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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50年代美国东南亚区域经济合作政策的演变

2013-03-27

东南亚研究 2013年4期
关键词:科伦坡东南亚援助

姚 昱

(华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广州510631)

自20世纪50年代开始,美国为实现自身在东南亚地区的战略利益,日益倚重推动东南亚各国进行区域内和跨区域经济合作这一手段。时至今日,美国对这一手段的重视依然不减。基于此,梳理历史上美国相关政策的缘起、发展、影响等问题有助于我们理解当前美国的东南亚政策。近年来国内学术界日益关注20世纪50年代美国的东南亚区域经济合作政策,但多数研究主要关注美国相关政策的转变,对美国国内外因素在其政策形成中的作用论述稍显不足①参见孙建党:《冷战与科伦坡计划的起源》,《历史教学 (高校版)》2007年第9期;张德明:《从科伦坡计划到东盟——美国对战后亚洲经济组织之政策的历史考察》,《史学集刊》2012年第5期;郑先武:《东南亚区域间主义的历史考察》,《南洋问题研究》2011年第2期;臧扬勤:《日本与东南亚区域合作构想》,《南方论丛》2013年第1期;刘雄:《艾森豪威尔政府亚洲政策研究》,岳麓书社,2009年等。。本文以美国政府解密档案为基础资料,探讨20世纪50年代美国东南亚区域经济合作政策的出台与演变过程,重点展示美国政府的全球冷战战略与国内财政收支平衡两个关键性因素如何决定美国相关政策的走向。

一 1950—1953年:美国政府对东南亚区域经济合作的一些初步看法

二战结束后,由于英、法迅速恢复了其在东南亚的殖民统治,美国难以插手东南亚事务,加之自身忙于复兴欧洲经济,因此美国政府并未特别关注东南亚地区。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东亚政策的重点是向这一地区的盟友提供共同安全援助,以确保它们的扩军备战不会导致经济崩溃。从战略重要性来看,当时美国主要关注的是东北亚——日本、南朝鲜和中国台湾,东南亚地区相对次要[1]。

1953年美国共和党人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Dwight D.Eisenhower)入主白宫时,东亚地区的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朝鲜战争的结束与印支半岛民族武装解放斗争的兴起使得正在部署全球冷战战略的美国政府对东南亚的重视程度逐步提升,使东南亚和南亚一些倾向中立主义的国家变成冷战的前沿阵地成为美国冷战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冷战初期迅速的全球战略扩张使得美国政府的财政赤字急剧增加。为了减少财政赤字,维持美国经济的健康发展,与苏联开展长期斗争,艾森豪威尔政府调整外交策略,提出“联合行动” (即多边主义)原则,即不仅依靠美国自身的实力,也要借助其他西方国家的力量,以集体形式解决西方阵营所面临的挑战[2]。鉴于此,艾森豪威尔执政不久即考虑如何通过区域经济合作这种“联合行动”推动亚洲冷战战略的实施:加强西方国家与东南亚以及亚洲其他地区非共产党国家之间的经济联系,一方面,推动这些国家经济发展,避免它们因经济发展问题而被共产党人夺去国家政权;另一方面,让这些国家因此认识到资本主义发展模式的优越性,从而与计划经济保持距离。

艾森豪威尔政府中对东南亚乃至亚太地区区域经济合作问题最早提出较为具体设想的是共同安全署署长哈罗德·史塔生 (Harold Stassen)。早在1953年2月14日,史塔生就提出美国政府应设法将亚洲的经济开发、投资、贸易和安全整合到一个框架下:改造目前美国向亚洲盟友提供的双边的、以军事安全为主要目的的共同安全援助,针对亚洲各国经济发展所面临的问题分别创立各种专门机构,如区域性的支持同盟经济合作委员会、土地开发机构等,以此推动相关领域的区域合作。史塔生还提出,要让日本这个当时亚洲最为发达的工业化国家在设想中的多边机构中发挥重要作用[3]。1953年6、7月份,共同安全署提出一份具体计划。该计划的核心内容是,建立一个区域性金融开发机构,为科伦坡计划、联合国远东与太平洋经济委员会或其他国际组织的区域经济开发项目提供贷款,力求10年内在亚洲建立起有活力的区域经济。该金融机构的启动资金总额大约为20亿美元,主要来源有三个:日本将要偿还给美国的占领区治理与救济贷款 (GARIOA,Government and Relief in Occupied Area)、日本战争赔偿资金和其他西方国家贡献的资金。美国国务院担心史塔生的计划会给日本带来较大的财政压力,不利于日本经济的恢复,而将日本战争赔偿挪作他用也会引起亚洲战争受害国的不满,所以否定了史塔生的计划[4]。

但史塔生并未因此而泄气。1953年8月1日,史塔生转任援外事务署 (Foreign Operation Agency,FOA)①1953年8月1日成立的援外事务署取代了共同安全署,负责统筹美国对外经济、技术援助和协调职责分布在国务院、国防部等部门中的共同安全援助。署长后不久,即于1954年2月赴远东考察美国对远东各国经济援助情况,并基于自己的考察结果,再次提出有关亚洲区域经济合作的设想。在1954年2月23日举行的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上,史塔生提议,美国应推动日本与远东其他国家加强经济联系,以便将日本打造成德国那样的工业强国,从而令日本在亚洲区域经济发展中扮演核心角色。但有些官员认为日本无法从中国以外的地区获得经济发展的最基本原料——铁矿和煤,所以再次否决了他的建议[5]。

二 1954—1957年:艾森豪威尔政府的东南亚区域经济合作政策

尽管史塔生的计划多次被否定,但其通过区域经济合作解决东南亚发展问题,特别是在日本与东南亚之间建立经济联系的想法,被艾森豪威尔政府所接受,并随着东南亚局势的变化逐步成为艾森豪威尔政府东南亚政策讨论的一个核心议题。

1954年初,共产党领导的印支民族解放斗争胜利的前景日益明朗,一些国家受到极大的冲击。在这种情况下,如何促进亚洲盟友的经济发展,维护亲美政权的稳定,同时将中立国家与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紧密联结在一起而使其不倒向社会主义阵营,成为美国实现其在东南亚甚至整个亚洲的遏制战略目标的一个重要环节。当然,通过某种区域经济合作框架在西方国家、美国的亚洲盟友以及中立国家之间建立起强有力的经济纽带是实现上述目标的极佳选择。

鉴于东南亚各国经济十分落后,实现其经济发展并加强与西方世界经济联系的主要手段是由西方国家提供经济援助。美国国务院和援外事务署负责对外经济援助事务,它们都赞成通过推行积极的援助计划来推动东南亚和南亚的经济发展。如何实施对东南亚的经济援助计划呢?是建立一个新的区域经济合作组织,还是利用亚洲成员众多的科伦坡计划?几经讨论,国务院和援外事务署都赞成对科伦坡计划加以改造,利用英联邦的这个多边经济组织来推动东南亚的经济增长[6]。

对于美国政府来说,科伦坡计划缺点很多:自身架构过于松散;程序过于放任自由;缺乏推动经济合作切实可行的强有力的组织安排;其资金使用以双边而非多边为基础;作为英联邦的组织机构具有一定的排外性,因此必须加以改造才能成为实现美国政策目标的有利工具。美国政府对科伦坡计划的初步改造进行得相当顺利。1954年9月,美国国务卿约翰·F.杜勒斯 (John F.Dulles)访日期间说服日本政府同意加入科伦坡计划,并将日本的战后赔偿与拓展日本—东南亚经济关系联系起来。随后,在10月4-9日科伦坡计划的渥太华会议上,美国又成功说服英国,将日本、泰国和菲律宾这三个美国在亚洲极为倚重的国家接纳为科伦坡计划的正式成员国。另外,根据英国的建议,美国与印度、巴基斯坦这两个南亚大国就在科伦坡计划下建立一个经济组织来开展一项规模可观的经济援助计划这个议题举行了初步会谈,并得到这两个国家的赞同。美国援外事务署署长史塔生在渥太华会议上还试探性地,但却公开地提出了美国政府的设想——建立一个以科伦坡计划为基础而范围进一步扩大的亚洲国家区域性经济组织,美国对此会提供有限的资金帮助[7]。史塔生以此举来了解科伦坡计划各成员国的立场。

美国国务院、援外事务署积极推动东南亚与其他亚洲国家发展区域经济合作的努力遭到美国政府内部强大的保守主义力量的杯葛。艾森豪威尔凭借大力削减联邦政府财政赤字的“大平衡”策略赢得了大选,其政府中的许多重要官员,如财政部长乔治·汉弗莱 (George Humphrey)、副国务卿赫伯特·胡佛 (Herbert Hoover)、对外经济政策委员会主席约瑟夫·道奇 (Joseph Dodge)等都是反对联邦政府扩大财政开支的保守主义者。即使是国务院的许多高官也倾向于不大幅增加美国对外经济援助,以避免扩大财政开支。不赞成美国政府扩大对外经济援助方面开支的财政部、国防部等部门首脑在1954年10月6日第216次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上提出,在国家安全委员会下设立一个高级别的特别委员会,负责美国政府对东南亚、南亚国家经济援助计划的起草与审议。在这些部门的强大压力下,该次会议决定成立由国务院、援外事务署、财政部、国防部、商业部、国防动员委员会等部门的代表参加的特别委员会[8]。

在该特委会工作期间,艾森豪威尔政府内部持不同看法的各种力量展开了博弈。国务院远东司经济协调员查尔斯·鲍德温 (Charles Baldwin)一直积极游说国务院高层,提出在东南亚和南亚开展一项和欧洲马歇尔计划相似的大规模经济援助计划,可“产生类似于欧洲马歇尔计划那样的心理效果——激发自由亚洲人的兴趣和热情并能遏制共产党人的精神。”[9]而史塔生甚至有意绕开行政程序,坚持美国应当开展一项新的援助亚洲经济发展的“马歇尔计划”。他在1954年11月22日举行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提出,美国将联手经济已经复兴的欧洲向亚洲提供一项“亚洲马歇尔计划”,希望通过长期开发信贷的方式来促进亚洲资本产品的扩张[10]。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特别委员会的初步研究结果也赞成在亚洲启动一项大规模的经济援助计划,认为在其他国家经济援助不增长的情况下,美国需要在1956—1958的三个财政年度向远东和南亚国家 (不包括日本、台湾和韩国可能需要的9.35亿美元)提供大约23亿美元 (东南亚将得到8.05亿,南亚得到14.7亿,其中超过10亿给印度,2.2亿给巴基斯坦)的用于经济发展的援助才能持续刺激当地经济增长[11]。

最终,美国政府内部的保守主义力量占据了上风。1954年12月6日,财政部向国家安全委员会特别委员会提交一份备忘录,反对美国政府在亚洲或其他地方作出一个“长期性、大规模、灵活性贷款的承诺”。财政部的理由是,东南亚和南亚大部分国家政府效率低下,缺乏现代经济技术和知识,对西方投资持怀疑态度且其国内缺乏吸引外国私人投资的良好环境,因此这些国家吸收外来发展援助的能力十分有限。在这种情况下,不发达国家经济发展问题的关键在于提高其自身经济能力(如增加自身储蓄水平,扩大国内私人投资,建立现代企业),而不在于外来援助的多少。财政部提出,推动东南亚国家经济发展更为合适的方法是利用世界银行、美国进出口银行以及即将成立的国际金融公司 (International Finance Corporation,IFC)等国际和美国的金融机构,向这些国家提供经济发展所需的资本,并利用美国农业剩余物资援助项目“公法480”来补充,这样既能维持技术援助水平,又能督促不发达国家自立而削减美国的无偿捐款援助。财政部认为科伦坡计划是运用这些方法的合适场所[12]。财政部的意见得到了此时坚持控制美国财政开支的国务院高层官员的响应。1954年12月15日,国务院表明立场:虽然因冷战已延伸到经济领域,美国有必要在经济发展援助领域对共产党的挑战进行反击,并实现不发达国家经济的改善,但亚洲绝大多数国家对外来援助的吸收能力有限,所以美国只能适度增加对这一地区的经济援助并主要通过科伦坡计划来进行[13]。

这种保守主义最终成为美国相关政策的主导倾向,这十分明确地体现在艾森豪威尔政府的NSC 5429/5号文件 (1954年12月22日制定的美国远东政策的指导性文件)和题为《未来美国对亚洲的经济援助》的NSC 5506号文件 (1955年2月3日出台)之中。这两份文件强调,美国政府虽应“鼓励即时成立一个由尽可能多的自由亚洲国家组成的经济组织,以此向东南亚、南亚国家提供经济发展所需的经济技术援助,并促进亚洲非共产党国家之间的贸易”,但美国与其他西方国家只能提供“相当数量的金融援助”,该组织的运行必须以“自助和互助为基础”;亚洲国家应重点鼓励私人资本的发展而非依赖外援;美国对东南亚南亚地区的援助目标是经过挑选的国家,而不是将一定数量的资金按比例投放在整个地区;美国政府在制定对这一地区的经济援助政策和计划时首先应考虑的是美国中长期的经济能力,同时牢固掌握美国援助资金的使用。由于对自身角色的定位并不积极,所以艾森豪威尔政府转而希望日本能够在投资、技术和贸易等方面为东南亚的发展发挥重要作用[14]。

艾森豪威尔政府的这种退缩对科伦坡计划的改造产生了负面影响。1955年3月史塔生访问印度期间介绍说,1956财政年度的2.05亿美元的总统基金将由总统决定用于所谓“半月形自由亚洲”各国的那些对区域经济发展有利的项目。史塔生暗示,为进一步发挥科伦坡计划在促进区域合作方面的作用,可由印度政府牵头提出,建立一个小型秘书处以及一些技术专家组织来调查和评估各种项目提议,从而为美国政府动用这笔资金提供借口[15]。

1955年5月9日,印度为此在西姆拉举行相关会议,但美国对印度提出的会议主题——在科伦坡计划框架下通过多边形式讨论美国的发展援助——深为不满。一直强调要完全掌控美国援助资金的艾森豪威尔政府虽为避免激怒印度而不得不表示支持西姆拉会议的召开,但还是坚持明确了美国对西姆拉会议的立场:不讨论如何建立一个多边机制来分配美国援助资金,只讨论如何加强科伦坡计划[16]。由于误以为美国不赞成区域经济合作,再加上其他亚洲国家担心多边形式会令印度和日本控制美国援助资金的使用而对区域多边形式持反对意见,所以与会各国,除日本之外,都希望美国的援助应当以国家为单位而不是以区域为单位。与会各国虽然都赞成在科伦坡计划下建立一个小型秘书处,但认为成立技术专家组织没有意义[17]。至此,艾森豪威尔政府在推进东南亚南亚区域经济合作方面的努力告一段落。

三 艾森豪威尔政府第二任期的东南亚区域经济合作政策

从1955年下半年开始,社会主义国家加强了与包括东南亚各国在内的不发达国家的经济联系。在全面推行冷战战略的美国政府眼里,社会主义国家的这些举措表明它们正在经济领域展开攻势。为了应对这一挑战,艾森豪威尔政府重新强调区域经济合作对反击社会主义国家经济攻势的重要性。1956年9月5日出台的阐述对东南亚大陆基本政策的NSC 5612/1号文件特别强调,美国必须积极组织实力弱小的东南亚各国在贸易、投资、技术等各领域展开区域合作,这样才能使这些国家有能力抵抗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攻势。为此,美国应“鼓励联合国机构、其他科伦坡计划国家以及其他友好国家贡献可用的资源来促进东南亚的经济增长”[18]。

艾森豪威尔第二任期 (1957—1960)政府内部的力量发生了重大变化,许多保守主义者被支持美国对第三世界国家采取更积极政策的人物所代替。在这种情况下,艾森豪威尔在第二任期就东南亚区域经济合作问题进行了新的尝试。

为了应对社会主义国家在东南亚南亚地区展开的经济攻势,1957年1月22日,美国对外经济政策委员会主席克拉伦斯·兰德尔 (Clarence Randall,1956年上任)在访问一些亚洲国家之后,向国务卿杜勒斯提出了加强亚洲区域经济合作的建议:美国必须更加积极地推动远东区域经济合作,以确保日本可以从东南亚、南亚获得必需的原料,而南亚和东南亚国家可通过从日本获得资本和技术实现更快发展。杜勒斯同意对这一问题进行全面而深入的探讨,指出应在召开相关会议之前提出更为具体的建议。杜勒斯曾希望日本能在包括东南亚在内的整个远东区域经济合作中发挥中坚力量,但经过接触发现日本当时对区域经济合作问题尚无具体想法。这样,组织亚洲区域经济合作的担子又回到美国的肩上[19]。为此,1957年3月初,兰德尔建立了一个由对外经济政策委员会主导的跨部门委员会,由国务院、财政部、商业部、农业部、国际合作署派代表参加,专门研究亚洲区域经济发展与合作问题。

在该跨部门委员会进行研究期间,对美国政府的立场变化有所觉察的日本政府提出了自己关于亚洲区域经济合作的设想。1957年6月19-22日,日本首相岸信介在访问美国期间向艾森豪威尔总统表示,美国有必要和日本联手推动东南亚经济发展,这样既可加强日本与东南亚的经济联系,又可防止共产党的渗透,稳定东南亚局势。岸信介希望利用美国政府将要设立的发展贷款基金 (提供双边援助)成立三个促进亚洲区域经济发展的基金:(1)启动资本为5亿美元的循环开发性金融机构,该机构有美国和其他西方发达国家参与,并欢迎所有亚洲非共产党国家参加,专门负责向各种难以获得一般商业贷款但又对经济发展十分重要的项目提供软贷款;(2)启动资本为1亿美元的中长期出口信用汇票再贴现机构,向因进口数额巨大的物资而不得不进行中长期延期付款的亚洲国家提供一定的金融支持;(3)启动资本为1亿美元的亚洲贸易基金,为因经济快速发展而发生通货膨胀的亚洲国家的消费品进口提供短期金融支持,以缓解它们通货膨胀的压力[20]。岸信介政府认为,这样的安排完全迎合亚洲国家的国民感情,并将极大地提高他们参与其发展计划的主动性和领导权。

岸信介这种利用美国资金、日本技术来推动亚洲区域经济合作的想法触碰了艾森豪威尔政府在此问题上的底线。一如对两年前西姆拉会议的态度,艾森豪威尔政府不允许改变美国对外经济援助资金的双边使用形式,声明美国资金有限,希望日本能在亚洲区域经济合作的资金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21]。1957年9月11日,美国对外经济政策委员会主导的跨部门委员会完成的报告否决了日本政府的建议,依然坚持国家安全委员会特别委员会的结论:(1)美国虽应更加努力推动亚洲区域合作,但还是要采取双边形式及各种小型组织形式;(2)其支持对象是经过挑选的单个项目,而非一揽子计划;(3)推动合作的努力应在已有的区域组织框架下进行,而不是成立一个新的机构;(4)美国的努力应主要集中在技术援助和促进各国私人企业发展方面;(5)亚洲发展的核心内容应当是日本与东南亚、南亚各国经济合作的发展。与此同时,该报告提出了一个重要建议:美国应当推动次区域经济合作,即“将亚洲分成可进行深入勘查的各种区域,以便得到评估矿业和基本设施发展所必须的原始数据。”[22]

鉴于美国政府的态度,岸信介政府很快收回了自己的建议。1957年10月,日本外相藤山爱一郎访问华盛顿期间向杜勒斯表示,日本已无意继续坚持岸信介首相的提议,准备从可行的项目——主要是各种双边技术援助项目着手。杜勒斯赞赏日本所提议的亚洲区域经济发展理念,也支持日本加强与东南亚之间的经济合作,但认为现有机构可充分发挥作用,尚无再建立一个新的金融机构的需要。杜勒斯建议日本与东南亚各国的经济合作应以双边形式为主,但也向日本承诺,如有需要,美国一定会采取各种措施来支持日本与东南亚之间经济联系的发展[23]。

至此,美国政府的亚洲区域经济合作政策已基本定型:不进行大规模经济援助计划,要在双边基础上提供援助。也就是说,美国政府利用科伦坡计划,将促进东南亚区域经济合作的重点放在对英语国家的技术援助和基本经济原料如钢铁的开发项目上[24]。

此后,美国政府逐步将其对东南亚的经济援助与科伦坡计划结合起来。1957年10月在西贡举行的科伦坡计划咨询委员会部长会议上,美国代表G.弗里德里克·莱因哈特 (G.Frederick Reinhardt)详细介绍了美国当时可以为东南亚、南亚国家提供经济发展援助的相关机构,如发展贷款基金、各种技术援助项目、“公法480”等,以及美国政府鼓励私人资本进行投资的举措,意在展示美国在经济援助领域的积极举措,进而推动科伦坡计划的进一步发展[25]。1958年11月11日科伦坡计划西雅图会议上,为凸显美国对这一组织的重视,艾森豪威尔总统参加了该次会议的开幕式并致辞,再次重申要把美国对东南亚、南亚各国的经济援助与科伦坡计划联系起来,还建议该计划深入讨论东南亚国家的经济发展问题[26]。

但由于科伦坡计划结构松散,缺乏强有力的执行组织,所以美、英国政府很清楚科伦坡计划在推动东南亚区域经济合作方面作用有限。由于社会主义国家在1958年再度加强与东南亚、南亚非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联系,美国对建立一个区域经济发展机构的态度又有了微妙变化[27]。1958年9月狄龙访问日本时,日本曾希望美国支持建立一个专门的亚洲经济发展组织,但被美国否定。1959年4月在英国威灵顿 (Wellington)举行的第五次东南亚条约组织部长会议上,面对社会主义阵营经济攻势的再度加强与各国要求加强在该组织下的经济合作时,艾森豪威尔政府对是否应成立一个区域性金融机构来为各国提供开发资本的态度有所变化。代表美国参加此次会议的美国副国务卿狄龙向与会各国表示,愿意建立一个类似美洲开发银行的东南亚金融机构 (但美国如将资金投入到这一多边金融机构将导致其双边经济援助减少),同时也介绍了美国新建立的发展贷款基金[28]。这为 20世纪60年代美国支持专门为东南亚经济发展提供资金援助的亚洲开发银行埋下了伏笔。

结语

综上所述,东南亚区域经济合作之所以成为美国政府争论的一个重要问题,源于美国强烈的冷战意识。面对东南亚国家在政治上寻求民族解放和独立 (既包括殖民地的民族解放斗争,又包括已独立国家的中立主义)、在经济上寻求民族经济发展的局势,美国十分担心东南亚国家因种种政治、经济原因投入社会主义阵营。因此每当美国政府认为社会主义国家对东南亚和南亚国家发起经济攻势时,就会提出区域经济合作,希望以此拉拢这些国家。

20世纪50年代美国的东南亚区域经济合作政策几经变化,最终确定为依靠科伦坡计划这一松散的多边机构,以确保美国通过双边经济合作形式保持对援助资金的控制。美国政府最终并没有在东南亚南亚地区开展大规模经济援助计划,其对东南亚区域经济合作的贡献仅限于有限的资本援助和技术援助,其重点是推动东南亚各国私人资本力量的发展以及强化日本与东南亚的经济联系。

冷战意识与保守主义之间的矛盾是20世纪50年代美国东南亚区域经济合作政策出现戏剧性变化的根本原因,其影响力至今依然可见。美国目前在亚太地区大力推动各种区域经济合作,其中都暗含着遏制潜在对手的意图。但美国自身实力的下降,特别是日益膨胀的财政赤字又使其在推动有大量不发达国家参与的各种区域经济合作时一直力有未逮,并始终极力拉上日本。认识这一点有助于我们理解和应对当今美国的东南亚区域经济合作政策及其微妙变化。

【注 释】

[1]Burton I.Kaufman,Trade and Aid:Eisenhower's Foreign Economic Policy,1953-1961,Baltimore and London: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2.

[2] Yano Toru,“Who Set the Stage for the Cold War in Southeast Asia?”,in Yonosuke Nagai,Akira Iriye,eds.,The Origins of The Cold War in Asia,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7,p.331.

[3]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hereafter FRUS),1952-1954,Vol.12,Part 1,pp.265-266.

[4]Ibid.,pp.331-334.

[5]Ibid.,pp.389-391,396.

[6]Ibid.,pp.780-784.

[7]Ibid.,pp.782,906,947-948,925-926.

[8]Ibid.,pp.927-932.

[9]Ibid.,pp.959-960.

[10]Ibid.,pp.991-992.

[11]Ibid.,pp.1019-1022.

[12]Ibid.,pp.1026-1028.

[13]Ibid.,pp.1040-1044.

[14] Ibid.,pp.1064 - 1067;FRUS,1955 - 1957,Vol.21,pp.26-29.

[15]FRUS,1955-1957,Vol.21,pp.74-75.

[16]Ibid.,pp.89-93.

[17]Ibid.,pp.85-87;105-106.

[18]Ibid.,pp.252-259.

[19]Ibid.,pp.331-333.

[20]Ibid.,pp.356-358.

[21]FRUS,1955-1957,Vol.23,pp.373-375.

[22]FRUS,1955-1957,Vol.21,pp.378-379.

[23]Ibid.,pp.398-399.

[24]FRUS,1958-1960,Vol.16,pp.2-5.

[25]The Department of State Bulletin,Vol.37,No.959,Washington:U.S.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57,pp.755-758.

[26]FRUS,1958-1960,Vol.16,pp.42-43.

[27]The Department of State Bulletin,Vol.38,No.975,Washington:U.S.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1958,p.337;The Department of State Bulletin,Vol.39,No.980,Washington:U.S.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58,p.566;The Department of State Bulletin,Vol.39,No.1017,Washington:U.S.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58,p.992.

[28]FRUS,1958-1960,Vol.16,pp.41-42;84-86;8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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