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莫言获诺奖看中国文学如何走出去
——作家、译家和评论家三家谈
2013-03-27张毅綦亮
张 毅 綦 亮
(上海大学,上海,200436/华东师范大学,上海,200062)
文学外译还是让目标语翻译家来做
郑克鲁
(上海师范大学教授,资深翻译家)
莫言获得2012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后,引起了人们对翻译的关注。诺贝尔文学奖是面对全世界作家的,而评奖委员会的评委不可能通晓世界各国语言,他们需要通过翻译去了解许多国家的作家作品。据说莫言的作品是我国作家中译成外文最多的。这说明他的作品最吸引外国翻译家,这个道理在各国是相同的。我们之所以翻译一部当代外国作品,总是因为它吸引我们,我们觉得我国读者或许也会喜欢它。从报刊上得知,翻译莫言作品的葛浩文等外国译者翻译得很好。他的一个翻译技巧是适当改变原文,特别是开头部分,因为需要一开始就吸引住外国读者。这一点与我们眼下遵循的翻译原则有所不同,我们的出版社不允许这样做。由此我想到,国内也出版了不少我国作家的翻译本,一般都是遵循直译的。不少例子都证明,我国的外语出版物质量是不尽如人意的。我认为将本国作家的作品译成外文,最好还让目的语的翻译家来做,如将莫言的作品译成法语,最好让法国人来做,即使其中有些误译也不要紧。读者对语言是很敏感的,稍有不顺,便会否定这部译作。而中国人将莫言的作品译成法文,在语言上肯定不如法国人做得更符合法国人的口味。语言不够好,必然会让评委觉得这部作品写得不好,得不到预期的效果。
为了鼓励外国翻译家翻译我国作家的作品,不妨学习外国人的做法,就是可以设立一些重要语种的翻译奖,奖励外国翻译家。时间一长,这样做会很起作用。其实这也用不了多少钱,而推广中华文化在世界的影响,可以说会事半功倍。如今国内已设立了一些中译外的项目,每项不少于六十万,不过似乎是要让中国人自己来做,我觉得效果是会有的,可以将一些有必要推广出去的重要著述译成外文。可是,若是文学作品,效果一定会打折扣。因为文学语言要求更高,不仅不能出现差错,还要具有艺术性,要达到我们平常所说的“雅”,国内译者能做到吗?
中国文学走出去的三点思考
谢天振
(上海外国语大学教授,
《中国比较文学》主编)
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对于推动中国文学和文学翻译研究向纵深发展来说是个很好的契机。莫言获奖后有叫好声,也有争议声,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莫言作品的外译是成功的。对此我想谈三点。一是莫言外译成功对我们的启示;二是中国文学走出去所要面临的现实环境;三是中国文学文化走出去认识上的误区,及其理论来源。
先谈启示。主要有四点,一是由谁来译的问题。莫言的作品都是外国著名汉学家来译的,如葛浩文和陈安娜等等,因而其作品更加符合西方审美习惯。我国译者虽然外语水平很高,但在把握语言的细微变化和整体审美感方面与外国译者还是有差距的。二是作者对译者的态度问题。有的作家不认可葛浩文的译文,认为他改动太大。昆德拉在对此问题时,就对译者规定版本,也不允许译者写译序;但莫言恰恰非常宽容,他明确表示自己不懂外语,译者可以随意发挥,事实证明这是对的。三是谁来出版的问题。好的出版社至关重要,作品经法国重要出版社一出版,就很容易进入主流的流通渠道。四是作品本身的可译性问题。这并不是说这个作品难不难译,而是说作品经过翻译后原汁原味的东西能否保留下来。比如王安忆工笔画的风格,我们可能很喜欢,但翻成外文,外国读者就很难理解。而莫言的作品译成外文后是很符合西方的审美期待的。
再谈接受环境。我们大多数人认为中国作品只要译出去就成功了,实际则不然。问题在哪里?我们应该认清国外接受环境的特征,即“时间差”和“语言差”的问题。要知道,中国人积极主动地译介西方文化至今已经持续了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而西方人对中国开始有比较全面深入的了解,也就是中国经济崛起的这二三十年的时间。另一方面,操汉语的中国人在学习、掌握英语等现代西方语言并理解与之相关的文化方面,比操英、法、德、俄等西方现代语言的各西方国家的人们学习、掌握汉语及理解相关的中国文化要来得容易。由此我们就能理解,何以我们提供的无疑是更加忠实于原文、更加完整的译本在西方却会遭到冷遇?何以当今西方国家的翻译家们在翻译中国作品时,多会采取归化的手法,且对原本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删节?因此之故,我们在向外译介中国文学时,就不能操之过急,贪多、贪大、贪全,在现阶段不妨考虑多出节译本、改写本,这样做的效果恐怕更好。
最后,谈谈认识上的误区。近些年,我们为推进中国文学做了不少努力,譬如,我们以国家、政府的名义,编辑发行英、法文版的《中国文学》月刊,以向外译介中国文学和文化,翻译、出版介绍中国文学作品的“熊猫丛书”,还有国家有关领导部门组织翻译出版的达200种之多的英译中国文学、文化典籍的《大中华文库》等。其效果都不尽如人意。这是因为,我们很长时期里对翻译的问题都存在严重的认识误区。我在对中西翻译史进行梳理后,有一个惊人的发现,我们对翻译的讨论,是建立在以引进、译入外来文学、文化为目的的“译入翻译”的基础上,而不是建立在以对外译介本国文学、文化为目的的“译出翻译”的基础上。我的一个博士生在研究《红楼梦》英译史,发现杨宪益译的《红楼梦》在国外是很受冷落的,而霍克斯的英译本在西方就被广泛接受。很显然,翻译是受到译入语国家政治、意识形态、时代语境、民族审美情趣等许多因素制约的文化交际行为。因此,想要让翻译产生应有的影响,我们的目光必须关注到文化的跨国、跨民族、跨语言的传播方式、途径、接受心态等翻译行为以外的种种因素。鉴于文学翻译有技术性和艺术性等多方面的综合要求,我们还要思考该怎么样引起外国译者对中国文学的浓厚兴趣,让他们来热心译介中国文学作品。
土洋结合:从文学到翻译
叶 辛
(著名作家,中国作协副主席)
20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叫“诺贝尔的诱惑”。改革开放后诺贝尔文学奖越来越热。我们一直在企盼诺奖,但每次都落空。有些人甚至认为中国要出诺贝尔奖也是首先出在科学界,而不是文学界。然而,莫言的成功证明我国还是有一流作家的。现在有很多人在议论下一个是谁,这个就有些八卦了,没有什么意义。正如有些外国作家所说,中国作家需要诺贝尔奖,诺贝尔奖也需要中国。中国文学其实很有优势,只要作家有追求,还是能创作出很多优秀作品的。莫言取得成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如张艺谋的电影。这些电影很好地推广了莫言的文学创作。但使得莫言获奖更为关键的因素是其作品的“土洋结合”,莫言的聪明之处就在于这里,他的作品不单纯“乡土”,而是融合了许多西方现代文学的表现手法,很讨巧。
我们对自己国家的作品,看几页就知道他们写哪里,很容易产生认同感。然而中国文学要把这种乡土性带出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刚才谢老师讲得非常好,我深有感触。我们的文学要走出去需要分几步走,首先就是把西方人能接受的作品介绍出去。现在任何国家都有华人社会,而且层次还不算低,都有文化阅读和文化消费的需要。其次是翻译要走多种道路。例如我之前主编的《海上文坛》,其中最受欢迎的板块是编译,因为它们有时效性,很好地迎合了大众口味,并能提供给读者如梦露之死和辛普森案等国内接触不到的信息,所以销路很好。我们还要鼓励热爱中国文化的汉学家翻译中国优秀的文学作品。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曾请斯诺夫人来中国并给她颁了翻译方面的奖项,但当时在美国没什么人关注斯诺夫人,所以颁奖给她也没产生影响。现在有不少外国人在学习中文,但他们学习主要是为了和中国做生意。他们当中喜好中国文学的大概少之又少。但在海外生活的华裔族群中,应该会有一部分文化人士对文学感兴趣。他们既了解中国文化,又在融入当地社会后,对他国文化有深入理解,如果能吸引他们来译介母语文学,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选择。
国外发达国家在仪器共享方面已经进行了探索,并取得了较大进展,例如,美国的科技资源共享门户平台、英国的国家计量公共检测研究和服务共享平台(PNL)、德国联邦物理技术研究院(PTB)等;同时,国家之间也尝试了国际合作,例如英国PNL和德国PTB就曾开展共享项目,进行资源设备共享。
尊重理解外译中的“讨好”
王周生
(著名作家)
谢老师的发言颠覆了我对翻译中“信、达、雅”的认识。两周前我们接待了任碧莲,她在美国出生,从小她父亲不让她学中文。我在和任碧莲讨论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哈金的创作是不是存在讨好的嫌疑,她想了一段时间说“是的”,但是让我不要说出去。任告诉我,在评奖时,她是评委,她竭力推荐了哈金。后来我又考虑什么是“讨好”:把本来是事实的东西呈现出来,这不叫“讨好”;把原本不是事实的说成事实,这才是“讨好”。在外国用外语创作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所以什么是讨好,这是需要深入反思的。哈金在美国人眼里并不算美国人,但是他们需要哈金作品中的丰富性。我由此想起去瑞典访问时,一位教授说我们有一位非常好的作家叫裘小龙,我说他就是我的同事,他听到非常兴奋。我告诉他裘小龙在我们国内并不是太受欢迎。他感到很惊讶,因为裘小龙的英文小说在瑞典卖得不错。中西方审美存在差异,要想让作品被西方所接受,我们需要尊重理解“讨好”。葛浩文的太太林丽君是位来自台湾的成功的翻译家,她与丈夫葛浩文合作翻译了多部译作,其中许多译作获得了奖项。每次葛浩文在翻译完作品后,都会让林丽君先看一遍,再交给编辑。林丽君在翻译过程中比较倾向于用地道的英文让译文更加透明、清晰,相对减轻了译文中的“异国情调”。在林丽君的影响下,本来想要强调异国情调的葛浩文也越来越不那么直译了。
对于翻译,我和谢老师隔行如隔山,但听了谢老师的发言之后,我感觉确实是这样,西方译者在翻译中国文学作品时通常采用归化,并多有删节,其译本能为西方读者广泛接受。而中国译者在翻译时往往更加忠实于原文,其全译本在西方却会遭到冷遇,这个问题是需要我们去面对的。文学是一种艺术,如果有人的观点不一样,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在翻译中国文学作品时,第一稿应该让外国人翻,当遇到涉及中国文化问题时,我们再提供帮助。
对莫言获诺贝尔奖的冷思考
陈建华
(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国家社科项目评委)
我在川大看到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做获奖演说时,感觉我们中国文学还是很有竞争力的。莫言获奖是个好事,但也不要将其神化。莫言是一位优秀作家,但并不是唯一的,不能过分夸大。比如俄国文学,俄国在20世纪上半叶出现很多杰出作家,但只有蒲宁获诺贝尔文学奖。诺贝尔文学奖不是衡量文学作品的最高标准,因为评奖的标尺,审美的角度不尽相同。所以不能说国内其他作家就不如莫言,中国作家应该自信,挖掘自己的内在力量,将作品更多地推向世界。
关于翻译,我同意谢老师的观点。中国的东西是受欢迎的,关键看怎么翻译。翻译中国文学,还是需要中国的翻译家的,如林纾的翻译就可以借鉴。当然,更多的翻译还是要让目标语译者来做。老外翻出来的东西确实不一样,《人到中年》这部作品在俄国读者中就很能产生共鸣。不论是“译入”还是“译出”,译者都是关键。吸引外国汉学家来翻中国文学是个需要培育的过程。应多为外国汉学家提供熟悉了解中国作家及其作品的机会,促进他们之间的交流,设立奖项,鼓励汉学家翻译中国当代的文学作品,培养一批优秀的目标语翻译家。同时,还要培育外国读者和阅读的环境,许多国外汉学家的专业都是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国当代文学的很少,因而中国当代文学要具有世界的眼光,要从中国文化题材里看到世界文明,从世界视角里发现中国民族风情。
克服文化势位差异
>宋炳辉
(上海外国语大学教授,《中国比较文学》副主编)
从文化角度看,莫言获奖带来的是一个整体效应,对提升中国文化文学的影响力产生了积极的作用。刚才谢老师提到时间差,文学翻译通常用“译入”讨论“译出”的问题。实际上这正体现了中外文化文学交流时的势位问题。这并不是说中外孰优孰劣,而是异质文化文明在交流和对话时必然存在的一个客观现象。我国近代对外国文学的吸纳与外国对我国文学的接受,在广度、深度和力度方面的落差是巨大的。美国出版界曾经调查过外国文学作品在美国本土的翻译情况,统计结果显示有3%的作品被译成英语在美国出版,但后经证实被译成英语的文学作品其实只有0.7%。反观中国,我们可以看到,近代以来,在中国的文化空间中,翻译过来的外国文学数量之大,对中国本土文学的影响之大,在世界范围内都是非常罕见的。由此我想起了昆德拉的一句话,他说小国家的人的文化眼界是最开阔的,大国的眼界很狭隘。我国在与外国文化交流时,我们的势位非常低,所以我们的外国文学经验非常丰富。我们之前曾说文学是一种反映,文学是一种表达,但其实文学更是一种对话。莫言获奖,包括我们刚刚提到的我国政府的投入等等,都说明时机已经基本成熟,我们需要考虑应该如何做,如何做才能更有效地促进中外文化对话和交流的问题。
我觉得还有一个维度。这次我们参会的有作家,有翻译家,然而我觉得对文学的阐释,对文学的解读,文学研究者也至关重要。中国文学要真正走出去,其实在很大程度上还要依靠文学研究者对文学作品本身的阐释,对文学作品内涵的有效和多元阐释是实现本土文学国际化的一个重要因素。这些研究会给许多国外汉学家提供帮助,为他们翻译中国文学作品提供重要参考资源,从而增加他们的翻译热情,提升翻译质量。所以,要实现中西文化间的平等对话,不光作家本身要走出去,翻译、研究各方面都要丰富起来,这样才能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真正好的翻译是汉学家与
中国学者合作的产物
季 进
(苏州大学教授,评论家)
我认为,从技术层面讲,学术研究既可以帮助外国读者了解中国文学,也可以让中国文学进入课堂。这些学科化行为对西方读者认识中国文学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如研究沈从文的汉学家金介甫,他将沈从文从“埋没”中挖掘出来,以世界的向度和多元文化的立场,重新审视了传统的中国现代文学格局,发现经典作家。金介甫从1982年开始联合夏志清,连续三次向瑞典文学院提名推荐沈从文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正因为他们的力荐,沈从文才进入诺奖评委马悦然的视野并得到高度评价,经马悦然的推荐,沈从文两度进入诺贝尔奖的终审名单。沈从文也得以闻名于西方文学界。
除了学术研究,来自中国的华裔作家也起到重要作用,比如任碧莲和哈金等等,他们创作的关于中国的作品对于外国普通读者了解中国大有裨益,通过哈金的创作题材。美国人对中国的阅读更多是处于猎奇,葛浩文在美国也并不为人所知,因此,翻译仅仅靠中国本身是走不出去的,海外汉学家的自主翻译很重要。高尔泰对葛浩文的翻译处理表示不满意,认为葛浩文对原文改动太大,有损原文的原有韵味,甚至有些地方是误译。但这其实是个悖论,对翻译进行必要的调适,能使译文符合国外读者的阅读习惯和审美期待,也能减少一些因中西方文化差异而造成的不必要的误会。可是,仅依靠汉学家也不行,名气再大的汉学家在语言理解上也会出现问题,因而需要中国学者提供的研究资料作为参考。可以说,真正好的翻译是汉学家与中国学者合作的产物。汉学家葛浩文和中国太太林丽君的组合就是最好的证明。莫言获奖从短期来看是有效果,但中国文学要真正走出去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加强西方对中国文化的认同感
王宏图
(复旦大学教授,评论家)
中国文学要在广泛意义上为国外读者接受和理解,还有赖于西方对中国文化认同感的加强及中国文化价值观的深入人心。莫言获奖后,各方的反应不一。但毫无疑问,莫言是一位杰出的天才型作家,他背后有一个强大的文学场。我认为,他文学作品的主要意义和价值在于他重新盘活了中国传统的话本文学。中国话本文学有人在做,但主要是学术研究,还不具有普及性。莫言就像一个说书人,他的《檀香刑》、《生死疲劳》恢复了讲故事的传统,有些采用了章回体形式,在语言上运用了押韵。他的创作并不光是话本写法,而是在得益于话本的基础上,进行民间写作。
中国的作家获奖是不是就要看他的政治身份,有些作家想远离政治身份,但却被政治身份牢牢地束缚住,莫言的写作在这方面就采用了幻想现实主义。不同于高行健的知识分子型写作,他的文学创作属于人文型写作,它更加接近文学想象的本源,会引发国外受众对中国古典文学的兴趣。这就将我们引向另一个问题,即中国古代典籍在国外很受欢迎,而当代文学则很少有人问津,这是为什么呢?说到底还是一个精神内涵和文化价值观的问题。如美国出版社就不认可余华的《活着》,因为他们不知道这部作品想要表达一种怎样的思想,或者说信仰。所以,我认为,当我们都在呼吁中国文学要走出去的时候,我们首先反思中国到底有什么道德观和文化价值观值得输出,不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我们当今的社会已经沦落为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是一个精神分裂的国家,何去何从我们自身都还不甚明了,那么想感化外国人自然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但从另一个角度讲,狭隘的民族主义对于文学文化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单纯的复兴古典文学,或者说广义上的国学是否有前途?这也是一个值得反思的问题。文化移植到其他土壤可能产生新的文化。随着全球化的进程,文化之间相互包容与交流,民族国家的界线在未来是否会逐渐淡化,人类文明能否真正打破部族主义,走向世界主义,我想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以开阔的胸襟“走出去”
袁 莉
(复旦大学法语系副主任,
上海翻译家协会副会长)
从莫言在法国的译介情况来看,中国文学走出去的前景还是非常光明的。法国是最早译介中国文学的国家,也是出版莫言作品最多的西方国家,它共独立翻译出版了18部莫言的小说,还有2部收入到别的书里。《酒国》使莫言获得了法国“LaureBataillin外国文学奖”,为他赢得了一定的国际声誉。法国媒体对莫言的评价很高,认为他的作品具有文艺复兴巨匠拉伯雷式的粗野,形而下,张力十足,语言极富物质性和隐喻性。他从民众生活深处汲取故事资源,描写的对象新颖而深刻。其作品具有丰富的传统型和新颖的时代性,符合法国读者的审美情趣。莫言入乡随俗,尊重他人,他领奖时最终还是穿了燕尾服。这当然是一种善意,代表了中国人面对世界的一种开放的姿态。设想有一天中西方建立起没有落差的文化交融平台,中山装也让西方人见怪不怪,也就是“还异为异”的理念深入其心时,文学作品的选择、中译外的方法和策略会愈加丰富,翻译标准的讨论,甚至翻译本身才能回归其本真。
说到翻译问题,其实就是应该以怎样的方式呈现莫言,这恐怕还得听从他人的操控。从译介学研究的角度,西方读者对于“异”的兴趣和接受,取决于自身的文化处境和自我认识。他们切入“异”的观察,起点完全是自我式的。当前中西文化交流中的不平等与我国的弱势文化有很大关系,所以不要在现阶段硬提“走出去”,不恰当地去宣传和强力灌输,推出所谓“文化名片”。真正意义上的文化繁荣离我们尚有一段距离。被接受得多的翻译不一定是好翻译,但西方读者肯定是要培养的,“接受度”也不例外。培养西方读者,很大程度上有赖于翻译家的对外译介。这不仅需要中国翻译家自身做出艰苦的努力,更需要多出现一些精通汉语并能深刻理解中国文化的外国专家。由于莫言及大部分中国作家在对待自己作品被翻译成外文时十分宽容和开放,他们才更多获得被发现的机会,中国文学也有了与西方对话的可能。显然,同情地了解对方并为对方所了解,无疑是展示自己的前提。以开阔的胸襟,中国文学才能更好地走出去。
从创作到评论再到翻译
都应多几分文化上的自觉
朱振武
(上海大学教授,翻译家)
莫言获奖是文学的胜利,是中国文学走出去的成功案例。有人说莫言获奖是国家获奖,似乎莫言只是一个符号,其实,这是皮相之谈。这些年来,拉美、南非以及流散文学屡屡获奖,都说明了诺奖委员会还是具备相当高远的评判眼光,是有一定的高标准和严要求的。莫言的写作具有较强的“政治”上的自觉:真正的知识分子,敢于窥视人类心灵深处最隐秘的东西,始终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以一个局外人的旁观者的清醒去考量同时代的人和事。
当然,一定程度上,他的获奖毫无疑问也是翻译的成功。我们之前的文学翻译往往是自娱自乐,不成体系,亦无规模。莫言获奖给我们的启示是,要真正将中国文学推向世界,就必然要统筹安排、整合和优化翻译资源,同时要改变观念,认清“译出”和“译入”的本质差异,形成一种“翻译自觉”。当然,莫言能够获奖,最重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他遵循了小说创作的传统,还原了小说的本来面目——讲故事,讲“新”而“奇”的故事,这也正是英语的小说“Novel”一词的本意,可见,中西方的小说传统和审美情趣是相当一致的。故事打动人心,叩问心灵和灵魂,自然也就能感动评委。但是我们永远不要忘记那句话: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中国文学走向世界,无论是创作、评论还是翻译,都应多几分文化上的自觉。试想,没有自我意识、特别是自主意识的文学还能称得上真正的文学吗?这样的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能够给学界带来有较大价值的学术贡献吗?这样的文学批评能够走得很远甚至走向世界吗?
有些人说莫言的作品主要是学习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等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和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等欧美现代主义意识流小说,其实仔细阅读其文本,我们就会发现,莫言向比他大三百多岁的同乡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等中国文学经典学习的东西,远超过其向欧美的前辈和同行们学习的东西。莫言的作品植根于家乡土壤,立足于中国传统文化,当然同时也较好地做到了兼收并蓄,这才是其作品走向世界的深层原因。大家都说,莫言获诺奖,翻译功不可没,这话确有一定道理。至于把莫言获奖完全归功于翻译因素,那显然也是有些盲人摸象,是皮相之谈,只是看到了事情的局部或表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