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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产业与文化剩余价值——从反思阿多诺的文化工业理论谈起

2013-03-22孙士聪

东岳论丛 2013年2期
关键词:阿多诺大众文化文化产业

孙士聪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100089)

文化产业在何种意义上是文化的?在文化产业被确定为支柱产业而大力发展的当下语境中,这一追问似乎陈旧唐突、不合时宜。显而易见,中国文化产业的当下发展即便与西方发达国家仍有距离,但其发展速度与成就及其后发优势皆举世瞩目,无论是在理论领域还是实践领域,文化产业的剩余价值视域已经并且继续全面展开,文化产业被视为国民经济中发展最快、最有活力的朝阳产业。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作为内容产业,文化产业在经济剩余价值之外还存在文化剩余价值,并且正是文化剩余价值标示出文化产业之为文化产业而非其它产业的特质所在,忽视文化产业的文化维度,或者将其遮蔽于经济维度之下,文化产业不仅难免将自身混同于一般产业之中,而且其文化产品也将在某种程度上面临萎落其文化担当的危险。

在中国当代文化产业话语系统中,没有人会将“文化产业”与“文化工业”混为一谈。看起来,文化产业与文化工业的区别为一字之差,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且不说文化产业(Culture Industry/Cultural Industry)与文化工业(Culture Industry)分享相同的英文词形,也不仅仅说文化产业与文化工业范畴部分地分享了相同的所指,以致有学者明确指出,“我们现在大力发展的‘文化产业’原来就是阿多诺与霍克海默当年批判的‘文化工业’”①赵勇:《看“文化产业”之种种症候》,《同舟共进》,2012年第5期。,单就文化产业将文化工业理论视为自己的理论基础而言,二者之间的关系就不是非此即彼、泾渭分明。比如国内有文化产业著作指出,“文化产业作为一个概念是法兰克福学派在批判‘文化工业’中获得的,并且文化工业的理论,已成为学术界公认的关于文化产业理论产生的源头。”②胡惠林:《文化产业学》,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8页。文化产业理论,“无论是基础理论还是应用理论,都源于德国法兰克福学派的‘文化工业’理论”,而以伯明翰学派为代表的文化理论部分的是对“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性继承,又是在大众文化领域的独具特色的创新”①欧阳友权:《文化产业概论》,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9-21页。。可见文化产业与文化工业被认为存在着理论渊源上的重要关联,并且,如果说大众文化的繁荣是文化产业兴起的现实基础,那么,曾经被视为大众文化批判武器的文化工业理论(以霍克海默与阿多诺为代表)也分享同样的地基。

然而,即便在相同的现实基础之上,文化工业理论与文化产业之间的关系却并非亲密暧昧,众所周知,文化工业理论对文化产业坚持严苛的批判立场。按阿多诺《文化工业再思考》一文中的解释,文化工业(Culture Industry)最早出现在他与霍克海默合著的《启蒙辩证法》中,草稿中使用的大众文化(Mass Culture),后来置换为文化工业范畴,意在区分于那种流俗中的大众文化,后者将其“视为大众中自发产生的文化,视为流行艺术(Popular art)的当代形式”②T ·W·Adorno.The Culture Industry:Selected essays on mass culture,edited by J·M·Bernstein,London and New York,1991,p.97.。在阿多诺看来,文化工业并非大众自发创造的文化形式,而是资本理性运作的产物,其典型特征有二:一是标准化,二是欺骗性。究其实质,阿多诺的文化工业范畴意在强调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意义的文化,或者说文化中的资本政治经济学。因而,在阿多诺相关著作的中译本中,Culture Industry被统一译为文化工业,而非文化产业:在“文化工业理论”那里,大众文化是必须批判的,而在文化产业看来,大众文化是自己的内容要素。概言之,文化工业所批判的正是文化产业所发展的,文化产业与文化工业的一字之差,其内里却在于对待大众文化立场上的针锋相对。

文化产业与文化工业在对待大众文化立场上的对立,意味着文化产业的繁荣与发展逻辑地要求对阿多诺文化工业理论的批判,事实也正是如此。从1990年代徐贲提出“走出阿多诺模式”③徐贲:《美学、艺术与大众文化》,《文学评论》,1995年第5期。,对于“文化工业理论”的反思和批判就不绝于耳。然而吊诡的是,一方面,繁荣和发展文化产业逻辑地要求抛弃“文化工业理论”,而转向伯明翰学派关于大众文化的基本认知(比如,文化被视为一种基本的生存方式),而另一方面,文化工业理论又往往被视为文化产业的理论源头。那么,文化工业理论对于文化产业究竟意味着什么?

显然,在大力发展文化产业的现实语境中,这不是一个在文化工业理论与文化产业之间选择的问题,而是反思文化工业理论的问题,但反思并非单纯批判,毋宁说是要追问文化工业理论在当代文化产业语境中的现实意义。依法兰克福学派研究权威专家马丁杰伊的看法,“批判理论正在进人中国。中国当然不同于产生批判理论思想的社会,也不同于20年前这些思想最早得以传播的西方国家。批判理论的这种穿越迄今为止不为人知的领域的旅行将不可避免地产生意料不到的后果,这种结果只能受到欢迎。……当理论旅行时,思想得到了传播,正是那种因此而产生的杂交才是重要的。”④[美]杰伊:《<辩证的想象>中文本序言》,张晓明译,《世界哲学》,1991年第5期。杰伊无从预计文化工业理论所批判的已然发展成为全球性支柱产业、朝阳产业,而就其批判本身而言,这一理论旅行的结果也并不受欢迎,但这同样并不意味着文化工业理论只能存留于被批判的耻辱柱上。事实上,作为旅行的理论,文化工业理论固然无法左右自己的存在与命运,但作为传播的思想,即便搁浅于话语泡沫的海滩也不会停止其指向现实的映照,这样看来,文化工业理论与中国大众文化实践的“杂交”正是由于其不可控制性和无可预测性而具有了文化症候的意义。

剩余价值作为马克思的重大发现,是经济学的也是社会学的,或者更为明确地说,剩余价值不仅仅是经济剩余价值。在马克思的资本主义批判中,通过对物质生产实践的具体分析,经济剩余价值被揭示为资本主义剥削的最大秘密。当然,马克思并非唯生产决定论者,而是在经济剩余价值之外,同样看到无产阶级在劳动中所萌生的抵抗的阶级意识对于历史的重要意义,马克思将其表述为:剩余价值既生产了无产阶级解放的客观条件——物质财富的极大丰富,也生产了主观条件——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意即作为资本主义掘墓人的历史意识。正是在剩余价值的社会学意义上,卢卡奇的无产阶级之作为历史主客体、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以及阿多诺与霍克海默的大众文化批判,都从马克思这里出发,在不同理论框架和逻辑进路上考察资本主义物质生产中人的存在现实及其解放的途径。

事实上,不仅在剩余价值理论中从物见人,而且在马克思关于商品的价值分析中也同样如此。众所周知,马克思将价值揭示为商品的社会关系:作为价值,商品是等价物;正是作为等价物,商品抹去了自己的自然属性,而凸显其社会属性。具体到资本主义语境中,商品首先是凭借自己的属性来满足人需要的物,这种满足就物来看则是物的有用性,它一方面表现为使用价值,另一方面表现为交换价值。作为使用价值,商品在使用或消费中通过自己的自然属性实现对于人的需要的具体满足,体现人与物的关系;而作为交换价值,商品在同其他使用价值的交换中通过比例关系实现对于人的需要的满足,体现人与人的关系。交换价值以平均劳动时间为尺度,在资本主义生产中剩余劳动时间与必要劳动时间的进一步区分则清楚暴露了资本剥削的秘密。交换价值揭示出在物与物的关系背后的人与人的关系,因而真正体现了价值本质。这也正是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批判所要揭示的问题,即商品通过交换价值生产出了对于自身的崇拜,同时却又将与人的关系隐藏起来,“劳动产品一旦作为商品来生产,就带上拜物教的性质,因此,拜物教是同商品生产分不开的。”①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89页。质言之,马克思关于价值的讨论虽然从商品开始,却绝非见物不见人,而是将其着眼点和落脚点都牢牢安置于人,所谓人就是人本身、人是人的最高本质等判断被视为“绝对命令”,要求推翻使人成为被奴役者、被侮辱者的一切关系,正是马克思人学逻辑在实践领域的必然要求。

马克思剩余价值理论和价值理论廓清了讨论包括文化商品在内的商品及其生产问题的科学道路,对于阿多诺来说,文化工业理论“是把马克思主义商品具体化的理论扩展并应用于大众文化的作品”,其理论的力量正在于“它表明了商品结构是如何出乎意料的不被察觉的进入到艺术作品本身之中”②[美]F·詹姆逊:《快感:文化与政治》,王逢振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38、240页。。当然,这一道路的展开也有卢卡奇思考的影子。卢卡奇将剩余价值从经济领域拓展到心理和文化领域,在经济剩余价值之外突出文化剩余价值。而阿多诺进一步指出,如果说经济剩余价值揭示了资本社会性运动的自我增殖的内在机制与阶级意义,那么文化剩余价值则揭示了大众文化的自我增殖的生产机制及其与统治之间的本质关联,正是在此意义上,有学者将阿多诺的文化剩余价值批判视为对于马克思社会批判理论的重要推进③曹卫东:《文化的剩余价值——哈贝马斯的大众文化批判》,《文学评论》,2002年第5期。。阿多诺之后,哈贝马斯将阿多诺的经验研究扭转到规范研究的道路上去,它从公共空间的历史性转型的角度追问:大众文化如何从一种具有社会性担当的批判实践转变为一种无批判的集体性娱乐,即从文化批判转向文化消费,这一转变如何发生的?哈贝马斯的答案是市场。在18世纪,大众文化虽然要依靠市场来形成自己的批判特征和审美特性,但是,文化产品在市场运动中并没有衍生出什么剩余价值,文化商品还属于特殊的商品,市场机制未获统治性支配权力,这一情景在19世纪开始根本性改变,市场获得对于文化商品的决定性支配权,市场法则取代文化内在法则。总之,市场规律控制文化商品,消费主义取代批判意识,同质性接受取代公共空间的个人交往。

阿多诺的文化工业理论集中于对大众文化商品及生产的坚定批判,正是从这些批判中我们可以忖度阿多诺关于文化剩余价值的思考,并批判性地引申为以下三个方面:首先,文化产品的核心应该在于文化,而文化工业产品的问题恰在于它仅仅作为商品而存在。阿多诺关于文化工业的思考是以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理论为起点的,他在《论音乐中的拜物教特性与听觉的退化》中引用了马克思讨论商品拜物教的原话,揭示商品拜物教是文化工业产品的基本属性,文化工业产品并不是文化艺术,“它为市场而生产,并且瞄准了市场……交换价值以交换价值的身份欺骗性接管了使用价值功能”④T·W·Adorno,The Essential Frankfurt School Reader,edited by Andrew Arato and Elike Gebhardt,New York:Urizen Books,1978,pp.279 -80.。其次,文化产品应该指向人的全面的自由的发展,而文化工业产品实际上却在感性和理性的层面都发挥了桎梏功能。阿多诺的音乐社会学对于流行音乐的伪个性化和标准化特质进行了深入阐发,揭示流行文化“各领风骚三五天”背后的动力机制,而就受众而言,文化工业产品不仅造成个体感性能力的退化,而且彻底摧毁任何理性思考的可能性,面对文化工业产品只有消极被动的接受,正是如此,阿多诺虽然赋予高雅文化以救赎的使命,但在其文化批判的逻辑行程中,只要高雅文化保持超越性、低俗文化具有叛逆性,二者都能有助于抵达精神的自由的彼岸,那也是在既定物化现实中可以接受的次优选择。再次,必须直面并思考信息时代的大众文化产品及其生产模式,即便不是阿多诺意义上的批判立场,也应该坚持文化产品的价值论视野。阿多诺大众文化批判的精英主义意识早已被反复批判,但从文化艺术形式发展历史来看,在精英主义的背后,更可能隐含的是机械复制时代的文化艺术观念对于电子时代乃至信息时代的文化艺术产品的一种错位反应,当“以被印刷文化培育起来的自律主体的身份在对整个电子文化宣战”①赵 勇:《整合与颠覆:大众文化的辩证法》,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99页。时,阿多诺及其文化工业理论无疑陷入堂吉诃德式的困境之中,然而,就其对于文化产品价值与人的存在之间的关系的思考来说,阿多诺对于文化工业的矢志不渝的批判及其决绝正凸显了知识分子的学术良知和社会担当,而不是自我去势或犬儒主义的理由。

从阿多诺文化工业理论引申出文化产品对于物化现实中的人的关注,这正是文化剩余价值的核心所在。这里的人既是与动物性相对立的人,也是与神性相对立的人。作为前者,人确证自己现实的类生活,即自觉自由的实践活动;作为后者,人成为启蒙意义上的主体,因而可以说这样的人是普遍的一般的,也是具体的历史的,是二者的统一。在此意义上,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实现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实现向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就成为马克思社会理论对人的基本规定。尽管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在后现代主义语境中对此提出了诸种批评与反思(也给予了形形色色的辩护与阐释),但马克思价值理论关于人的理解还是为讨论当代文化产业的文化性问题提供了某种程度上的指引性。

追问文化产业的文化剩余价值维度,并非固执为诸如“文化工业理论”之类的文化精英主义传统招魂,也非简单堕入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狭窄道路,而是试图在发展文化产业的现实语境中,重新审视文化产业自身的文化属性,而这样的重申在当下文化现实语境中并非杞人忧天。必须首先肯定的是,文化产业在当下国民经济中已经成为发展最快、最有活力的朝阳产业,并且越来越显示出广阔的发展前景和提升空间,然而为了文化产业更为健康快速发展,对发展中出现的一些倾向也应给与足够的重视,其中最值得关注的倾向当属文化维度的某种程度的淡漠和遗忘,其表现可约略概括为文化的物化、物的文化化以及文化价值维度的趋媚。

将文化产业等简单同于文化的物化,或者说文化的经济化,是遗忘文化产业的文化属性的表现之一。文化无论被视为人类的创造性自由本质的呈现,还是作为特定时空中文明的承载和延续,都不可能脱离某种具体的物质性而存在,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一物化的过程是以对于文化自身的文化性的明确澄清为首要前提的,然而这在实际上并不容易做到,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所谓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文化产业模式的极端化。这一模式本身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某种急近功利的经济导向,前几年围绕所谓潘金莲之乡、西门庆故居之类的归属地之争即为较为极端的例子。《金瓶梅》、淫夫淫妇等关键词显然具有某种具有吸引眼球的因素,但文化产业中的文化却难免沦为当代垃圾文化的遮羞布,这或许恰恰确证明了我们生活在一个物的时代,并且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文化成为彻头彻尾的工业。

与文化的物化相对的另一种表现则是将文化产业等同于物的文化化,如果说前者相信文化产业无非是将文化内容通过商品化的方式拖入商品生产领域,那么物的文化化则将其简单等同于物外在的审美化、艺术化。物的文化化固然有助于日常生活的审美化,然而文化化之后的物在何种程度上属于文化却依然可疑。物的文化化现象标明了全球化背景,按照英国学者拉什的看法,在经典文化工业时代,我们外在于文化工业而与文化工业发生关系——被文化工业所控制;而在全球化时代,因为文化已经物化,同时物也已文化化,我们就内在于这样的“物环境”之中,并且与物一起沉入世界,这个世界就是物的世界②[英]斯科特·拉什,西莉亚·卢瑞:《全球文化工业——物的媒介化》,要新乐译,北京:社科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295页。。

文化产业认知上文化的物化与物的文化化表现在相同的价值论趋媚取向,即文化价值维度上的媚金与媚俗,前者为资本而滥用文化,后者则是为迎合而攀附文化。就中国当代大众文化实践而言,一场深刻而又复杂的价值论转型与重塑正在延伸过程之中,集中体现出社会转型期文化价值的深刻变化,其中市场与资本发挥了重要功能,然而在其源始意义上,资本除了对于经济剩余价值的追求并无社会文化价值担当的必然义务,基于工具理性的文化产业实践即便具有经济效益,然而其产品却可能是价值混乱的,因为经济理性不回答文化价值问题,其自身也不同于价值理性。

上述倾向虽其出发点与具体表现不尽相同,但其结果却殊途同归,这就是文化产业只剩了产业,而消失了文化,其结果就是面临没有文化的文化产业的危险。比如,在一些热播古装剧中,清官情结与追求回归人性融为一体,暴力迷信与尊重人性相统一,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前现代、现代与后现代奇怪的杂糅在一起,而真正的问题并不在于这种杂糅,而在于杂糅中对前现代生活方式的某种怀旧式美化,对后现代精神的放任自流,以及对现代性追求有意无意的批判。不论关于文化产业的界定与认识存在怎样的差异性和多元性,但其核心不外乎文化、技术、信息、知识等四个基本方面,进一步可概括为文化和产业两个层面,所谓文化产业又名之“文化创意产业”,正是对于文化之创造性的强调。因此,正如文化产业这个命名本身所表明的,文化与产业之间的关系构成了反思的轴心。

文化产业实践在文化维度上自我去势,或者将其遮蔽于经济维度之下,文化产业不仅难免将自身混同于一般产业之中,而且其文化产品也将在某种程度上萎落其文化担当;而在全球化背景下,警惕这种倾向则更具有现实意义。阿多诺的经典文化工业理论对于大众文化坚韧的批判固然有其否定辩证法的哲学规导,而其现实基础则植根于既定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现实之中。阿多诺曾言“错误的生活无法过得正确”①T .Adorno.Minima Moralia,traned by E.Jephcott,Landon Verso,1999,p.39.,错误的生活由于其处身其中的资本主义结构本身的先在性而丧失了过得正确的土壤,而只有从对现实的反思和批判入手厘清如何过的根基,正确的生活方有可能,显然,阿多诺在道德哲学的思考中蕴含关于人的自由和实践的基本认识。而相对于经典文化工业,全球化逻辑中的“文化和文化工业从表征逻辑转向物的逻辑,媒介从表征的领域转向对象的领域”。文化在源初的意义上是表征,而在全球化的时代,文化以让渡自己与意义的始源性关联的代价进入物质领域,于是在很大程度上文化已不再是表征性的,而是对象性的,作为对象文化,文化“既背离了现实主义,也背离了对现实主义的批判”②[英]斯科特·拉什,西莉亚·卢瑞:《全球文化工业——物的媒介化》,要新乐译,北京:社科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286、295 页。。拉什的判断并非危言耸听,或许正如人们无法选择生产力,文化及其产业化进程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开端,然而这并不妨碍我们对现实保持清醒的反思意识,在考虑到资本权力与意识形态的相互缠缚、文化理论与文化实践之间的方迎还拒的复杂现实关系时尤其如此。因此,重申文化产业的文化维度就是要强调人学的价值论视野。人是普遍的抽象的,也是具体的历史的,是普遍性与具体性、抽象性与历史性的统一。就其普遍性与抽象性而言,通过人并且为了人,即便在真理的彼岸世界消逝以后,或许依然可以视为历史为此岸世界所确立的真理,视为这一真理对于思考大众文化价值视野中的人具有相当的普适性,因而不论人的大众文化形象如何丰富多彩,其背后的人性尺度却不应因此而被淡化氤氲;而就其具体性与历史性而言,如果当下社会生活的现代化依然尚在完成中,那么以开放包容的心态直面社会文化实践的现代性路向,就将是思考人的大众文化形象的基本价值论根基。也许,正是在此意义上,文化产业依然可以将文化作为自己产业维度的一个必须的和重要的修饰和限定,始终明确这一点,文化产业才可以说自己是“文化”产业而非文化“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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