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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华山诗文中的生态观念

2013-03-20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唐人华山

李 娜

(渭南师范学院人文与社会发展学院,陕西渭南714000)

幅员广阔的华夏大地上,山川风物众多,而华山以其险峻雄壮之势、神奇特异之形,早在远古时期就已特例独出,在诸多山川形胜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在漫长悠久的历史长河中,独炳自然之神奇灵秀的华山,不仅被一个个神话传说披上了一层飘渺苍茫的彩衣,又在一代代文人墨客的笔下焕发出奇异永恒的神采,对华山的吟唱歌咏之盛亦在唐代达到了顶峰。“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不同的山川会孕育、滋养、激发出不同的文学,唐代华山生态景观为唐人在华山的创作提供了广阔的背景,唐人徜徉于其间,即获得了审美的愉悦,也寻觅到一种空灵澄澈的心境,可以说,华山自然山水是唐人创作的不竭源泉,而他们在走向华山山水的过程中,也与此地山水、动植物形成一种依恋的关系,由此获得与自然更深层的内在交流,甚或在瞬间感悟中达到与之合一、契合无间的境地,从而形成一种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全新关系,体味出“诗意栖居”的化境。

不同于普通的山川河流、草木鱼虫,华山自古以来就是有名的灵山大川,以其长满青松翠柏、灵芝仙草,飞翔着雄鹰、仙鹤,四季偏寒、常年冰冻积雪的雄壮神奇、秀丽青翠、峭拔峻削、云雾缭绕的特有形态,被人们誉为人间奇境与仙境,并从中华大地众多的山脉中特异独出,被奉为五岳之一与道教的洞天福地。时至唐代,华山更由于地处京畿附近的原因,受到人们的推崇,在唐人心目中甚至拥有了超出其他四岳的崇高地位,以至于地位不断提升,先是在玄宗开元年间被封为“金天王”,至天宝年间唐代士人们更是掀起了一场祈请唐玄宗封禅华山的热潮。基于此,面对华山,唐代士人自然首先拥有的是一份不同于其他自然事物的特殊情怀,而唐代华山诗文中也因此蕴含了更丰富的生态内涵,根据对唐代士人面对华山所持有的心理认识层次的分析,唐代士人的华山生态意识有着从以之为神、以之为友到与之合一的逐步深化过程。

一、以华山为神,敬之慕之祈之拜之的朴素生态观

在唐代文人的心目中一直上承先古的遗训,认为万物有灵,而日月星辰、名山大川则为天地的精华所在,有神灵之异,于是上至帝王下迨庶民,无不对之心生崇敬膜拜之心。不同阶层的人面对华山的敬畏、祈祷之心也不同。

1.对帝王而言,每当国家有水旱灾异之事,必当遣臣下致祭,玄宗朝就多次颁令祈岳诏书,如《遣官祈雨诏》所言:

今月之初,虽降时雨,自此之后,颇愆甘液。如闻侧近禾豆,微致焦萎,深用忧劳,式资祈请。某祷则久,常典宜遵,即令礼部侍郎王邱、太常少卿李暠分往华岳河渎祈求。[1]317而《报祀九庙岳渎天下名山大川诏》则言:

春来多雨,岁事有妨。朕自诚祈,灵祗降福。以时开霁,迄用登成,永惟休徵,敢忘昭报。宜令所司择日享九庙,仍令高品祭五岳四渎。其天下名山大川,各令所在长官致祭。务尽诚洁,用申精意。[1]342

看来无论是少雨还是多雨,事关民生家国、自然气候的变异等大事,都会引发朝廷对华岳山神的精诚祈祷,以求风调雨顺。

甚至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时,也会前往五岳祭祀,认为“岁之丰俭,故系於常数;天之感应,实在於精诚”,于是玄宗曾令孙逖拟诏《令嗣郑王希言分祭五岳敕》,其中太常卿韦縚祭西岳,并要求大臣们“务崇严洁”[1]3153。

玄宗后历朝历代都有对华山的祭祀,代宗年间外寇初平就恢复了以往的祭祀礼仪,因为在帝王心目中,“有天下者祭百神,盖存乎统法也。山川出云而致风雨,列在明祀,其来久矣……古之岳渎,秩视公侯,以其所生者繁,所济也广”,于是命常衮拟《萧昕等分祭名山大川制》,“宜令某官等分祭名山山川,仍敕有司备具礼物,敬陈明荐,无失正辞”[1]4203。德宗朝的权德舆还曾在回顾历朝以来的祭祀五岳礼仪的基础上拟定《祭岳镇海渎等奏议》,其中写道:

《礼记》《王制》曰:“五岳视三公,四渎视诸侯。”……臣谨按《仪礼》《礼记》等议条例如前。伏惟《开元礼》,岳镇海渎,每年以五郊迎气日祭之,时旱则祈於北郊,及有所祈之礼,献官皆再拜……贞元初,陛下又以事切苍生,屈巳再拜,况岳镇海渎,能出云为雨,故祝文有赞养万品阜成百谷之言。国朝旧章,诸儒损益,伏请以《开元礼》祭官再拜为定。[1]4988

上行下效,作为宗法社会的最高统治者——帝王对华岳的虔诚膜拜,必然会带动整个社会对以华岳为代表的自然山川的推崇与信仰,只是处在不同位置,人们对华岳神灵的期望也会不同。

2.对唐代官吏、布衣等文人而言,华山在其心目中亦有着神圣的地位,渴望建功立业、报效国家、整济苍生的宏愿亦会向华山倾诉,希冀能得到相助,甚至潦倒不遇的愤懑会向华山抒泄以求庇佑。

开元时人韩赏有《告华岳文》:

惟廿七祀孟秋,右补阙韩赏,敢昭告於泰华府君祠庙:惟天地生於人,惟山川主乎神……今予小子,造於神祠,将有所盟,神其听之……今者内祷於身,外盟於神,如有一心公朝,戮力生人,惟神是福;崎岖世道,僶俛在位,惟神所殛。必将忘身奉国为本图,忧国济人为己任。[1]3341

乾元二年出为华州刺史的张惟一在“大唐中兴,克复两京後”,因“乾元元年,自十月不雨,至於明年春”,于是作为父母官为了民生祈雨,曾“与华阴县令刘暠丞(阙一字)峋丞员外郎置同正员李缓、主簿郑镇、尉王禁、尉高佩、尉崔季阳,於西岳金天王庙祈请”,并作《金天王庙祈雨记》记录此事。[1]4150

大历九年官华阴县令的卢朝彻曾作《谒岳庙文》告于金天王倾吐其心声:“朝彻不佞,获领兹县,职监洒埽,躬备陈荐。顾嗟菲薄,性受愚蒙,清是家风所遗,方乃天诱其衷。与众难合,于时不容,向老厉志,如何遭逢,抱拙恬澹,委运穷通。倘力于政,王降百禄;稍私其身,王肆厥毒。”[1]4515

陈黯在《拜岳言》中还记载了一段与巫的对话,表达自己对拜岳的看法:

巫曰:客是行也,务名邪官邪?胡为乎有祈礼而无祈祠?神之肸蠁答,盍舒乃诚。曰:余其来拜,以岳长群山,犹人之有圣贤……载国祀典,宜人攸宗。拜之思尽乎余之敬,词之默惧乎神之聪。[1]7987

而李靖在隋末风云动荡之际祈拜于西岳,作《上西岳书》表达了自己满腔的愤怒,以及渴望重整乾坤的宏愿,辞意激切,甚至表达了对神灵的怀疑与大不敬,以致于此文被认为是后人依托之作,其内容如下:

布衣李靖,不揆狂简,献书西岳大王阁下:……呜呼!靖者一丈夫尔,何得进不偶用,退不获安?呼吸若穷池之鱼,进退似失林之鸟,忧伤之心,不能已已。社稷陵迟,宇宙倾覆,奸雄竞逐,郡县土崩,遂欲建义横行……使万姓昭苏,庶物昌运……捧忠义之心,身倾济世志吐肝胆於阶下,惟神鉴之。愿告进退之机得遂平生之志。[1]1568

至于普通百姓,对华山的敬慕之心更是无以复加,在华山神灵面前他们祈求的往往只是富贵平安,以致于华岳庙前总是香火缭绕,这种盛况如张籍在《华山庙》一诗中所言:“金天庙下西京道,巫女纷纷走似烟。手把纸钱迎过客,遣求恩福到神前。”[2]7425

唐人在敬畏华山以之为神的基础上,赋予了华山生命乃至超过人类的智识,也正是因为华山在唐人心目中的神圣地位,使得他们在面对华山时,总会相当恭敬,“拳然跼虑,瞿然改容”,甚至于“拜手稽首兮气莫敢怠”。虽说在今天看来这种朴素的虔诚的敬畏观念被视为愚昧迷信,可从某种角度讲,恰恰是这种建立在敬畏基础上的虔诚乃至迷信,使得唐人在面对山岳时不会也不敢肆意妄为,更勿谈以一种征服者的姿态无限制地对其开掘、掠夺了,从而更好地保存了山岳河流自然的原有的生态。正如法国现代生态伦理学的奠基人史怀泽所言:“在本质上,敬畏生命所命令的是与爱的伦理原则一致的。只是敬畏生命本身就包含着爱的命令的根据,并要求同情所有的生物。”[3]91-92

二、以华山为友,寄情华山观之览之爱之友之的诗意生态观

有灵有识的华山在唐代这个诗的国度里,在满含着诗意情怀的诗人们眼里,更是被赋予了深情的观照,在他们的心目中它不只是神圣可敬的,更是神奇可亲的,从而与之保持着一种类似友人的亲密关系,不仅对其一草一木都满含情感,也使得他们笔下的华山的草木鱼虫也具有了人的情感,从而与文人们相亲相爱,充满着和谐美好的诗意氛围。

沈佺期在《辛丑岁十月上幸长安时扈从出西岳作》写道:“西镇何穹崇,壮哉信灵造。诸岭皆峻秀,中峰特美好……宿心爱兹山,意欲拾灵草。”[2]1017王昌龄在《过华阴》一诗中就曾因“云起太华山,云山互明灭”的华山姿态而“欣然忘所疲,永望吟不辍”[2]1434。

元稹在《华岳寺》一诗中写道:“山前古寺临长道,往来淹留为爱山。”[2]4569李山甫《陪郑先辈华山罗谷访张隐者》一诗中描绘出华山白云悠闲地驻留在洞口,而华山的奇花异草散发出阵阵清香似乎在欢迎着友人的到来,叽叽喳喳的华山飞鸟也似乎在与朋友们亲切交谈的画面,呈现出温馨美妙的诗意氛围:“白云闲洞口,飞盖入岚光。好鸟共人语,异花迎客香。”[2]4373于武陵的《友人亭松》一诗中更是表现出将华山松当做老友的情怀:“俯仰不能去,如逢旧友同。曾因春雪散,见在华山中。”[2]6950

正是因为被华山的美景所吸引,与华山的万物保留的这份美好的情感,在华山的激发下,唐人放歌吟唱,留下了大量寄情华山的作品。而这种创作情怀与心理,唐人在作品中也曾屡次提及。达奚珣在《华山赋(并序)》中说道:“太华之山,削成四面,方直者五千馀仞,盖岳之雄也。往因行迈,望之不及,今来何幸,作尉於兹?因而赋之,以歌厥美。”[1]3501

而独孤及在《华山黄神谷醼临汝裴明府序》一文中不仅记录了他与友人登临华山的历程,更描绘了他们在华山嘉会,因情感触动放情歌咏的情形:“夏六月,假道敝邑,税鞅此山,思欲追高步,诣真境。于是相与携手,及二三友生、童子将命者六七人,挈长瓢,荷大壶,以浊醪素琴,会于黄神之谷,兴也……澡身乎飞泉,濯缨乎清涟……然后靡灵草以为席,倾流霞而相劝。楚歌徐动,激咏亦发,清商激于琴韵,白云起于笔锋。”[1]3931

杨敬之的《华山赋(有序)》则生动地记录下唐人观览华山时,受其感召,心灵激荡,文兴喷薄,情思摇荡,情感纷纭的创作心理历程:

臣有意讽赋,久不得发。偶出东门三百里,抵华岳,宿于趾下。明日,试望其形容,则缩然惧,纷然乐,蹙然忧,歊然嬉。快然欲追云,将浴於天河。浩然毁衣裳,晞发而悲歌。怯欲深藏,果欲必行。热若宅炉,寒若室冰。薰然以和,怫然不平。三复晦明,以摇其精;万态既穷,乃还其真。形骸以安,百钧去背……于是既留无成,辞以长叹,翛然一人下于崖。[1]7417-7418

太和年间的贾餗在《仙人掌赋》中将唐人与华山的关系进行了总结:

行尽烟萝,仙峰隐嶙兮高掌巍峨……每劳瞻望,徂秦适洛之人;谁可攀援,驾鹤骖鸾之客……有客西游,时当凛秋。始凭轼以遐睇,惟攀云而写忧。[1]7540-7541

在诗人们的眼里,华山正是以其大自然所赋予的高耸巍峨、神奇灵秀的审美特质吸引着来来往往经行于此的人们,也以其极近天际的姿态吸引着渴望求仙访道的羽客们,面对它,人们自有一种诗意的情怀,也在徜徉其中时对之长叹、吟啸,对其放歌、吟咏。

三、与华山合一,物我两忘的至境生态观

作为道教圣地,唐人在登临华山时,在被华山美景吸引、陶醉其中,不禁歌之咏之。人们往往会在华山云起云落、云遮雾绕的仙境里顿悟,尤其是身当绝顶之时,似乎可以手扪星汉、与天齐高,不由得忘却尘扰、万念俱息,遁入与华山合一、物我两忘的至境,诚如独孤及所言:“是日也,高兴尽而世绪遣,幽情形而神机忘。颓然觉形骸六藏,悉为外物,天地万有,无非秋毫。”李益在《入华山访隐者经仙人石坛》中也将这种本是为寻找山水美景但登临之后不禁厌倦昔日的官场生活渴望逍遥于此的心理变化的过程记录了下来:“三考四岳下,官曹少休沐。久负青山诺,今还获所欲……何必若蜉蝣,然后为跼促。鄙哉宦游子,身志俱降辱。再往不及期,劳歌叩山木。”[2]7373张乔在《华山》一诗中写道“每来寻洞穴,不拟返江湖。傥有芝田种,岩间老一夫。”[2]8393徜徉在华山的峭壁嶒岩间、循迹于道家修仙求道的洞穴,唐人不禁对这种悠游山水、忘却江湖与青山白云为伴的生活心生钦慕、心向往之,甚至萌生了终老于此的念头。于邺的《题华山麻处士所居》也将华山与朝市的喧闹隔离、与人间的荣辱绝缘的清幽寂静气息描写出来:“贵贱各扰扰,皆逢朝市间。到此马无迹,始知君独闲。冰破听敷水,雪晴看华山。西风寂寥地,唯我坐忘还。”[2]8393的确身处这样的境地,静听自然界悄然发生的冰破的声息与敷水流动的吟唱,看华山雪晴后的美景,不知不觉中就会由最初的观望层次达到物我两忘的至境。如果说诗意的生态意识,还处在以主体为基础,通过主体的观看来统摄客体的浅层次上的话,那么这种站在华山的西风寂寥之地上不知不觉间忘却自我的境地,则是升华到人与天地自然交融合一的至高境界了。

总之,“感物吟志,莫非自然”[4]65,在华山山水的滋养、感召、触动下,唐代文人不仅发现、记录并描绘出华山独特的山容水貌,也在对华山的观览下,融入了他们的情感与意识,不仅表现出与华山相敬相爱的生态意识,并在诗意浪漫的情怀下歌颂赞美着华山的神奇壮美,并由此达至“化归自然、天人合一、超然物外、游于太虚”[5]110的至高生存境界,从而为今天的我们提供了一种与自然山川和谐共生的成功范式。

[1]董诰,等.全唐文[M].影印本.北京:中华书局,1983.

[2]彭定求,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97.

[3][法]阿尔贝特·史怀泽.敬畏生命[M].陈泽环,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4][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注(上册)[M].范文澜,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5]鲁枢元.生态批评的空间[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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