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的义项分解及其性质

李 娟 任夏婉

“至少”的义项分解及其性质

李 娟 任夏婉

“至少”在现代汉语中使用频率很高，但对它的专门研究不多，本文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将“至少”分解为表限定的“至少1”、表推测或要求的“至少2”和表让步或补充的“至少3”三个义项，它们分别具有范围副词、评注性副词和篇章连接成分的性质。

“至少” 义项 性质 语义背景

一、“至少”的义项

首先看三组例句。

第一组：

（1）我们把战壕一直掘到离子高地还有两百米的地方，就再也没法前进了。因为最后这段山坡特别陡，至少有五六十度，连打枪都得仰起头。

例句中“至少”的含义是：对数量“五六十”的限定，即山坡坡度等于或大于五六十度。

（2）……据说以淀粉为主的饮食结构是一种落后的结构。不过我们这么一个人口数目庞大的民族，恐怕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改变为以精肉蛋乳和菜蔬水果为主的那么一种饮食结构。所以炸酱面至少于我辈除了实用价值外，也还具有某种暂难消弭的审美价值。

句中的“至少”是对对象“我辈”的限定。炸酱面对“我辈”肯定具有实用价值和美学价值，对其他年代的人也可能有这两方面的价值。

第二组：

（3）这几天文嫂常上先生们的宿舍里去。有的先生要走了。行李收拾好了，总还有一些带不了的破旧衣物，一件渔网似的毛衣，一个压扁了的脸盆，几只配不成对的皮鞋——那有洞的鞋底至少掌鞋还有用……

（4）能够横跨两个世纪的人在人类总体上总是少数，而能够头脑清醒地跨过去的人当然就更少。称得上头脑清醒，至少要对已逝的一个世纪有一个比较完整的感悟吧？

这一组句中的“至少”不同于第一组。第二组例句中的“至少”是对情况、结果等做出的最低可能性的推测。例（3）对“有洞的鞋底”的价值做出了最低估计——掌鞋，除此可能还有更大的用处；例（4）对“头脑清醒跨过两个世纪的人”提出了最低的要求，即“对已逝的一个世纪有一个比较完整的感悟”。

第三组：

（5）其实他大可不必着急。他承包的好几家公司，都在赚着，至少也是有赔有赚，里外里一算，都维持下来了，这年头就不容易。

（6）唉唉，你那时若把你那水汪汪的眼睛朝我看一看，我也许会同你马上就痛哭起来的，也许仍复把你留在上海，不使你一个人回去的。也许我就硬的陪你回浙江去的，至少我也许要陪你到杭州。

（7）大家的怒气仿佛忽然找到了出路，都瞪着……是的，这样的车夫也活着，也快乐，至少是比祥子快乐。

（8）牛老者心里非常难过，一个做父亲的不常到街上展览儿子去，作爸爸还有什么意义呢？不该和太太顶嘴，嘴上舒服便是心上的痛苦，他决定不再反抗太太，至少是在嘴头上。

第三组的“至少”和第一、第二组都不同。如果说第一组和第二组的“至少”与它所在句子的内部成分联系更紧密的话，那么第三组的“至少”使句际间的联系更紧密。

通过分析这类“至少”的语料，我们可以将此类“至少”从逻辑上分为两类：一类是表让步，如例（5）和例（6）；一类是表补充，如例（7）和例（8）。让步性的“至少”含有“退一步说”之意，是对前文的修正，使表达更准确。如例（5），“他承包的几家公司都在赚着”太过肯定和绝对，“有赔有赚”更符合实际；补充性的“至少”有强调之意。如例（7），补充“比祥子快乐”，是为了强调上文“车夫也快乐。”

我们认为，“至少”的基本语义是“最低限度”，但在具体的使用中有三种不同的意义：

1．表限定：对数量、对象、范围等的最低限定；

2．表推测或要求：对事物、状态、行为、结果等的最低估计、最低要求或评价；

3．表让步或补充：对上文观点、表述的修正或补充强调。

二、“至少”的性质

廖秋忠（1986）从篇章的角度将“至少”一词归为让步连接成分。“让步连接成分表达上文所说的话太过分或者不全面，需要修正或承认事情还有另外一面才比较符合实情。这些连接成分的后面经常还有表示转折的连接成分。在这种情况下，让步是暂时的，目的是为了更加肯定上文所说的是正确的。”

张谊生（2000）将“至少”归为范围副词和评注性副词。

张亚军（2002）认为“起码、至多、至少”等所表达的是说话人对事物量的特征的主观评价，是表达数量的范围副词兼情态副词。

史金生（2003）认为“至少”是语气副词，将其归为知识类语气副词中表“揣度性推测（或然）”的小类。

可见，“至少”是副词，这是无可争议的。但是，“至少”具体属于副词中的哪一类，却是众说纷纭。

我们仍以上一小节中的三组例句为分析对象。

第一组的“至少”对数量、对象、范围等进行最低限定，句法位置相对固定，一般位于谓词性成分之前，被陈述对象也具有客观性，这类“至少”大抵相当于张谊生（2000）所归纳的以功能意义为主的、表客观性的范围副词。我们将此类“至少”记作“至少1”。

第二组“至少”是对事物、状态、结果等的最低估计或提出的最低要求，这本身就带有很强的主观性。这类“至少”相当于张谊生（2000）归纳的评注性副词。“评注性副词，主要是表示说话者对事件、命题的主观评价和态度。”本文无意深究“评注性副词”、“语气副词”及“情态副词”等类似概念之间的差别，也无意另造概念来概括这一类副词的性质，因此采用张谊生的术语“评注性副词”来称呼此类“至少”，记作“至少2”。

第三组和第二组粗略看区别不大，从语感上来说也表达了说话人的主观态度。但是，第三组的“至少”的副词特点并不明显。理论上说，副词是修饰成分，在句中存在与否，不影响句子的结构。而第三组的“至少”很多情况下是不能省略的，它起到的不仅仅是句中的修饰作用，更重要的是句与句之间的连接作用。如例（5）—例（8），没有“至少”，句子结构上不完整，表达也不连贯。再比如：

（9）这一会儿，二哥成为定大爷的新宝贝。是呀，二哥长得体面，能说会道，既是旗人，又不完全像个旗人——至少是不像管家那样的旗人。

（10）他似乎没有老婆，手头很窘的，而且喜欢喝酒，是一个糊涂的人！我想这孩子父母若还在世，或者还舍不得卖她，至少也要迟几年卖她；因为她究竟是可怜可怜的小羔羊。

这一类“至少”也就是廖秋忠所说的篇章连接成分，记作“至少 3”，表让步的记作“至少 31”，表补充的记作“至少 32”。

据此，我们认为“至少”的性质有三：（1）范围副词；（2）评注性副词；（3）篇章连接成分。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做出如下归纳：

序号 义项 性质 例句①表限定：对数量、对象、范围等的最低限定范围副词所谓“天井”，不到一丈见方的面。至少十六支光的电灯每间里总得挂一盏。②表推测或要求：对事物、状态、结果等的最低估计或提出的最低要求评注性副词拿经历来印证想象，过去这大半天所见的光景，跟我虚构的画面至少有点不符。③表让步或补充：对上文观点、表述的修正或补充强调篇章连接成分天赐跟着他们，忘了学校里的一切，他非常的快乐。他也不嫌他们脏了，他们并不脏，至少是他们的脚，一天不知在水里浸多少次。

当然，三个“至少”之间的区别并非泾渭分明，我们的分类标准也不能完全将“至少”一分为三。比如：“至少2”在特殊情况下也不能省略，它的缺损会影响句子结构的完整性。例如：

（11）……不，不能全靠着儿子，自己应当老当益壮，假若功名无望，至少得帮助儿子成全了伟大事业。自己不能做官，还不会去结交官员吗？打算帮助儿子非此不可！

同样，“至少3”也并非一定不能省略，例如：

（12）娶妻需花钱，生儿养女需花钱，负担日大，肩背日弯，好不伤心；同时，结婚有益，有子也有乐趣，即使乐不抵苦，可是生命至少不显着空虚。如何之处，统希鉴裁!

再比如，从句意来看，三个“至少”都是表肯定意义的。对比以下几组句子：

（13）a.上个月至少有二十天是雨天。

b.上个月至少有二十天不是雨天。

c*.上个月至少没有二十天是雨天。

（14）a.这样做至少会让他心里舒服一点。

b*.这样做至少不会让他心里舒服一点。

c.这样做至少不会让他心里难受。（相比于 a，“会”变为“不会”，“舒服”变为“难受”，可以说是负负得正，此句和a是等同的。）

d.这样做至少不会让他心里舒服。

（15）“你没听懂我的话。我是说我和她吹了可我还没告诉她，我不想伤害她，至少不想亲自伤害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场合怎么做才得体，可我想你们行，你们不是专干这个的吗？都油了。”

例（14d）形式上是否定的，从语感上来说，不常用，但在特殊情境中，似乎也能成立，比如说话者出于对对方的报复和嫉恨时。但这个句子的句意等同于“这样做至少会让他难受”，所以，仍然是肯定意义。

例（15）是“至少 3”，从形式上来看，“至少”所在的句子也是否定形式，但从意义上来说，“至少”表达的依然是肯定意义。“不想亲自伤害她”仍是肯定上文中“我”的立场——“不想伤害她”。逻辑上，两者是顺接关系。

通过我们对“至少”的分析，其义项分解更为细致，性质也更为明确，这将给汉语初学者，尤其是留学生的学习带来帮助。

[1]廖秋忠.现代汉语篇章中的连接成分[J].中国语文, 1986(6).

[2]张谊生.现代汉语副词研究[M].上海:学林出版社, 2000.

[3]张亚军.副词与限定描状功能[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4]史金生.语气副词的范围、类别和共现顺序[J].中国语文,2003(1).

（作者单位：南昌大学人文学院）

本项目由江西省研究生创新专项资金资助,项目编号:cx2011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