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鸿之“罪”、烙炊饼及其他
2013-03-28刘曦林
刘曦林
余有短文曾言及蒋兆和遵徐悲鸿先生之倡,借西洋画塑形理法运之于中国水墨人物画之功,君“嗔怪余护悲鸿之短,责余竟不知谓徐氏摧残中国画为时髦”,余曰“容月后续谈”,今遂就此话题续说。
徐悲鸿真真不是个完人,他有太多太多的偏见和“一意孤行”。他早年提出“中国画改良论”,传统派就不高兴,言下之意不是说中国画“不良”了吗?他倡导写实主义,批评新派,也犯不着骂马蒂斯“无耻”,称他为“马踢死”呵!中国画的六法论考验了一千多年了,也有“骨法用笔”等诸多自成体系的美学主张,干嘛非要把西画素描作为一切造型艺术之基础呵?一些文人画家把 “四王”都捧到天上去了,他却非要“打倒”,这不是找骂吗?国画、中国画之说都流行了多年了,他偏偏要将之改为“彩墨画”……徐悲鸿的偏见还可以找出许许多多。
那么,是否就应该说徐悲鸿“摧残国画”,“毁灭几千年来的中国艺术传统”呢?是否给他扣上了个“全盘西化”的“西方文化中心论者”、“民族虚无主义者”的帽子就大快人心了呢?徐悲鸿的素描画得那么好,徐悲鸿的画那么多人喜欢,难道真的是“格调很低”的“美盲”吗?从中大、北平艺专到中央美术学院培养了那么多艺术家,难道都与徐悲鸿无关,真的还需要像徐悲鸿打倒 “四王”那样“不批倒徐悲鸿,我死不瞑目”吗?
我突然想到了烙饼,无论烙大饼、单饼、锅饼、烧饼、炊饼,都得两面烙,要不然就不熟,可我们常常就把两面都烙糊了,烙成一块不能吃的黑疙瘩为止。“五四”的功劳不必说了,“五四”前后的人们说起古今中西文化来,都曾有过这极端,被史家批评为“非此即彼”的那种思维方式,这无异于把炊饼两面烙糊。
物极而必反。也许真的把那炊饼两面烙糊了,才能学会烙饼。就以中国画是否有必要学西画而言,康有为、陈独秀、徐悲鸿、林风眠,包括与徐悲鸿对立的吴冠中都是主张引进西学的。那么引进西学是否就罪大恶极呢?从中国文人画的角度而言,从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而言,真的没有必要以西画来“改良”它,那么引进西画,尤其引进西画写实主义是不是就一无是处甚至罪大恶极了呢?其实,我们的人物画真真受益于西画写实主义。中国近现代的历史,需要触及人生的现实主义,意象的梁楷画风就不能适应这种要求。所以徐悲鸿敏感地看到“夫写人不准以法度,指少一节,臂腿如直角,身不能使转,头不能仰面侧视,手不能向画面而伸”等等人物画缺失造型能力的弊端。也因此西画素描、透视、解剖学得以引入,致使20世纪的人物画有了转机,有了升华,也有了“把人当人来画”的造型技巧保证。那么同样主张引进西画的吴冠中为什么要打倒徐悲鸿呢?这大多出于吴冠中的反现实主义观点。看来要害不在于是不是开放,而在于引进什么,这纷争、对骂都起于艺术观念的分歧,都是打倒对方的不破不立的思维和实用主义的艺术生存策略作祟。
如果说,中国艺术对某一主义的提倡,对外来艺术某一主义的择取主要是历史的需要,系社会、时代使然,那么徐悲鸿之“罪”就算不得罪,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的观点无非是康有为、陈独秀甚至于也是吴先生特推崇的鲁迅某些观点的再版。依此方式来看吴冠中亦然。那么今天的社会、时代,上下左右无不承认多元了,为什么就不能并存和相互宽容呢?难道非要把徐悲鸿定性个“当代美术刽子手”,把吴冠中定性个“传统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刽子手”艺术就繁荣了吗?为什么既要炊饼却非要把两面炊饼都烙糊了呢?
孔夫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艺术只要不走到邪道上去,自应和而不同,大艺术家对文化都有贡献,自应一分为二,不必像前人那般相互仇骂啊!不知悲鸿先生、冠中先生在世是否也能这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