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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消费时代文艺读本的新走向
——以韩寒《独唱团》为个案

2013-03-23阎泠洁

关键词:韩寒大众文化精英

张 贞,阎泠洁

(江汉大学 人文学院,武汉 430056)

美国学者吉登斯在《失控的世界》中提出,随着消费社会的来临,我们已逐渐步入“文化消费”时代。所谓“文化消费”,主要是指用文化产品或服务来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其内在属性与以往的传统商品消费不同,呈现出高科技化、主流化、大众化和全球化的特征。文化消费时代的到来,首先引起的就是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之争。以阿多诺为代表的法兰克福学派认为大众文化是一种典型的文化工业产品,是对经典文化和独立自主意识的消解;英美文化研究学派则认为大众文化和精英文化的界限正在逐渐消失,而文化消费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中,其价值意义的实现要受到消费者的制约。实际上,在具体的社会语境中,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不但并不冲突,反而能够共同促生更具特色的文化现象——韩寒的《独唱团》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成为文化消费时代文艺读本新走向的标志。

从其创作初衷来看,韩寒曾多次宣称要把《独唱团》办成一本标准的文艺杂志,使之成为延续文学青年理想的载体,因为“无论现实如何,我们总是要怀有理想的。写作者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让作品不像现实那样到处遗憾,阅读者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用眼睛摸一摸自己的理想。世界是这样的现实,但我们都拥有处置自己的权利,愿这个东西化为蛀纸的时候,你还能回忆起自己当年冒险的旅程”[1]。所以,《独唱团》里充斥着鲜明的知识分子情怀,作者们通过对底层人物和弱势群体的热切关注与怜悯、对梦想和自由的抒发、对敏感公众话题的探讨及其幽默风趣和揶揄调侃的文人话语来彰显其精英文化元素和社会担当意识。

从对底层人物和弱势群体的关注来说,《幸福村》中孤独空虚的空巢老人吴老太、《这个夏天你去不了》里的离异家庭孩子陈小兵,还有自欺欺人的公司小文案(《电击敌不过催眠》)、因维权失败而忍气吞声的穷学生(《秋菊男的故事》)、蜗居城市的低俗短信编写者(《合唱》)、在白日梦中渴望发财的乡村渔民(《耐克来兮》)和处于社会最底层的“性工作者”(《你们去卅城》《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共同交织出一幅社会底层人群的众生相图。而且,作者并不是站在知识分子的立场上对这些底层人物“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是用人物自身的内聚焦叙事不动声色地宣泄这些生活的痛,或者用客观的外聚焦叙事最真实地呈现日常生活的复杂性。

从对自由梦想的抒发来说,韩寒对传统教育制度的逃离、对常规日常生活的叛逆,使其本身已经成为梦想和自由的代名词。《独唱团》的出版便是韩寒自我爱好的一次表现,从版面设计、约稿作者再到出版时间和首版数量全部由韩寒个人敲定,韩寒对个性和自由的推崇又一次体现得淋漓尽致。在韩寒的创意下,《独唱团》同样具备了这一特色,杂志用大量篇幅诉说着各种青春的理想与执著,如《绿皮火车》把“北京”塑造成一个抽象的、神圣的、集各种理想于一身的象征符号,《摩托日记》借助“赛车”来宣泄年轻人对梦想的执著、对自由和孤独的思考等。

除此以外,《独唱团》还为写作者提供了足够多的自由空间,使其在表达独立意志和立场的基础上承担起公共知识分子的社会担当。林少华的《为了破碎的鸡蛋》在介绍村上春树对待日本各种体制的态度的基础上,提出“每个人都应该为了自由而奋起反抗,不能成为沉默的大多数”的观点;咪蒙的《好疼的金圣叹》运用互文手法塑造了一个穿越时空的人物金圣叹,并通过金圣叹的独立、孤独和对社会的嘲讽来反抗网络时代文艺的娱乐化倾向,揭露其对文学创造性的扼杀。这些思想,都体现了《独唱团》对当下思想界和知识分子的期待与召唤。

如果仅从文本内容来看,《独唱团》的先锋和小众在当今的文艺杂志市场并不具有热卖点。但从《独唱团》的实际销售情况来看,上市第一天便销售10万余册、首刊销售量超过150万册的业绩让它成为当代文艺期刊销售史上的一个奇迹。这不能不归功于《独唱团》在生产和销售过程中的大众文化元素。

当《独唱团》还是韩寒本人一个小小的构想时就已经引起了媒体的狂热追捧,各路媒体对这本尚未谋面的杂志新宠展开了广泛的讨论和天马行空的揣测。在《独唱团》正式筹备的整整一年时间里,媒体对于这本杂志的报道已经铺天盖地,时不时蹦出一些新奇的花边新闻,使杂志在出世之前就成为各界议论的焦点。《独唱团》出版时间一拖再拖,版面设计反复修改,杂志价格的争议等一系列的新闻都为之后杂志的热销做足了噱头和铺垫。同时,《独唱团》的出版商盛大文学旗下的华文天下又为《独唱团》开辟了网络媒体炒作这一方式,充分契合了年轻人的文化消费心理。《独唱团》的热销就像一场“金融泡沫”,当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这里的时候,就形成了强大的持续不断的吸引力。与其说杂志本身有多么的优质,不如说新媒体对当下社会有多么大的影响力和凝聚力,不管《独唱团》有意还是无意间借助了新媒体的强大力量,它都在杂志销量上获得了决策性的胜利。甚至有学者提出,“在媒介的高度参与之下……韩寒借助与权威对立的立场,通过大众传媒尤其是网络传媒的手段不断提高自己的关注度,为自己的专集、杂志拓展了更为广阔的市场”[2]。

除了“媒体炒作”之外,“名人效应”也是《独唱团》的重要营销策略。在《独唱团》的作者群中,艾未未和石康的名气毋庸置疑,林少华是翻译村上春树作品的权威,而罗永浩是一个具有传奇人生经历的趣人。罗永浩高中辍学后,摆过地摊,开过羊肉串店,倒卖过药材,还做过期货和销售电脑配件,后又在北京新东方学校任教6年,其幽默诙谐且具有高度理想主义的教学风格深入人心,“老罗语录”风靡大江南北。除此之外,“咪蒙”、“负二”、“拖把”、“老王子”、“兔”等知名网络写手在网络上的知名度和号召力也不容小觑。还有和韩寒一起玩赛车的车友梁朝辉、娱乐界的名人蔡康永和香港新晋鬼才导演彭浩翔等。这些跨界的知名人士无论是职业写手抑或业余玩票都在韩寒首期《独唱团》中露了一手,使得这次韩寒指挥的文艺界“大合唱”大牌云集,明星味儿十足,首期《独唱团》成功地打了一次“名人牌”。

多元化的媒体炒作和强大的名人效应将《独唱团》提前打造成一场文化消费盛宴,而由主编韩寒带来的“粉丝狂欢”无疑是造就其成功的另一个重要砝码。从模仿钱钟书《围城》创作的校园题材的《三重门》,到现在主编《独唱团》这样的文艺杂志,韩寒的影响力与日俱增。《亚洲周刊》将他推上“2009年度风云人物”的位置,获选的重要原因是“有担当的公民精神”、“青春公民”、“意见领袖”、“公共知识分子”、“中国新一代的希望”……各种赞誉蜂拥而至,有杂志甚至激动地在封面上打出“选韩寒当市长”这样的大标题。虽然韩寒本人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一名“公共知识分子”,然而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人们不仅享受到了高品质的现代生活,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消费意识的影响,逐渐被焦虑、虚伪、迷茫等情绪所困,对于社会,对于生活,对于自我,大众都渴望寻求一种不被焦虑意识所控制的生活信仰来支撑这个日渐倾斜的社会。“韩寒的意义就是告诉你生活中的常识,而且告诉的方式不是布道式的灌输,不是声嘶力竭的批判,而是以幽默反讽来表露事实、还原真相,用他自己的也是网络最流行的行话,就是:‘谁都别装X’。”[3]近年来,韩寒通过博客对公共事件和社会热点进行讽刺和批评,成为一些媒体眼中的“青年领袖”和“舆论领袖”。韩寒作为某种意义上的舆论领袖,他的本质影响力也在于“真”,而不是所谓的高深思想。在全社会都充斥着假话、套话、官话、空话之时,韩寒敢于“逆潮流”,用一种老辣的文风针砭时弊,自然会得到众星捧月式的拥戴,他也就顺势成为媒体多关注的对象,在当今文坛和商场形成强劲的“粉丝效应”。

知识分子的精英情怀和大众文化的包装元素,使《独唱团》从一本文艺杂志变身为一个颇具价值的文化事件,它兼具大众文化和精英文化的双重属性,并在诸多方面将两者融合在一起,用大众文化的外在形式包装精英文化的内容,用大众文化的方式引导精英文化的消费,开拓了文化消费时代文艺读本的新走向。

文化消费时代的到来,让那些以受教育程度或文化素质较高的少数知识分子为受众的传统精英文化慢慢失去了市场,相反,植根于大众日常生活的、通俗易懂的大众文化占据了绝大部分的文化消费市场。然而,大众文化具有先天的藏污纳垢性,对商业利益的过度追求使文化消费市场上充满了良莠混杂、参差不齐的大众文化产品。为了提高文化产品的质量,知识分子情怀和精英意识的及时介入是一个颇见成效的方式。时尚传媒集团品牌杂志出版部出版人兼主编梁朝辉曾说过,《独唱团》是“韩寒很用心做的一本杂志,他的社会责任感,包括他的个人品牌和个人的逻辑观念,会影响这一代人。无论是对自己的约束也好,还是大家对他的期许也好,这些都是他正义感和责任感的反映。对每个作者、每一篇稿子,整个编辑团队付出了非常大的辛苦,远比那些畅销的商业杂志付出多很多。看似每一个都是文艺腔,其实背后的观点和内容,每一个都是有不同风格,但共同又形成一个总的大的主题。让大家都一起来,但每一个人都有核心独立的价值和观点,一定是非常与众不同的”[4]。独立自主的声音是《独唱团》得以和其他畅销商业杂志区分开来的重要标志,也是当前文化消费市场急需引进的文化产品特征。

可贵的是,《独唱团》并未因为坚持精英知识分子立场而放逐平民大众意识,而是把对现实社会的关怀、对弱势群体的同情以及强烈的历史责任感通过民间、大众话语方式呈现出来。精英情怀与大众话语的交融,使《独唱团》既超越了传统知识分子的启蒙心态,也摆脱了商业利益制约下唯利是图、浅薄媚俗的大众文化劣根性。它继承了来自现场与民间的清新之风,却没有想象中的叛逆与怪异、人为的造作,这种风格既不是传统经典的文学语言,也不是流行的文艺腔,更不是网络上的奇异。它的话语风格是日常的、口语的,透着质朴与生活的况味,充斥着人情味。它用同样客观的笔触来描述知识分子对自由梦想的追逐和市井百姓对百味人生的体验,用直抒胸臆、浅显明了的语言来表达作品深刻的主题与思想,又在对底层生活和公共事件的白描中留下大量引人深思的“空白”,形成了独特的、平民式知识分子制作出来的文艺新读本。

传统的精英文化是以理性作为它的价值原则的支点,它既有知识的合法性、权威性,又依附在学院式的学说中;而大众文化是以非理性为支撑的,它的知识是个性的、块状的,又是奠基在人的欲望上的,更是与媒介相依为命的。《独唱团》兼顾了大众文化的审美趣味和精英文化的精神追求,是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的尝试性的融合。当然,大众文化和精英文化的融合所产生的化学反应不全然是正面的效果,尽管精英文化借助大众文化的平民性和通俗性的优势能够更加贴近社会、贴近生活,淡化精英文化与广大读者的距离感,更大程度地扩大受众群体,但同时为了迎合大众的审美趣味和接受程度也不得不放弃一部分深刻的思想和自由独立的话语,从而更好地适应商品市场和大众文化消费。因此,大众文化和精英文化的融合双方借助相互间的优势建立一种联系,也是彼此让步的一种妥协式的结合。

《独唱团》的独特形式和新颖定位是对中国传统文艺杂志的颠覆,它的出现给沉寂已久的中国文艺杂志界带来了一丝希望,它的成功运作模式可能不能逆转文艺杂志一蹶不振的市场状况,但是对其他杂志的生存和长远发展具有一定的启示和引导意义。

社会各界对《独唱团》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说它立意独特,思想深刻,也有人说它无病呻吟,矫揉造作。从文章的题材来看,首期《独唱团》收录的文章包罗万象,涉及社会各个领域和阶层。从文章的体裁来看,尽管杂志也将稿件分为专题、散文、诗歌和小说,并分区排版,但是这些文体的界限并不明确,倘若按照严格的文本体裁来分类,其中很多文章都无法被固定地分到特定的类别中。比如罗永浩的《秋菊男的故事》具有小说的典型特征,清晰的叙事线索以及生动的人物刻画,却被列入散文的范畴;而《你们去卅城》内容真实,语言冷静客观,不论从写作内容还是表现手法来看,都更接近一部纪实报告,却被归为小说类别;同样被归为小说类别的《人人都是谬误家》,充斥着自由琐碎的对话内容,全然看不出小说的影子,反而更像是一篇语录体文字;周云蓬的《绿皮火车》摇摆于杂文和小说之间,充满了意识流的奇特效果;作为专题栏目的《所有人问所有人》,是《独唱团》独具特色的一部分,与其他杂志上的专题报道相比,它的内容显得庞杂而缺乏核心主题,甚至令人不太理解这个专题设立的目的和宗旨。对于《独唱团》这种曾被指没有编辑素养、混乱不堪的文体分类,韩寒本人不以为然,他本没有按常理出过牌。其实,对于文体的规定和区分,本是评论者在文本创作出来之后进行规定的,它并不能准确地说明创作者的意愿,“《独唱团》的这种编排方式,恰恰打破了这么多年来不断僵化的文体分类,也就在无形中,打破了评论者对创作的隐性霸权,打破了传统体制对文学创作的束缚与规定,也解放了文本探讨的可能性和多样性”[5]。

《独唱团》是对逾百年的中国文艺杂志的一次革命,在继承传统文学使命感的基础上,进行的一次涉及文学体制、传播方式、运作机制等诸多方面的启蒙性的革新。《独唱团》颇费心思地将精英文化的内核披上大众文化的外衣,用最平实简单的语言讲述最真实平常的日常生活,一改往日传统文艺杂志艰涩隐晦矫揉造作之弊病,开创了一种全新的精英文化表现方式。事实上,韩寒也好,作者也好,他们也并不希望社会和读者对该杂志寄予过多的社会担当,在如今这个时代,人们的自我教育机会和能力大大增强,仅靠单向是很难的。周云蓬说,一本体制外的文学杂志,能引起如此大的轰动,一定会让那些作协的委员们不高兴。韩寒《独唱团》的“开唱”是对中国传统文艺杂志的一种继承性的“颠覆”,既延续了中国传统杂志的启蒙作用,又改变了中国传统杂志的风格面貌,走出一条崭新的文艺读本的生存之道。

虽然《独唱团》作为一本文艺杂志的后续计划因为某些原因被无限期搁置,但作为一种新的文艺读本,它在当今社会创造的惊人销量和巨大影响力在出版界、文学界具有深远的时代意义。媒体炒作、名人效应和粉丝狂欢为《独唱团》开拓了庞大的大众消费市场,坚固的大众消费市场又使《独唱团》为中国广大的知识分子提供了一个充分自由的平台,让他们能够不受题材和内容的限制来自由抒发心中块垒,用朴实幽默的语言风格、生活化的人物形象触碰读者的心灵,用大众文化的形式包装精英文化的内容,吸引更多的受众群体,开辟了一条全新的文艺杂志生存之道。

《独唱团》成功地将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相融合,大众文化包装的《独唱团》拉近了普罗大众与精英文化的距离,赢得良好口碑和惊人销量;与此同时,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遗憾,精英文化为了迎合更广阔的大众、迎合日益娱乐化和商业化的社会,不得不在很多情况下作出让步,牺牲一部分大众所不乐于接受的内容,虽然满足了大众的审美需求,但是无形中削弱了精英文化具有的深刻的内涵。这些经验和缺憾,都值得文化消费时代新文艺读本的制作者和营销者去深思。

[1]韩 寒.独唱团[M].太原:山西出版集团·书海出版社,2010:卷首语.

[2]陈 灿.编码解码视角下的“韩寒现象”[J].青年记者,2010(9):15-16.

[3]张赐琪.互联网语境下的韩寒现象及其解读[J].当代青年研究,2010(12):1-6.

[4]袁 毅.韩寒“唱响”《独唱团》[N].武汉晚报.2010-01-09.

[5]汪雨萌.《独唱团》:关于理想的课堂作文[J].南方文坛,2011(1):107-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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