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犯”与善“避”的艺术魅力——才子佳人小说模式解读
2013-03-20曹花杰
曹花杰
(集美大学 文学院,福建厦门361021)
“犯”即“复”“迭”,相似,雷同。“避”即求异,求新,求变化,力免重复。首次提出“犯”“避”理论的是容与堂本《水浒传》第三回总评:“且《水浒传》文字妙绝千古,全在同而不同处有辨。”[1]193“同”即“犯”;“不同”即“避”。“同而不同”即“犯而后避”“犯中有避”。继之而予以明确阐发的是金圣叹,《水浒传》第十一回总评:“夫才子之文,则岂惟不避而已,又必于本不相犯之处,特故自犯之,而后从而避之。此无他,亦以文章家之有避之一诀,非以教人避也,正以教人犯也。……是故行文非能避之难,实能犯之难也。……将欲避之,必先犯之。”[1]271-272金批《水浒传》有多处论及“犯”“避”手法,“犯”“避”论由此知名。
金批《水浒传》之言,沿用者甚多,如毛评《三国演义》、脂评《红楼梦》等。今之研究者多从众小说,主要是四大名著中寻找例子,对“犯”“避”理论进行演绎性阐释,忽略“犯”“避”作为文学理论范畴之一的独立价值。欲彰显“犯”“避”理论之独特价值,充分挖掘其艺术魅力,当观才子佳人小说,因其虽有模式化特点,即文章家常诟病的“犯”笔,却仍能源远流长,由唐传奇的内在支撑,到明清时之盛行,极具生命力,颇耐后人寻味。
关于才子佳人小说模式,《烟粉新诂》有云:“男女以诗为媒介,由爱才而产生了思慕与追求,私订终身结良缘;中经豪门权贵为恶构隙而离散;多经波折终因男中三元而团圆。”[2]102简言之,该模式即“一见钟情——以诗传情——小人拨乱——及第团圆”的叙事模式,亦有人将之概括为三段式或“五特点”式,均不脱模式化之嫌。代表作有《玉娇梨》《平山冷燕》《好逑传》《金云翘传》等等。因模式化,以致有人戏论其曰:“书生落难,小姐养汉;状元一点,百事消散。”或曰:“私订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金榜题名大团圆。”然而看似陈陈相因的才子佳人小说,实则充满摇曳多姿的内容,它既凸显出“犯”“避”手法的艺术魅力,又在“犯”“避”结合中获得自身独立。
一、人物形象之“才子”“佳人”的塑造——善“犯”之美
才子佳人小说的主角自然是才子和佳人,《红楼梦》里贾母说:“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才子佳人,最没趣儿。”[3]466且不论贾母所讥该类小说套路化之弊,此语至少指出该小说所叙无非为才子与佳人故事这一常识。古今人多有“一双两好”情结,所谓美女配英雄、佳人配才子皆此类也,《五色石》卷一即云:“天下才子定当配佳人,佳人定当配才子。”[4]1极言才子与佳人是“除此无他”的关系。而《西湖小史序》则进一步说:“世无才子,则佳人不生;世无佳人,则才子不出。故天生一才子,必生佳人以为之偶;天生一佳人,必生一才子以为之配,其理然也。”[5]1310大有才子与佳人的结合是上天注定、天意难违之意。“才子佳人,天生匹配,最是人世上的佳话。”[6]8在这一文化心态影响下,才子与佳人自然成为小说中备受关注的形象。也正因如此,才子佳人小说模式中,主角是套路化的,才子、佳人是必备的,而故事外壳(或曰小说内核)是固定的,必须讲述才子与佳人的婚恋故事,这明显属于创作中的大“犯”笔。
不仅如此,该模式中,才子、佳人的形象也是模式化的,充分展现了为文的善“犯”之美。一方面,“才子”多是出身下层、有功名之志,形貌儒雅、具文士风流,才拟子建、奈何尚未功成名就之辈;如《平山冷燕》[7]85里的平如衡“自幼父母双亡”,却貌赛潘安,“生得面如美玉,体若兼金”,又才高八斗,“年才一十六岁,而聪明天纵,读书过目不忘,作文不假思索。十三岁上,就以案首进学,屡考不是第一,定是第二,决不出三名”。遇冷绛雪之时,正值受贪贿宗师之气,自除生员衣巾,而功名未成之际。另一方面,“佳人”则系出名门、敏慧天生、姿容绝世、禀赋异常、有勇有谋、胆识非凡、待字闺中、以才貌取人等;如《玉娇梨》中的白红玉,乃太常正卿之女,出身名宦之家,又“生的姿色非常,真是眉如春柳,眼湛秋波,更兼性情聪慧……有百分姿色,自有百分聪明”[8]2,可谓才貌双全,更有代父题诗,并以短帖警父避祸之举,足见智谋与胆识。二者在“情”上,亦为俗民景慕,才子不色不嫖,至多娶两位貌美才女,佳人则不离不弃,情比金坚,虽有小人挑拨离间,亦始终如一。当然,在才子佳人小说发展到后期时,才子、佳人的形象已经有所突破,但其影响力远不如前期之深远,而读者心理更能认可的依然是前期所描写的那些冰清玉洁的官宦佳人和以文立身的尔雅才子。
总之,这些小说里的才子、佳人在才、貌、情上基本都是超出凡夫俗子的,这是因为,社会对理想的“人”的审美标准是既定的。抛去功利心态,当人们纯粹从审美心理上评价某“人”时,约定俗成的准则是才、情、貌等三大方面,这就决定了才子佳人小说的创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时不得不故意“犯笔”。正是这种“犯笔”,塑造了一大批堪称完美的才子和佳人形象,也正是因为作者的善“犯”,抓住了读者的审美心理和审美需求,使得小说更受世人欢迎。
与此相应的是,在大量“犯”笔的运用下,才子、佳人被模式化、脸谱化,无非就是文才、富贵、貌美的结合体(至多掺有爱情的因素),以致人物性格薄弱,乃至不能独立,人物形象则依赖于读者审美心理观照下的完美情节和完美主人公而存在。这与后来的长篇章回小说有很大差别,与金圣叹极力称赞的性格典型论相悖。
二、情节叙事之变化多端——善“避”之美
只“犯”不“避”,易惹非议。《中山诗话》有载:“僧惠崇诗云:‘河分冈势断,春入烧痕春。’然唐人旧句。而崇之弟子吟赠其师诗曰:‘河分冈势司空曙,春入烧痕刘长卿。不是师偷古人句,古人诗句似师兄。’”[9]后人有将后二句改作“不是师兄多犯古,古人诗句犯师兄”,嘲讽意味十足。且不论惠崇是有意还是无意,与他人诗句完全相“犯”实不可取。故,为文当“犯”中求“避”。《闲情偶寄》亦云:“勿使雷同,弗使浮泛,若《水浒传》之叙事,吴道子之写生,斯称此道中之绝技。”[10]43力倡由“避”而生出的文法、画法之多变。
在才子佳人小说中,情节叙事之变化多端,正体现了善“避”之美。从才子佳人小说谋篇布局考虑,人物形象的审美性是既定的,那么如何使小说能够“避”开雷同,别开生面?同样的人物形象,同样的故事,无疑是重复,纯粹的“犯”,毫无意义;同样的故事情节,不同的人物,也必定是重复,无创作目的的“犯”,亦为小说大忌;唯有情节不同,人物的才、情、貌即便近似,也可以产出好的作品,因为情节不仅仅是故事,还有塑造人物性格之功用,即“犯而后避”不失为大家手笔。因而,才子佳人小说作者在符合读者审美心理的情形下,运用“犯”笔,设置才、情、貌完美而又近似的人物,再采用“避”法,生出别样的故事情节,既能吸引读者,又赋予人物迥异风采,同时又避免了与其他小说的雷同。故而,才子佳人小说求奇、求巧,作者运用误会、巧合、计谋、意外等求“避”手法展开情节,并因之开创了多种叙事模式。
观数篇才子佳人小说后不难发现,苏友白、平如衡与司空约等才子,白红玉、山黛与赵宛子等佳人,形象差别极其细微。才子佳人们无一例外的貌美,且才子皆深处逆境,佳人均才华横溢,读者很难找到能够将他们区别开来的个性特征,反倒是变化多端的故事情节让读者不致混淆了《玉娇梨》《平山冷燕》《宛如约》等小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才子佳人小说模式的贡献远超出其塑造的才子、佳人等人物形象。
在情节叙事的设置上,才子佳人小说模式基本经历了三次“犯”中求“避”的演进。第一次发生在才子佳人小说兴起的时候,相对于当时已经泛滥的鬼怪神魔、英雄侠义等题材的小说,它的出现无疑是富有创新意义的。该小说模式通过各种磨难考验才子、佳人的爱情与才华,终以团圆、富贵、子孙繁茂完成人们梦寐以求的俗世梦想,颇具审美意味。因为它的创新被广泛认可,效仿者越来越多,很快便迎来了创作大敌——“犯”文迭出,于是有了第二次“犯”中求“避”的演进,创作者开创了三种经典的叙事模式,即《玉娇梨》为代表的排障叙事模式、《宛如约》为代表的对称性叙事模式和《金云翘传》为代表的故事套故事叙事模式。每一种叙事模式都是对现有模式“避”的结果,这种求“避”行为使得原有故事的叙事框架陌生化,达到了小说叙事新鲜,唤起读者感受的目的。甚至有小说为了避免让读者产生此篇与前人雷同的印象,而将三种叙事模式进行糅合,共同采用,如《定情人》。这些在叙事安排上力图创新、“犯”中求“避”的探索,成就了才子佳人小说第一阶段的繁荣。
在创作论上存在一个生生不息、循环不止的怪圈:某种写作模式极受欢迎—跟风作品大量涌现—该模式逐渐僵化—部分作者开始寻求创新—跟风作品再次大量涌现—该模式再次僵化—……该模式暂时或长期死亡。因此,在才子佳人小说第一阶段的繁荣后,该模式日趋固定,再度迎来创作“瓶颈”——叙事相“犯”情形数见不鲜。因此,第三次的“犯”中求“避”演进势在必行。其实,创作者对当时已有的才子佳人小说三段式叙事法已经生厌,乃至生疑,静恬主人在《金石缘》序言即说:“堂堂男子,乔扮女妆,卖人作婢,天下有是理乎?龆龄闺媛,诗篇字法,压倒朝臣,天下又有是理乎?且当朝宰辅,方正名卿,为女择配,不由正道,将闺中诗词索人倡和,成何体统?”[11]《铁花仙史》序、《绣屏缘》凡例等也有相似议论。在这种情形下,才子佳人小说模式开始了新一轮情节叙事上“犯”中求“避”的创新,成果有《铁花仙史》的求奇,《金石缘》的求真,《水石缘》的求新等,更有《好逑传》《二度梅》等将才子佳人与英雄侠义相结合的叙事范式,这让才子佳人小说形成了第二阶段的繁盛。
不仅是整体叙事模式,小说的具体叙事情节也采用了“犯”中求“避”的手法,这主要体现在拨乱情节和功能性人物的设置上。对于才子佳人小说来说,真正打动读者并被读者记住的,除了一批极其完美却具体面目模糊的才子佳人形象外,就是这些完美人物所经历的曲折故事。但正如《五凤吟》引言所说:“人才的法门,就是佳人才子,两下相思。若没有一番平地风波,生出机缘,以成巧合,只不过是个纳聘成亲的平常夫妇,焉能传于后世哉。可见坏人亦是少不得的。”[12]342所以,“坏人”是才子佳人小说中必不可缺的角色,他们是创作论中的功能性人物,一方面作为小说的叙事线索,不断生出是非波澜,引出各种故事情节;一方面又反衬才子、佳人的美德、美才,甚至美貌,如《平山冷燕》里的宋信。与功能性人物相对应的就是该模式里的拨乱情节,“坏人”借助巧合、误会等时机,通过冒名顶替、贿赂、找人代笔等计谋,为男女主人公的结合设下重重磨难,构成经典的“小人拨乱”环节。显然,功能性人物和具备多种变数的拨乱情节,让才子佳人小说跳出相“犯”的局面变得容易许多。
三、故事结局的探索——“犯”“避”“犯”的循环
故事结局的探索,形成了“犯”—“避”—“犯”的循环。才子佳人小说模式的经典结局是“科举及第,奉旨成婚”,“犯”笔十分明显。其成因可从读者和创作者两方面进行探讨。就读者而言,其一,追求团圆是民众普遍追求的心理归属,王国维《〈红楼梦〉评论》、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皆有论及这种团圆心理;其二,小说本身有娱乐功能,才子佳人小说主要是消遣与娱乐,团圆结局的欢快、愉悦和舒畅符合民众心态;其三,从审美心理学角度看,人有替代性或补偿性心理,常表现为通过艺术鉴赏活动得到想象的满足,《玉娇梨》和《平山冷燕》在当时一版再版的盛况(刊本均多达四十种以上)就是很好的说明。就创作者来说,一方面是受当时小说商品化的影响;一方面是自身出身、处境不佳,而在虚拟小说世界里寻求安慰,正如《女才子书》叙所言:“而使凄其蓬巷之间,烂成金谷;萧然楮墨之上,掩映蛾眉。予乃得为风月主人、烟花总管,检点金钗,品题罗袖。虽无异乎游仙之虚梦、跻显之浮思而已。泼墨成涛,挥毫落锦,飘飘然若置身于凌云台榭,亦可以变啼为笑、破恨成欢矣。”[13]5-6虽终归是梦中富贵,镜里春梦,亦不枉梦一回。故而,即使是创作大忌,“犯笔”仍为作者采用。
大团圆结局固然能满足大众文化心理,但从艺术角度而言,它并非所有小说的最佳选择。拼饮潜夫在《〈春柳莺〉凡例》曾提到,当时已有创作者对“千部一腔”之大团圆结局深为不满,试图“避”开“犯笔”,有所突破,就今之所见才子佳人小说仍以登第成婚作结来看,这种探索是失败的。
以《金云翘传》为例,它与其他才子佳人小说不同,非纯粹虚构,乃有本事可依。就小说而论,按故事情节推进,至王翠翘投江自沉,已成自然结局,完全可避开大团圆模式,走出“犯”笔结局,成为“犯而后避”之佳作。如孙楷第《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所言:“(《金云翘传》)演嘉靖临清妓女王翠翘事……按翠翘事本至煊赫,茅坤余澹心均有文记其事。……至翠翘投江自沉,本天然结束,可演为好文字;乃故意抹煞事实,谓遇救不死,归于团圆。因叹世之俗人直是不可救疗。”[14]65-66然古今人之所览《金云翘传》中,金重高中,并与翠翘结为夫妇。即便与事实有悖,《金云翘传》仍为读者接受,不仅因文学有虚构之名,更有传统文化有团圆情结之故。
同样,就《好逑传》来说,作者旨在弘扬名教礼节,劝诫男女以礼交往,弘扬美才的意图相对弱些,才子的登科及第似非必需情节。但是,在具有侠义风骨的才子铁中玉、佳人水冰心与恶人过其祖的一番斗智斗勇后,铁中玉功成名就,得中翰林,然后方在父母之命、皇帝御旨下与水冰心成婚。虽然在小说中,相对体现才美的情节来看,表现侠义、名教礼节的情节比重更大,对主题的表现也更重要,才子考中功名并不是团圆结局必不可少的部分。因此,不得不说,及第登科是才子佳人小说团圆结局不可或缺的内容。在才子佳人“逅遇作合,为人所羡,始成佳话”的故事中,“佳话”式的大团圆结局有两大因素:一曰及第登科,一曰奉旨成婚;至于才子佳人享尽荣华富贵、安康增寿、子孙昌茂,皆是此两大因素的派生物,它们在小说叙事中并无多少铺垫或预设,不过是小说临终时,作者爱惜人物而顺带添了几笔的结果。
《好逑传》并没有突破大团圆结局,但是却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大团圆结局的设定。铁中玉功成名就的情节并不分布在小说结尾,与皇帝赐婚情节也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而导致御赐婚姻的是水冰玉被皇后验出仍是处女之身,团圆结局以佳人的冰清玉洁、谨遵礼教作结,而非才子的及第登科,这与其他的才子佳人小说有明显差异。情节分布和结局的不同,冲散了及第登科与奉旨完婚两大因素紧紧相连的传统大团圆结局模式。
无论创作者如何探寻,避开处处相“犯”的大团圆结局的标新创作,仍显得举步维艰。即便是有本事可依,若《金云翘传》,或整体叙事内容的创新,如《好逑传》,仍在徘徊之后,抑或无奈抑或主动地选择了大团圆。至此,才子佳人小说结局经历了由不约而同的“犯”,到在审美创作要求下探索的“避”,再到不得不屈从民众文化心理的“犯”的历程。这种循环在创作美学指导下进行,但它终归屈服于大众文化心理。或许,离开大团圆结局的才子佳人小说将不再是才子佳人小说,大团圆结局是其独特标志之一。
四、才子佳人小说模式的独立——“犯”与“避”结合之美
善“犯”,即“重不见重”、“犯不见犯”。若如此,必须要善“避”,以“犯而不犯”。如同文学理论中其他范畴,“犯”“避”二者亦成辩证关系。“犯”为前提,若无“犯”,则无以显其“避”,亦无所谓“避”;反之,“避”乃“犯”之必然结果。在创作理论中,“犯”是必然现象,类同在所难免,因而“避”也是必然的要求。毛宗岗曾道:“作文者以善避为能,又以善犯为能,不犯之而求避之,无所见其避也,唯犯之而后避之,乃见其能避也。”[15]340可谓对二者关系的绝佳阐释。
才子佳人小说模式的独立,得益于“犯”“避”结合之魅力。首先,不得不“犯”的价值有二:其一,塑造了一批才、貌、情俱佳的才子、佳人形象;其二,在反复探索后最终肯定团圆结局的审美功用。其次,不得不“避”的价值亦有二:其一,形成新颖多变的叙事模式;其二,开掘了生动细腻的细节描写和心理描写。“犯”中有“避”,当“犯”则“犯”,当“避”则“避”,“犯”“避”结合,共同构成才子佳人小说之独特魅力,使得才子佳人小说模式得以成功立足于诸文学样式之林。
值得一提的是,才子佳人小说与明清盛行的传奇戏有一定的亲缘关系。传奇“十部九相思”的特点与戏曲本身的程式化特征,直接影响了才子佳人小说的“佳话”主题和三段式叙事模式、大团圆结局定式。“作文者以善避为能,又以善犯为能。”善“犯”与善“避”的结合,使才子佳人小说模式在文学史上成为独立的风景线。在处处讲相思故事的传奇戏氛围下,创作与之相“犯”的才子佳人小说,而且“犯中有避”,充分利用小说作为案头文学的优势,以曲折细腻的故事情节和完美主人公形象征服广大读者,不可否认,最初的才子佳人小说创作者是新文学样式的奠基者,无论他们的初衷是对商业利益的追逐,还是文学创作的自觉要求,其创作贡献都值得历史肯定。
才子佳人小说在“犯”与“避”的循环中独立,也在“犯”与“避”的循环中逐渐走向没落。据研究者考证:“《玉娇梨》《平山冷燕》这两部才子佳人小说在出版方面所享有的殊荣和所具备的盛况,即便是著名的《三国》《水浒》《西游》《金瓶》都不曾企及。”[16]144出版上的巨大成功引来了大量跟风之作,这既促成了才子佳人小说流派的形成,也预示了它的衰落。趋利性所致的消极跟风、模仿行为促使才子佳人小说模式不得不一次次地寻求新的突破。
事实上,才子佳人小说无论是在人物形象的塑造、大团圆结局的设置,还是在叙事情节的构思上,都经历了“犯”—“避”—“犯”的循环。商业利益的驱使下,效仿者越来越多,同文相“犯”屡见不鲜,小说作者只能在求“避”创作中寻求新意。在人物形象塑造上,《好逑传》里的铁中玉文武双全、具侠义精神,明显不同于只有美才、体质弱不禁风的平如衡、苏友白等人;《两交婚小传》则打破白红玉等富贵佳人的传统形象,代之以富有才智的妓女黎青;《快心编》则转向世情。诸如此类的创新很多,它为日趋僵化的才子佳人小说不断注入新鲜血液,延续其生机,却又让才子佳人小说逐渐失却本来面目,走向没落。才子佳人小说被人诟病的模式化弊端正是它的独特标志,当它渐渐失去这种标志时,它将不再成为才子佳人小说,这是每一种文学样式都无法跳出的生存怪圈。
五、结语
才子佳人小说是一种经典的小说范式,它模式化,但又不乏生命力,“犯中有避”“同而不同”的创作手法,应是它成为经典的原因之一。今之风行的各路模式小说,乃至模式化的影视剧,其生存情形当与才子佳人小说相似,有“犯”有“避”,“犯”切中读者心理,“避”又不致读者审美疲劳。“犯”“避”理论出身于长篇小说之批评,却不失为整个文学创作的经典手法,足以给其他文学样式以参照。懂得善“犯”与善“避”,艺术魅力有望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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