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主义是中国的出路吗:民国基督徒的资本主义想象
2013-03-22杨卫华
杨卫华
(上海大学历史系,上海200444)
在资本主义主宰世界的时代,它却从未在中国获取过完全的正当性。加籍学者卜正民(Timothy Brook)敏锐地指出:在遭遇列强侵略的局势下,中国人对资本主义的评价充其量也不过好恶参半,知识分子对资本主义力量的认识并非源自其核心,而是经由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这些边陲地带所带来的印象,当他们面临这种形式的资本主义时,不得不对其加以反抗,而少有人期待中国变成资本主义国家。采取西方的形式与习惯,但与资本主义保持距离,中国现代化无须采行资本主义,期待现代化但可以不成为资本主义者①[加]卜正民:《资本主义与中国的近(现)代历史书写》,卜正民、格力高利·布鲁主编:《中国与历史资本主义》,古伟瀛等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05年版,第134-136页。。但卜氏仅止于宏观裁断,相关的细部研究少见。资本主义在近代中国的负面化及中国对它的拒绝及其对中国历史产生的影响,还远未引起学术界的重视。本文仅以民国基督徒为个案,为窥探资本主义在近代中国的命运提供一个微观性注脚,并为近代基督教为资本主义走狗的政治裁断予以某种更正,更重要的是为回答为什么民国五大宗教中最积极开展与中共合作的是基督教②这个判断可从以下事实得出:1949年中共召开第一届政协会议,宗教界正式代表7人,而新教独占5人,佛教2人,候补代表1人属于伊斯兰教,天主教和道教0人。提供一个面相的解释。资本主义形象的裂变使中国对它的迎拒陷入两难:中国的落后似乎在召唤它,而其后果又让人望而生畏,这种矛盾将国人分化为两个阵营。基督徒对这种两难和分化并不陌生,正如郭惠民所言:一则认为中国无资本家和资本主义,只有提倡和推行资本主义,才能改变贫穷国富民强;一则认为贫穷不可否认,但“要拯救中国的贫穷,决不是推行资本主义就能有效的。只有看明白了资本主义发展的事实,防制它的弊病,才能救得中国于万一”③郭惠民:《中国资本主义的发展》,《青年进步》,1928年第114期。。民国基督徒某种程度上分享了这种两难,而解决这种两难成为他们长期的追索。
一、抉择的两难:中国要不要资本主义(1918-1927)
当一战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宣告西方文明的破产,不少传教士告诫中国不可片面追随西方。而当中国似乎在重蹈西方的覆辙时,他们开始呼吁要谨防资本主义的流弊,找寻应对之策。英传教士霍德进(H.T.Hodgkin)在1922年提醒国人:“今日大势所趋,中国将承袭西国工商制度之流弊。若西国工商界,犹有相当之保障。至中国则毫无预备。西国之保障非他,一曰,有价值之舆论,表示公众之是非心。二曰,有强有力之工党,竭力抵制资本主义。三曰,有健全之政府,能维持律法,限制资本之权限;此三者,在中国如何?中国之环境既如此,则少数志士,决计以创造的爱为社会之魂者,不可不慎所措置也。”④霍德进:《基督与社会改造》,曾约农译,成都:基督教联合出版社,1942年版(1923年初版),第125页。资本主义在相对健全的西方尚流弊重重,猝然君临中国后果不堪设想,应早谋对策。1924年福州美以美会东亚合会干事力为廉(W.H.Lacy)也在致中华基督教协进会(下简称协进会)的信中谈到:“现代工业和经济制度迅速涌入中国,似乎将要在中国建立一种和基督教的民吾同胞和正义原则完全不同的社会秩序。这种新经济制度的出现,可能是基督教会面临的最大危险。除非教会能劝导社会在工商业中采纳基督教的理想和标准,否则它目前的最高任务很可能失败,并失去有思想的人的信任。”①W.H.Lacy,Industrial Conditions.The Bulletin of the National Christian Council,June 1924,p.6.可见,传教士对资本主义流入中国充满警惕,他们不想西方悲剧在中国重演。
传教士的忧虑很快在中国教会中蔓延。协进会机关刊物《中华归主》1924年社论就直斥工业制度的罪恶,它不仅是对中国和世界的伤害,也是对基督教的威胁。社论指出:工业制度与教会势不两立,其带来罪恶的环境、工人状况恶化和阶级斗争,影响国家安宁社会风化。文章看到政治修明和法律严密的欧美都应付无力,如发生在程度低下的中国恐怕更难应付,应在中国工业刚刚萌芽时设法解决。作者呼吁基督教对此罪恶应猛烈打击,寻求妥善解决之法,使“此万恶的制度,无存在的可能。使工业社会里,接受基督真道的化导,使人人得安居乐业,享身体上智识上道德上均等的机会。那么,中国的教会就可无忝为基督的代表,中华归主才有达到目的的希望”②《近世工业制度对于教会的挑战》,《中华归主》,1924年第40期。。似乎在抵制资本主义工业制度在中国的发展。
尽管基督徒对资本主义的灾难并不陌生,但在实业不彰及共产主义挑战下,部分人仍企图抓住这根稻草。1924年孟昭翰虽承认资本主义的危害及社会主义改造经济制度、组织共产的意义(他发现资本主义发生的原因是封建的破坏、机器的发明、城市的发达、工业的勃兴,结果是资产集中、阶级压迫、国际战争,致使劳工不得饱足,妇女不得自由,世界不得和平),但他认为社会主义并不适用于中国,中国工业尚不发达,并无资本也无资本家,没有资本主义可推翻。如鼓吹推翻资本主义,会导致蔑视物质,趋于玄想,影响教育,也会使有产者不敢投资,影响实业③孟昭翰:《基督教会如何改良中国今日底社会》,《青年进步》,1924年第77册。。他似乎在理论和情感上否定资本主义,但在现实上却又肯定它。1925年,范定九也在驳斥国人乱倡共产主义中强调国家兴盛之道,“吾人今日最大之错误,未有甚于好在空中起造楼阁者。如我国之工业,正在萌芽,天然富源,力待开辟,人工资本,不可偏废,而我国竟有堂皇冠冕之反对资本家主义”④范定九:《今日大局与思想上之觉悟》,《金陵光》,1925年第2期。。指斥在中国发展实业的时代攻击资本主义是不明智的。更有代表性的是1926年詹渭的中国需要资本主义论,他以以下原因作为支撑:A资本主义虽有缺点,但成绩有目共睹;B可以欧美先进国为借鉴,扬长避短,避免资本主义缺陷;C中国今日最大困难不在分配不均而在生利不足,宜采用资本主义救国;D中国需要保护本国资本家,增强其国际竞争力;E共产主义实行于中国,资本家必将移产业往租界或国外,增加国家贫困;F共产主义下产品没有资本主义丰富,而中国需要丰富的产品;G资本主义下工人仍可进而为资本家;H中国资本家对公共事业很是积极,资本家增多对中国有益。当然,他并非漠视资本主义的罪恶,对资本主义的肯定更多是基于中国现实的需要及对共产主义的忧虑。他认为基督教并非资本主义的庇护者,它对于资本制度有改进和解释的责任。它不是要使有钱人变成穷人,而是要使人人变得有钱。它要推翻的不是人民辛劳获得的财富,而是不按公道获得的过量利益。让普通人生活无望的富有是罪恶,基督教应大胆主张有普通利益的制度⑤詹渭:《基督教与共产主义的中国社会改造观》,《青年进步》,1926年第94册。。尽管詹渭呼吁中国需要资本主义,但并非对它的罪恶视而不见,实业的需要及对共产主义的恐惧似乎暂时盖过了对它的厌恶,可在厉行中改进它。
俄国共产主义的介入增添了问题的复杂性,在两种主义夹缝中的基督徒追问中国向何处去。1926年对中国影响很大的美教会领袖华德(Harry F.Ward)并不赞成那种实用主义地选择资本主义的态度。作为西方人,他对资本主义的弊端更心有余悸。那么中国应走向俄国式共产吗?他的回答是否定的,即共产主义在中国没有实践的可能。他声称中国的未来不是重复历史而是创造历史。中国必须建立一种合作性经济秩序来取代竞争性的,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出分摊式的所有权来取代集中所有权,这样才能防范资本主义的流弊而不落入共产主义。他总结道:“希望中国既不要发展西方的资本主义,也不要发展俄国的共产主义,而是一个直接与其需要相适应的经济秩序,以它古老的文化和风俗为背景来发展。到目前为止,西方教育和宗教影响的天平偏于使中国趋于资本主义,这是可怕的。如这种趋向继续,它自然意味着共产主义的预言成为现实——中国将最终陷入阶级斗争,且将影响世界其他地方的同样斗争。仅有一条路可避免那种发展。它将帮助中国以科学和道德的方式来发展它的经济生活。如传教士的目的和策略与经济秩序相关,这就是它的机会”⑥Harry F.Ward,China’s Industrial Battlefront.The Christian Century,November 1926,pp.350 -352.。他寄望于中国在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间结合中国的实际开出一条新路,这条新路可作为中国影响世界的一种方式,其重点仍在防范中国资本主义化。
华德对那种先病后医的方式并不满意,资本主义在西方的悲剧前车可鉴,应该一劳永逸改弦更张选择新的道路。资本主义并非发展实业的唯一方式。1925年时为基督徒的甘乃光也表示:中国要振兴实业,但要避免实业发展的祸,用人事免除资本主义的灾难。所以中国不能用资本主义只能走社会主义的路。“我们可以决定资本主义这条路是不能行的,便只有遵着社会主义一条路走了”。他认为“用资本主义去振兴实业,真不啻是将身子弄坏然后去请医生医治的蠢人一般,因为资本主义之中,坏的是资本家,不是资本,我们可以利用资本,而不用资本家,资本由国家管理,或团体管理何尝不可,何必要主张资本主义呢?”并且它还会酿成许多弊端:贫富悬殊;生产为利益不为用途,生产过剩,失业恐慌;开拓海外市场,酿成国际战争①甘乃光:《中国的实业问题》,《广州女青年》,1925年第9号。。他强调发展实业无须借助资本主义,在放弃对它的幻想后,甘将未来交给社会主义,当然并非马克思派的社会主义。
中国基督教对资本主义与中国出路的集中回应是1927年协进会召开的基督化经济关系大会。大会负责人美传教士夏秀兰(L.K.Haass)谈及会议背景时指出:“今日中国革命运动重要问题之一,算为社会与经济的生活。今日的革命,亦可谓一个社会与政治的革命。劳工已有新的感觉,农民运动勃兴,表示农夫的要求。综之,今日的社会制度,必须有根本改造之必要”,对于私产、遗产、工资、经济竞争等制度,必须用现时社会思想和基督徒伦理加以考验。可见国民革命加剧了基督徒对经济制度的思考。与会的霍德进也声称现有的国际外交政策和工业经济制度不能带来最好生命表现的机会,而各种想要达到新世界的方法又每每无定而险象丛生,不敢适从。“俄罗斯的共产党,用尽他们的能力,想建设理想的社会制度,已经失败了。好多人因见此种失败,虽有要求较好社会制度的愿望,即其他方法,也不敢采取。偶有方法,虽能免个人和社会的痛苦,但其进步迟缓,成功甚小,易使我们失去忍耐,甚至产生勇毅果敢去胜过艰难的力量。孙中山先生因感受同样的艰难,所以他许共产党加入国民党,其目的无非要使党员受着一种应时的鼓励,其结果如何,我们已经明了”。他追问在此艰难之际,“有没有专是基督徒解决的方法?这种基督徒的方法是否能探知解决这个问题?”实际上,反思资本主义及其替代品共产主义而为基督教路径的引入正名是本次会议的根本目的。基督化经济关系委员会会长、美传教士乐灵生(F.J.Rawlinson)在比较资本主义、社会主义、过激主义共产党、基督主义四种关于经济的主义后强调经济必须基督化。协进会会长诚静怡也在承认现行制度弊端后强调“不可用激烈革命的方法。我们解决经济问题,当取稳健演进的方法”。对中国影响甚大的日本布道家贺川丰彦也将日本经验介绍到中国,他在发言中表示:“我承认革命有时是要的,但工业界须有稳固的革命,我们须要有节制,若没有宗教,难望有经济政治的跳跃”②《基督教经济关系全国大会报告》,上海:中华全国基督教协进会,1927年版,第3-22页。。同样把问题的解决指向基督教,即用基督教的方式在疏散资本主义的病症。
在数天集议后,大会决议承认私产制度的弊端,它因过多拥有私产易导致垄断和剥夺社会需要;不公平的财富分配带来阶级意识和冲突,引起社会动乱;财富集中在少数人之手使控制大众成为可能,且易导致奢侈浪费。大会议决要以各取所需各尽所能取代目前经济的混乱;经济竞争使获利的动机压倒良善的动机,基督徒应以经济合作取代竞争。并呼吁“基督徒必须研究现行经济制度,批评各种学说,灌输基督精神于经济生活,合即赞助之,不合即改革之”③Christianity and Economic Problems.Christian Industry,October 1927,pp.10 -11.。有信徒对基督化经济关系大会的解读是国民革命加经济革命,是基于普通人的利益。她谈到“我对会议题目的理解是它已认可基督教义与资本主义相反,而赞成社会主义。因此,会议用‘基督化’是合适的,它反对资本主义的罪恶且拥护社会改革。这样一种基督教义的解释及新鲜的现代改革精神与过去不同”④Mrs Tswei,Impressions of the Conference.Christian Industry,October 1927,p.6.。协进会作为基督教的联合组织,其决议成为后者的指导,对型塑教会资本主义观及其补救有很大影响,中国不能步入资本主义,却又在对共产主义的防范中走向带有一定社会主义色彩的基督化方案。
二、国民革命和世界经济危机下资本主义的命运(1927-1937)
前面已谈到基督徒多倾向于采取处在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中间的折中方式,华德也提出要在二者间走出一条新路,特别是三民主义出台后,许多人似乎从民生主义的调和中看到了希望。1927年光华大学的詹文浒指出:现代经济政策不外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两种,它们都不适合中国。以日本为鉴,其模仿欧美,虽日趋强大,但其弊也多,酿成贫富悬殊,阶级倾轧,为解决国内矛盾,遂走向帝国主义扩张之路,它的缺陷就在唯力模仿资本主义,据此,中国绝不能采用资本主义经济制度。而以俄为鉴,共产主义也非中国出路。那么中国当采取何种经济政策?“曰,中国式的经济政策,才是中国今后所应当采取的”。他对这种新经济政策的描画是:1中国缺乏资本,故宜提倡资本以合需要。资本与资本主义不同,没有资本则不能生产,中国资本不足需要加以提倡;2不能废除私产。因为我们承认人类的自私,这种天性只能慢慢加以引导改进,使其不致误入歧途,知晓私利的范围,并承认劳动须有相当报酬,提倡劳力价值鼓励人民储蓄;3私产须有限制;4需与中国环境相适应,强调均富,在发展实业外平均分配,把经济制度建立在公平的基础上。基于这种对中国出路的把握,他认为三民主义中的民生主义应成为今后中国经济制度的重要根据,尽管孙公的经济政策有一定缺陷,但“就全体论之,孙公的民生主义,确为救时之良药,孙公的民生计划,确为现代中国所需要的经济策划,而与我们上面所讲的四个原则,又处处相合”⑤詹文浒:《中国今后的经济政策》,《青年进步》,1927年第107册。。单伦理也在国民革命的鼓舞下宣称:“我以为在这国民革命的过程中,建设时代的机运里,现代资本经济制度的崩溃已成必然的事实”。亚当斯密派沦为少数人利益的拥护者,而马克思主义又不但未能消除反而增添人类的痛苦,唯有三民主义才是解除资本主义罪恶的最佳选择。他谈到:“中山先生从他实地观察和参考而产生的三民主义,我觉得他正是治世良策。他提出的节制资本、平均地权,是改造现代经济制度的两个具体办法”,“等到这种主义实现之后,现代狰狞凶恶的资本主义不能再施其故技以欺压我们了吧”①单伦理:《现代经济制度的改造及今后妇女运动应取的方针》,《女青年报》,1929年第4号。。在他看来,三民主义是释放资本主义罪恶的最佳替代品,它能给中国一个未来。在民生主义的参照下,超越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走中国特色的经济之路,成为基督徒的一个较普遍的抉择。
在国民革命推动下,汪兆翔牧师也在对资本主义罪恶的控诉中为中国找寻新的出路,呼吁基督教和三民主义联手改造建设新社会。他认为资本主义自由竞争到极端,私产扩张到无止境,对外侵略贫弱民族,对内侵夺劳工所有权,与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劳动互助的进化路径截然对立。“所以基督教要竭力反对他!深恶痛绝他!务要使这残暴专断私心卑鄙的资本主义,在世界上容身无地”。他同时强调这并非劫夺人们辛苦劳获的资财,而是毁弃过量的利益。他呼吁基督徒在为资本主义送终后拥抱三民主义,用基督教的精神去调剂和纠正暴虐性的社会主义,致力于劳工改良,实现创造新社会的可能②汪兆翔:《基督教对于最近时局当有的态度和措施》,《文社月刊》,1927年第8期。。1928年,他又在基督教导引下,在对资本主义的指斥中迈向民生主义。他认为基督教的民生首在废除资本主义,但对它的否定并非否定实业,他认为“中国目前惟一的大患,就是‘贫穷’‘无业’,‘发达资本振兴实业’,正所以补救目前的大病。同时资本必须加以节制,使不致流为资本主义”。并辩称发达资本、振兴实业、建立公共工厂,并非资本家乃是民生主义的企业,很适合中国国情。当然更重要的是基督教的参与,以互助协作的方式走向工业的德谟克拉西,以共同生活而非武力的途径改造社会,以致达到天国③汪兆翔:《基督教与民生问题》,《文社月刊》,1928年第3期。。在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夹击下,与基督教冲突不大的三民主义被他们视为盟友,携手去开创新的中国。
1929年世界经济恐慌的爆发进一步降低了资本主义在中国的声誉,但中国非西方,问题和西方同中有异。在汾州的美传教士杂志社论指出美国的问题是生产过剩导致失业加剧,而中国则是没有大规模运用机器生产从而使人获得自由,工人辛劳工作没有闲暇,不能反对物质主义。“没有物质主义,大众就没有闲暇,甚至会生产缺乏。没有闲暇就没机会受教育,没有教育人们就生活在狭窄的围墙里,因为他们害怕精神(Spirits)”。社论进而声称“作为传教士,我们发现在中国处在一个困难的境地。我们来自一个比任何国家都更物质主义的国家。中国人需要物质主义,他们烦扰我们好像物质主义是某种传染物”。同时作为传教士宣传福音,我们批评现时代的物质主义,这种福音的解释会使人们相信物质主义是必须反对的东西。但“我们比较新旧,才知道没有物质主义,奴隶是怎么样的。只有物质主义能给人们生活必需品,同时有闲暇受教育,去认识他的邻居,去通过娱乐增强体质。如一个人爱上帝并爱人如己,这些都是必须的。耶稣谴责富人压制穷人,但从未谴责使人们生活得更为充实的经济体系”④Should China have Materialism,Fenchow,February 1932,pp.2 -4.。中西发展阶段的错位使它们在资本主义经济的迎拒上应分别应对。虽然资本主义必须改变,但如何改变甚或去留仍是个两难问题。正如基督教青年会领袖吴耀宗1935年所言:“从欧洲大战以后,尤其是从世界经济恐慌发生以后,问题的焦点已经不是现在的社会是否应当改造,而是我们应当用什么方法去把它改造”。在中国,方法问题的解决,刻不容缓。我们还不是一个现代化国家,问题不是生产过剩而是生产破产,不是经济恐慌而是整个的经济破产⑤吴耀宗:《做一个战士》,《中国青年出路问题》,上海:青年协会书局,1935年版,第15页。。1933年,前基督教青年会劳工专家朱懋澄也在考察欧美实业中看到过剩和不足并存的吊诡后,认为“看清了现代制度之矛盾,我们就有一个大前提:就是我们的经济制度,应该以服务全人类为目的。中山先生的民生主义:节制资本,平均地权,当然是以此为目的,是否施行,应该深究。中国在这由贫至富的道途中,先要研究一下,生产之能力,与经济之制度,然后评其利害,舍短取长,才是为中国谋久远的福利”⑥朱懋澄:《考察欧美实业的感想》,《信义报》,1933年第23期。。民生主义似乎还没有以实践证明它的力量,中国经济制度的前途仍是个未决的议题。
部分基督徒仍在三民主义的道途上徘徊,范定九在1931年表示图谋我国社会的公共利益,不在共产而在努力生产,不在失业怠工而在使人人有劳动的机会和环境,生产落后有赖全国人民全力的开发与经营。不能完全禁止私有,如共产主义所主张必阻挠生产事业之发展;但为社会公益,也不能如私人资本主义之所主张,予私人经营以无限制的自由⑦范定九:《现代学生应有的几种根本认识》,《微音月刊》,1931年第5期。。可见,范定九仍在否定共产主义中走节制资本的老路。出于对共产主义的防范,甚至有人认为中国畅言资本主义的流弊为时尚早,《兴华报》刊文指出:“余尝默察今日谭政之士,其心意中明知某种主义之不可施于中国,而其主张必求合于最新之趋势,非必诚意如是,以为不如是,则人将笑我为思想落后也。余以为国家大政方针之决定,正在此等处,徘徊两可,决非办法,且信今日之中国,不必预防资本主义之弊害,而大资本家自无从发生,当前切要之事,不妨让人民之自营,人民已成之业,不必勉强收归国有,借款决非卖国行为,只须用之于生利事业,保持一安定国家之心。”①此文篇名待查,文载《兴华报》,1933年第26册。在作者看来,中国需要的是借助资本主义生利来为国谋福利,而不是诋毁它,从其言论也可看出国人面对资本主义上的踌躇。
1936年的基督教青年会干事研究会记录指出:“关于现有资本制度的弊害,为大众所公认,但中国现在地位是否完全由西方资本主义之所赐,则意见颇不一致。中国现在主要现象为农业破产、工业落后、政治混乱等。座中有人以为西方的资本帝国主义实为造成中国以上现象的主因,但亦有否认此说者,以为西方帝国主义的势力,或为妨碍中国复兴的一种阻力,但并未造成中国的贫弱”。更有部分人强调不可误认资本主义为一切罪恶的源泉,它是促成战争的一种因素但并非唯一原因②梁小初:《青年会与社会经济制度》,《同工》,1937年第161期。。从中可见基督徒在中国与资本主义认识上的共识与分歧。1935年教会中学麦伦中学校长沈体兰也看到青年在应对资本主义的矛盾与分化及中国的特殊性,他认为资本主义已走到其最高阶段到没落地步,部分人拥护它,部分人则企图推翻它,这一方面导致资本帝国主义对殖民地的进攻,一方面则促成反资本帝国主义革命势力的成长。但在中国,资本主义转变的意义有点不同,因为她要把几个阶段的转变在一个时代里完成,让原始生活尚有相当遗留而大部分为国际资本主义和本国封建势力支配的社会进化到比资本主义更前进的社会,这种转变世界上还没有过③沈体兰:《生活矛盾的青年》,《上海青年》,1935年第40号。。沈明显倾向于资本主义的推翻,但中国制度的更新有其复杂性。
更多人与沈走上同一条路。资本主义的危机打破了仅存的幻想,中国不能追随它而应改弦易辙成为更普遍的共识。1934年,福建协和大学校长林景润认为:“现代的西洋器械的文明与资本主义的文化,已显出极大的弱点和病态。我们若能内明民族的情况与需要,外察世界的大势与潮流,迎头赶上,创造一种新时代的文化,这真是千载一时的机会,也是中华民族对全世界应付的使命。”④林景润:《今日中国的教育问题》,上海:青年协会书局,1934年版,第22-23页。和华德一样,希望中国在危机中开出一条新路,在拯救中国的同时贡献世界。吴耀宗也认为中国还不是资本主义国家,危机四伏,不得不图根本改造。但不能步资本主义后尘,“资本主义的路既然走不通,我们若仍贸贸然把生产落后的中国,盲目地引领到资本主义的现代化的路上去,就说它是可能的,那岂不是一件最愚拙的事”⑤吴耀宗:《青年出路的先决问题》,《社会福音》,上海:青年协会书局,1934年版,第49-50页。。蔡文明也追问“中国是未脱离农业经济的社会,而且是走向畸形发展外资势力的社会,今后应向何方去好呢?一是新封建的,买办阶级的,资本主义工具的,将这样矛盾的,畸形的现社会拖延和充大。一是真民主的,反资本主义的,国民经济社会的建设”⑥蔡文明:《中国国民经济的基本》,《救国月刊》,1933年第4-5期。。舍弃资本主义成为部分人共同的取向,中国何去何从,摆在基督徒的面前。
在资本主义跌倒的年月,苏俄社会主义的建设却声誉鹊起,这种对照使许多基督徒将中国的出路指向社会主义,尽管他们不一定拥抱共产主义。1934年,基督教青年会干事陈伯华写道:“资本主义之将崩溃,亦万方如一辙。无论从政治或教育或经济观察,现世的社会必逐渐进于社会主义的境界,可无疑义。吾人之争点,非在中国应取社会主义抑资本主义,乃在中国应取何种社会主义耳。青年会的社会程序,就基督教旨而论,当亦与此社会主义的趋向相吻合。顾其所致力者为基督化的社会主义之实现。”⑦陈伯华:《对于青年会社会程序的检讨》,《同工》,1934年第130期。吴耀宗也从资本主义的堕落中看到中国社会主义的未来,他认为中国问题离不开世界问题的解决,“现在西方资本主义的文化既然已在崩溃,所以中国如果要走上现代化的路上去,就必须以社会主义作它的目标——虽然用什么手段去达到这个目标,是我们所亟需研究的一个问题”⑧吴耀宗:《中国的危机与世界的形势》,《消息》,1934年第1期。。在对资本主义绝望后,前进的基督徒主张中国应向社会主义推进,后者成为中国新的希望,尽管他们描画的社会主义与我们现今的论说可能并非同一幅图画。
三、资本主义与中国出路再诠释(1937-1949)
二战的爆发更印证了资本主义的崩溃,但在战时国共合作的处境下,吴耀宗对中国主义的选择有了细微的变化。1939年他在华东大学夏令营的演讲中如此描绘中国的未来:“新中国的模型是怎么样的?它是要实现中山先生的理想。它最后当然要走上社会主义之路,但在目前,在抗战结束后,它却要鼓励私人资本,去完成战后建设的工作。但所谓鼓励私人资本,却不是叫中国走上终走不通的资本主义的路。私人资本是要节制的,重工业是由国家经营的,土地也要用合理的方法重新分配。国家为全体民众而实施的统制,要逐渐的增多,私人的经营和利润要逐渐的减少,最后便要用和平民主的方法转变到社会主义的社会。假如这一程序能够实现,中国便可以‘迎头赶上去’,达到全民族各方面的解放。”⑨吴耀宗:《烈火洗礼中之基督徒》,载《黑暗与光明》,上海:青年协会书局,1949年版,第306-307页。他提出了过渡论,暂时实用主义地承认了私人资本存在的价值,同时将社会主义放到相对遥远的未来。因为中国还不具备承接社会主义的条件,过渡时期的努力就是要为社会主义的到来铺路,但资本主义在其观念中的形象并未根本改变。1940年,他再次强调:“在现阶段的中国,我们还没有到可以实现一个社会主义社会的时候,也没有具备实现这样社会的条件;同时我们也知道我们不应当,也决不能使今后中国的社会,重复走向已经崩溃的资本主义的旧路。在这样的时期中,大家的意见似乎都觉得,我们应当:一面鼓励私人资本以求达到经济基础的建设,另一方面把若干重工业收归国营,同时限制私人资本过分的发展,这便是所谓非资本主义非社会主义的一种过渡时期的发展。”①吴耀宗:《编者的意见》,载《基督教与新中国》,上海:青年协会书局,1940年版,第279页。到1942年,他又在对新中国轮廓的描画中认为“我们希望中国不走上西方已经没落的资本主义的道路,而是实行中山先生的民生主义,平均地权,节制资本,使国家的富源,国民的生产,不为少数人所垄断,而为大多数所享受,终于实现了一个经济上平等的国家”②吴耀宗:《基督教与新中国》,载《黑暗与光明》,第333页。。他又在1943年表示未来社会制度最根本的原则是要使生产目的为满足大众需要而非为少数人私利,这样才能建立一个真正民治民有民享的社会,去除国际间的纷争。“在我们中国,孙中山先生三民主义中的民生主义,就是根据中国的国情和国际的现势,专门来应付这个问题的。它所主张的节制资本、平均地权的办法,一方面使中国在工业落后的状况之下,可以增加生产,造成现代国家的物质基础。另一方面,又使这一种经济建设的发展,不致演成上面所说的西方资本主义的许多流弊,而它的最后目标也就是我们在上面所说的为全体人民谋福利的新社会。在我们生产落后、物质生活还未发达的中国,要它一步跳到一个完全不同的社会组织上去,不但不可能,也是不应当的。所以,中山先生的主张,实在是适合中国的国情,而能引领我们到新社会建设的道路上去的”③吴耀宗:《基督教与新社会》,《基督教丛刊》创刊号,1943年2月1日。。在战时的特殊中,吴耀宗的立场和战前相比有些许后退,战前他很少提倡三民主义,更没有这种孙氏语录式的语言,但联合抗日的爱国诉求使他转了向。
张伯怀,前齐鲁大学教授,时为基督教受伤将士服务会组织者,也在战时对新中国的憧憬中认为:“新中国的经济秩序不可能是共产主义的”,“但新中国也不可能成为一个资本主义国家。不仅共产主义的影响抵制纯资本主义的发展,满足战时需要的资本短缺也已使政府控制了基础工业和商业组织。国家社会主义的实施程度比大多数西方国家要大。战后的问题是如何将某些经济特权移交给私人企业,而不是怎样将其国有化。换句话说,新经济秩序将是出于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之间的中间道路”④W illiam B.Djang,New China and the World Chuch.Yi- fang Wu and F.W.Price,eds,China Rediscovers her West.New York:Friendship Press,1940,p.183.。尽管他没有明言中间道路之所指,但似乎倾向于三民主义的中庸。青年会干事梁传琴也认为中国社会经济制度的改变势成必然,但“所谓泰西基督教国家现行之社会经济制度,或英美式之民主主义,未必为中国基督徒之所欢迎。共产主义的唯物史观,亦非其所欢迎。中国定有一种独有的社会经济制度,正能应付其情形与需要。中国现有之趋势,重要生产及交通工具皆将归国有国营,即私有资本,亦不能不在国家统治之下;轻工业则造成合作运动,若然,基督教之福音与社会理想,定有莫大之贡献”⑤梁传琴:《今日之青年与宗教运动》,《金陵神学志》第20卷第2期,1939年4月。。同样走的是中间道路。华西神学院教授胡仁安也希望未来的中国在折中中开出一条新路,他认为“由目前中国民族趋势推断之,未来新生中国,将以民主主义为其政治基调;在经济方面,将逐渐趋于农业工业化;在社会文化方面,将采取一种执中的态度,即以中国文化为本位,参酌西洋文明,孕育成功一种崭新的具有独特风格之文化”⑥胡仁安:《新时代的中国教会》,《协进》第1卷第2期,1943年4月。。可见,不少信徒都希望中国能超越西方和俄国式道路,走一条适合中国现实的中间路径。
基督徒也分享了近代中国对资本主义的两难:工业化是必经之路,但是否需要借助于资本主义道路呢?在对新中国工业化的追求中,沪江大学的陈泽民提醒基督徒:“还有一点是我们不可忽略的。中国现在在发展工业的途中,应当避免走上西洋资本主义国家危险的路,这是许多人对于中国发展工业的计划发生怀疑的原因。是我们基督徒所应该特别注意的。西洋的工业国家所以走到今日这样的穷途绝路,并不是发展工业的必然结果,而是个人主义自由主义极端发达的畸形状态。我们如果能以基督教的精神与信仰,做工业发展程序中的推动力量,步步防备过度的自私心的侵入,以天国的实现为前提,则不幸的结果是当然可以避免的。”中国工业合作运动是一个值得考虑的计划⑦陈泽民:《建设新中国的理论基础与实际工作鸟瞰》,《真理与生命》,1939年第5-6期。。他呼吁在工业的发展中免蹈西方资本主义的覆辙,要工业化但不要资本主义,二者可分途而立。燕大校友李宗瀛也强调在工业化成为时髦的时日,“我们的工业化决不能步欧美资本主义的后尘,是一个昭章的事实。民生主义已昭示我们,大工业必须国营,才能避免因资本集中与垄断在私人手中而产生的弊端;为了国家今后的完整,我们决不能在今后的中国形成鲜明的社会分化”⑧李宗瀛:《工业化的心理建设问题》,《天风》,1945年第1期。。中国要工业,但绝不要资本主义化的工业,基督徒对资本主义的厌恶跃然纸上,而这更多是基于对资本主义在西方悲剧的警惕。
战时基督徒在对新中国的憧憬中都拒绝资本主义,战后他们自然不能把中国交给资本主义。在战争结束的前夜,吴耀宗撰文宣称:“战后的中国,除非建立在经济民主制度的基础之上,它的胜利是不能持久的。……一个资本主义的中国是不能希望成为一个民主的中国的。资本主义能生存在民主制度的机构里的时代,现已成过去。这就是这次战争的真正意义所在”①吴耀宗:《中国的前途——“天风周刊”发刊词》,《光明与黑暗》,第3页。。在他看来,大战似乎已为资本主义判了死刑。
战后的世界成为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斗争的战场,否定资本主义防范共产主义的老调仍被一再重弹。1946年,广东的胡簪云就强调中国要成为真正民主独立的国家,必须有工业的建设,他在比较私人经营(效率高,发展快,但不加限制,会蹈西方资本主义的覆辙,重演劳资冲突的病态)和国家经营(利益归国民共有,国策不致受私人阻挠,有计划的生产,国家力量大,容易创立维持。不足处是其与私人利益疏远,效率会受阻碍,而且中国政治未上轨道,人事制度不健全,贪污腐化,易导致弊端)的优劣后强调中国的工业发展应超越二者而走第三条路:工业合作社。他认为工合可以兼具二者优点而避免其缺陷。他对工合的设置是:1.平等互助,共同经营,按工作能力分配利润,无剥削及不劳而获,民主管理;2.社员人数和股金都可变动,向国民开放,作风民主,社员选举罢免职员,无人可操纵,符合经济民主原则;3.职员都是股东,公私利益息息相关,保障效率;4.合作社可自由组织,免独家垄断而收自由竞进之效;5.国家不干涉工业合作社内部行政但仍给予监督和管理,统筹兼顾全局工业建设②胡簪云:《工合救国论》,《尽言》,1946年第13、14期。。此构想仍是走中间道路而超越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亦有弥合现实政治冲突的考虑。
到1949年,广学会的程伯群仍在否定资本主义且排拒共产主义,他认为现在世界上有两种对立的经济制度:等分的经济制度和扩张的经济制度。但二者在彰显效力的同时都存在缺陷,前者共同生产,均等分配,存在责任问题:逃避生产而均分消费,所以非强力不能实施;后者大规模生产酿成浪费。扩张的经济制度在美国等工业先进国家取得良好效果,但对工业落后的国家却酿成苦果;等分的经济制度在苏联成就卓著,但在统一力量薄弱的国家难以实施。他声称这两种制度都不适合中国,欧美的良方到东方易成为中国的枷锁。“等分的经济制度和扩张的经济制度,在我们中国的领土上,同时进行,而且站在相反的地位,牺牲的只有中国的人民”。据此他强调:“我们要重新整理节俭的经济方法,参加基督式的修正,在两种不同的制度里,建设一个缓和的政策”。他将基督教的经济制度——节俭的经济制度视为中国的出路,它既合中国传统和国民性,也适合时代的要求。先有节俭的经济制度,然后有工业的兴盛。有工业的兴盛,配合自由的民主政治,即为扩张的经济制度;配合强制的民主政治,即为等分的经济制度。他对基督教的经济制度的定位是:滋养根本,繁荣枝叶;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承认私有财富,尽量服务社会;发展个人才能,完成救世精神③程伯群:《基督徒所处的经济环境》,《道声》,1949年第2期。。其目的仍在资、共分立中协调二者,走出一条基督教的折中之路。
但中共的胜利使任何折中的方式不再可能。1949年10月,中华基督教会全国总会机关刊《公报》社论在对过去的总结中把中国交给了新民主主义。社论指出:当今世界是资、社的对立,“资本主义也是革命的产物;那是在专制封建的势力压迫之下,为了争取自由和民主,所得到的革命结果。因此,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总是喜欢强调‘自由生活方式’的。不过在这种制度下,极容易被少数特权人物,利用民主方式,把持了政权,利用自由口号,垄断了经济,官僚勾结商人,狼狈为奸,形成剥削与被剥削、压迫与被压迫两种对立的阶级,致再进而形成帝国主义,成了今日革命的对象”。在指斥资本主义的堕落后,社论表达了对国民党未能真诚实践三民主义的遗憾,即它本是一个抵达社会主义的和平方案,但国民党的无能注定了新民主主义的到来④《正视现实》,《公报》,1949年第8期。。这一结论,为资本主义和中国命运的纠缠划上了一个句号。
四、结 语
近代中国对资本主义是爱与恨的交织,改变中国的贫困、实现现代化离不开它的工业化,但对它在西方引起的弊端则深表忧虑,这正是基督徒面对资本主义的复杂心理。鉴于中国实业发展的需要,致使不少在情感上厌恶资本主义的基督徒不得不在现实上给予一定的肯定,因此在早期它还可在实业的护佑下躲过不少攻击。但当资本主义国家内(失业和经济恐慌)外(殖民扩张、战争)乱象联合呈现时,它的声誉日趋负面化,对它的恶感为另一种理由所加强:苏联社会主义建设成就的反衬,致使对资本主义的道德批判转向制度批判,舍弃资本主义而拥抱更为合理的经济制度,成为包括传教士在内的许多信徒的选择。在民族主义话语充斥的年代,基督教曾被多次指斥为资本主义的帮凶,这似乎成为它背负的某种原罪。但从上文可知,近代中国少有基督徒真正地拥抱资本主义,大多数人不相信它是中国的出路。相反,他们普遍忧虑资本主义会为中国带来灾难,因而告别资本主义成为一种时尚。基督徒对资本主义的拒绝,对他们在民国的政治认同有很大的影响,成为他们认可三民主义的理论前提(三民主义排除了资本主义的弊病又迎合了社会主义的期待,同时避免了共产主义的暴力),并一定程度上为部分基督徒最终接受共产主义为中国之出路提供了长久的铺垫,基督徒对它的迎拒正是资本主义在近代中国命运的一个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