩疏文中所称神名虽为“五通”,但“聪明正直之神”等语则与五显神中前四位神灵之“聪、明、正、直”封号相符,所指当为五显神无疑,只是这也显示出,“五显”与“五通”两种神灵,其称呼在如同居简禅师这样的学问僧笔下都往往混用,在民间更容易相混淆。文中“欲大显于南高,暂小休于北塔”语,正是点名了五显神驻跸于当时临安南高峰顶的荣国寺与北高峰的景德灵隐寺,而这两所寺院无论是从地理位置看,还是从在佛教界的地位看,或是从社会上的影响看,都是跻身于最高、最重要场所行列的。

另一位著名文士王炎撰写有《上五显华严经疏》,疏文云:“了一性真,六通无碍。具诸福德,四众所依。故佛菩萨凡有敷陈,虽天帝释悉皆谛听。遍五十三界善财所历,成八十一卷华严之文。各有入门,不离实际。恭惟五显爵列真王,庇此一方恩如慈父。内行秘密,外示威权。岁有祈禳,人俱敬信。即梵宇修伊蒲之供,集缁徒译贝叶之诠。仗此良因,达于聪听。岂止独全妙觉,现毘卢之法身。正应广度众生,满普贤之行愿。”⑪

从该疏文可见,时人已经完全将五显神视之为佛教神灵了。

南宋时期,除了临安,其他地方也有许多五显神祠。当然首先还是作为五显神神源所出之地的徽州婺源。

徽州古称新安,历宋、元、明、清四代统辖一府六县,即歙县、黟县、休宁、婺源、绩溪、祁门,辖境为今黄山市、绩溪县及江西婺源县。南宋著名学者罗愿在其所撰《新安志》中记载了婺源的灵顺庙,称:“灵顺庙在县西,其神五人,旧号五通庙。大观三年三月赐庙额。宣和五年正月,封通贶、通佑、通泽、通惠、通济侯。绍兴二年五月,并加封四字。十五年九月,封六字。乾道三年九月,封八字。淳熙元年,进封显应、显济、显佑、显灵、显宁公。”⑫但是,罗愿所记述之徽州婺源的灵顺庙,祭祀的实为“五通神”而非“五显神”,这从其封号与前述临安之五显神的封号不同便可以明察。这种变异,正是民间俗信神灵在历史时期由于社会民众信仰诉求之需要的不同而产生的变迁常态,也是五显神从婺源的民间俗神演变为南宋时期临安的佛教神灵进而演变成元明清以降道教神灵的原因。这一问题较为复杂,留待另文讨论。

作为古代舟车百会之地、著名药都的江西樟树镇(今江西省樟树市)在南宋时期也有一所供奉五显神的处所,南宋著名诗人刘辰翁为此撰写了《五显华光楼记》,记文云:“由南粤道赣右而下,由蜀江转重湖而上,左衡右庐,舟车百货之会惟樟镇。华光楼者,樟镇之巨观也,五王居之。五王祠,新安婺台最盛,而赫然清江之上者,则以风波厚载,数路跋涉,赴利之夫,临深之子,操心危而望走近也。然大兵大劫,与世同烬。乙亥六月,华光火,斯人憔悴之余,万无复旧理。矧胜旧?楼故依寺,寺僧师茂往来庐陵二州间不知其几,卒起故基,高前楼数尺,压江西,夸婺台。复道旁联,丽似华萼,为琴、棋、书、画阁四,为钟、鼓阁二。入市而市子来,叩远而远响集,宁惟灵场翕张所致,亦此僧坚苦,求者不多而信者众也。僧以予言语音声为倡,至此请复记其成。予欲求五玉之兴而不可得也,乃且通宇宙而言之。而不见夫陆终氏之同乳六者乎?而非也。神者,阴阳之不测者也。物莫大于五行,天而星,地而岳,如指于掌,孰非自然?虽星与岳之有名,未有非人为之也。故谓此五者其初一人之身亦可,其存神合变者遂以为五人五姓亦可。达则古今六合为同气,不达则五藏冰炭,其形其色且皆不可得而知也。吾不能知五王之为人,而知其所以神。所以神者未尝不与人同也。遂以其神也为灵于人,灵于我耶,则吾见夫神之为灵有不通者矣。故有以幽阴血食神者,有以淫威祸福神者。王则异于是,其车马衣服雍容文雅,宜与南面王者同其崇高富贵。然西州之灌口,江东之昭明,人貌而天,非不与王同。而王犹出入光尘,游戏人物,几无所不同其忧,亦无所不同其庆。则其神也,非独神于彼也,宜乎仙矣。吾以其仙也,岂非备帝王之福,出乎世而未离乎世者欤?则报尽重来,虽古之列仙有通乎命而不通乎性者矣,其仙犹未得为至也。仙之与佛,如隔一尘,而独王之所在必依于佛。其在佛也,亦命之为五通仙人。意者王之超然,又有非仙之所得第其高下也,是合阴阳五行、古今侯王帝子、神仙诸佛一视而无间然者也,其于性命福智不几于全矣乎?虽然,吾不能知王之仙耶?佛耶?其犹未得为佛耶?而尝见其复出于人矣。在昔道君得之在宥惟肖,而绍陵之梦丕显大神之字,其灵爽又近而可证也。是何其往来变化之不可测如此,其神而明之亦存乎其人耶?老茂不逾中人,而所建立劳费万计,在人天小果耳,何足陈于其前。独王之通行千载,未有深著,其何以通者?盖理有自然,而非必荒幻之谓也。”⑬

在该记文中,他虽然称“吾不能知王之仙耶?佛耶?”,但亦如实记述了“楼故依寺”、“仙之与佛,如隔一尘,而独王之所在必依于佛”的崇祀现状,并且指出:“其在佛也,亦命之为五通仙人。”虽然他所见之神偶形象“其车马衣服雍容文雅,宜与南面王者同其崇高富贵”,但该神究竟是一人还是五人,他也弄不清楚,此即“故谓此五者其初一人之身亦可,其存神合变者遂以为五人五姓亦可。达则古今六合为同气,不达则五藏冰炭,其形其色且皆不可得而知也”,但“王犹出入光尘,游戏人物,几无所不同其忧,亦无所不同其庆。则其神也,非独神于彼也,宜乎仙矣。吾以其仙也,岂非备帝王之福,出乎世而未离乎世者欤?”言之意下,似乎以为还是认同其为仙人为妥。但是,他又指出:“意者王之超然,又有非仙之所得第其高下也”,因而认为这位(或多位)五显神“是合阴阳五行、古今侯王帝子、神仙诸佛一视而无间然者也”,换言之,即神源及神通超乎人们心目中之仙佛乃至其他“古今侯王帝子”而成为民间俗神之神灵,故有“合阴阳五行”亦即“通达自然造化”之语。这为后世将该神从民间俗神乃至佛教“五通仙人”解脱出来而送入道教的神谱留下了极大的话语空间。

南宋名臣袁甫在担任衢州(今浙江省衢州市)知州时,撰写了一篇《衢州重修灵顺庙记》,记文云:“牧民无他伎巧,从其愿而已。灵顺有庙为祈甿设也。庙旧傅城西庑,檐牙距城无几,雨溜相激射,岁啮其址。余环视曰:‘嘻!庙为民祈福,城亦为民捍患也。今若此因之则庙病城,革之则城病庙,庙与城交为愈,顾玩视之不以为病可乎?’既又念曰:‘民之城,神之城也。雉堞将堕,民失所卫,神安乎哉?’爰体神心,稍缩西庑,视旧杀三之一,檐与城离立,不偪仄,不剥蚀,不因不革,相依而不相病,民咸谓宜。则又泛观缔思,图报神渥,乃创寝殿,邃宇翚飞;乃新级砖,履道砥平;乃辟庙门,而势显敞;乃揭巨扁,金朱炜煌。凡前日欲为而未遂者,靡不殚举,从民愿也。工既竣事,神栖载安,驱袚沴孽,岁迄大稣,民又益喜,乃相与请纪颠末以诏来者。余将受代而行矣,亦不敢违其愿也,遂复书而刻诸石。”⑭

衢州旧有灵顺庙,袁甫加以重修。其重修的目的,乃是顺民心、从民愿以图治。民众既然有此信仰诉求,单纯武断地禁止,而不是顺应疏导,反而将适得其反,此即所谓“牧民无他伎巧,从其愿而已”。遗憾的是,在明清文献中经常见到,一些士大夫出身的官吏,每临治一地,首先便是禁淫祀,毁淫祠,将包括五显神祠在内的大量民间俗信神祠作为迷信之处所毁弃。其实,袁甫所称“不因不革,相依而不相病,民咸谓宜”之庙与城两者之间的关系,又何尝不可以引喻到对民众之宗教信仰诉求的处置上来。

南宋时期,江南各地均有五显神祠,但同时也有五通神祠,这表明,虽然时人有将二庙混同者,但其实还是不同的。如南宋陈耆卿撰《嘉定赤城志》记载:“佑正庙在巾子山后,祠五通。淳化五年柳延邵重建。按庙记:吴越时祈禳如响,事闻,封保德王。建炎四年赐今额。门有双桧甚古。按诸邑皆有庙,此为正祠,余不书。”又云:“东岳行宫在栖霞宫西庑,乾道七年重修。灵康行祠在天庆观东,宣和三年建。祠山广惠行祠在栖霞宫东,淳熙十三年建。五显灵观王行祠在栖霞宫后山,嘉定十四年建,即婺源神也。右四祠,按诸邑类有之,今不尽载。”⑮《嘉定赤城志》是一部台州总志,赤城即今浙江省台州市。

《嘉定赤城志》所称“诸邑类有之”的情况在南宋江南地区普遍存在。如南宋海盐(今浙江省海盐县)人常棠所撰《海盐澉水志》记载:“荆山在镇西南五里,占永安湖之胜。山有悟空寺,寺有五显灵官庙,其感应通灵。”⑯南宋方仁荣、郑珤同撰之《景定严州续志》记载:“五显行祠在县圃后。”⑰类似记载甚多,不再引述。

最有意思的是,在今日所见之南宋名臣谢枋得文集《迭山集》中保留有一篇《代五显庙巫祝为还愿人放罪文》,文曰:“社令解到罪人一名枷锁待罪。九月二十八日,灵顺庙掌善恶判官具呈:照得某人顷罹罪罟,幸脱累囚,思宿业而多惭,恐后灾之难免,遂投云琐,自首前愆。既荷校而在庭,且席藁而待钺。若论旧恶当伏严诛,适逢皇天诞圣之辰,宜广上帝好生之德。姓某一名,合与不合疏放取神旨。奉五显灵官大帝神旨:凶人不善自有常刑,上帝好生岂容尽法,况十载苦干戈之祸,尔万姓在汤火之中,人思解挠以除苛,天必涤瑖而荡秽,欲新污俗,何吝宽恩?姓某本是愚民,自陷大谴,既束身而俟罪,必涤虑而洗心,情亦可怜,理宜从恕。经有宥过无大之训,律有自首原罪之文。刑人发蒙利于说梏,死囚归狱纵以还家。吾欲并生,尔宜迁善。知人身之难得,毋再犯刑;思天网之至疏,常怀报德。姓某一名当厅疏放,仍申天曹地府、关东岳城隍司,应有干连,绾系去处。照会。”⑱

该文真是一篇奇文,乃作者代替五显庙之巫祝为还愿人所撰写的放罪文。从文中虚拟日期为五显神的寿诞“九月二十八日”看,显然该五显庙所崇祀的为“五显神”无疑。但是,这篇文字不但与谢枋得的身份不合,而且与其他所有迄今可见之南宋时期文献中关于五显神崇信的记载状况不合。《四库全书》馆臣称:“(《叠山集》)原本六十四卷,岁久散佚,明嘉靖中揭阳林光祖为广信知府,始以黄溥所辑《叠山集》校刋行世,仅分上、下二卷。万历中御史吴某又刻之上饶,编次错迕,未为精审。……惟原本有《蔡氏宗谱》一首,末署至元十五年,其词气不类枋得,必系伪作;又有《贺上帝生辰表》、《许旌阳飞升日贺表》此类凡十余篇,皆似道流青词,非枋得所宜出此,疑亦不无赝托。今并加刋削,不使其乱真焉。”因此,《四库全书》在编次时,删除了类似文章,编为五卷,其中便未收这篇文章。但是,从对五显神崇祀的历史流变,以及本文收录于明代刊本看,此文出自于元明以降之道教徒(“道流”)或崇信道教的文士之手无疑。这正可作为本文前述五显神崇祀从民间俗神演变为佛教神灵进而演变成元明清以降道教神灵之佐证。至于如南宋洪迈《夷坚志》等文献中记载的“五显公”等,所述均非“五显神”而是“五通神”。这些问题,笔者拟再撰专文讨论。

[注释]

①宋·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卷七十三“祠祀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②宋·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卷七十四“祠祀四·诸县神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③宋·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卷七十六“寺观二·寺院”,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④宋·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卷八十二“寺观八·尼院·庵”,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⑤宋·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卷七十八“寺观四·寺院”,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⑥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卷十七“南山分脉·城内胜迹·道院”,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⑦宋·周密《武林旧事》卷五“湖山胜概·南高峰塔”,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⑧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十四“祠祭·外郡行祠”,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⑨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十九“社会”,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⑩宋·释居简《南高峰建五通殿疏》,《北磵集》卷八,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⑪宋·王炎《上五显华严经疏》,《双溪类稿》卷二十七,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⑫宋·罗愿《新安志》卷五“祠庙”,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⑬宋·刘辰翁《五显华光楼记》,《须溪集》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⑭宋·袁甫《衢州重修灵顺庙记》,《蒙斋集》卷十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⑮宋·陈耆卿《赤城志》卷三十一“祠庙门”,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⑯宋·常棠《海盐澉水志》卷二“山门”,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⑰宋·方仁荣、郑珤同《景定严州续志》卷九“分水县·祠庙”,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⑱宋·谢枋得撰,明黄溥《迭山集》卷之十五,上海涵芬楼影印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明刊本(《四部丛刊续编·集部》)。

[责任编辑 刘范弟]

An Examination of the Sacrificial Offerings to Five Eminence God in the Areas of South of Yangtze River in the Southern Song Period

WAN Li
(Research Center of Religious Culture,Hunan Provincial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Changsha,Hunan 410003,China)

The belief of the Five Eminent Gods is a secular worship among the folk people with a long history and wide region of dissemination.The God of Five Eminence was originally a spirit in the local secular belief in the Wuyuan region of Huizhou in the Song Dynasty.Later it was introduced into the Buddhist Temple to be worshipped because of the promotion by the royal household and some government officials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Since the Song and Yuan Dynasty,it evolved into a Taoist spirit to have

extensive worship.However,there has been very few research carried out about the Five Eminence Belief in religious and academic circles.Therefore,it seems to be very blurry in the discussions about the exact date of origin,spiritual source,distribution of areas of belief,its relationship with the secular belief of folk"Five Communications God",it relations to the Buddhist"Five Communications Immortal"as well as its historical evolution.In order to clean up the historical facts,this article provides a probe into the sacrificial offerings of the"Five Eminence God"belief in the areas south of Yangtze River during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Southern Song Period;areas in the south of Yangtze River;Five Eminence God;inspection of sacrificial offering

B989.2

A

1672-934X(2013)04-0094-07

2013-05-18

万 里(1951-),男,辽宁复县(今瓦房店市)人,湖南省社会科学院宗教文化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传统思想文化、民俗宗教文化、湖湘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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