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入居海南的占婆移民之宗教信仰背景及其归宿
2013-03-21林日举
林日举
(琼州学院人文学院,海南三亚572022)
一般认为,海南回族有三个来源:一是唐代落籍于南部、东南部地区的阿拉伯人波斯人;二是宋元时期来自今越南中南部的占婆人,三是明代来自广东的蒲、海两大家族。然而,不论是史、志有关记载,还是语言资料及有关传说,均可证明宋元时期来自越南中南部的占婆人,才是海南三亚回族先民之主体。今天仍聚居于三亚回辉、回新村,操“回辉话”的回族,就是这一部分移民直接的后裔。另外,以往的研究者认为,宋元时期移居或落籍海南的占婆移民之宗教信仰背景,纯属伊斯兰教。笔者以为,这是海南回族研究中的一大误区。由于篇幅有限,本文仅就宋元时期来自占婆的移民之宗教信仰背景以及其最后归宿,进行探讨。
一、宋元时期占婆人的宗教信仰
中国古代史籍上所称的“占城”,即占婆国(Champa)。占婆,位于印度支那半岛越南境内的中南部。秦汉时期,中原封建王朝统治的势力就到达这里①秦时属象郡林邑县地,汉时属日南郡象林县。据《通典》卷一八八《边防》四“林邑”条。。至东汉王朝统治没落时,土著人才趁机在这里建立占婆国。在名称上,唐以前称其为“林邑”②这可能是“象林县”之简称。。唐肃宗至德后曾称为“环王”,至唐僖宗乾符后称为占城。最早著录占城名称的史籍是《岭表录异》(卷上)。在宋、元、明三朝,皆沿称为占城。
在历史上,占婆人最早的宗教是原始宗教,在公元二世纪占婆王国建立之前,印度文化就传入该域中,其中包括宗教、风俗、文字、思想、政治、法律等。在所传入的宗教中包括印度教与婆罗门教。因此,法国学人马司帛洛认为该国是“印度王朝,或印度化之王朝”。[1]据考,婆罗门教传入占婆后,就跟占婆本土文化结合起来,形成了有别于印度婆罗门教的占婆化婆罗门教,并一度成为该王国的国教。婆罗门教占婆化的表现形式,就是占婆本土之神逐渐为婆罗门教诸神所代替。后来又有佛教传入,随着国人崇佛,在占人的信仰世界中,出现了婆罗门教与佛教合而为一的现象。
根据占婆人的传说和有关的国外资料③例如:S.Q.Fatimi.Islam Comes to Malaysia.Singapore.1963,PP.56;G .R.Tibbetts.AStudy of the Arabic TextsContaining Material on Southeast Asia.Leiden & London.1979,PP.63.,以及中国唐、宋、元、明有关史籍考证,早在公元7世纪中叶至8世纪中叶期间,就有阿拉伯人到占婆来了。随着阿拉伯人——伊斯兰教的载体到占婆来,伊斯兰教随之传入占婆。
当早期伊斯兰教传入占婆时,占人正处在母系社会阶段,这一宗教与占人的民间信仰及风俗习惯相结合,就失去了本身的许多宗教特点,形成为具有一定本土特色的宗教——婆尼教。有学者认为这一宗教形成的时间在10至13世纪[2]42,相当于我国两宋时期。婆尼教因源于伊斯兰教,所以既与伊斯兰教有某些相同之处,又具有明显的区别。如婆尼教徒禁吃猪肉,信仰真主安拉和先知穆罕默德,面向麦加祈祷,写阿拉伯式的书法,但他们并不严格遵守伊斯兰教的教规、教理,如可以喝酒,对《古兰经》和伊斯兰教中的礼仪、禁忌不大了解,大多数人不熟悉伊斯兰教的经书,不关心每周五的聚礼,在信奉真主安拉和先知穆罕默德的同时,还信奉占族的女神、民族英雄和祖先。正是由于婆尼教源于伊斯兰教,又与伊斯兰教有某些相同之处,所以越南学者认为婆尼教是一种带有本地信仰特点的回教,于是称之为“旧回教”,而将纯粹意义的伊斯兰教称为“新回教”[2]41-44。
婆罗门教、佛教、婆尼教和伊斯兰教四者在一国中并存,那么其人民也就因此而形成四种宗教群体。婆罗门教、佛教、婆尼教之教徒无疑都是占人,而穆斯林从族属上讲,既有阿拉伯穆斯林,也有占人穆斯林两部分。据记载,自10世纪起,刚刚脱离中国独立的大瞿越国(越南)为了开拓疆土,掠夺资源,不断向占婆发起侵略战争。自11世纪起,占婆又与位于其西南面的真腊(柬埔寨)发生战争。频繁的战争逼得占婆失地乃至灭亡。因此,自10世纪末起,其境内人民就不断地向境外逃亡。在逃亡的队伍中,无疑包括四种宗教群体的人们。
二、宋元时期先后自占婆进入海南的移民群体及其宗教背景
(一)有关这些移民移居或落籍海南的记载。
据有关史籍和方志记载,宋元时期占婆人入居海南的原因有三:其一是为了避乱,其二是因遭遇飓风漂泊而落籍海南,其三是在元朝远征占婆时降服于元朝,而后被安置在海南。
1.关于为避乱而移居海南的记载。据史载,自北宋太宗雍熙年间至元朝前期,屡有占婆人为避乱而移居中国广东、广西和海南岛等地。占人移居海南岛,从时间上来划分可分为两个时期:一是自北宋前期至南宋中期;一是南宋后期至元朝初期,即海南方志中所言的“宋元间”。
占人因避乱移居海南岛,首见于《宋史》卷四百八十九《占城传》记载,如:
(宋太宗雍熙)三年,……儋州上言,占城人蒲罗遏为交州所逼,率其族百口来附。
又南宋真德秀《真文忠公文集》卷四十七《司农卿湖广总领詹公行状》记道:
占城、真腊相攻,余兵逸琼管(笔者按:琼管即海南)。公调兵且招而海道宁。
“司农卿湖广总领詹公”即詹体仁,他于宋光宗即位后“提举浙西常平,除户部员外郎、湖广总领,就升司农少卿”,经过多次调他职后,大约又于宋宁宗嘉泰年间“除司农卿,复总湖广饷事”,卒于宋宁宗开禧二年(1206年)[3]。真德秀为其作《行状》应该就在他逝世的这一年。《行状》中所述“占城、真腊相攻,余兵逸琼管”之事,对照并查考越南史,当在1203年。这一年,“真腊三打占婆,大获全胜”。自这一年起,占婆进入亡国时期[4],因此其“余兵”逃到海南岛来避难。
南宋后期至元朝初期因避乱而移居海南的群体,分别见于明《正德琼台志》、明万历《琼州府志》、《古今图书集成》、清道光《万州志》、清光绪《崖州志》、《万历儋县志》等书的记载。如明《正德琼台志》卷七“风俗”条记道:
……其外州者,乃宋元间因乱挈家驾舟而来,散泊海岸,谓之番坊、番浦,不与土人杂居。
海南人称来自占婆的移民为“番人”或“番民”,这些移民的居住地皆冠于“番”字。这里所谓“外州者”,是指琼州之外的崖、儋、万三州。此事,道光《万州志》卷四“边海外国”条记:
……其在崖、万者,亦皆元初因乱挈家驾舟而来,散泊海岸……
关于宋元间占人移居崖州(即今三亚市境内)之事,《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职方典》卷一三八〇《琼州府部汇考八·风俗考·崖州》中记:
番俗,本占城人,宋元间因乱挈家驾舟而来,散泊海岸,谓之番村、番浦。今编户入所三亚里,皆其种类也……
清光绪《崖州志》卷一《舆地志·风俗》记:
番民,本占城回教人。宋元间因乱挈家泛舟而来,散居大蛋港、酸梅铺海岸。后聚居所三亚里番村。
关于占人移居儋州之事,《万历儋州志》之《民俗志·番俗》记:
本占城人。宋元间,因乱挈家驾舟而来,散泊海岸,谓之番浦……
关于占人移居万州之事,道光《万州志》卷九《古迹略》“番村”条详记:
番本古占城人,元初遭乱,泛舟泊于州境海滨,寻迁居城西曰“番村”。明初隶于所与军余同事。
2.因遭遇飓风漂泊而落籍海南的记载及有关传说。有关这一部分移民群体落籍海南的文献资料,仅见于《四库全书·子部》之陈敬《陈氏香谱》卷四所载丁谓《天香传》,如:
乡耆云:比岁有大食番船为飓风所逆,寓此属邑……
丁谓谪居崖州(今三亚市水南村)的时间,是在北宋仁宗乾兴元年(1022年)至天圣三年(1025年)之际,《天香传》是他在谪居崖州期间所作,上引所谓“属邑”,即指崖州无疑。所记之事是根据“乡耆”口述,并非亲眼目睹,因此所说“大食番船”未必确切,有学者认为所谓“大食”实为占婆之穆斯林商人[5]。据海南回族民间有关的传说来判断,被飓风漂泊而来的番船来自越南境内,下面四则海南回族民间传说可作为丁谓《天香传》这段记载的注脚。其一见于广东省人民政府民族事务委员会于1951年10月所作的《海南崖县回栏乡回民情况调查》,如:
宋时有安南渔民二百余人,被风吹到琼州,他们都信仰伊斯兰教。当时的政府问他们自何地漂来,他们不懂话,只连说:“华蒲,华蒲”。安南话“华蒲”是吃饭的意思。当时政府以为他们姓蒲,就定他们为蒲姓。后来因为通婚而部分改姓,并分别把他们移至万州的太阳坡(约五六十人),儋州的莪蔓村(约一百余人)和崖县的黄流(约一百人)。黄流一股因既不近海又无田地,遂又移至崖县的大蛋,后在清乾隆年间又移至“所三亚里”。
其二见于《三亚文史》第2辑所载江青武(三亚回新村回族人)《海南穆斯林今昔》一文,如:
我们的先祖原是阿拉伯阿拔斯哈里发时代的一个渔民部落,因国家内乱,生活十分困苦,于是移居到一个称为安南的地方,后因发生一次温疫,死了很多人,所以他们离开了那个地方,出海寻找良地,不幸遇到台风,飘散到海南岛。
据考,自15世纪后,“安南”在地域上包括位于中部、中南部的占婆。至1802年(清嘉庆七年)安南已改称“越南”,但近现代民间仍沿称为“安南”[6]。两则传说中所讲的“安南”,虽然指称越南,但所指具体地区应是占婆。从当今海南三亚回族的语言所属来判断,落籍者也当来自占婆。
其三见于《民族研究》1981年第6期所载郑贻青《海南岛崖县的回族及其语言》一文,如:
据当地老一辈的人讲,他们的祖先最早居住在马来西亚,后来漂泊到了越南南部居住,从事渔业。一次,遇到台风,有几只船被吹到海南岛崖县海岸,其中一只船翻了,一只漂到田独海面,一只漂到三亚海面,一只漂到崖城海面,在田独的那部分人被当地人赶走,后来去儋县定居;在三亚的看到当地环境很好,就住下来了;在崖城的那部分人不久也迁来三亚一起住下。
其四见于江振雄参加1990年第六次全国回族史讨论会论文《海南省三亚市回族来源与民族风俗的调查研究》一文,如:
我们祖先原是“西城人”(阿拉伯后裔),唐朝时由于大食(阿拉伯)内乱移居占城,宋元间从占城到海外捕鱼,因台风所逼,船只被飘泊至海南岛滨海各地,主要是崖州、万州、儋州。在崖州的六盘、西岛大蛋、回辉里,后来全部迁移聚集在三亚街回辉里(现回新乡)居住,距今约有七、八百年的历史。
3.因降服于元朝而被安置在海南的记载。此事仅见于明《正德琼台志》卷七“风俗”条和清道光《万州志》卷四“边海外国”条。如前者记道:
元初,附马唆都右丞征占城,纳番人降,并其属发海口浦安置,立营籍为南番兵。……立番民所,以番酋麻林为总管,世袭,降给四品印信。元末兵乱,今在无几。
清道光《万州志》卷四《边海外国》“东洋”条记道:
至元初,附马唆都右丞征占城时,纳其国人降,并其父母妻子发海口浦安置,立营籍为南番兵。
从以上所引史志资料来看,因避乱而移居海南的移民群体中,除了“逸琼管”之“余兵”落脚在今海口外,其余分散在崖、儋、万三州。因飓风漂泊而落籍海南的移民群体,主要定居在崖州即今三亚市境内,后来有一些移居儋州、万州境内。被纳降这一群体,被安置在海口“番民所”。
从种族上来讲,宋元时期移居或落籍海南的占婆移民,可分属于地道的占婆人和占婆化的阿拉伯人,而占婆人中当包括伊斯兰教化的占婆人和非伊斯兰教化的占婆人。自清代至今学术界基本上认定蒲姓是阿拉伯人姓氏,据此,北宋雍熙三年移居儋州的蒲罗遏家族,可以确定为占城化的阿拉伯人。宋元间移居崖、儋、万三州的移民群体,有关海南方志在介绍其风俗之后,或谓他们穿戴“如回回之服”[7],或言“其语言像貌与回回相似”[8],“大率与回回相似”云云[9],据此可以推定,他们中既有占婆化的阿拉伯人,又有伊斯兰化的占婆人。因遭遇飓风漂泊而落籍海南的移民群体,应如北宋王禹称在《小畜集》卷十四《记孝》中所说的“占城大食之民”,即占城化的阿拉伯人;“逸琼管”之“余兵”,纳降后安置在海口“番民所”的移民群体,当是地道的占婆人。其中,安置在海口“番民所”的移民群体,据《正德琼台志》记载,至元末以后已逞乱逃出海南岛,以至“今在无几了”。
(二)有关上述各移民群体的宗教信仰背景。
宋元两朝因各种原因移居或落籍海南的移民群体,有着怎样的宗教信仰背景呢?关于宋元两朝因避乱而移居崖、儋、万三州的占婆移民之宗教信仰背景,文献资料有较为明确的说明。如明《正德琼台志》卷七《风俗》条对崖、儋、万等所谓“外州者”的番人情况记道:
番俗……不食豕肉,他牲亦须自宰见血。喜吃槟榔,家不供祖先。其识番书称先生者,用一小凳安置香炉。一村共设佛堂一所,早晚念经礼拜。每岁轮斋一月,当斋不吞涎,见星月方食,以初三日为起止。开斋日聚佛堂诵拜,散后各家往来,即是拜年。……男子不饮酒,年二十则请师为之剪发齐眉,白布缠头,腰围以幔。妇女脑髻,短衣长裙,嗜酒与茶。……殁不用棺,布裹以身向西而葬。
关于移居崖州的占婆人的宗教生活习俗,同书卷二十七《崖州·寺观》中记道:
礼拜寺,在(崖)州东一百里番人村,洪武间建。中只作木庵,刻番书,以一人为佛奴,早晚鸣焚,有识番书称先生者,俱穿白布法衣,如回回之服,寺中席地念经礼拜,过斋日亦然。
佛堂寺,在州南三里番村,堂制礼念与礼拜寺同。
又《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职方典》卷一三八0《琼州府部汇考八·风俗考·崖州》中记:
番俗,……其人多蒲姓,不食豕肉,家不供祖先,共设佛堂,念经礼拜。其语言像貌与回回相似,今从民俗,附版图,採鱼办课,间置生产。婚嫁不忌同姓,惟忌同族,不与民俗为婚,人亦无与婚者。
另有郭沫若点校的清光绪《崖州志》卷一《舆地志·风俗》记:
番民,……后聚居所三亚里番村。初本姓蒲,今多改易。不食豕肉,不供祖先,不祀诸神,惟建清真寺。白衣白帽,念经礼拜,信守其教,至死不移。凶吉疾病,亦必聚群念经。有能西至天方,拜教祖寺茔,教祖名穆罕默德。归者群艳为荣。岁首每三年必退一月。本月朔见月吃斋,以次月朔见月次日开斋,为元旦。捕鱼办课,广植生产。婚不忌同姓,惟忌同族。不与汉人为婚。人亦无与婚者。
关于移居儋州的占婆人的宗教生活习俗,《万历儋州志》之《民俗志·番俗》记道:
番俗……不与土人杂居,不食豕肉,他牲亦须自宰见血。家不供祖先,一村共设佛堂一所,早晚念经礼拜。每岁轮斋一月,当斋不吞涎,见星月方食,以初三日为起止,开斋日,聚佛堂诵拜。没不用棺,布裹,以身向西而葬,大率与回回相似。今皆附版籍,采鱼办课,食豕肉,无斋会矣。
关于移居万州的占婆人的宗教生活习俗,《康熙万州志》卷九“番村”条中详记道:
……多蒲姓,番语,不食猪肉,宰牲必见血方食。不供祖先,识番书先生者为番长,设庙祀番神,朔望诵经,合掌罗拜,每月轮斋,当斋者涎不下咽,见星月乃食。
以上记载,除了道光《万州志》所记万州地区的情况与崖州、儋州地区有差异之外,崖州、儋州的占婆移民在宗教信仰上基本是一致的,归纳起来有以下几点:一是“不供祖先”,一村设立一个共同的宗教活动场所——即引文中所谓“佛堂”者,这是当时人对伊斯兰教清真寺不正确的称谓。二是“早晚念经礼拜”,这是当时人们对伊斯兰教徒一日履行五次礼拜的称谓。三是“每岁轮斋一月”。四是“不食猪肉,宰牲必见血方食”。五是人“没不用棺,布裹以身向西而葬”。从这五个方面的宗教生活习俗来判断,宋元两朝因避乱而移居海南崖州、儋州的占城移民之宗教信仰背景,可确认为伊斯兰教。至于因遭遇飓风漂泊而落籍崖州,之后又逐渐分布在儋州和万州的占婆化的阿拉伯人和伊斯兰教化的占婆人,其宗教背景也无疑都是伊斯兰教。
道光《万州志》卷九“番村”条中所记的“番神”信仰,也许有不确切之处,但其中提供了有价值的信息,其一是这些番民“不食猪肉”,其二是“设庙祀番神,朔、望诵经”,其三是“每月轮斋”一次。“设庙祀番神,朔、望诵经”,与伊斯兰教信仰特征大相径庭,而与当今仍在越南占族中传承的婆尼教十分相似;“每月轮斋”,若对照崖州、儋州地区的有关记载,似乎是“每岁轮斋”之笔误,但若与“设庙祀番神,朔、望诵经”联系起来看,其实是反映万州番民每月有一次的礼拜活动。据有关越南占族婆尼教的宗教活动资料反映,占族婆尼教教徒一般是一个月的某一星期五才举行一次礼拜。据此,笔者疑道光《万州志》所记万州占婆移民的宗教信仰,属于婆尼教信仰。
除上面所引的记载之外,明清时期海南的方志中也有关于“番民”中存在非伊斯兰教崇拜的记载。如在崖州,明《正德琼台志》卷二十六《坛庙·崖州》中记:
石三娘庙,在州南大疍村海边,疍、番每年于夏间致祭,成化丁酉判官赖宣重建。
这里所讲的“疍、番”,是指疍人和番人。万州,宋时属万安军,南宋赵汝适《诸蕃志》卷下《志物·海南·万安军》记:
万安军在黎母山之东南。……城东有舶主都纲庙,人敬信,祷卜立应,舶舟往来,祭而后行。
至明、清时期的万州,《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职方典》卷一三八0《琼州府部汇考八·祠庙考·万州》记:
昭应庙,在州东北三十五里莲塘港门。其神曰:“舶主”。明洪武三年,同知乌肃以能御灾捍患,请敕封为新泽海港之神。祀忌豚肉,往来船只必祀之,名曰“番神庙”。
这一“昭应庙”有可能就是宋朝时的“舶主都纲庙”。又《康熙万州志》卷一《山川港澳附》中记道:
有港四。曰港门港,一名莲花港。州东三十里,港口二山并峙……其山咀有一石船,三石番神,不知所由来,商贾祷之极灵,忌猪肉。嘉靖三年石神忽失。
万州界内的“那乐港”的情况,清光绪《崖州志》卷十二《海防志一·环海水道》中记道:
……大花山北十里,至那乐港,港口浅窄,潮满,水深八尺。港神,俗忌猪肉,勿以奉之。
以上所引诸文揭示,崖州滨海地区疍民、番民民间存在着“石三娘”崇拜,落籍万州滨海地区的番民民间存在“舶主”崇拜和“三番神石”崇拜,凡此种种都是属于非伊斯兰教的偶像崇拜的。
关于“石三娘庙”的创建,《正德琼台志》中记:明成化间判官赖宣于州南海边的大疍村重建。据查考,石三娘庙并不见于我国其他地方,唯一见于崖州海边,且为从事捕鱼业的疍、番人于每年夏间祭拜。据《正德琼台志》卷二十六《坛庙·崖州》记,早在元朝时,崖州西南海边就建有“天后庙”①海南地方志丛刊《正德琼台志》卷二十六《坛庙·崖州》第559页中记:“天后庙,在州西南海边,元立。”。“天后”,福建台湾人称为“妈祖”,是北宋中叶以来东南沿海地带渔民祀奉的海洋保护女神。崖州府在天后庙的附近——大疍村建立石三娘庙,可见是为了适应崖州海边疍、番人的信仰要求的。石三娘既是崖州海边从事捕鱼及海上作业的疍人、番人所崇拜的神祗,可以肯定这一神祗在他们的心目中,不是海洋女神,就是水神了。如前所述,占族婆尼教徒除了信奉真主安拉和先知穆罕默德之外,还信仰祖先、本民族的英雄、本族的女神以及各种民间神祗,其中就包括海神、山神及河神。依此,《正德琼台志》卷二十六《坛庙·崖州》中所记的于每年夏间祭拜石三娘庙的“疍、番”中的“番人”,笔者疑是来自占婆的婆尼教徒。
另外,在我国传统佛、道诸神谱中也无“舶主”、“番神”“港神”等神祗,从这些神祗“皆祀忌猪肉”一语来判断,当是落籍于万州境内的婆尼教徒所信奉的神祗。据此也可得知,在众多因避乱而移居海南的占婆移民群体中,除了大多数是穆斯林之外,还有少数婆尼教徒夹杂其中。这些婆尼教徒移居海南后,由于某种原因逐渐分布在崖州大疍港海边和万州滨海地带。
“逸琼管”之“余兵”,以及纳降后被安置在海口“番民所”的占人移民群体的宗教背景,虽然有关文献未说明,但可以肯定,这一部分移民的宗教背景是移民群体中较为复杂的。因为如前所述,这部分移民都是占婆土著人,另外,在宋元时期除了婆罗门教是占婆的主要宗教之外,国人还崇信佛教,婆罗门教的衰落是在15世纪占婆实现伊斯兰化教后的事情,那么,在这一部分移民中当不乏信仰婆罗门教或佛教的信徒了。
三、不同宗教信仰背景的占城人的最终归宿
如上所言,宋、元两朝在今海口、儋州、万宁、三亚等地,均形成入居占婆人的定居点。那么,他们的去向如何,以致后来在今海口、儋州、万宁等地方,已看不到这些世居的占城移民群体的踪影呢?据有关资料反映,这几个地方的占婆移民的后裔大部分与当地居民,包括居住地的汉人、疍人和黎人融合了,极少的一部分则向三亚回族区移居结聚。
如在海口地区,据《正德琼台志》卷二十七记,宋元时代在那里落籍的“番人”,在明代还有子孙,但已“俱为疍人”。在儋州地区,据《康熙儋州志》卷一《民俗志·番俗》记:宋元两朝落籍于儋州的占婆人,早已附版籍,“采鱼办课”,而且已“食豕肉,无斋会矣”。在解放后的1951年,广东省人民政府民族事务委员会曾组织调查组到儋州莪蔓村进行调查,调查结果也证明自占婆来的穆斯林,在清末已全部汉化了。在万宁地区,据广东省人民政府民族事务委员会1951年10月所作的《广东海南黎苗族情况调查》中反映,宋元时期入居万州的占婆穆斯林在清代已全部汉化。既然如此,前面所述及的祀“番神”、“三番神石”、“港神”的不被人们所知晓的婆尼教徒,也毫无疑问被一起同化了。
与上述三个地方不同,在宋元间落籍崖州(今三亚地区)的占婆人,并未被当地汉人、疍人或黎族人同化,而是一直繁衍下来,那些在移民群体中占人数最多的穆斯林一直保持着穆斯林的本色,降至明清之际形成我国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即海南世居民族三亚回族。
为什么海口、儋州、万宁地区的占城移民群体最终与当地居民融合,而落籍于古崖州——今三亚市滨海的占婆移民的后裔并没融合于当地居民,最终一起形成海南三亚回族呢?笔者以为最关键的一个原因,就是古崖州较早地出现稳定的穆斯林村落——所三亚里番村,这是一个一开始就没有汉族或黎族杂居的占城穆斯林的聚居区。关于这一村落的形成,若依光绪《崖州志》记载,在时间上后于大疍港、酸梅铺。但据明《正德琼台志》卷二十七《寺观·崖州》记,在崖州东一百里番人村,明洪武间就建有礼拜寺。正三亚里离州城(今崖城)“百里”,所三亚里番村的位置即在正三亚里之东,可见该志中所指的“番人村”,应当就是“所三亚里番村”。所三亚里番村在明初以前就已出现,它是宋元间入居的占婆人在三亚地区最早的定居点之一。随着这一穆斯林定居村落的形成,这里就成了海南穆斯林的大本营了。至清康熙年间,将大疍港和酸梅铺一带的番村编入所三亚里后[10],大疍港和酸梅铺一带的番人就逐渐向所三亚里番村聚结,以至在光绪《崖州志》中除了所三亚里番村之外,其它地方再无番村的名称。
其次,占城移民群体及其后裔还有着共同的经济生活,即“捕鱼办课,广植生产”,有着同一种语言——“番话”(即“回辉话”),有着共同的生活习惯——不食猪肉、宰牲必见血方食等,有共同的信仰——崇拜真主安拉,于是就使得分散在各地的占婆移民群体,形成了相同的文化认同感,他们在这一文化认同感的驱使下,逐渐向所三亚里番村聚拢,并相互通婚。随着聚居人数的增多,封闭式的群体内通婚成为可能,不但能长期避免与居住地汉族、疍人或黎族通婚,保持本群体族源的纯洁性,同时,也避免在文化习俗上被濡染同化的可能。海口、儋州、万宁等地的占婆移民群体之所以最终被同化,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由于人数少,不能形成群体内部的通婚,随着与外族的通婚就逐渐融入当地民族中。
至于原落籍于大疍港、酸梅铺,于每年夏间祭拜石三娘的“番人”——婆尼教徒的去向,只有一种可能,即与当地的居民包括疍民、汉人和黎人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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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正德琼台志:卷七“风俗”[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6:150.
[9]万历儋州志:民俗志·番俗[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47.
[10]琼州府部汇考八:风俗考·崖州[M]//古今图书集成·琼州府部.海口:海南出版社,2006:3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