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越南文化的变迁
2013-03-27钟珊
钟 珊
(北京外国语大学 亚非学院,北京 100089)
近代越南文化的变迁
钟 珊
(北京外国语大学 亚非学院,北京 100089)
近代时期,特别是19世纪下半叶至20世纪初,是越南社会从“传统”向“现代”转型的历史时期。越南的传统文化发生了断裂,汉文化在越南的传播与影响较以前大大减弱,而以法国文化为代表的西方文化大举侵入。在这个东西方文化碰撞和交流的时代,越南进步知识分子意识到:如果想生存下去并紧跟世界的发展步伐,越南社会必须进行深刻的变革。在促进这一社会变革的过程中,越南知识分子非常清楚国语文字、教育以及媒体所起的关键作用,使它们成为推动社会变革的有效工具。在他们的自觉努力下,越南近代国语文学、宗教、建筑、音乐、电影、舞台艺术等各个方面都取得了长足的发展,新的生活方式也在越南社会中越来越普及。
近代;越南文化;文化发展史;变迁
近代时期,特别是19世纪下半叶至20世纪初,是越南社会从“传统”向“现代”转型的历史时期。随着西方国家的殖民入侵,以法国文化为代表的西方文化开始大举侵入越南。在西方文化的冲击下,“越南传统文化的发展,发生了断裂”[1](P350),以汉字、喃字和儒家学说为中心的越南传统文化的架构逐步倒塌,汉文化在越南的传播与影响较以前大大减弱。与此同时,随着殖民同化政策的不断深入,法国文化开始大量输入越南。在这个东西方文化碰撞和交流的时代,越南进步知识分子因有了文化比较的视野和文化批判的眼光,而深切意识到:如果想生存下去并紧跟世界的发展步伐,越南社会必须从一个专制的社会向一个民主的社会转变。由此意识出发,越南社会变革的进程开始了。在促进这一社会变革的过程中,越南知识分子很清楚国语文字、教育以及从西方舶来的媒体所起的关键作用,使它们成为推动社会变革的有效工具。在他们的自觉努力下,越南近代国语文学、宗教、建筑、音乐、电影、舞台艺术等各个方面都取得了长足的发展,新的生活方式也在越南社会中越来越普及。
一、越南拼音文字——国语字的采用和推广
汉字和喃字是越南古代文化的重要载体,其中汉字对越南古代文化的影响更加全面而深远。但是,随着西方传教士的到来以及法国殖民统治的开始,汉字和喃字逐渐被由拉丁字母组成的拼音文字——国语字所替代。正如我国著名学者贺圣达教授所说的那样:“这一过程不只是近代越南文字的一大变化,而且对近代越南文化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1](P351)国语字是法国传播本国文化,使越南传统文化逐步向新文化方向转变的最有力的工具。
越南拼音文字是16世纪后到越南传教的欧洲传教士创造的。当时,语言是他们在传教过程中遇到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障碍,于是他们开始试图用各自的母语来记录越南语的读音,越南拼音文字由此诞生。从最初的拼音实验到形成拉丁化文字系统在越南大约经历了200年时间。在此过程中,必须要提到的一位关键人物是罗马传教士亚历山大·德·罗德(Alexandre de Rhodes)。17世纪中叶,罗德编撰出版了两部最早的越南拉丁文字著作:《越葡拉丁字典》和对愿入天主教接受洗礼者的《八日教程》。其中,《越葡拉丁字典》的问世使得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来自不同国籍传教士创制的各种记音符号得以相对统一。罗德也因以上这两部著作而被视为是越南拼音文字的创始人。
法国统治越南期间,开始在越南大力推广拉丁化的拼音文字——国语字,究其原因有二:一是消除语言交际的困难以便于殖民统治;二是割断中越两国文化联系的纽带。1859年2月,法军占领西贡。为了进一步推行殖民同化政策,法国殖民当局大力推广法语和国语字教学。1861年,法国总督将西贡百多禄主教中学①École d'Adran更名为“口译学校”②Collège des Interprètes,教授法语和国语字。[2](P83)同年,越南第一部《法越——越法辞典》得以出版。70年代后,法国殖民当局规定要用国语字书写账单,并且把掌握国语字作为官员晋升的条件。1882年,南圻殖民当局又规定,所有越南语的公文必须用国语字。1885年,法国侵占越南中部和北部后,又在当地推广国语字。考虑到越南中、北圻仍然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为了取得越南上层的合作和支持,殖民当局允许保留科举制和传统的教育方式,同时逐步发展和尽可能扩大以法语为主、国语字为辅的语文教育,打击了汉语教学和以汉喃文学作品为其重要表现形式的越南传统文化。[1](P352)
近代,国语字之所以能够在越南迅速得以推广,除法国殖民当局的大力推广外,还与一些越南进步知识分子的支持紧密相关。这些知识分子大都既有深厚的汉喃文字功底,又留过洋或接受过西方新式教育,他们之所以大力普及国语字,是为了解决越南长期存在的口语和文字不一致的矛盾,便于人民群众学习、掌握知识,使越南成为一个文明的国度。其中的代表人物有张永记、范琼、潘佩珠、潘周桢等等。他们通过办报、开设义塾等方式大力推广国语字,取得了显著效果。
国语字在越南的普及既有利又有弊。一方面,国语字是拉丁化的拼音文字,容易学习掌握,便于新知识、新文化、国家政策的推广,这一点是十分值得肯定的。但另一方面,国语字替代了汉喃文字,使大多数越南人无法阅读本国的汉喃历史文献,无法更加直接地了解本国的历史和传统文化。“文化的丰富性有懒于它的积累,新的著述尤其是富有价值的著述难以在较短的时间内大量出现。这就不能不造成某种程度的文化上的脱节。”[1](P353-354)
二、近代报刊业的兴起
越南报刊业的出现相对较晚,是在法属时期才形成并逐步发展起来的。可以说,报刊业是法国在越南进行殖民统治的重要手段。1862年,越南最早一份法语报纸《南圻远征公务纪要》(Bulletin officiel de l’Expédition de Cochinchine)在西贡问世。该报主要用来刊登南圻殖民当局的一些决议、公文、法规、指示和文章等等。1864年,西贡地区又增加了一份《西贡消息》报(Le Courrier de Saigon)。1883年和1884年,法国殖民当局在北圻创办了《中、北圻保护公报》(Bulletin Officiel du Protectorat de l’Annam et du Tonkin)和《北圻未来》报(L’Avenir du Tonkin)。[3](P123)起初,越南发行的所有报刊都由法国人创立和管理,他们大都是法国政府的代言人。报刊成为为法国在越南的殖民统治提供服务并巩固其殖民机构的工具。
如上所述,为了割断越南传统文化与汉文化的联系,更好地实施同化政策,法国殖民当局便大力推动国语字的普及,一些国语字报刊相继问世。1865年4月15日,越南第一份国语字报纸——《嘉定报》在西贡创刊。此后,又有《潘安报》、《南圻日程》、《六省新闻》、《妇女新闻》等等国语字报刊杂志在越南国内发行。为了便于民众接受,一些国语字报刊开始刊登中国古典小说的译介之作以推广国语字,反而掀起了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国语字的翻译热潮。1901年8月1日,西贡《农贾茗谈》报刊登了《三国演义》桃园三结义部分国语字的翻译版本以及对三国人物的评点文章。此后,许多中国古典小说在《东洋杂志》、《中北新闻》、《南风杂志》、《六省新闻》、《星期六小说》等报刊杂志上连载,然后交由出版社出版发行。曾有学者对20世纪上半叶前后译成国语字的中国小说单行本进行了梳理,统计出的不同译本多达316种[4](P208-236)。
早期越南报刊的形成与发展不仅仅是在法国侵略统治者将西方文化强加于越南的被动过程中完成的,它同时也是越南文化接受与吸取外来文化之精华的具有主动性与能动性的过程。确切地说,越南是通过报刊接触到西方文明的。越南知识分子早就看清报刊对越南社会的进步作用,于是他们尽心尽力地建立、发展与普及越南报刊。他们在越南报刊的萌芽期就意识到其文化使命,并积极努力地去完成之。他们以报刊为媒介,为越南文化打开了思想与知识的新空间,并引进了一种新的、文明现代的生活方式。越南走上现代化道路的开端不是建设物质文明,而是打开精神文明的新空间与对不同文化传统开放。[5]
三、近代教育的发展
19世纪中叶以前,越南同中国一样采用封建式的教育制度,实行科举制。但随着法国的入侵,科举制度先后在南圻(1867)、北圻(1915)和中圻(1918)被废除,近代越南新教育体制逐步确立。
从19世纪90年代到20世纪初,越南社会经济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商品经济得到一定的发展,破坏了自给自足的封建地主经济,法国殖民者的政治统治取代了传统的封建专制统治,西方资本主义的思想文化破坏了儒学的一统天下。在这种背景下,旧式的教育已不能适应越南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1](P373)
教育是法国殖民者推行其同化政策的一项重要内容。正如有的学者指出:“法国殖民主义常以法兰西文化和民族优越感而自豪,但在侵入印度支那后,却遭到当地人民的强烈反抗。反抗斗争不仅有群众性的武装斗争,还有当地文化的抵制。这使法国殖民者认识到,要征服具有悠久历史文化传统的印支各民族,仅用暴力是不行的,‘只征服其国土还不够,还要征服他们的灵魂。’因而从侵入印度支那南部开始,法国就把教育作为殖民统治的重要手段,并立即插手文化教育领域。”[6](P337-338)尽管在入侵越南的开始阶段(1859—1917),越南北圻和中圻地区一直是法越学校和汉语儒学学校并存,但法语教学一直都是殖民当局最为提倡的。殖民统治者通过开办法语学校向越南人,特别是青年一代灌输法国文明优越的思想,企图从精神上征服被统治者,培植更大量的政治与文化仆从。在印度支那只有能讲法语的人才能加入法国国籍,河内大学①该校前身是“印度支那大学”(Université Indochinoise)。的入学条件必须会法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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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17年开始,法国殖民当局开始在越南全面推行法国式的教育制度,实行小学、中学、大学三级的近代普通教育制。据统计,1943—1944年间,越南全国共有4所中学,18所高小,4062所初小、9070所初等教育机构。[2](P95)从以上数据可以看出,当时的越南教育基本以初级教育为主,而中高等教育相对缺乏。只对越南人进行低层次的技能教育,学习法语、法国的历史,割裂了学生与本民族的联系,培养他们对法国的忠实。显然,法国在越南的这种教育是“奴化教育”,其目的是同化当地人民,为殖民服务。但从客观的角度来看,这种新式的教育体制开启了越南的现代教育。尽管发展缓慢,但它对越南文化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西方民主、自由的思想传入到越南,启发了大批的爱国志士。正如霍尔在《东南亚史》一书中指出:“同化政策所产生的效果与这种政策原先谋求的目的舒而不同,反对法国最激烈的正是那些最擅长法语的人。”[7](P863)
四、近代思想体系的变革
与大多数东南亚国家一样,近代越南由于丧失了独立,其历史发展的正常进程被外来侵略势力所打断,已不能沿着原来的道路继续发展。在从传统到现代的社会转型背景下,越南人,特别是进步知识分子阶层的思想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从最初的坚决抵制西方的一切到学习西方、日本、中国先进的科学技术和革新思想并为我所用,力争推翻法国殖民统治,取得民族独立。这一时期,越南人经历了从儒家思想到资产阶级民主思想,再到以马列主义、胡志明思想为主导的意识形态的深刻变革。
法国入侵越南,除了军事上的打击、经济上的剥削掠夺外,还在文化上推行同化政策以达到奴役越南民族的目的。起初面对法国文化的强硬输入,越南人采取了坚决抵制的态度:他们拒绝与法国人合作,抵制殖民者带来的一切用品,拒绝学习外语甚至是国语字,因为认为那是西方人创造的文字。由于这些都是由狭隘的、保守的、缺乏理性的爱国精神主导的运动,因此不会成功。1885—1896年由越南爱国封建士大夫领导的勤王运动就是例证。其宗旨是:驱除法贼,拥护王朝、谋求独立。由于法国殖民者采用软硬兼施的手段以及勤王运动本身的弱点,这场运动以失败而告终。勤王运动的失败证明了保守的儒家思想体系已不能在救国、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中起到任何帮助作用。
当时,越南爱国志士面对勤王运动的失败一时感到无所适从。正在这时,以康有为、梁启超为首的中国改良主义者发动了戊戌变法运动。这场中国近代史上的资产阶级改良维新运动和思想解放运动在越南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越南著名的民族革命领袖潘佩珠就是在中国戊戌变法思潮的启发下,带领爱国志士掀起了越南的维新运动。潘佩珠(1867—1940),原名潘文珊,生于越南中部义静省的一位乡村教师家庭。自幼受儒学教育,精通汉文。潘佩珠出生时,法国殖民者已侵占了整个南越,受其父影响,他自幼就接受了爱国主义思想,青年时期,还投身于勤王运动。在近代资产阶级思想的影响下,潘佩珠等人又发起了“东游运动”和“东京义塾”,从国外和国内两个方面,推动了近代越南文化和越南人的思想解放。
1904年5月,以潘佩珠等人为首的越南爱国知识分子组织了一个革命团体——维新会。维新会在1905年发表《劝国民资助游学文》和《敬告全国父老书》,号召越南青年赴日本游学,效法日本的明治维新,以救图存,这就是越南近代史上著名的东游运动。从1905到1908年这三年间,有200多名越南人赴日留学。他们有的进入日本的振武学校等军事学校,有的进入同文书院等文科学堂,较为系统地接触到近代科学文化和日本国内的情况。赴日期间,潘佩珠还见到了梁启超,亲自受到孙中山革命思想的启迪。
在东游运动趋于高潮之时,越南国内的一些受近代文化影响的爱国志士,发起了一场爱国主义的文化教育运动,主张通过文化教育,开启民智。1907年3月,在梁文玕、阮权等进步士大夫的倡议下,东京义塾在河内行桃街成立。东京义塾的教员都是一些具有新思想的儒生,教授的课程有地理、自然、卫生、法文、汉文等等。除课程外,每逢阴历初一、十五,学校还会组织文章讲评、读报和演说,激励师生的爱国心和团结精神。学校还提倡去除封建迷信等陋习,主张新的生活方式,如穿西服、剪发髻等等。东京义塾编印的《文明新学册》一书清晰地诠释了其革新主张。该书对越南人提出了六项要求:使用国语字;校订书本;改革考试制度;鼓励人才;振兴工业;发展报刊业。东京义塾不仅在河内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波,它的影响还辐射到周边地区,如:兴安、海洋、北宁、南定、山西和河东等省。同时,仿效东京义塾办学的地区也日益增多。虽然东京义塾名义上只是一所学校,但实际上却成为了当时越南全国宣传维新抗法、争取民族独立的中心。因此,东京义塾只存在了短短不到9个月的时间就被法国殖民当局强行取缔。除了为越南的民族文化、语言文字发展事业做出积极的贡献外,东京义塾还标志着越南进步士大夫们的思想转变。他们不再只一味地坚守儒家学说的思想体系,越南的思想文化生活领域显现出了新的面貌。这些进步士大夫不仅认识到爱国与爱民的关系,如《文明新学册》中就强调:“文明是开启民智、振兴民气、开通民志、扩大民权、改善民生的主义。”[8](P896)他们还认识到,爱国还与民族团结、国家统一紧密相关。
东游运动失败后,潘佩珠和其他越南革命志士分别到中国和泰国进行活动。中国辛亥革命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越南革命家的斗争意志。1912年,在潘佩珠的领导下,越南光复会在中国广州成立。该会的宗旨是:驱逐法国殖民者,光复越南,成立越南共和民国。由此可见,光复会的最主要的思想影响,在于它首先明确提出,要在越南建立“民主共和国”。但光复会是一个在越南国外成立的革命政治组织,它的主要活动是组织反法暴动、起义和暗杀法国殖民主义者及其走狗,而不在于思想理论方面,因此在文化上的影响不大。
资产阶级维新运动失败后,越南人民的革命斗争进入了一个新阶段。随着国内民族矛盾的不断加剧以及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发展,越南思想文化界也十分活跃。1911年,胡志明踏上了远赴西方寻求救国的道路。他在法国定居后,广泛地受到欧洲各种进步思想的影响,接受并将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带回越南。在胡志明的领导下,越南爱国人士于1930年2月3日成立了越南共产党。越南共产党是越南民族解放革命的先锋队,它的成立不仅是越南争取民族独立革命进程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而且也是推动越南人民取得民族解放斗争最后胜利的一个重要原因。越南共产党的成立还标志着无产阶级思想体系在越南民众思想生活中的胜利。在越南共产党的带领下,1945年9月2日,越南人民终于取得了革命的胜利,建立了越南民主共和国。
综上所述,近代时期,越南与西方在文化领域方面的交流使得越南人的思想体系发生了巨大的变革。在将近100年的时间里,越南产生并存在着多种不同的思想体系,它们之间相互影响、相互融合,并随着社会环境的变化而转变,近代越南思想体系呈现出一种复杂交织的景象。
五、近代文学的变革与发展
“越南近代文学发展的一个重要历史特点,是它与越南历史风云和越南民族的命运密切相关。”[1](P364)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汉字和儒家思想对越南社会影响的削弱,汉文学逐渐失去往日的主导地位,并被快速发展起来的国语文学所替代。
法国侵占越南后,越南的一部分文绅或士大夫,在勤王的旗帜下,掀起了抗法救国运动。这些士大夫具有强烈的民族意识和爱国之心,且精通汉文,他们写下了不少汉文诗歌和散文,表达了对法国侵略者的仇恨,对卖国贼的鄙视,以及他们的忧国报国之情。阮廷沼(1822—1888)就是这些抗法前沿阵地的代表人物之一。尽管双眼失明,但他从未放下过反抗殖民者和抨击殖民走狗的笔锋。他的汉文诗作和像《芹勺义士祭文》、《六省阵亡义士祭文》等文章在当时极大地鼓舞了越南南部六省的官军、士大夫和义军的抗法士气。[8](P903)当时的越南像阮廷沼这样的爱国作家还有很多,如:越南西北部抗法起义领袖阮光碧(1832—1890),在他的汉文诗集《渔峰诗集》中收录了97首五言、七言诗,生动记录了勤王运动,也道出了诗人的爱国心声。潘廷逢(1847—1895)是勤王运动的主将,也是著名学者。他所作的汉文诗,充满忧世之情,如《绝命诗》:“九重重驾开山外,四海人民水火中。责望愈隆忧愈大,将门深自愧英雄。”[1](P365)在上述这些爱国诗人、学者后,越南国内又涌现出了一大批新爱国儒士,他们受到西方民权论、进化论以及中国康有为、梁启超维新变法运动的影响,代表人物有:潘佩珠、潘周桢、梁文玕、阮权、黄叔沆、阮尚贤、吴德继、邓元谨、黎文勋等等。他们所作的爱国诗文深受越南人民喜爱,成为反抗法国殖民者、激励社会进步的斗争武器。比如:1905年,训全和榜程两位维新志士做了一个革命性的行动:剪发。为此,越南革命者们作了一首诗歌来赞颂这种举动:“此番剪发去修行,住‘维新’庙,诵‘独立经’。日夜虔诚祈祷,益国利民是心愿。开拓民智担重任,祖国富强为目标。”[9](P198)这一时期,著名的代表作还有《琉球血泪新史》(1903)、《越南亡国史》(1905)、《海外血书》(1906)、《呼魂少年》(1907)、《爱国歌》(1910)等等。
通过以上这些诗文不难看出,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越南汉文文学主要是由进步儒士撰写的用以抨击法国殖民者,抒发爱国之心的诗歌和散文。这些作品的政治气息非常浓厚,反映的主要思想都与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相关。
由于法国殖民当局的语言政策以及越南维新志士对国语字的提倡,19世纪末20世纪初,国语字在越南社会迅速普及开来,国语文学也因此成为近代越南文学发展的新方向。最初,国语字用来翻译汉喃和法语书籍。比如像汉文的《大学》、《中庸》、《诗经》、《明心宝鉴》,喃文的《金云翘传》、《二度梅》、《蓼云仙》和一些民间故事、歌曲都被译成国语字。这些作品都由精通汉文的进步儒士所翻译,他们中的代表人物有:张永记、黄靖果、陈丰穑、冯皇创、裴光儒、寇武疑等等。
随着国语字普及程度的提高,一些用这种新文字创作的文学作品相继问世,作品的形式也有所创新。报告文学、政论、短篇小说、戏剧、新诗等多种文学作品越来越为越南人所熟知。张永记的报告文学《乙亥年北圻行》(1876)是这一时期最早出现的新文学形式。之后,现代小说的形式也出现在越南文坛上,早期作品有阮重管的《拉萨罗·繁的故事》(Truyện thầy LazarôPhiền)(1887),张维瓒的《潘安外使》(1910)和陈正照的《黄素莺含冤》(1910)。
20世纪20年代,国语小说发展迅速,作家和作品大量涌现。胡表正(1885—1958)和黄玉柏(1896—1973)是当时写国语小说成就最大的两位作家。胡表正的作品在当时可以说是最多的,共有64部中、长篇小说、12部短篇小说集以及诗歌、研究著作等。他的代表作有《谁能做》、《苦涩的生活》、《人情冷暖》、《译员》、《自作自受》、《父子义重》、《暗中哭泣》、《穷人的孩子》、《孽债》和《残花》等等。其创作的小说的题材覆盖面很广,反映了从农村到城市广阔的社会现实,揭露了抢劫、买官鬻爵、欺骗、失业和贫穷等丑恶的社会现象。[9](P206)黄玉柏的《素心》是20世纪初越南最著名的一部国语小说。主题是描写素心与淡瑞这对城市青年的苦闷,发表后在当时的越南文坛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总体看来,这一时期的越南国语小说大都“反映社会现实生活,反对封建家长制,提倡个性解放,要求思想自由、恋爱自由”[1](P371),因此十分具有进步性。1925—1926年,越南文学界又出现了一种新的小说题材——历史小说,以激发人民群众的爱国精神,代表作有阮子超的《黎大行》等。
1930—1945年是越南民族主义与帝国主义、殖民主义之间的矛盾空前复杂、激烈时期,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矛盾异常尖锐的时期,是各种思想和意识形态相互碰撞、相互影响的时期,是越南文坛文学流派和文学形式异彩纷呈的时期。在这一时期里,革命文学、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和浪漫主义文学在越南文坛上都有所亮相。
1930年2月3日,越南共产党成立。随着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斗争的不断深入,越南无产阶级革命文学也随之发展起来。越南人民的伟大领袖胡志明是越南20世纪最伟大的革命家、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卓越活动家,他为越南的民族解放和独立事业贡献了毕生的经历。胡志明在进行革命活动之余,还创作了大量革命文学作品,其中最有名的是他撰写的《狱中日记》诗集。这部诗集集中了胡志明1942年秋到1943年秋在广西国民党监狱里写的100多首汉文诗。这些诗歌所包含的思想内容伟大而崇高,其风格就同作者本人一样朴实无华。它真实地反映了胡志明的一段生活经历,表现其对革命的无限忠诚。胡志明不仅是越南无产阶级革命先驱,还是越南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奠基人。
这一时期,苏联和法国的进步、革命文学通过译介开始传播到越南,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母亲》等苏联小说深深地影响了越南进步青年。1933年,越南思想界展开了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争论。1935年,越南文坛上又发生了一场“艺术为艺术,还是艺术为人生”的大讨论。此次讨论一直延续到1939年,其结果扩大了“艺术为人生”艺术观点的影响,促进了人们对艺术的认识,加强了艺术家服务人生、服务社会的责任感。[9](P214)
20世纪30、40年代,浪漫主义文学在越南文坛上也形成了声势浩大的文学潮流。越南南方浪漫主义文学的主要作家有一零、概兴、世旅、黄道、石蓝、春妙等自立文团和新诗派的作家。他们都是接受西学教育的留法归国青年,其前期创作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法国的雨果、夏多布里昂、拉马丁的浪漫主义的影响,后期则倾向于纪德的浪漫主义。[10]由于受到苏联文学和法国进步文学的影响,越南文学中的批判现实主义在这一时期也得到大发展,代表作有吴必素的《熄灯》、《乡事》和《草棚与竹塌》、南高的《志飘》、武重奉的《红运》、阮公欢的《男角四卞》等等。
综上所述,在近代近百年的时间里,越南文学从中代的汉文学逐渐转变为现代国语文学。文学的内容、题材、体裁等各个方面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可以说,近代文学成为新思想体系进入越南的载体,为越南的民族解放斗争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六、宗教、建筑、音乐、电影、舞台艺术的发展
在宗教方面,法国在越南的殖民统治使得天主教在越南尤其是在越南南方得到较大的发展。尽管早在16世纪末17世纪初就已有葡萄牙、西班牙和法国的传教士到越南传教,1784年百多禄还为法国天主教会取得了在越南的传教权,但天主教真正得到较大规模的传播,却是在1862年《西贡条约》签订后。到1883年,在越南的天主教徒已达70多万人。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天主教徒已超过100万。越南已成为仅次于菲律宾的亚洲第二个天主教徒人数最多的国家。[1](P374-375)
近代阶段,越南在建筑方面也取得了很大的发展。在河内、西贡、海防、南定、顺化、大叻等大城市,大量法式建筑出现。尽管修建这些建筑的初衷是为法国殖民管理机构提供办公场地或为殖民者提供宗教场所,但这些新式建筑规划整齐、外形美观、充满异域特色,它们与古老的越南建筑交相辉映,共同构成了一副美丽的越南城市图。法国统治越南后,西式先进的城市管理法规和城市规划方法也被带到了越南。城市中的社会各阶层划分出各自的生活空间。此外,大量学校、道路得以扩建和修整,城市环境也逐步得以改善。
伴随着法国的殖民统治,以法国音乐为代表的各种西欧音乐,如:宗教音乐、古典乐、西方浪漫主义音乐、轻音乐、欧美民间音乐、军旅音乐等等也通过各种途径和形式传入越南。随着法越教育的不断深入以及西方宗教的不断渗透,西方音乐成为当时大批越南青少年极力追捧的时尚玩意儿。他们从最初的唱法语原版歌曲逐渐转变为唱法式曲调越南语歌词的歌曲。新音乐类型和洋乐器越来越受到越南人的追捧。由于社会新兴阶层的需要以及近代越南社会改良维新运动的影响,本着一种与西方艺术展开竞争的心理,越南人在各大城市掀起了一场音乐艺术改革风潮。可以说,近代西方音乐在越南的渗透客观上激发起了越南人的民族自强精神,从而推动了一种被称为“改良音乐”或“新乐”的音乐类型的诞生。
法属时期,越南电影艺术取得到了发展。1898年9月,这种新的艺术类型首次在西贡与观众见面。1920年,越南首家影院在河内落成。之后,印度支那影视公司成立并开始制作一些反映顺化风景的纪录片。1923年该公司制作出了印度支那首部故事片《金云翘》并于1924年9月19日在西贡赌场影院公映。
近代,越南在舞台艺术方面也取得了不小的发展,首先要提到话剧。话剧是一种与越南传统剧目完全不同的舞台艺术。20世纪20年代初,阮文永等人把西方的话剧剧本从法语翻译成越南语,不久后这些话剧便呈现在观众的面前。1921年,话剧《疑心病病人》(Le malade imaginaire)在河内公演。同年的10月22日,武廷龙的《一杯毒药》也在河内歌剧院上演。《一杯毒药》是越南本土的第一部话剧,公演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该剧主要反映20世纪初越南城市社会生活中的黑暗面,提倡以人心、良心作为行动的指南。再后来,河内还出现了精华剧团和世旅剧团。当时大量的越南本土话剧剧本得以创作,如:武廷龙的《良心法庭》(1923)、韦玄得的《黄梦蝶》(1928)、南昌的《安南洋人》(1930)、阮文能的《爱情与革命》(1941)等等。其中,韦玄得创作的《金钱》(1938)在上演后,受到观众一致好评。话剧在越南发展地非常迅速,尤其是在20世纪40年代后。截止到1945年八月革命前,越南有近100部话剧问世,这种新的舞台艺术更加丰富了越南的文化艺术生活。近代话剧之所以能够被几乎所有的越南人所接受,是因为它是在越南本民族文化的基础上选择接收了西欧文化,且其内容贴近老百姓的生活,能够反映出强大的民族精神。[8](P919-920)
西方话剧以其新颖的艺术形式和吸引力传入越南后,对越南传统戏剧提出了一个巨大的挑战。如何改革传统戏剧使其更具吸引力成为包括戏剧界人士在内的全体越南人共同关心的问题。正是在这种戏剧改革风潮的推动下,在越南原有的音乐艺术基础上,还有外来西方音乐与舞台艺术新鲜要素的加入,越南一批新的民族歌剧类型形成并逐步发展起来,比如:南部改良戏、中部顺化歌剧等等。
七、生活方式的转变
近代时期,由于受到法国文化的影响,越南人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一定的转变,下面就以饮食习惯为例来说明这个问题。
越南饮食风格堪称东西结合的典范,如果我们去越南餐厅吃饭,在桌子上即能看到筷子,还能看到叉子。越南人的菜单里总少不了炸薯条、奶油鸡茸蘑菇汤之类的菜品,而法式肝酱面包(bánh mỳ patê)更是成为越南人最喜爱的食品之一。这种面包有点儿像法棍面包,但呈椭圆形。越南人会在面包中间开个口子,放进火腿、煎肉、鸡蛋、新鲜黄瓜片、西红柿片,最后再加入秘制的酱料。由于蔬菜分量足,口味轻淡,法式肝酱面包特别符合越南人的饮食习惯,许多越南人都会把它当做早餐或晚餐。如果去越南,你还会在大街小巷看到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咖啡厅。现代越南人喜爱喝咖啡也是受法国文化的影响。1857年,法国殖民统治者将咖啡树引进越南,最初仅种在教堂里。1888年,第一批咖啡园在义安生府葵和北部一些地方出现。1920— 1925年,法国在越南西原地区大面积种植咖啡,自此咖啡迅速融入越南人的生活,成为他们日常必不可少的饮品。
综上所述,近代时期,特别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法国文化的冲击下,在受西方教育理念影响的爱国进步知识分子和维新派人士以及无产阶级革命者的推动下,越南文化发生了深刻转型。需要强调的是,这种文化转型不是只受外来文化的单方面影响,而是在内、外力,主观因素与客观因素的共同推动下完成的。
对越南来说,因为过去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而在进入近代后,又深受以法国文化为代表的西方文化的影响,因此,近代越南文化的定型过程实际上是一个东西方文化博弈的过程,即是摆脱一些历史习惯和负担,又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确认和吸收东西方文化中的精髓部分的一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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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侯德彤
Transformation of the Vietnamese Culture from the Second Half of the 19th Century to 1945
ZHONG Shan
( School of Asian and African Studies,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China )
In modern times,especially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late19th to the early20th,Vietnam was in its transformation from a"traditional"society to a"modern"one.In this period,the development of Vietnamese traditional culture was interrupted,the western culture represented by French culture spread rapidly when the dissemination and influence of Chinese culture weakened considerably.Under these circumstances,a lot of Vietnamese intellectuals realized that the Vietnamese society must undergo aseries of profound transformation in order to keep up with the pace of the world development.In promoting social change,the Vietnamese intellectuals knew exactly that the Quoc Ngu,education and media would play an important role and successfully used them as efficient tools.With their conscious effort,considerable developments had been achieved in modern Vietnamese literature,religion,architecture,music,film,and performing art,and new lifestyles were also popularized in the Vietnamese society.
modern times;Vietnamese culture;history of cultural development
K333.4
A
1005-7110(2013)05-0052-06
2013-06-26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东方文化史”(批准号: 11&ZD082)阶段性成果。
钟珊(1978- ),女,北京人,北京外国语大学亚非学院教师,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