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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社三诗人初论

2013-03-31李光荣

关键词:鞋匠诗社西南联大

李光荣

(西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41)

新诗社的诗基本上是朗诵诗(包括歌词),诗的选材是大家所关心的社会或政治问题,诗的艺术表现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即浅显通俗、节奏强烈、情绪激昂,不乏直陈呼告。因此,他们走的是大众化的诗歌道路,他们重视诗歌的兴、观、群、怨,用诗歌去鼓动群众,激发力量,并使之化为行动。这在西南联大文学中是独标一格的。新诗社的作者较多,创作成就较高的是闻山、俞铭传、何达三位。

闻山,原名沈季平,因写了一首关于山的诗得到闻一多的赞赏而以“闻山”作笔名。他于1943年考入外文系,曾参加中国青年军赴印缅作战,后随校复员入清华大学。闻山的诗保存下来的仅有《山,滚动了》一首:“山,拉着山 /山,排着山 /山,追着山 /山,滚动了!/霜雪为它们披上银铠 /山群,奔驰向战场呵!//奔驰啊!/你强大的巨人的行列 /向鸭绿黄河扬子怒江 /奔流的方向,/和你们在苦斗中的兄弟 /长白 太行大别野人山 /拉手啊!”好大的气魄!山,愤怒了,“巨人的行列”出发了,无数的山戮力向前,谁能挡得住呢?于是,这位十七岁的诗人,在抗日战争最艰难的岁月,宣告了中国胜利的消息:“当你们面前的太平洋掀起了胜利的狂涛 /山啊!/我愿化做一道流星 /为你们飞传捷报”。有这样的山,诗人怎能不满怀信心,准备充当胜利的信使呢?

这首诗给人的最初印象是拟人的成功运用。诗把山当作人来写,赋予山人的感情,面对凶暴残忍的侵略者,以巨人的身躯“拉着”、“排着”、“追着”、“滚动着”,“奔驰向战场”,它还与“弟兄”“拉手”前进,静止的山变成了行动的山。再通过排比推进,山的形象更为鲜明。开头四个“山”句的排列,写出了山的四种动作,动的山一下出现在读者眼前。排比还使笔墨俭省,诗味突出。再仔细品味,这首诗还有两点很突出:一是想象奇特,山本是静止的无感情的物体,诗人把它想象成出征的英雄,“披上银铠”,“奔驰向战场”,而且想象山能够排成“巨人的行列”,“拉”起“弟兄”的手前进;二是气势雄伟,在祖国辽阔的国土上,从东到西,山以整齐的行列,“滚动”“向战场”,这是多么宏伟壮观的景象啊,任何敌人在这样的气势面前都会魂飞魄丧。面对此景,太平洋也兴奋得“掀起胜利的狂涛”——又一番雄大壮观的景象。这首诗可以称为抗战诗的杰作。闻一多把它选入《现代诗抄》后,又被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等书,成为中国现代诗歌的代表作之一。

如果说闻山的诗歌朗诵出来,知识分子能够听懂的话,俞铭传的诗则不能朗诵。他虽然是新诗社的一员,但他所走的诗歌道路与新诗社大相径庭,是现代派的道路。俞铭传诗歌的取材不是朗诵诗人喜爱的政治,而是能够体现现代文明和时代色彩的机械化和商业。《夜航机》和《压路机》是两首较著名的诗,一咏天上的机械,一咏地上的机械,表现的不是什么“诗意”和感情,而是诗人的观感和思考。《金子店》和《拍卖行》也是名诗,写商业的情况和买卖的行情。《金子店》写金价的暴涨和“拜金”者的心理,十分生动。《拍卖行》写店里的物品——“失宠的尤物”的命运,讽刺深刻。《拍卖行》虽然作为新诗社的代表作发表在《诗叶之七》上,但它仍然不是为朗诵而作的,这说明新诗社的早期,风格多种多样。

俞铭传的诗歌属于收不到朗诵效果的现代诗,诗歌不仅听不懂,有的甚至不易看懂。诗中那些名词、术语、典故(而且多为外国的)、外文、意象、隐喻、暗示、言外之意等,必须经过思考才能弄懂。俞铭传虽然是新诗社的代表诗人之一,但他没有沿着新诗社的朗诵诗道路前进,而是停留在新诗社的前期,并且发展成西南联大后期现代主义诗歌的代表诗人。

在新诗社社员中,创作成就最高的是何达。何达对诗歌情有独钟,用心殷殷,直至以诗为生命,最终在诗歌创作上取得了卓越的成就。诗坛上有“西南联大三星”之说,“三星”指穆旦、杜运燮、郑敏,这是就西南联大现代诗派而言的。西南联大诗坛还有其他“星”,何达便是其中一颗。何达的贡献在于朗诵诗。正如西南联大学生中现代诗的成就以穆旦、杜运燮、郑敏、袁可嘉等的诗为标志一样,何达的诗是西南联大朗诵诗成就的标志。西南联大的朗诵诗创作和朗诵诗运动与何达的名字紧密相连。

朱自清认为,朗诵诗和传统诗的“根本的不同在于传统诗的中心是‘我’,朗诵诗没有‘我’,有‘我们’,没有中心,有集团。”①何达的诗正是“我们”的诗、“集团”的诗。这个“我们”,有时候是“人民”,有时候是“大家”,有时候也是“我”,反正不是作者自己。作者已经融入“集团”,所说的话已是“集团”的意识,作品中的“我”只是“集团”的代言人。读何达的诗一定要注意这种关系。

新诗社追求的全“新”的诗,说穿了,是融合听者、走向大众的“人民的诗”,这是西南联大前所未有的。经闻一多的辅导,新诗社通过一段时间的试验,逐渐形成了“新”诗歌的观念,他们努力获得大众意识,成为集团的代言人,在写诗的立场上,以“我们”代替了“我”。这第一首以“我们”写成的“新”诗是《我们的心》:

我们太潮湿了!/我们太寒冷了!/把我们的肋骨 /像两扇大门似地 /打开!/让阳光 /直晒到我们的心。

全诗一句一个“我们”。这个“我们”不是新诗社,而是西南联大的学生。当时,西南联大的政治热情还没有从“皖南事变”后的高压中复苏过来,大家互不闻问,热血青年实在难以忍耐了。所以,何达才会喊出这样的诗句。这首诗无疑是西南联大“五四”精神复苏的先声。其后,何达写出了著名的《我们开会》。西南联大民主空气复苏后,会议多了起来。《我们开会》不仅描写了会议的情形:“视线”“集中在一个轴心”,“背”“砌成一座堡垒”,而且写出了会议达到的目的:“灵魂”“拧成一根巨绳”,“我们”“变成一个巨人”。虽然这首诗对于开会这个大题目“只写出了很少的一点”②,但它确实抓住了开会的典型形象,大家背向外,注意力集中,目光朝一处看,最终达到思想的统一和精神的团结,有以少见多、以形象取胜的效果。

以后何达写的“我们诗”,有《我们》、《雾》、《过昭平》、《士兵们的家信》、《选举》、《罗斯福》、《玛耶可夫斯基》、《五四颂》、《民主火》、《我们是民主火》、《写标语》、《五四晚会》、《图书馆》、《四烈士大出殡》、《我们不是“诗人”》、《舞》、《人民的巨手》、《我们的话》、《无题》、《不怕死,怕讨论》、《悼六一惨案三烈士》、《献给师长们》、《火葬》、《新诗社》等。这些诗,尽管内容不同,风格各异,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即属于某一个“集团”(群体)。作者不是从自我的立场出发去观察世界、认识事物,而是站在群体的立场,用大众的眼光去对待人和事,进而表达出群体(“集团”)的思想、愿望和意志。这种诗不同于以往表现群体利益的某些诗的地方在于,以往的诗人取一个观望者的角度去表现群体,何达则将自己融入群体。虽然都是表现群体,但两种诗对群体的意志和愿望的表现程度不一样。这就是何达所说的:“在 /为生存而奋斗的人们的面前 /我 /火一样地 /公开了自己”(《无题》)。读这些诗,你感觉到的,不是诗人在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而是群体在表达“我们”的思想感情。这是何达以及新诗社的自觉行动。当然,从历史的角度看,新诗社不是先行者。在他们之前,田间已写出部分大众诗。在解放区,大众文艺已成为文学的一个方向了。但在昆明,他们还是先行者。何达自己就说:“今天青年代的诗都在发展这个‘我们’而扬弃那个‘我’,不管朗诵不朗诵。”③由此可以看出,何达诗的特点,新诗社的贡献以及“我们诗”的创作倾向。

何达的“我们诗”同时是朗诵诗。由于朗诵诗反映的应该是当前群体所关心的现实问题,表达的是群体的意愿,何达的“我们诗”基本上都被朗诵过,有的如《五四颂》、《图书馆》等被多次朗诵,成为“最尖锐、最猛烈的 /武器 /最高大最新式的 /工厂”。(《玛耶可夫斯基》)诗朗诵一定是针对一定的群体,在一定的场合中进行的。群体的思想倾向不同,文化修养不同,诗朗诵的效果也不同,即使是同一群体,在不同的场合朗诵同一首诗,效果也会不同。上列何达的个别诗,写的不一定是政治问题,但由于是当前大家热心的事并在特定的环境朗诵,效果也是相当好的。我们今天无法再现当时的情境,只能展开想象。譬如《舞》一首,我们想象在一片原始森林里,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在鼓声的强烈节奏中,一群赤裸的青年男女,狂热地跳起了舞。周围一团漆黑,唯有他们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出明暗交错的运动着的身体。他们是那样的投入和狂热,仿佛不是在跳舞,而是融化在此时此刻的情景中了。在一段舞的间歇,一个男高音突然爆发出:

烧起臂膀的火焰 /摇动乳房的铃铛 /(群声)舞啊舞啊 //愤激的脚步 /捣碎了地面 /(群声)舞啊舞啊 //眉毛跳进眼球 /眼球跳进口唇 /肌肉跳进骨头 /骨头跳进血液 /(群声)舞啊舞啊 //我跳进他 /他跳进你 /卷起情感的旋风 /(群声)舞啊舞啊

随即,新的一段舞又开始了……在那个狂舞的特殊环境里,这样的朗诵何其带劲!

然而,诗歌毕竟是个人创作的。人活在群体之中,也活在独立的自我之中。诗人在传达群体的意愿之时,也表达自我的心灵。何达虽然以朗诵诗的形式充当了群体的代言人,但他在“代言”之外,也表达“自我”。这就构成了他诗作中与“我们诗”并行的“自我诗”(有时两种是交叉的)。这类诗又分为几种:第一种是赞美亲情和友情,《朋友》、《家信》、《弟弟,你好好地睡罢》、《给叶华》等即是;第二种是描写爱情的,《等》、《你》、《期待》、《一个名字》、《爱》、《听》等即是;第三种是写景状物的,《灯》、《路》、《贵州速写》、《清华园风景》等即是;第四种是表达内心感受的,《我走》、《思想》、《他们》、《诗朗诵》、《忆安南》等即是;第五种是同情劳动者的,《老鞋匠》、《黄包车夫》、《一个少女的经历》、《自杀》、《萧大妈》等即是。第一种“亲情和友情”是个人之交,不可能用“我们”来表达;第二种“爱情”更是个人化的;第三种“写景状物”出于自我的认识,代表不了群体;第四种“内心感受”无法公众化,但在一定的条件下有可能转化成群体认同;唯有第五种“同情劳动者”的诗可以是“我们”的,是典型的朗诵诗。总之,第四种诗可能是朗诵诗,在一定的对象、范围和场合中,朗诵效果也会相当好,但前三种诗就不一定适合朗诵了。何达不愧是优秀的诗人,上述五种诗,每一种都有佳作,尤其是一些短章,写得巧妙。这里举著名的《老鞋匠》看看其成就。当时许多人都吟咏过补鞋匠,在《文艺社》一章中我们曾分析过缪弘的《补鞋匠》一诗。而在同类诗中,何达的《老鞋匠》独具特色。其特色在于把老鞋匠的命运与破鞋的命运“等同”起来。诗先写老鞋匠的工作的艰辛:“两手蹦紧了青筋……/一针一用力 /一锥一喘气”,他一生补缀过不知多少双鞋子,不知使多少人重新踏上了征程。如今,“他老了 /他失去了青春 /就像那些破皮 /失去了光彩”。接着咏叹道:“他—— /老鞋匠 /也是一双快要解体的破鞋啊 /被拖曳在 /生活的道路上”!无论读者还是听者,都会被这样的结尾打动:老鞋匠补鞋一生,自己的命运如同一只被拖曳在路上的破鞋,多么凄凉、多么无奈!此诗不长,成就却不小。老鞋匠的形象、心灵、动作和工作环境、艰难的生活、悲凉的命运都传达给读者或听者了。而这成就的取得,除巧妙的构思外,还靠了新鲜的比喻和适度的夸张——手法的恰当一直是何达诗歌艺术的特点。

说到艺术,何达是新诗社作者中艺术手段最高超的诗人。他的诗总是以一种艺术的色彩呈现出来。因此,许多诗,既是宣传品,又是艺术品。这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不同创作方法和流派的选本都收有他的诗。朗诵诗关注实际、反映现实,自然属于现实主义,但现代主义诗集也收了他的作品。《我们开会》、《老鞋匠》、《过昭平》、《风》四首,被闻一多选进《现代诗抄》后,又被杜运燮等选编的《西南联大现代诗抄》收录。这说明何达不拘泥于一种创作方法的运用。他的诗既拥抱现实,又表现心灵,讲究艺术,具有个性。因而,既是大众的,又是独创的。的确,何达的一些诗很有现代色彩,除上面的四首外,还可举出《女人》、《给》、《期待》、《士兵们的家信》、《选举》、《灯》、《一个名字》、《舞》、《一个少女的经历》等,这些诗都具有某种现代意味。居于这样的事实,我们认为用创作方法来框范何达,把他划分为现实主义诗人或现代主义诗人是徒劳无益的。何达诗歌的主要艺术特色有以下三点:

一、构思精巧。何达极为注意诗的构思,他的每一首诗都包含着匠意。《雾》写一种令人郁闷的氛围:“雾,雾 /到处是雾 //是墙 /我们推倒它 /是铁栅栏 /我们锯断它 /是高山 /我们炸翻它 //然而是雾 /到处是雾 //睁着眼睛 /看不见东西 /伸出拳头 /碰不到对象 /抡起大刀 /射出子弹 /——雾还是雾”。这是多么顽强的障碍,多么使人烦乱的环境啊!“雾,到处是雾”的反复把郁闷情绪提到了极点。推不开,炸不倒,让不掉,打不着的描写把人的烦乱心绪表达得淋漓尽致。“我们不能就这样霉掉烂掉”,怎么办?“烧起漫天的大火……明明白白地干一场”。“雾”的隐喻,“干一场”的内涵,当时的人都很明白。在浓雾弥漫的环境中,这种构思与表达至为恰当。由于构思巧妙,有时诗意大幅度跳跃,达到了经济的目的,《一个少女的经历》就是这样的诗。这首诗通过一个少女的乳房五次被人摸,表达了少女的苦难经历:第一个是工头,第二个是情人,第三个是日本人,第四个是美国兵,第五个是中国警长。不同人的变化,反映了中国社会的变迁和少女的底层地位,人不同而做的事相同,少女被人乱摸的痛苦相同,中国人苦苦奋斗的结果仍然相同。而最后一个人竟然是中国警长!诗歌的意思显然。这首诗不仅写出了少女的经历,而且写出了几个时代(或时期),表达了作者的思想倾向,诗却只有19行,其构思的经济效果十分突出。

二、比喻生动。何达的诗,每一首都有比喻,有的全是比喻构成,似乎没有比喻就写不成诗。记得艾青说过这样的话:诗人的职责是寻找最恰当的比喻。何达曾亲炙艾青的教诲:“到桂林,艾青先生纠正过我的方向”④,学到了艾青寻找比喻的能力。他诗中的比喻,既新鲜独特,又丰富繁丽。一首《等》,全是比喻构成:“多少年我等着你 /像柴等着火 /言语等着口舌 /琴弦等着歌”。还有比这种“等”更执著的吗?他等的可是“唯一”!再如“我们要说一种话 /干脆得 /像机关枪在打靶 /一个字一个字 /就是那一颗颗 /火红的曳光弹 /瞄得好准”;“字是一只只的船 /句是一列列的船 /我们的口/是闸 /船等着水 /水 /是我们的情感”;“滇越铁路 /像一条毒蛇 /张着血口 /在云南府 /滇越铁路 /像一条铁链 /打在奴隶的肩上 /又打在奴隶的朋友的后腰”。不用说诗题,单是欣赏诗句的比喻,也够赏心悦目了。一些政治性很强的内容,由于用了比喻,便减少了说教气,不那么枯燥了。例如:“五四 /是从暗哑的历史里 /跳出来的 /血红的大字 /五四 /是从暗哑的世纪里 /爆发出来的 /怒吼的声音 /五四 /用中国人的愤怒 /震落了 /签订卖身契的笔 /五四 /在青年人的生命上 /挂上了 /拯救民族的勋章”,四句诗,四个比喻,把静止的“五四”写活了。在何达诗中,比喻比比皆是,俯拾即得。

三、细节典型。一般说,细节是叙事文学的要素,抒情作品不以此为要求。何达写的是抒情诗,本不以细节为意,但他却与众不同地抓住典型细节加以描写,显出特色。“是男孩子的错,爸爸的 /巴掌打在女孩子的头上 /娘说—— /‘有什么哭头 /命和我生得一样苦 /又怪哪个?’”全诗几乎都由细节构成。由于细节的妙用,使语言十分经济。六行诗,写出了两代女人的共同命运,揭示了男权社会的不公平。写老鞋匠,突出他手背上蹦紧了的青筋,锥鞋度针时用力与喘气的神情。而写老鞋匠的生产资料:“桌底下 /像停尸房 /狼藉着无法补救的破皮”,这既是细节描写,又是比喻,生动形象。作品写萧大妈“穿着破棉袄”、“缠着两只小脚”、“梳着花白头发”、“瘪着老嘴眯着眼”,来吊唁“四烈士”,问她“怎么晓得的?”她“举起绽开了棉絮的袖口 /指指耳朵 /又指指眼睛 /扯起喉咙大声喊着 /说:‘我不聋 /也不瞎’”。几个细节,使萧大妈的形象跃然纸上了。“大声喊”的话,似乎是说给另外的人听的。作者讥刺“我们的诗人”,正忙于“向白云作恬淡的遐想”,“捕捉水纹的颤动的线条”,“温习公子王孙的甜梦”,“向短垣斜杏轻吁浅笑”,“掏出一瓣心香奉献给过路的红衣女郎”,五个细节,写出了一个“有福的”诗人。这个诗人实际是时代的废物。作者的态度、感情全都通过细节表达了出来,胜过其他的若干话语。

以上分析说明,何达的诗是经过精心构建的艺术诗。虽然诗人写诗的目的是为现实斗争服务,甚至宣告“我们不是诗人”⑤,但他所写的诗都是通过认真思索,调动各种艺术手法写成的,因此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政治运动中的大喊大叫,虽然可收一时之效,但难于成就流芳百世的艺术精品。何达的诗不与此为伍。虽然他的诗也宣传、也鼓动,但力避标语口号和平铺直叙,而是靠艺术的力量去感染、去鼓动。可以说,何达的诗较好地实现了思想和艺术的统一、内容和形式的统一,是“艺术的政治诗”的成功典范。闻一多曾要求文艺发挥艺术的力量去达到政治的宣传目的,何达实现了这一要求。所以,何达是闻一多亲手培养出来的一位优秀诗人。

注释:

①朱自清:《介绍何达的诗集〈我们开会〉》,何达著《我们开会》,上海:中兴出版社,1949年。

②清华大学中文系某班学生的意见,转引自朱自清:《论朗诵诗》,《朱自清全集》第3卷,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年。

③何达语,转引自朱自清《介绍何达的诗集〈我们开会〉》,见何达著《我们开会》,上海:中兴出版社,1949年。

④何达:《给读者》,《我们开会》,上海:中兴出版社,1949年。

⑤何达有一首诗,诗题就是《我们不是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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